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旗子不知道有什麽奇異之處,黃州長雖然隻是一個普通的修者,但黑旗在他手上居然爆發出極其兇悍的力量,竟能直接與沈千山抗衡。


    黃州長對滾落一地的百姓視而不見,字正腔圓地強調:“妖道,還不快束手就擒!”


    黑龍身周黑雲翻湧,黃州長置身於黑雲之中,仁慈正義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一時之間比任何人都像是“妖道”。


    黑龍身形猛然拔高數丈,盤旋在天際,就像是一座大山,人族在它身下顯得渺小得像一隻螻蟻。


    它仰頭無聲地嘶吼一聲,隨即張開大口,衝著沈千山的頭嘶咬過去!


    沈千山眉目間神色絲毫不變,劍尖調轉,不偏不倚地迎了上去!


    雪亮劍光一瞬間對上黑龍大張的嘴,劍身與牙齒猛烈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音。


    這一衝撞帶起一波巨大的氣浪,黑龍的龍頭被沈千山撞歪數丈,沈千山雖然身形不動,但肩上剛剛止血的傷口驟然蹦出血來。


    黑龍一擊不成,竄上半空,驟然化成一道巨大的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下,沈千山提劍抵擋。


    黑龍被擋開立刻換個方向重新襲來,速度極快,攻勢如狂風暴雨,唿吸之間二者竟已交手數百招。


    然而黑龍攻勢迅猛,沈千山本就舊傷未愈,傷口數次崩裂,此時鮮血如同小溪一樣汩汩湧出,大量鮮血裹挾著體力和靈力離開他的身體。


    他的右手已經開始發麻發冷,他不動聲色地將劍換到左右,靈力入劍,劍身忽然發出一陣光亮,一條通體銀白的龍從劍中竄出,盤旋在半空中,同黑龍對峙。


    兩條龐然大物的龍角碰撞到一起,驟然分開,又很快膠著到一起。


    *


    岑輕衣握緊鞭子,欲去幫沈千山,然而然而還未上前,就有什麽東西突然抱住了她的腰。


    她低頭一看,懷中的人紮著一個小馬尾,馬尾上還有她親手打的一個蝴蝶結。


    小女孩仰起臉來,居然是寧寧。


    沈千山和黑龍交戰的氣浪一陣接著一陣,成年人退開尚且難以承受,許多百姓都被震暈在遠處,寧寧一個九歲的小姑娘被一道道氣浪衝得嘴角流出一道鮮血。


    又是一道氣浪衝來,岑輕衣運轉靈力,支起一個水藍的保護罩抵擋,又轉身以背為屏障,將寧寧牢牢護在懷中。


    她微微彎下腰問:“寧寧,你怎麽在這裏?是誰帶你來的?”


    寧寧低著頭緊緊攥住她的衣服,沒有迴答。


    她也沒有在意,寧寧本來就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此時應該已經嚇壞了,她習以為常。


    然而她卻沒能注意到寧寧漆黑的眼珠中沒有一絲光,滿是悲傷和愧疚。


    聽到岑輕衣的問話,埋在她懷裏的寧寧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淚滑落出來,轉眼間消失在衣衫間。她的手緩緩縮迴袖子中,緊緊握住了袖中的東西。


    *


    長水再怎麽像一條龍,本質上也是一隻劍靈,靠的是沈千山的靈力,而黑旗卻真真實實地附有上古神獸龍族的內丹。


    黑龍一口咬住長水的脖子,齒列用力,猛然甩頭,一口撕下一片白色的龍鱗。


    鮮紅的血如雨一般從天空墜下來,長水凝實的身形邊緣變得半透明,它疼得忍不住在空中翻滾起來。


    黑龍飲下靈血,眼中紅光翻湧,不再理會手下敗將,嘶吼一聲,如箭一般朝著沈千山攻去。


    沈千山橫劍一格,劍光大閃,然而卻如一點螢火,霎時湮沒在黑龍身周濃厚的黑雲中。


    黑龍勢如暴雨,沈千山在其下顯得十分渺小,數道劍光直接被攪成碎片。


    黑龍被他不斷流血的肩膀吸引,一口咬住,利齒直接貫穿骨肉!


    長水見勢強忍劇痛,從空中衝下,利爪紮入黑龍的尾巴,猛然向後拉去!


