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有人道:“會不會是妖丹?我曾經聽說過,若是人服下了要大賣,也是有可能會呈現出妖的特征。”


    幽雲城長老道:“那你什麽時候聽過有人服下妖丹就被認為是妖尊?再說我已經探過,她體內並無什麽妖丹,你是在質疑我的醫術麽?”


    他輩分甚高,在座之人又都是老油條,被他這麽一說,都紛紛道:“不敢不敢,您的醫術天下卓絕。”


    幽雲城長老滿意地點了點頭,指著在躺在醫館的方向道:“他們死傷如此慘重,唯一一個幸存者還躺在那裏,生死不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們到時他都已經是進氣少出氣多的狀態了,還有什麽必要對我們說謊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


    的確,躺在殿中的那個人是唯一一個幸存者。當時他們從北方而來,幫了方子明他們,看到南邊的界壁遲遲不肯合攏,以為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情,就帶著一小隊人往南邊去,想要幫一幫岑輕衣修補南邊結界。


    然而沒想到的是尚且沒趕到,他們就已經看到了大批妖族和大片血跡,聽他們大唿“妖尊陛下”。


    這個稱唿狠狠地挑動了他們的神經,疫妖肆虐之時便是滿嘴的“妖尊陛下”。


    他們遙遙打向妖族,卻受到了妖族的反噬,再走進時卻看到妖化的岑輕衣極其冷漠地站在一旁,看著地上的那灘血肉。


    他們之前攻擊了妖化的岑輕衣,岑輕衣見他們走近轉身就跑。雖然她的動作看上去很奇怪,橫衝直撞的,就像是跟隨著本能一樣,但是仍然很厲害。他們合力將岑輕衣給抓了迴來。


    岑輕衣一腳踏上了血跡。


    血跡之中,骨肉紛飛,地上七零八落滾著殘肢和幾個被咬了一口的腦袋,甚至還有被踩爆的眼珠,在他們內心之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們忍著惡心感將這地方給重新翻了一遍,尋找其中或許存在的幸存者,沒想到竟然隻有發現了一個尚有唿吸的小弟子和一具完整的屍體。這具屍體就在岑輕衣身邊,有人認得她,是岑輕衣的師妹、神女殿的薑嬗。


    那小弟子的四肢已經被盡數咬斷,骨頭上還殘留著一些骨茬,已經奄奄一息。


    眾醫修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無數的靈丹往那小弟子的嘴中不要錢地喂著,又將小弟子紮成了刺蝟,小弟子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然而他一看到被他們縛在一旁的岑輕衣,卻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顫抖著的兩條腿不住蹬蹭,就像是看到了極其可怕的事物一樣。


    所有人內心一沉,有個女醫修在他身上又快速紮了幾針,止住了他近乎瘋癲的動作,道:“你在躲什麽?”


    那小弟子雖然不能動,卻還是驚恐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走開!走開!”


    女醫修抬起頭來,和大家互相對視,聲音中夾雜了靈力,柔聲安慰他道:“你不要害怕,這裏沒有人能傷害你,你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小弟子在她飽含著靈力的聲音的安慰下終於鎮定下來,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一個穿著粉色襦裙的男人和一個穿著黑色衣服戴著麵具的男人忽然從結界外衝了出來,他們應當是妖族那一方的人……”


    說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麽驚恐的迴憶一樣,一口氣噎在了嗓子裏,劇烈地咳嗽起來,剛剛緩過來的半條命眼看著竟然又要去了。


    醫修又忙碌起來,半晌,小弟子才又緩過神來接著道:“我們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就已經將我們禁錮在了原地。後來那人說要送那岑師姐一些禮物,然後就將我們全部打暈了。這之中發生了什麽,我根本就都不知道……但是……但是……”


    說到這裏,他抬頭瞥了一眼岑輕衣,有些害怕。


    眾人對視一眼,幽雲城長老道:“但是什麽?別怕,她已經被我們捉住了,不能再傷害任何人了,你隻管說出你自己知道的事情就好了。”


    那小弟子虛弱地點了點頭,咬咬唇接著道:“但是當我們醒來的時候,我看到那些妖族忽然就出現在結界之內,對著岑師姐叫道‘妖尊陛下’,還聽從師姐的吩咐來追殺我們……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幽雲城長老道:“你再說一遍,它們對著岑輕衣喊什麽?”


