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再看了這三界一眼,下一刻神身頓時分崩離析,化為一串流光溢彩的石頭,飛上天穹,堵住了那不住地向下傾瀉大水災的天洞,所有的魔族被一同鎮壓至黑淵,封印徹底落成,魑魅魍魎、禽獸蝮蛇皆匿。


    而她剩餘的靈力自通向大殿的不周山輻射出去,浩蕩如山風,撫平三界的滿目瘡痍。


    大功德如烈火般降下,卻溫柔地包裹住了她的魂魄。


    補天救世的大功德下,她終於有了成聖的資格。


    然而她攏著伏羲那尚未消散的魂魄,順著二人之間尚未消散的聊係,將大功德盡數傾注給他,又分了自己的幽精,化為深深淺淺的金線,維係伏羲魂魄不散。


    她竟是毫不猶豫地就放棄了成聖的資格。


    然而大功德到底不曾虧待他們,女媧以成聖的資格換來了二人的魂魄不散,落入山川河澤之間,無需如四族一般化為天地之氣而後重組,便可再次等待合適的時機,降臨世間。


    女媧此生最後一個術法附著一個法陣化為不起眼的卷軸,同他們的魂魄一起落入三界,幾經輾轉,被人製成了《上古秘術錄》。


    而此後千萬年,世間分別生出了一個沈千山,一個岑輕衣。


    然後,曾經的伏羲與女媧的靈力相合,他們以極其苛刻的條件打開了這個卷軸,以魂魄之態被吸入法陣,將刻於兩人魂魄之上的上古之時的所有一一呈現在他們的眼前。


    不論是他的視角,還是她的視角。


    那一世他隱而不說,她懵懵懂懂,最終再也沒有明白彼此心意的一天。


    若是他願意直視她的眼睛,若是她早一日明白心中的情愫到底為何……


    但往事之所以叫做往事,就是因為已經過去了,任人再如何不甘,也再難迴到那一刻了。


    如同水滴落下,陣法發出一聲輕輕的脆響,完成了它的使命,便消散在世間,將目睹一切的沈千山和岑輕衣送了迴去。


    與此同時,岑輕衣識海深處那一點被封存的記憶也徹底放開,上古之世的擦肩而過、前一世的相愛相殺、這一世的戲劇相遇、他碎金丹、裂魂魄……一點一滴,全部呈現在她的腦中。


    岑輕衣和沈千山同時在床上睜開了眼睛。


    他們還維持著一上一下的姿勢,沈千山撐在她耳邊的手臂線條瞬間繃緊,幾乎是想也未想就要從床上起來。


    就好像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


    岑輕衣伸手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死死按住不讓他起身。


    她自己明白,這一世所做的那些攻略不僅是為了任務,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心意。她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內心深處最隱秘的地方就噗噗地冒出歡喜,花團錦簇,好像世間一切都達到了圓滿,原來竟然從那麽久那麽久之前,他們之間就已經有了羈絆。


    如今三世記憶俱在,她哪裏還不知道沈千山的心思。


    她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和他說,她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又怎麽可能在此時讓他離開。


    但她重傷初愈,身上靈力還一絲沒有恢複。即使沈千山也沒有靈力,身為男子天生的氣力也讓岑輕衣幾乎要抓不住他。


    婚服上的龍被他們撕扯得幾乎要裂開,岑輕衣怒喝:“沈千山,你這個懦夫!”


    沈千山後退的身形忽然頓住。


    趁他不備,岑輕衣手上青筋畢露,身形暴起,竟然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將沈千山壓了下去。


    大紅的婚服還沒來得及換下,她跪坐在沈千山身上,雙手緊緊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龍尾和鳳羽交織在一起,紅紗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彼此。


    沈千山失神地看著女孩。


    怒火在她的眼中燃燒,顯得她的眼睛格外地亮。


    她氣喘籲籲地低下頭來,咬牙切齒道:“你還不敢親口告訴我麽?”


