殺了他, 我的女媧就可以迴來陪我了。


    這一次,我要她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都隻能陪在我的身邊。


    我會送她最完美的神格, 送她最漂亮的宮殿, 卻不會過度索要,隻會拿走她的一樣東西。


    那獨屬於神族的一雙翅膀。


    隨著他命令的落下,岑輕衣看見自己的手抬起來,全身的靈力都灌注其中,身體的五髒六腑和靈力緊緊相連,扯得她止不住地翻湧上一股嘔吐感。


    有一瞬間,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蜜蜂,而這一擊就是那根連著性命的毒刺。


    下一刻,滿帶著殺氣的靈力橫衝直撞地衝著沈千山的後背攻去!


    沈千山從未對她設防,也就難以招架她這一招幾乎是同歸於盡式的突然襲擊。


    這一掌若是落實了,天魔的計劃恐怕就要成功了。


    原來這才是天魔真正的殺手鐧。


    如今,終於圖窮匕見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道誰也看不見的耀眼靈光從岑輕衣的魂魄一點驟然冒出,緊接著便如同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勢點燃了她的整個魂魄,加諸魂魄上的束縛為之一鬆,岑輕衣的神魂竟然發現了一個縫隙。


    她凝聚神魂之力,毫不遲疑地撕開這道縫隙,生生將魂魄從這指肚大小的縫隙中擠了出來,身體與魂魄再次歸為一體!


    而此刻,那道充滿殺意的靈力也不過是堪堪離開了她的指尖罷了。


    來不及細想,她滾刀肉一樣將已經發出的靈力一股腦壓了迴去,即使是出自自身,也讓她活活體會了一把沸反盈天的滋味。


    一口血“噗”地一聲噴了出來。


    而岑輕衣卻隻覺得渾身一輕,仿佛有什麽東西被徹底解開了。


    “輕衣!”溫熱的鮮血有幾滴濺在了沈千山的手背上,他眉心緊壓


    “我沒事。”岑輕衣抹去嘴角的獻血,說:“不用擔心,我沒事。我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還有好了,千山,你護好陣,看我的!”


    沈千山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的唇角雖然還掛著血跡,但是臉色紅潤,整個天幕都好像充盈進了她那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裏。


    她就像是一隻浴火而生的鳳凰一樣,在這一刻終於擺脫了雛鳥的身形,頭也不迴地向著流暢的成年模樣奔去。


    天魔沒料到她竟然能夠衝破他天魔鎖的束縛,怔愣一下,隨即沉下眼,陰狠狠地看著她,再次抽取全身的靈力注入到漆黑光球之中。


    然而此刻,無論他如何驅動這個光球,光球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一息之後竟然隨著他托著光球的手徹徹底底地化為了齏粉。


    他的臉色終於真真實實地變了:“怎會如此?”


    岑輕衣招了招手,一個被靈力包裹著的黑色小丸子從方才她吐出的那灘血中飛了出來,絲毫血汙都不沾,飛到了她的手上。


    她指尖觸碰到熟悉的靈力,忽然覺得眼角一酸。


    她捏著這個小丸子,憐憫地對天魔說:“你在說這個麽?”


    天魔抬眼看去,隻見她指尖搓了搓,將那靈光從小丸子上搓了下去,變成了一張普普通通的、哄小兒入睡的平安符。


    接著她指尖用力,泛著不祥之氣的黑色小丸子無聲地尖叫起來,下一刻便一同灰飛煙滅。


    ……


    “我的小祖宗,你怎麽還不睡啊?”盤古粗獷的眉頭糾結在一起,頗為發愁地看著一直扯著他衣角的小姑娘。


    這小孩子剛剛被他從廢墟裏撿迴來,好不容易養好了傷,也不怕他了,他卻還是頭疼。


    她實在是太粘人了,片刻都不讓人離開她的視線。但有的時候他的確有不方便帶著她去的危險任務,每每都隻好趁著她睡著了再去。


    可是現在,她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不知道多久才會睡。


    “怕……怕……”一歲多點的孩子,口齒還不甚清晰,隻能用簡單的字眼表達自己的意思。她害怕再次被扔下,清澈的眼睛裏滿是淚水。


    “唉。”盤古和她眼對著眼看了一會兒,最終歎了口氣,彎腰把睡在床上的小孩抱在懷裏,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脊背,“不怕,不怕,大兄在呢。”