    黑龍吃痛,放開沈千山,扭頭咬住長水的龍角。


    兩隻巨獸又廝打起來。


    沈千山肩膀失血過多,已經失去了知覺。他麵無表情,黑沉的眼睛靜靜地看著空中的黑龍,劍尖抵地,眼底閃爍出危險的光。


    *


    一波氣浪過後,岑輕衣將緊緊抱在懷中的寧寧放開,她蹲下身抱起寧寧,想要盡快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然而她隻覺得眼角寒光一閃,下意識地伸手一檔,一把小巧銳利的匕首帶著森森寒意插進她的掌心中,力度雖小,最後還收了力,但匕首削鐵如泥,仍然將她的手穿了個對穿!


    變故隻發生在瞬息之間,疼痛後知後覺地順著掌心傳進她的全身,讓她覺得胸口都抽痛起來。她一臉震驚地看著寧寧,根本沒想到寧寧居然會這麽做。


    寧寧木愣愣的臉在她的目光下忽然皺起來,就像一隻小醜橘,眼淚爭先恐後地從她的眼睛裏麵淌出來:“對不起……姐姐,對不起……嗝……寧寧隻是想讓娘親迴來……對不起……”


    她的手指向癱軟在地上的洪賈人:“他說娘親在他那裏……嗝……如果我不這樣做的話,他就要殺了我娘……嗚嗚嗚嗚,姐姐,我想見娘,姐姐,我錯了,我想見娘……”


    岑輕衣的血順著手掌滴滴答答地流下來,一股詭異的甜甜的味道發散在空氣中,一層隱隱約約、幾不可見的霧氣從地下升騰而起。


    此時被威壓震暈的百姓們也紛紛轉醒,一抬頭就能看到遠處兩條龐然大物在空中翻滾廝殺,巨大的身體時不時掀翻一座屋頂。


    人族對上古獸族的崇拜在生死存亡之刻全部化為虛無,他們無不兩股戰戰,哆哆嗦嗦地攥緊脖子上的護身符,求神拜佛起來。


    岑輕衣雖然手上一抽一抽地疼痛,但她完全顧不上自己。她看見長水的鱗片都被咬掉,沈千山又被那黑龍一口貫穿,焦急得恨不得即刻能上去幫上一些忙。


    但她卻發現她似乎什麽忙也幫不上,沒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讓她唾棄自己。


    然而寧寧還在她懷中不斷哭泣,她看著寧寧驚怕又愧疚的臉,心中氣極怒極,對洪賈人的厭惡達到了極點。


    這樣欺騙利用一個想要娘親的小孩子,還讓她親手殺人,簡直禽獸不如!


    她想要將寧寧送到柳青青身邊,一來那裏有沈千山的結界,能夠保證寧寧的安全,二來也能讓她們母女再見上一麵。


    誰知異變突生,她還沒來得及將寧寧送過去,渾身戾氣的柳青青手中抓著已經被吸成人幹的柳老夫人,眨眼間竄到了洪賈人身前。


    她周身的黑氣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洪賈人死死困在其中,任他們怎麽咒罵、掙紮也跑不出去,而別人也根本無法靠近。


    隻見她笑吟吟地伸出尖利的指甲,像貓逗老鼠一樣,從頭皮開始,一點一點、不慌不忙地將他的皮膚劃開。


    洪賈人疼得滿地打滾,在地上扭動著想要爬出去,卻怎麽也逃不出柳青青的掌握。


    柳青青“咯咯咯”地笑起來:“求我呀,你求我呀!”


    洪賈人以為自己見到了一線生機,渾身鮮血地跪在地上給她磕頭,額頭瞬間磕出血來,糊住了他們的眼睛。但柳青青沒有說停,他們也都不敢停下。


    柳青青笑聲不停,聲音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刺耳。她忽然停下笑聲,輕輕道:“你說,你們要用冥婚來安撫亡靈?安撫誰呀?啊?”


    洪賈人哪裏見過這等厲害的邪物,他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死亡如影隨形,仿佛一把斬頭刀懸在脖子上,他跪在地上的兩條腿劇烈地抖動起來,褲子頓時濕了,一股騷味彌漫在空中:“不不不!不安撫!不安撫!是我們錯了!是我們錯了!”


    柳青青問道:“那你說,我這種人,到底該不該結冥婚呀?”


    洪賈人哆嗦著說:“不該!不該!”


    柳青青有些疑惑道:“可是不結的話,誰來安撫亡靈呢?這不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麽?怎麽呢壞了呢?”


    她笑了一下,聲音突然尖銳起來:“既然如此,那用就你來安撫吧!哈哈哈哈哈!”


    說罷,她尖利的指爪抓住洪賈人的皮,一點一點地往下剝,露出血紅的肉和黃膩的脂肪來。


    “啊!不要啊!救命啊!救命啊!痛!好痛!誰來救救我!”


