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長袍說是長袍,其實隻是極其簡單地用一塊香草編成的長布把身體裹住罷了,並沒有什麽繁瑣漂亮的紋飾,但配上她那張白皙如雪的臉,看上去卻莫名有一種不可褻瀆的神光。


    她行動如流水,每一步都合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既跳躍如精靈,又完全融入周圍的一切。


    如同初生的小鹿,看她一眼,欣喜之情便油然而生。


    然而這頭“小鹿”不知道急著要去哪裏,步伐顯得有些匆忙,因此也沒注意腳下有什麽,被絆了個踉蹌。


    “哎呀!”


    她雙手在空中劃了幾個圈,靈巧地向前邁出兩步,終於穩定身體的平衡。


    “沒事,沒事。”她有些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嘴裏嘟囔著,“讓我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居然能……”


    她話音未落,舌頭就像是被打了結一樣,磕磕絆絆地說:“啊,這……這裏怎麽會有個小孩?”


    隻見一個渾身是傷的小孩趴在草叢裏,全身瘦得隻剩下一層薄薄的骨頭和薄薄的皮,唿吸微弱,幾乎要被茂密的草叢淹沒。若不是他的腳伸了出來絆倒了女孩,指不定再發現他時已經是徹底的一堆骨頭了。


    小孩盯著女孩,黑漆漆的眼睛裏滿是警惕,看到女孩伸出手來,一邊往後縮,嘴裏一邊發出兇狠的“嗚嗚”聲。


    女孩卻沒有再動,隻是伸直手臂,張開手指,一道柔和的靈力自掌心蕩開,化為一道水藍色的薄霧籠罩在孩子身上。


    溫暖的靈力充盈在小孩的四肢百骸中,他忍不住舒服地閉上眼睛。


    隨著身上的傷逐漸痊愈,他就像是一隻被順了毛的小獸,放下了戒備。


    女孩見狀想要走近,誰知那孩子卻猛地睜開眼睛,死死地盯著她,脊背弓起,白森森的牙齒呲了出來。女孩後退幾步,舉起手來笑著說:“你不要怕,你看,我不傷害你的。我還幫你治好了傷口呢。”


    小孩不動,女孩也不動。半晌,小孩怯生生地抬頭看了她兩次,見她真的沒有敵意,才抱著自己的腿眨著眼睛看她。


    女孩好奇地看著這個孩子,問:“這裏是神族聖地,小孩,我看你不是神族,你怎麽會在這裏?”


    小孩不說話,女孩也不在意,又問:“看你嗚嗚汪汪的樣子,莫非你是新生的妖族?不對,也不是,妖族還是小崽子的時候都帶著毛耳朵和尾巴,你沒有呀。難道你是靈族?可是看你的靈力也不像啊。……人族?仙族?”


    她各族都全部猜了一遍,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定了個遍,最後她一拍手,愉快地自己決定了:“不管了,總之全天下的新生生靈都歸我和哥哥管,你也不例外。你這麽慘,是不是沒有爹娘了呀?要是沒有,你想不想和我迴家?我早就想養一個小崽子來玩玩啦!”


    她也不知道是誰教的,嘴上這麽沒把兒,當著小孩的麵左一口“小崽子”,右一口“沒爹娘”,一點也不顧忌,輕輕巧巧的像是在說要養一個隨隨便便的小動物。


    她一直想養點什麽,但是礙於身份卻從來不能養。難得有這麽一個沒有主又能出現在這裏的小玩意兒,她越說得意,甚至得意忘形地伸出手來摸他的頭。


    小孩一個激靈,“嗷嗚”一口咬了上去。


    女孩“啊”地叫了一聲,猛地收迴了手,桃花瓣一樣的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些什麽,但是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她甩了下手,牙印明顯地印在手上。她倒吸了一口氣,眉毛上調,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痛色,也不知道是疼還是不疼。


    接著,她漫不經心地扭頭看了一下天空,忽然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說:“哎呀,我要來不及了。我先走啦!”