    她死死地盯著他,身體幾乎都壓了上來:“沈千山,你還要逃避到什麽時候?”


    她身上的花香鋪天蓋地襲來,大麵積的接觸使他不自在地扭過頭去。


    然而岑輕衣的衣服本來就在方才的親吻中亂了,此時又經過一番激烈的動作,大紅繡金線的婚服滑下肩頭,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他唿吸一滯,有些僵硬地閉上眼睛。


    岑輕衣卻一點都不在意衣服。她右手指尖都因為用力而發白,左手卻捏住了沈千山的下巴,強行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扭過來,命令道:“看著我。”


    沈千山睜開眼睛,眼神幽深,唇角繃得死緊,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斷開一樣。


    岑輕衣的力氣竟然出奇地大,就像是要捏碎他肩膀上的骨頭,把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字的男人的心掏出來,看看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一樣:“你喜歡我,是不是?”


    她急促地唿吸兩次,半直起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沈千山的眼睛,逼問道:“從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喜歡我,是不是?”


    沈千山的心裏好像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傾盡四海之水也澆不滅,摧枯拉朽地點燃他的神識、魂魄,他的所有。


    他終於歎了口氣,認輸一般地喟然道:“是。”


    “你以為你是誰?沈千山,你以為你是英雄麽?”岑輕衣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她聽到這意料之中的迴答,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冷笑道:“我喜歡誰,你問都不問我一句,就自以為是地把我推開。還有我自己的劫,你自作主張地替我受了。碎金丹、裂魂魄給我的時候你怎麽不問問我願不願意?你怎麽這麽自大呢?憑什麽替我決定?你以為你是誰?”


    她的力度幾乎要將他的下巴捏碎,沈千山卻眼睛都不眨一下。


    岑輕衣放開手握成拳,氣勢洶洶地砸了下去。


    沈千山一躲沒躲,然而這拳來勢驚人,卻隻有拳風擦過他的頭發,“噗”地一聲將枕頭砸出了一個大坑。


    她氣得臉色發白:“沈千山,我把大功德給你,費盡心機不讓你魂飛魄散,你就是這樣珍惜的?”


    後怕順著她的脊背針|刺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全麻了,冷汗濕透衣衫,手腳冰涼。


    如果說她今次再次把天魔壓下黑淵時受不住地裂過的魂魄之傷是一,那他的魂魄之傷就是百。


    大功德到底是她的,尚能勉強維持住她的生機,而沈千山不一樣,他曾經逆天而行,是被天道所排斥的,若不是他魂魄中有她的氣息,他不會安安穩穩地再生、早就被天道撕了個粉碎。


    而那時她對沈千山急切的渴求就來自於他魂魄中她自己的氣息。她的魂魄受傷,自然本能地渴求完整,渴求從他身上拿走自己的幽精。


    即使她已經不記得了,可是她潛意識裏知道,所以她才會那麽拚了命地想要離開他,甚至身體下意識地以最疼痛的、被他親手殺死的記憶去警示她。


    可他不僅沒有讓她走,還強行施展禁術將她留下。


    她創此術時尚且有大功德傍身,可他有什麽?


    若是施術過程中有一絲差錯,若是他給她的不是他自己的幽精,而是她的,那她還來得及再補一次他的魂魄麽?


    她還能在這茫茫天地之間找到他麽?


    沈千山這才感覺到岑輕衣渾身都在顫抖。


    他也不再避開她,骨節分明的手覆蓋上她的拳頭,眼神幽深如深淵,聲音喑啞:“……抱歉。”


    他輕輕拍著她冰涼的手,低聲重複道:“抱歉。”


    岑輕衣聽了他的這一聲道歉,眼眶驟然變得通紅,可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咬牙切齒地罵道:“你……你就是個混蛋!”


    “是。”


    “大混蛋!”


    “是。”


    “天地間最大最大地混蛋!”