    洪賈人嚎叫著,發出不似人聲的叫聲。


    柳青青癲狂地笑起來:“救命?當初我喊救命的時候怎麽沒人來救我?你們賣掉我女兒要活埋她的時候怎麽沒人來救她?那麽多姑娘被活生生打死的時候怎麽沒有人來救她們!”


    “不是我!我沒有害死你啊!放過我吧!我知錯了!求求你放過我吧!”


    柳青青的眼神癡狂起來,地上那層隱隱約約的霧氣纏繞在她的身上,千百年裏被害死的姑娘不散的怨氣瞬間將她吞噬,她的眼前被一層血紅的霧蒙住,已經分不清手下的究竟是誰,此時她心頭隻有一個想法——殺!殺盡世間不平事!


    “憑什麽要我們去用一輩子的時間守著一個死人?”


    “救命啊!”


    “憑什麽我們在你們眼裏就像是貨物一樣像扔就扔、想賣就賣?”


    “啊!好疼啊!”


    “憑什麽我們女孩就要處處忍讓?憑什麽你們就合該比我們高貴?憑什麽生下女孩就不愛?”


    “救命……”


    “憑什麽?憑什麽!”


    “啊……”


    洪賈人的掙紮聲越來越小,頃刻之間,柳青青竟然已經將他的皮扒了下來,胡亂地丟在地上:“畜生,怎麽配穿上人皮?”


    寧寧害看到這樣歇斯底裏的柳青青,有些害怕,但她已經許久沒見過娘親了,盡管柳青青滿臉血腥,她卻還是十分欣喜,大聲喚道:“娘!娘!寧寧在這裏!寧寧在這裏!”


    柳青青側了側臉,她的五感都像是被阻斷了一樣,她隻聽到有聲音,但是卻怎麽也聽不清內容。她絲毫不在意,她此刻隻想殺戮,她要殺光所有人,她要自己創造公平!


    岑輕衣右手劇痛,此時卻緊緊地盯著靜站在遠處、渾身充滿著危險氣息的柳青青,戒備地攥緊長鞭。


    然而不等她長鞭出手,柳青青已經瞬間轉移到了她們麵前,出手如電,捏住了她們的脖子,兩人的喉嚨咯咯作響,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


    岑輕衣掙紮著施展靈術、揮動長鞭,但卻毫無用處,她感覺到眼前發黑,胸膛要炸開一般,馬上就要被柳青青掐死。


    “娘……娘……”


    寧寧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看著就要不行了,岑輕衣絕望之中爆發出一陣怒喝:“柳青青!你難道要把自己的女兒也殺死麽!”


    隨著這一聲怒喝,寧寧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輕輕叫了一聲:“娘!”


    不知道柳青青是聽到了岑輕衣的質問還是聽到了寧寧那聲幾不可聞的“娘”,她突然鬆開了手,臉上顯露出幾分迷茫。


    那霧氣在她的身周滾動,她眨了眨眼睛,強行顯露出幾絲清明。她看到跌坐在地上不斷咳嗆的寧寧和岑輕衣,看見自己暴長的指甲和滿手的鮮血,驚恐地捂住頭:“不……不……你們快走!快走!”


    霧氣又滾動起來,她眼中的清明和暴虐急速交替起來,讓她整個人都十分混亂:“不……你們不能走!……快走!……我要殺光你們,我要重新創造一個公平的世界!……”


    霧氣越來越濃,像是沼澤一樣不斷翻滾,寧寧看不到,柳青青好像也看不到。


    但岑輕衣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張張臉。


    一張張年輕、悲傷卻扭曲的臉。


    她們的淚不斷地從眼睛裏麵湧出來,卻一點都哭不花精致的妝容,她們的在無聲地哭泣著,在無聲地憤怒著,在無聲地嘶吼著。


    她們並不完整,卻將無盡的怨氣和恨意灌注進柳青青的身體,驅使著柳青青去殺人,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這是人死後執念太深、卻又沒有遇到成執的機緣,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消散於天地而留下的濁氣,是帶著無數怨念的濁氣。


    柳青青越來越混亂,她不斷瘋狂地搖頭,卻始終壓抑不住自己嗜殺的欲望,她趁著最後一絲清明,眼中流下一道血淚:“……寧寧,仙長,你們睡吧……你們睡吧……求求你們,不要看……”


    一股不可抵抗的睡意襲上岑輕衣和寧寧的大腦,寧寧已經轉眼就睡了過去,而岑輕衣強撐著眼睛,看到柳青青一步一步走向遠處的百姓,渾身的戾氣越來越重。


    不行……


    不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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