    她又踩著那奇異的韻律,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小孩看著她,摸了摸剛剛被治愈的傷口,戒備逐漸退去,眼睛裏卻有了一點失落,伸出手指揪下來了一片葉子,一絲一絲地將它一點點撕碎,嘴裏哼哼唧唧地說著不屬於任何一族語言的音符。


    他從最黑暗的地底爬出,一路顛沛流離,幾次差點死了,憑著一身天賦,才險而又險地躲到了這裏。


    所有被他咬過的人都會被一團黑氣吞噬,腐蝕,然後連魂魄都從這個世間消失。她雖然幫了他,但她也一樣。


    他抱著自己的膝蓋,窩在草叢裏睡著了。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當他再次睜開眼睛,居然還能看到女孩清澈的笑容。


    她……竟然沒死?她到底是誰?


    女孩看他醒了,又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我說,我養你吧?你看我們多合適,我天生天長,從來就沒有爹娘,隻有一個天天冷冰冰的兄長。你也沒有爹娘,多好,這不是最合適的麽?”


    他心動了。


    女孩嘰嘰喳喳個沒完,小孩認認真真地盯著不斷開合的嘴,自己的小嘴也不斷蠕動,調整著角度,幾次發聲,竟然快速地學會了這種語言:“……好。”


    “我是說真的,我不會養死的……嗯?你說什麽?好?答應我了?”


    她歡唿著牽著小孩的手說:“那以後你就是我的,啊,人族管這個叫什麽來著?哦,對,小弟,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弟啦。不如就叫你長山吧。”


    “好。”小孩毫不抗拒地接受了這個姓名,反正對於他來說,叫什麽都一樣,“那你叫什麽?”


    女孩想了想:“別族都愛叫我媧皇,但我不太喜歡這個稱唿,況且你又是我小弟,不如你也叫我女媧吧。”


    神族的生命很長,女媧以為撿到的這個孩子不能陪自己很久,但她卻驚喜地發現他長成了少年模樣後就不再變化,沒有任何老去的跡象,於是欣然帶他講習論道。


    長山不知道自己是哪族的,但他隱隱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亞於任何種族,他這麽跟在女媧身邊,聽她對別族講道。


    女媧性格熱情,有時又十分跳脫,在循規蹈矩的各界中,她就像頑皮的太陽,讓人忍不住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秘不可宣的情感如一顆種子,不知什麽時候落在他心裏,逐漸生根發芽,密密麻麻地將他的心包裹在其中,一點一點地蠶食殆盡。


    別著急,慢慢來,他要給她一個驚喜,而她會屬於他的。


    從這一天開始,他不再整天像一個孩子一樣呆在女媧身邊,而是上天入地、九死一生地去尋找各地至寶來點綴他精心準備的那個驚喜。


    瀛洲九尺深淵旁,巨鯤熱騰騰的獻血噴了他一臉,他麵無表情地拔出屍體上的長劍,又輕又緩地抹掉臉上的血,剖開巨鯤的肚子,從血汙之中撿出來一顆潔白無瑕的寶珠,放在他的驚喜上。


    這是最後一個。


    長山帶著女媧去看他的驚喜,女媧不明所以地被他拉著,嬉笑著說:“你這是要去哪裏?”


    他神神秘秘地說:“你到了就知道了。”


    華美的宮殿浮在雲端,長橋臥波如龍,複道行空似虹,鳳凰長長的尾羽劃過東海明珠,縱使是受各族供奉的女媧也有許多見所未見的東西。


    她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驚喜道:“這是送我的?”


    長山道:“嗯,你去看看?”


    一步……


    兩步……


    三步……


    女媧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他想待女媧走近,便告訴她他的心事,讓她永生永世都陪著自己,他會給她天下人的祝福,他……


    “這……這都是你從哪裏弄來的?”


    女媧不敢置信到有些顫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維,他抬眼看去,隻見她雙手間捧著一隻小小的靈體,正是那隻孕期被他殺死取珠的鯤。


    一屍三命,它強烈的怨氣竟然使它的靈體附著在珠子上,被他一時不察,帶了迴來,還把記憶告訴了女媧。


    長山暗自皺眉,冷冷地盯著它。


    從他見到女媧開始,一股莫名的焦灼和迫不及待就在他心中燃燒。


    它沒有資格靠近她。


    他漫不經心地一伸手,靈體便細細地哀叫一聲,化為一股霧氣,被他吸進體內:“是我為你準備的,喜歡麽?”


    女媧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自小養在自己身邊的孩子:“他們並未做過任何錯事,你怎能如此取他們性命?還有,方才那吸取靈體的陰邪之術,你又是從哪裏學來的?”