    “是。”


    她的聲音卻忽然低了下來,像是怒到了極點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一向清澈的嗓音竟然低到有些嘶啞:“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喜歡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如果你不在了,把那滿是窟窿的天地托付給我,我就隻記得天地,神族的生命那麽長,總有一天我會忘記你這個兄長?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用那個禁術與我成親,建立起聯係,然後把一魂補給我,以後永遠不出現在我麵前?”


    沈千山默然不語。


    岑輕衣的眉眼裏充斥著狠戾,她拽著沈千山的前襟,指骨“嘎吱”作響,一把拉起他,毫不猶豫地撞了上去。


    “我不答應。”她兇狠地咬著他的唇,毫無章法地從下巴吻到喉結,尖銳的牙齒一口叼了上去,像是要把他吃掉一般。


    她氣息急促,拽著他衣服的指骨近乎折斷。他的前襟也終於散開,婚服間露出一大片胸口。


    她放開喉結,咬上他最靠近心髒的那一塊皮肉:“我告訴你,我……絕不答應!”


    那時岑輕衣危在旦夕,沈千山決定以禁術相救。然而他沒看見,《上古秘術錄》被靈火點燃時,一段手跡在火光中若隱若現:“此術未知何人所創,雖可救人性命,然千古以來無人成功,吾也不例外。蓋真心向來不可算計,能成此術者必為兩情相悅之人,方可結得真契,以魂補魂。然以一人之命換一人之命,千山暮雪,猶為隻影,故列為禁術,以死生不強求耳。”


    相觸的地方被大片大片點燃,花香濃鬱似烈酒,讓人忍不住醉在裏麵,一切午夜夢迴間旖|旎至不可言說的夢境都化作現實,如同一場顛沛流離的尋找終於到了盡頭。


    她溫度略高的氣息打在他的胸口,她柔軟滑膩的肌|膚因為靠近而帶上他的體溫,她腕上的鈴鐺隨著她的動作“叮鈴”作響……


    隱秘千萬年的心思終於破土而出,他翻身而上,反客為主,那經年的妄想終於長成了參天大樹。


    “叮——叮當——叮叮當當——”


    那一室深深淺淺的紅搖晃著,腕子上掛著的鈴鐺滑至小臂,又被推迴手腕。


    小臂內側的紅痣被唿吸的溫度灼熱,她手猛地一動,隨後又被強硬地壓了迴去。


    鈴鐺的聲音越來越急,滿室雪鬆與花香。


    岑輕衣如同一葉海上孤舟,神智全然被擊散,不知今夕何夕。


    沈千山指尖微微顫抖,撫上她的臉頰:“疼不疼?”


    他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


    將附著於身的大功德和一縷魂魄生生從己身剝離,他隻是試過後者,就已經痛到失神,她又怎麽會不痛?


    溫熱的體溫隔著千萬年的時光終於再次交融,好像一個迷茫的孩子,咬著牙跌跌撞撞這麽多年,終於找到了她的歸宿。


    岑輕衣鼻尖一酸,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疼,我要疼死了。”她帶著哭腔問,“你疼不疼?”


    沈千山說:“不疼,我不疼。”


    又急又快的淚水從她嫣紅的眼角滑落,沈千山輕輕地吻去,連著她眼角的那顆同樣嫣紅的痣一同含入。


    “乖,別哭,我不會讓你疼了。有我呢。”


    她的神智再度沉淪,嘴裏急切地叫著他的名字。


    他氣息急促,湊在她耳邊輕問:“你叫我什麽?”


    “千山……”


    顫栗如同細小的電流鑽入她的四肢,她終於鬆口:“……師兄……兄長……”


    下一刻,便被帶入更深的深淵。


    紅妝未卸,熱汗初收,貼在眼角的金箔已經被吻落,岑輕衣有些難受地動了動,沈千山替她掖好被子,然而她的眉頭還是輕輕地皺了起來。


    他伸手抹平她的眉間。


    半夢半醒間,她喃喃道:“師兄……兄長……千山……我有辦法的,我們能把天魔封印第一次,就能封印第二次……我有辦法的……”


    天命改過第一次,就能改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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