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山瞳孔驟然縮緊。


    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吻。


    岑輕衣的牙齒撞上了他的唇,把他唇撞了個小口子。


    帶著點狠戾和決絕的血氣衝破了二人的唇縫,勢不可擋地充滿了兩人的唿吸。


    緊閉的牙關因為怔忪而微微開啟一條縫,酒液從一邊渡到另一邊,一些不可避免地流到唇上的傷口上,從外向血肉裏鑽去。


    他的唿吸間都是女孩身上清清淺淺的花香,混合著滿屋子濃烈到無法言說的酒氣,他幾乎醉了。


    渴望摧枯拉朽地席卷過每一個角落,岑輕衣微微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臉,深深地陷入了那雙濃墨重彩的眼睛裏。


    她一直以為沈千山的眼睛是純然的黑,然而直到她湊到這麽近,這才發現不是的。


    那是層層疊疊地沉澱在一起的顏色,隻有在這樣激烈的情緒、這樣毫無阻礙的距離下,才能發現那層若有若無、似近似遠的內斂光華。


    他的唇原來也不是硬的,是和她一樣的軟度。


    岑輕衣的身體都有些微微地顫抖,她的唇抵著他的,唿吸有些急促。


    最薄最敏感的肌膚相互摩擦,二人的氣息混成一團:“師兄……千山……你到底在想什麽?”


    你又在顧慮什麽?


    她的疑問混合著令人沉醉的酒氣撲在沈千山的五感之中,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她前傾的身體。


    我在想我曾經對你刀劍相向。


    我在想我那偷來的情感。


    我在想你醒來時對我的躲避和懼怕。


    我在想對你用的這個近乎卑鄙的術法時心底的那一絲雀躍。


    ……我敢捫心自問,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術法可以救你的命了?


    沈千山腦中閃過萬千思緒,最終沒有迴答。


    “啪”地一聲,狂風吹開了雕花木窗,大紅的同心結被吹得飄浮起來,尾端不由自主地隨著風飄搖,如同大海上的一葉孤舟。


    本來就微弱的燭光被“噗”地一下吹滅,內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在誰也看不見誰的漆黑之中,他攬住她的腰,近乎獻祭地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孤注一擲地吻了下去。


    對不起。


    明知是鴆毒,可他還是願意溺死在裏麵。


    至少這一刻,她是他的。


    “轟隆”一聲,天光驟然大亮,驚雷撕扯開天幕,驟然照亮一片漆黑的內室。


    這場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而內室之中,沈千山的另一隻手又輕又緩地抬了起來,旋即毫不留情地劈在岑輕衣的頸側,二人一同倒入層層疊疊、深深淺淺的帷帳之中。


    他微微喘|息著撐起身體,一指點在昏睡過去的岑輕衣額上,默念那禁術的口訣,神識隨著二人相接觸的位置毫無阻力地進入到她的識海之中。


    沈千山怔怔地盯著自己地指尖,前行的神識在她的識海中停在半路,而神識所觸碰到的地方,所有的阻礙都自行移開了。


    識海原本是修仙者最為隱秘的位置,那裏既存在著神識,也是一個人的魂魄棲息之地,本應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輕易侵入的。


    然而他卻如此輕而易舉地進入到她的識海之中。


    是禁術幾乎逆天的作用麽?


    還是說她根本就沒有對他設防呢?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不敢細想。


    他的神識就這樣無遮無攔地一路前進,終於進入到識海的最深處。


    在一片漆黑的識海之中,岑輕衣的魂魄正閃著淡藍色的淺光,此時終於露出了真正的模樣。


    沈千山單知道她的魂魄有傷,可從外界看她行動自如,他以為自己這幾天的治療有效果,沒想到她居然傷得這麽嚴重。


    她的魂魄上布滿了裂痕,幾乎找不到一塊比指甲蓋要大的完整碎片,竟已經到了支離破碎的程度。如今堪堪維係著它們、不至於讓她直接崩碎的就是他靈力化成的金色細絲了。


    然而此時那些苦苦支撐的細絲也已經到了苟延殘喘、燈枯油盡的地步。


    隻怕再遲一天,她的魂魄就會盡數崩碎。


    他幾不可聞地籲出一口氣。


    還好來得及。


    而岑輕衣的魂魄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鬆開了抱著膝蓋的雙手。


    她眼巴巴地伸出半透明的手來,渴望地探向他的神識。


    隨著她的慢慢靠近,她魂魄上的那些金線也逐漸變得閃亮起來。


    他分出一縷靈力,既是為金線提供力量,也是為了阻止她的前進。


    待她安靜下來之後,他眼睛微眯,細細觀察起來,終於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在這一片和諧交融的金色和淡藍色之中,一根幾不可見的銀線從裏麵延伸出去。


    他能感覺到它連接上了他的魂魄。


    這是天道承認他們的合籍、形成的契約。


    也是禁術中至關重要的一個部分。


    找到了關竅所在,他正欲進行下一步動作,誰知原本乖巧地坐在原地的岑輕衣忽然衝破他的靈力,一下子撲了上來。


    到底是在別人的識海中,沈千山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岑輕衣的影響。他本想躲開,但慢了一步,被岑輕衣直接撲到了懷裏。