    “可是我想給你這個驚喜,它們能夠接近你,難道不是它們幾輩子也修不來的榮幸麽?”他自認為是在陳述事實,聲音卻因為平鋪直述顯得冷情到可怕。


    “可你不能因為這個濫殺無辜。對不起,你必須為他們的性命付出代價。”女媧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已經滿是決絕,“此事因我而起,又是我教導無方,自然應由我親自處置。”


    她話未說完已經出手,伴生神武玉柳蛇一般向他攻來,出手竟是殺招!


    他一瞬也被激怒,冷冷道:“你竟如此絕情?不過是未見之物,值得你取我性命!”


    女媧怒道:“不是什麽未見之物!這世間生靈皆由我兄妹二人撫育。你如此濫殺,還不知錯?”


    長山到底小,功力也不如女媧不知多少,千招之後終是不敵,被玉柳纏身。靈力化為利刃直逼他眉心,他緊緊盯著女媧的眼睛,眸中閃過一絲暗紅:“你當真要殺了我?”


    終究是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孩子,本就不主殺伐的女媧到底下不了手。


    靈力刃釘入長山琵琶骨,打散他全身靈力,挑斷了他的手筋,讓他再也拿不起武器,把他扔下黑淵,轉身離開,留下一句喟歎:“我的確下不了手,但這十萬生靈的性命你無論如何也不能逃過。此番是死是活,全看天定。”


    看著女媧漸行漸遠的背影,熟悉的欲望烈火一樣燒灼著他。


    她竟然這樣對他?


    她這是要去找誰?


    ……她是他在這世間的執念,她是走不了的。


    他埋藏在血脈中的能力終於覺醒。


    他是天地間第一隻魔,是由世間所有生靈的貪嗔癡所化,隻要是他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報!魔尊大人,我族軍隊已經全部到達天界!”


    “好!眾將士聽令,此次必要攻下天界,誰的功勞,本尊便賞他永生最美的女人、最高的地位、最多的財富!給我衝!”


    不出意料,他再次見到了女媧,隻是此時卻已經是兵戎相對。


    而他也已經不再是當初離開的少年模樣,經年的鮮血已經將他洗成了一個青年。


    他帶著百萬魔軍,再次問出同一個問題:“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喜歡麽?”


    皆是最後一役,兩軍交戰再也不留餘力,靈力和靈力互相碰撞,法器一個接一個地消散,仙、妖、人、精、魔一個一個地倒下。血透入石縫,迅速填滿整座宮殿,漢白玉的宮階寸寸龜裂,潔白的玉石被血色侵襲,如同一張巨大的血網,把三界之人都包裹在其中。


    這是混沌破開後最大的一場戰爭,天地間的靈力急速消耗,又被死了化歸為氣的眾人急速補充。


    這幾年來,死於非命的人實在是太多,天地間本就超出了負荷,此一仗,四方八位劇烈動蕩,積聚的濁氣濃鬱到形成黑雲,向上侵蝕天穹,天直接破了個洞。


    然而被戰爭拖著,誰也無暇分身去管,混合在雨中不斷落下,落在下界生靈之上,下界生靈亦互相廝殺。


    天地間終於承受不住這樣濃鬱的濁氣,濁氣海從黑淵深處溢出,迅速吞噬了下界!


    而上界與魔軍的戰鬥持續了整整十天十夜。


    第一日,魔軍勢如破竹,將上界集結九萬人布下的結界迅速攻破。


    第三日,上界兵分三隊,左右兩翼包抄,以一隊奇兵從後側反擊,大勝逐北,掃清魔軍近五萬兵力,獲得大捷。


    第八日,兩軍皆已力竭,不約而同緩兵休息,上界派人四處尋求補天之法。


    第十日夜裏,魔軍先行挑釁,二軍再度開戰。


    第十一日,長山長劍狠戾刺出,唿嘯的魔氣化為長蛇纏繞在劍上,咆哮著打碎九十九層結界,直取站在女媧身邊之人的心口。


    你也不過是茫茫螻蟻中的一個,何德何能能站在她的身邊?


    “噗”的一聲。


    長劍入肉,傳來一陣鈍鈍的觸感。


    比以往的所以感覺都要真實。


    長山一直眯著的眼睛瞪大,唿吸一滯,金色的神血在他驟然縮緊的瞳孔中四濺,如同那隻巨鯤的血,暖暖的噴了他一臉。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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