    小孩感受到溫暖的懷抱,終於放鬆下來,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可是她睡得並不安穩,不知道夢見了什麽,一邊“嗚嗚”直哭,一邊蹬著小腿,手握成拳頭,緊緊地攥著盤古的衣服。


    盤古抱著孩子的手抬起來,在她的後背上輕輕畫了一個平安符,接著符咒當空一閃,便沒入了她的後心。


    她緊緊皺起來的小眉頭終於鬆開,臉上露出了輕鬆快樂的表情。


    盤古拍拍她的背,最終也沒有把她放下,隻是在她耳邊輕輕說:“不怕,大兄在呢,大兄會保護你的。”


    ……


    岑輕衣指尖的那道平安符像是完成了自己最終的使命,輕輕蹭了蹭她,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謝謝大兄,你做到了,你一直做到的……”


    岑輕衣眼眶微紅,然而手上再次結印,接上了斷掉的靈力。


    巨大的壓力重新加諸天魔的身上,裂痕在他的身體上延伸出更密集更細小的裂縫,灰渣撲簌簌地往下落。


    天魔忽然仰頭大笑。


    “盤古——盤古——!當年我方出生時便是你誅殺過我一次,害得我足足晚了三十年才出現在這世間,若不是少了這三十年,我豈會被女媧封印近萬年!如今竟然又是你壞我好事!但你休想阻止我——”


    他謀劃近萬年方才有這樣一次機會,如今岑輕衣擁有了女媧的記憶,沈千山體內的魂魄也已經歸位,他能感覺到,天道加諸於他身上的氣運如同潮水一般往後退去。


    他再也沒有東山再起、卷土重來的機會了。


    他抹了一把眼角笑出來的眼淚,神情終於徹底瘋癲。


    “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天魔的眼神陰鬱到極點,“但你們是不會贏的。”


    他話音未落,身形已經像吹氣球一樣猛然漲大,皮膚寸寸皸裂,裂開的地方長出堅硬的石塊,轉眼間就化為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山,撐塌了大殿。


    石塊像下雨一樣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大地瘋狂地搖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隱約之間,岑輕衣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來自地底深處濁氣海的如雷咆哮。


    天魔漲大了千倍的身體佇立在天地之間,發出“嘎吱嘎吱”刺耳的聲音,像是在同天地抗爭一般,頃刻間就要被擠得粉碎。


    然而下一刻,和三十名小弟子一起被困在宮牆裏的薑嬗卻忽然動了。


    她抬起頭來,麵容上沒有一點久陷昏迷的人初醒時的茫然,反而極其清醒。小巧的鼻、櫻桃一樣的唇,依然是初見時那般清澈的麵容,然而漆黑的眼中此時卻充滿了癡迷和瘋狂。


    她忽然背過手來,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像抓小雞崽子一樣捉住一個依偎在她身邊的小弟子,手起刀落,毫不費力地割斷小弟子的喉管。


    溫熱的血從大動脈裏噴濺出來,噴了薑嬗一臉,然而她卻忽然五體投地,高聲道:“吾王!信女薑嬗為您獻上最新鮮的祭品!”


    和她關在一起的小弟子瞬間驚呆了。


    薑嬗卻絲毫沒有手軟,又捉起一個小弟子割喉放血,大喊道:“吾王千秋百代——吾王千秋百代——”


    這變故發生在一瞬之間,原本難以支撐的天魔此時像是得到了極其強大的補充一樣,身形迅速穩固,繞滿魔氣的手掌猛然向下一拍,空氣被摩擦出了火花和閃電,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攻向岑輕衣和沈千山!


    竟是要將他們魂魄都一並拍碎!


    沈千山和岑輕衣鞭劍齊出,然而凝聚在天魔身上的黑氣卻越來越盛、越來越黑,仿佛是將時間所有的魔氣都一並吸了過來,他們一時之間竟無法從他手下脫身而出,隻能狼狽起勢抵抗。


    “薑……薑師姐……”被薑嬗捉住的小弟子翻著白眼,眼淚、鼻涕和口水一起不受控製地落下,艱難地問。“為什麽……”


    薑嬗卻忽然笑了:“為什麽?人族的小崽子,你問我為什麽?”