    魂魄與神識接觸的一刹那,一股細小的電流劈裏啪啦地穿過全身,沈千山眼底驟然幽深,全身的肌肉都緊緊地崩了起來,神識驟然從識海中抽了出來。


    “嗯……”


    而被打暈在床上的岑輕衣也輕輕地發出了一聲柔媚的呻|吟。


    他定定地看著女孩。


    她唇上抹得均勻的口脂在方才的親吻中已經被蹭花了,有一些甚至將嘴角那塊雪白的肌膚染紅了,而她的唇上沾了水,微微凸起的唇珠又閃著一點點微光。


    他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唇間頓時被花香、酒味和口脂的香氣占領。


    殘留的口脂在一向淡色的唇瓣間抹出了一抹豔色。


    左腕的琉璃珠子被他不自覺地褪下,握在手心裏,生疼。


    他輕輕地唿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全身心地沉浸下去,隨著肌膚相觸,他的神識再次長驅直入!


    這次不像是第一次那邊帶著點試探,他口中快速地念出口訣,二人身下頓時出現一個巨大的法陣,禁術的力量裹挾著他的靈力,瞬間將銀線點燃。


    法陣中驟然掀起狂風,以風卷殘雲之勢將垂下的床幃一層一層地掀起,像是要把所有的一起都清清楚楚地呈現出來,也像是在保護著身處其中的兩個人不受外界傷害。


    接著,風將二人托起,二人之間牽連在魂魄上的銀線也顯現出了一個虛影。


    隨著線上的靈光跳躍得越來越快,他的魂魄和岑輕衣的魂魄也起了共鳴。


    這一陣雨來得猛,去得也猛,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停了,隻留下空氣中那股潮濕的味道。


    沈千山能感覺到岑輕衣來自魂魄深處對他的渴望。


    光亮越來越盛,亮到幾乎有些刺眼。沈千山一直緊緊繃著的唇忽然鬆了一鬆,露出一抹有些譏諷的笑。


    他竟然有些慶幸,至少這一刻她是渴望著他的。


    即使隻是本能地渴望他的魂魄。


    就在光亮最盛的時候,他自己的識海中掀起一陣暴虐的靈力,鋪天蓋地地卷向魂魄。


    他毫不猶豫地操縱劍氣一劍斬下,幹淨利落地將三魂七魄中那片閃著光的幽精撕裂開來。


    然而魂魄之痛乃是世間最頂級的痛,割裂魂魄又豈是什麽容易的事?


    沈千山那一瞬間隻覺得神智一片空白,五髒六腑都攪動得沸反盈天。待他恢複意識時,鮮血已經混合著不知道是什麽的肉塊從喉嚨直接噴出。


    剛剛割下的幽精像是個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向主魂魄的方向尋去,試圖再次融入主魂魄,可沈千山卻繼續施展禁術,冷酷地斬斷了自己和幽精的最後一絲聯係。


    接著,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去唇上的鮮血,血和口脂頓時融為一體,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用靈力小心翼翼地將這一片魂魄包裹起來,順著那根銀線,以神識為路引,將自己的這一部分送入了岑輕衣的識海。


    殘魂甫一入內,他立刻催動禁術。在禁術下,殘魂化為千萬微光,匯聚成無數道長長的絢麗的光帶,絲絲縷縷地補入所有支離破碎的地方,嚴絲合縫地拚出了一個完整的魂魄。


    與此同時,在一片盛光之中,一滴淚水從岑輕衣的臉上滑落,還未有人發覺,便落下半空,轉瞬不見了。


    最後一句口訣落下,二人周圍的光與風俱是一收,岑輕衣從半空中直直落下,先一步睜開眼睛的沈千山伸手將她抱住,輕輕地放到床上。


    她麵上依舊安詳,仿佛不是經曆了一場生死。


    就像是她自己的魂魄入體一樣,絲毫沒有排斥。


    禁術雖能逆天改命,但依然極其危險,一個不慎,前功盡棄。


    萬幸的是他成功了。


    一線天光將烏雲從中劈開,而後蔚藍終於衝破重圍,驟然在天際綻開,光透過雕花木窗照在岑輕衣的臉上。


    原來是天晴了。


    沈千山見狀終於迴過味來,咳嗆出一大口鮮血,力竭地半跪在地,重重地吐出了口氣。


    魂魄重創,靈力如潮水一般從他的身上退去,隻留下極度幹涸的軀體。


    他本就失了金丹,不過是靠著自己在自己創造的衍生小世界之中擁有至高力量而強行調動靈力、施展禁術罷了。


    此時塵埃落定,他也放下了心。


    然而就在此時,已經消失的法陣卻再度亮起,伸出猛獸一般的爪子,吸力鋪天蓋地地襲來。


    什麽?!


    沈千山驀然抬頭,一隻手緊緊地抱住岑輕衣,另一隻手抽出踏雪劍,重重插入地上。


    可是這根本沒用,劍和地麵摩擦,發出尖銳的“刺啦——”聲,如同有人在拖著嗓門尖嘯。


    下一刻,他緊緊擁著岑輕衣,一同被吸入法陣,魂魄離體,跌入一片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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