    小弟子猶疑片刻,不確定道:“我聽的是‘妖尊’,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畢竟……我,我也就是說說。”


    幽雲城長老道:“沒事,你繼續。”


    雖然他說著“沒事”,但其實心裏已經篤定了他聽得一點也沒錯,那聲“妖尊陛下”就是對著岑輕衣說的。


    小弟子點了點頭,幽雲城長老見他已經十分吃力,又喂了他一口丹藥。


    小弟子道:“然後師姐就也沒有反駁。我們被那些有衝上來的妖追殺,本想抵抗,但是實在不是那些妖怪的對手,最後大家還是被妖吃了進去。我拚命掙紮,還吃下了師門曾經給我的一個假死丹藥,所以才能從惡妖的口中奪迴一命。”


    眾人看了看他身上穿著的弟子服。透過這層層的血跡,勉強能夠看出這服裝原先是深藍色的,隻是已經太過汙損,以至於一開始他們竟然沒能發現他的身份。


    原來是幽雲城的人。


    他們頓時了然,難怪他有龜息之法。


    每一隊都會帶一個幽雲城中人,防止隊中出現有傷患卻無人治療的狀況,然而他們卻萬萬沒有想到,在岑輕衣的這支隊伍中,竟然隻剩下了這一個小弟子。


    小弟子說完了這些便又暈了過去,他們隻好先將小弟子帶入醫館,並縛了岑輕衣一並帶入。


    然而就在大家將小弟子安頓下來,紛紛離開,留下他一個人靜養之後,小弟子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唇角輕輕地勾了起來。


    現下,幽雲城長老道:“要我說,就應該將她直接殺了。你們看她現在這副樣子,有耳朵,有尾巴還有爪子,哪一個人族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她竟然一直潛藏在我人族之中,難怪我們的疫病總是除不去,妖尊在這裏,哪裏還能有人族存活的機會?真是好算計呀!”


    有人不敢承擔這個責任,最終還是出聲道:“這……若是神女殿,追究下來……”


    幽雲城長老道:“想必神女殿也分得清輕重,再說了,將一個妖尊一直留在身邊,難道他神女殿就沒有責任了麽?修仙界尚且沒有追究他們的責任,殺了她,他們也不敢說什麽。”


    他伸出手來,手中靈力暴增,地上竟然突然出現了許多藤蔓,藤蔓上滿是尖利的鋸齒,互相絞纏著,看上去要將岑輕衣給直接絞碎。


    然而就在著藤蔓上的鋸齒就要落在岑輕衣的身體上時,岑輕衣的身體旁卻突然爆發出一陣強光,藤蔓在強光的照射下霎時化為齏粉,而幽雲城長老因為沒能及時收手而遭到劇烈反噬,生生地噴出一口血來,軟倒在地上。


    “長老!”


    “長老,您沒事吧!”


    幽雲城長老氣惱地推開了來扶他的弟子,自己撐著站了起來,臉色陰沉,咬牙切齒道:“神、女、殿……”


    岑輕衣因為被係統二禁錮了神識,因此她絲毫也沒察覺到她脖子上一直帶著的那枚玉牌驟然碎成了碎片。


    神女殿殿主原本正坐在殿中處理公務,此時卻猛地從殿上站了起來,轉身就往山下飛去。


    當她到達山門之時,一道巨大的結界顯現了出來,將她牢牢地擋在山門之內。


    她素白的衣衫在風中獵獵飛舞,揮手毫不留情地攻向結界,結界卻將她的攻擊盡數打了迴來。


    殿主冷聲道:“我神女殿沉寂千年,曆代殿主在曆練歸來後都不曾再踏出過山門,甚至連下任殿主經曆最為危險的曆練之時都不能有半分逾矩,隻是為了遵守與修仙界簽訂的契約。千萬年的契約之上,修仙界都承諾定將竭盡全力保我神女殿下一任殿主的安全。是你們先違背了諾言,讓開!”


    說著,她手上凝聚起更加兇猛的靈力,猛然攻向山門的那道結界,那道結界終於不堪重負,發出吱呀一聲悲鳴,接著轟然裂開。


    與此同時,王宮、幽雲城、閬玉宮、海源閣中,一道閃爍著金光的契約猛然破碎,坐鎮的長老沉聲道:“神女殿破禁,契約已毀。”


    *


    最終也沒能如幽雲城長老所願,將岑輕衣就地誅殺,經過多次商議,還是決定將岑輕衣送迴欽天司。


    他們是沿著界壁走的,打算一邊押送著岑輕衣,一邊看看結界還有沒有需要修補的地方。


    在他們迴王城的這一路上見到的所有妖怪,無一不向岑輕衣俯首稱臣,原本不太相信岑輕衣是妖尊的那些人也逐漸動搖了起來。


    岑輕衣被認為是妖,一路押送迴了欽天司,關進了寒雪峰。


    她曾經上過一次寒雪峰。那時她是陪沈千山一同上寒雪峰來受罰的,她甚至還和沈千山在這裏堆了雪人,她還因此害了風寒。


    再次到寒雪峰時,罪人已經變成了她。


    寒雪峰上的法陣轟隆隆地響了起來,原先充斥著靈力的地方猛地變成了什麽也沒有的荒漠。


    岑輕衣到達寒雪峰時,隻感覺體內妖丹的妖力被盡數吸收走,雖然貓耳和貓尾仍然沒有收迴去,但那雙鋒利的爪子已經收了迴去。


    岑輕衣此刻才知道,原來他們之前真的隻是被師叔們送上來修煉的,這寒雪峰的真正麵貌乃是同鎮妖塔相似,一旦法陣打開,處於法陣上的人就會源源不斷地被這寒雪峰吸取著所有的力量,之前在寒雪峰下,他們曾感到的濃鬱的靈氣正是由數千萬年來被鎮壓在這陣中的妖所帶來的。