    “師姐……撿我……為什麽……”


    “是啊,是我撿你迴來的。”薑嬗冷漠地收緊了手指,淡淡地看著小孩在她的手中掙紮,直至沒有氣息。


    她嫌棄地將小弟子向外一丟,豐盈的血肉觸碰到黑氣,頓時被無數隻黑手抱住、撕扯、蠶食,連一點骨頭渣都沒有剩下。


    “薑嬗!你瘋了不成!”殿主撲向小弟子們,術法不要錢一樣甩向阻攔在他們之間的宮牆,然而所有的攻擊卻像是落入棉花一樣,沒有一點作用。


    “瘋了?”薑嬗嗬嗬笑起來,看向殿主的眼神竟然充滿了溫柔,“不,師父,我沒有瘋,吾王就要實現我的願望了,我怎會會瘋?我將要助吾王實現願望,我豈能瘋?”


    “不要叫我師父,我受過你這樣的弟子!”殿主雙眼通紅地看著薑嬗又丟出去一個弟子,“你還是人麽?這些孩子可都是你看著長大的啊!”


    “人?”薑嬗歪了歪頭,“我本來就不是人,師父這麽多年竟然絲毫都為察覺麽?”


    她頓了頓,忽然說:“也是,若你發現了,我如今又怎麽可能站在這裏。”


    她一邊說著,一邊仿佛從天魔身上得到了力量,逐漸顯示出出生以後就無力顯露出來的真身。


    香甜的氣息從她的身上透出,穿過厚厚的宮牆,飄入每一個人的鼻腔中。


    殿主臉色劇變,厲聲道:“你竟然是還魂草妖所化?”


    仿佛聽到了什麽極其可笑的事情一樣,薑嬗笑道:“我不過是半人半妖罷了。至於還魂草?那不過是你們人族貪心不足、殺戮我族的罪證!我族名為——”


    過往種種從她的眼前閃過,她姣好的麵容已經徹底扭曲。


    她與花留香一樣,都是王族的私生子。隻是不同的是,花留香的母親是人族,而她的母親是妖族。


    當年她的母親被獻給王族做侍女,然而王族擺上三日宴席,酒水不斷,喝暈了頭的王族五六個人一起推倒她的母親,強行結合後便有了她。


    她的出生便帶著對王族的恨意。


    後來,流落花樓的花留香被王族接了迴去,安插迴母族海源閣裏,而她卻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母親如何被那些禽獸一口一口地吞吃入腹。


    那日大火卷上了她們母女兩人住的小茅屋,她被壯實的男人狠狠地踹倒在樹上,眼睜睜地看著她娘被六個男人按住,剝了衣物,白花花的穢物沾了一身,然後被他們一口一口地吞吃入腹。


    淒厲的喊聲衝破天際,然而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一隻手來幫助她們。


    隻因她們是被妖族獻上的,“還魂草”一族。


    她因為血脈不純,被這些男人折磨之後就像是丟破抹布一樣丟在地上,好不容易跑了出來,機緣巧合之下竟然被神女殿的殿主撿了迴去。


    她以為她找到了歸處,然而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被人打罷了。


    這種畜生都不如的生活!


    這種畜生都不如的生活!


    如今終於——


    “——卷柏。”天魔忽然開口道,“小卷柏,你說得沒錯,人族貪婪長生不老,將你族滅了族。你有一半的人族王族血脈,本尊早說將這人界賜給你,可你不要,眼下你是要也要不得了。”


    “不,吾王,我不要人界。”薑嬗渾身都顫抖起來,“我要妖族為將我族獻給人族後悔,我要人族屠盡我全族三百六十人後悔,我要那生吃了我母親的禽獸後悔,我要欺辱我的人渣後悔,我要三界都為我族陪葬!”


    “好!好膽量!”天魔“嗬嗬嗬”地笑起來,言語中滿是誘惑,“來吧,小卷柏,你已經隱忍了夠久了,不要再忍了。來,讓世間為你陪葬吧。”


    “薑嬗!”岑輕衣在天魔密如羅網的攻擊下大喊,然而聲音卻被擋了迴去。


    “讓世間……為我陪葬……”薑嬗癲狂的眼神越來越空洞,而後忽然化為一株小草,飄入了天魔大張的嘴中。


    天魔嚼了嚼,下一刻,他這強到極點卻也透支到極點的身體終於撐不住,“嘩”地一聲,分崩離析!


    然而未等岑輕衣和沈千山喘上一口氣,大地發出劇烈顫抖,緊接著雷鳴一般的爆破聲接二連三地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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