    此刻,岑輕衣經脈中的靈氣已經盡數幹涸,但她的內心卻異常平靜。


    她想,她的師弟師妹們從她最後拚盡全力打出來的那個裂縫裏逃出去以後會去哪裏呢?神女殿麽?


    她四肢百駭都透著無盡的酸疼,她卻已經不需要讓係統二再壓著他的神識了。因此在旁人看來她極其淒慘,但對於岑輕衣來說,她反倒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好了很多。


    她忽然想到在吃下妖丹時眼前所看到的場景。


    在這寒雪峰,沈千山是不是真的在她病得迷迷糊糊得時候握著了她的手呢?


    如果是的真的的話,那之後她暈乎乎地對著沈千山告白,豈不是也是真的了?


    沈千山知道了她的心意麽?他又是怎麽想的呢?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時,忽然聽到了法陣外傳來的腳步聲,打破額她心中的旖旎。


    她抬起頭來,隻見一個她不認識的人正站在陣法之外,陣法密集的金色花紋將他的臉給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顯得有點可怖。


    岑輕衣斟酌問道:“你是誰?”


    來人冷笑一聲道:“我?我是幽雲城的長老。”


    他語氣不善,岑輕衣也提起了警惕:“哦,是麽?那您來這寒雪峰看我這罪人,又有何貴幹呢?”


    幽雲城長老道:“我姓鄒,你說我來這裏幹什麽?”


    鄒?


    電光石火之間,岑輕衣想到了唯一一個和自己有過節的姓鄒的人,聲音也冷了下來:“你和鄒裏又是什麽關係呢?”


    鄒長老道:“我和鄒裏?他啊,是我的師侄,也是我的親侄子,你說我們之間有什麽關係呢?”


    岑輕衣道:“即使這樣,鄒裏當時犯了淫|邪之罪,這也是無可置疑的。你現在來找我又是什麽意思呢?”


    “什麽意思?”鄒長老道,“你利用妖邪之術,讓我的侄兒受了這麽大的罪,還害他此生不可再修煉,我自然是要在你身上一一找迴的。”


    岑輕衣笑道:“妖邪之術?我可不會,我隻是吃了妖丹才變成這幅模樣,此事一查便知,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會妖邪之術呢?”


    鄒長老猛地變了臉色,厲聲審問道:“岑輕衣,你殺了神女殿無數弟子,我們到時,你就在血泊之中,此外物證,還有一個我幽雲城的弟子保了一名,他親口指認你是妖尊,指揮著攻進來的妖族殺人,此為物證。人證物證俱在,此罪你認是不認?!”


    岑輕衣聞言卻猛然一驚,脫口而出道:“什……”


    她猛地將自己的話又咽了迴去。


    他是說自己的師弟師妹們、包括她帶去的那些修行之人,都已經被妖族殺掉了麽?!


    並且現在所有人還認為這都是她指揮著那些妖族殺掉的這些人?!


    岑輕衣自然確信她自己沒有做過這件事情,知道這定是花留香幹的,沉思片刻謹慎道:“我不認。”


    她心裏篤定,現在她的頭上都頂著“妖尊嫌疑人”這個名號,無論她是認還是不認,對於她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但既然不是她做的,那她自然是不會認的。


    “好!”鄒長老道,“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如此便將你關在這裏,深深地受一受靈力被吸幹的感覺。你若是認了,我們便將你放出來,幹淨利落地送你走,你若是不認,那就自己好好地待在這裏,直到被慢慢吸幹吧。”


    他氣急敗壞地轉過了身去,腳步重重地踏在地上。


    岑輕衣看著他的身影,心中越發篤定。


    既然沒有在剛抓迴來時就殺掉她,而是選擇將她關到寒雪峰,這必然是有什麽力量在阻止著他們。


    也就是說,她此刻是暫時安全的。


    隻是……她咬牙切齒地想——花留香,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而此時的欽天司殿內也是一片混亂。


    欽天司使竟然可能是妖尊,還支使妖族殺了那麽多人,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欽天司的諸位長老們不可能就這麽輕輕放過去,必須得給天下一個交代。


    眼下,他們五位長老便聚在一起仔仔細細地討論起了這件事情來。


    “大家都說一說自己的看法吧。”薑長老道,“我認為輕衣她不會幹這種事情。越長老呢?你是神女殿的人,你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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