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滿目皆是無盡的黑, 像是永夜之地。


    黑暗無限放大了聽覺感官。


    就在桃小引覺得她要被劈裏啪啦的脆響聲震穿耳膜時,所有聲音全部消失,繼而是沉穩堅韌的腳步聲, 愈來愈近。


    “周遲?”


    “是我。”周遲向她伸手。


    桃小引握住他的手,被他用力反握帶到了懷裏。


    他說:“我來帶你迴家。”


    “臭和尚。”桃小引把臉埋進他胸膛, 抽了抽鼻子, 問, “這是什麽地方?”


    “麻將牌裏。”周遲說,“你要看麽?”


    “看什麽?”


    周遲沒迴答,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手心傳遞的溫度給她帶來莫大的心安。


    在漆黑裏走了一段上坡路,天光突然大亮。


    桃小引閉眼了半分鍾才適應過來。


    她迴頭,身後依舊是無邊的黑暗。


    周遲解釋:“這是麻將的其中一麵。”


    “其中一麵?”


    “麻將有六個麵,每麵都是一個世界。”


    “那我們現在就是站在兩個麵的交界處?”桃小引試著往前探了一步,思考狀麻將的立方體構造,“我怎麽感覺不到是踩在90°垂直麵上?跟踩在平地上一模一樣,完全沒有不適感。”


    周遲輕聲:“因為你跟在我在一起。”


    “這也是你的能力?跟今早的雨幕一樣?”桃小引仰臉看他, “是你把我拉進麻將牌裏的?”


    “我是來拉你出去的。”周遲微微蹙著眉看向前方, “這是虛構出來的莫家莊。”


    “莫家莊?”


    “莫姨的家鄉。”


    桃小引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一群孩童在弄堂裏嬉戲玩耍,弄堂口有個老爺爺在搖著老式高壓爐爆米花機,時間到了後, 老爺爺站起來,一腳踩著火爐穩固,手拿鐵棍猛地一撬。


    巨大的一聲響後, 在弄堂裏玩耍的孩童歡笑著跑過來,彎腰在地上撿著吃起來。


    “我最愛吃這種爆米花。電影院裏賣的爆米花難吃死了,完全不是爆米花味。這種爆米花才正宗。”桃小引拉著周遲的手走過去,加入孩童中去, “我也想吃。”


    周遲平靜道:“你再看看,地上的是爆米花麽?”


    “怎麽不是?我都聞見——”桃小引的聲音戛然而止。


    地上鋪著的是原生態的玉米粒。


    “沒有爆開麽?”桃小引喃喃道,“可是這些小孩都在撿著吃啊。”


    桃小引突然瞪大眼,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現在才看清,這些孩童穿著花花綠綠的羽毛衣服,脖子長長,嘴巴尖尖。男孩頭上長著又大又紅的雞冠,女孩頭上的雞冠略微小點。


    他們伸著脖子,尖尖的嘴巴啄著地上的玉米粒吃個不停。


    “雞、雞人?”桃小引磕巴道。


    “這張麻將牌是幺雞。”周遲說,“麻將牌你都能認得全麽?”


    “我不太會打麻將,但牌基本都認得。”桃小引歪著腦袋想了想,說,“幺雞裏麵的人全是雞,二條三條這些條裏是什麽?全都是麵條麽?一萬兩萬九萬呢?難道是錢?那豈不是可以原地撿金子。”


    周遲想起她上次喝醉酒,趴在他背上“撿金子”的情景,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你笑了!”桃小引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你居然會笑。”


    周遲:“我什麽都會。”


    桃小引:“……”


    桃小引:“我很少見你笑。”


    “是麽?”周遲咧開嘴,露出八顆牙齒,扯著嘴角硬笑,“那我多笑笑。”


    眼睛彎彎的,笑容傻傻的。


    桃小引仰臉看著他,心中被暖意填滿,衝散了雞人帶給她的驚懼。


    周遲保持著八顆牙標準笑容,持續了至少有兩分鍾,感覺臉都僵了。嘴巴上突然一軟,繼而是細細密密的吮吸。


    桃小引踮起腳尖,抓著他的領口把他往下帶,仰臉吻上了他的唇。


    撲通撲通,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


    周遲悸動,伸手擁住她,迎合她。


    溫柔纏綿。


    桃小引覺得他今天一定查遍了全網的攻略,偷偷對著鏡子練習過,不然為什麽技術突飛猛進。這才短短一天的功夫。


    今早接吻像是在打仗,現在像是在打飛機不不是,但是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有被爽到。


    長吻過後,桃小引暈暈乎乎的,被他牽著手穿過一條條弄堂,路上遇到的全是雞人,手心感受著周遲的體溫,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甚至還撿了根彩色的雞毛玩。


    最終,他們在一座院子前停下。


    院門牌匾上寫著“老莫鏢局”四個字,但是院子裏的景象看起來有些衰敗。


    一隻光禿禿的公雞窩在草甸子上,腦袋耷拉在地上,身體顫抖往外滲著血。


    公雞前麵的一棵樹上,倒吊了一隻小母雞。


    一隻老母雞站在樹下,陰沉著臉一根一根拔著小母雞的羽毛,羽毛根部連著毛囊帶出鮮紅的血。每拔下一根羽毛,小母雞就會慘叫一聲。


    這時,一隻老公雞拿著竹竿從桃小引和周遲麵前走過,跨進了院內。


    他看到院內的情景,皺眉問:“又怎麽了?”


    老母雞恨恨地說:“耀吉今天被寨子裏的小混蛋們欺負拔光了毛。”


    老公雞瞧了眼草甸子上趴著的禿公雞,丹田冒出一股火,揚起手裏的竹竿抽在樹上倒吊著的小母雞身上:“莫護耀!你是怎麽保護哥哥的?啊!看著哥哥被人欺負,你就高興了?!”


    小母雞被竹竿抽得嚎叫不止,身體在樹幹上轉了好幾圈。


    一棍接著一棍,竹竿沒有停歇的時候。


    小母雞哭喊著求饒:“爸爸媽媽,我錯了,我不敢了。我以後一定每時每刻跟著哥哥保護著哥哥,不會再讓哥哥受欺負。”


    “沒用的東西!”老公雞聽到她的求饒,沒有心軟,反而更用力抽打,“莫家的長子叫莫耀吉,你的名字叫莫護耀,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我們之所以生你,就是為了讓你保護哥哥耀吉。你的使命就是照顧哥哥。保護不了哥哥你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我知道錯了。”小母雞哭嚎著求母親,“媽媽,我以後會好好保護哥哥的。我真的好疼,求求你們了。”


    老母雞臉皮抽搐了下,拍了拍老公雞的胳膊,勸道:“你去看看耀吉,給他上上藥。”


    可能是打累了,也可能是擔心耀吉的傷,老公雞抽了最後一棍,扔掉地上的竹竿,罵罵咧咧地拿起一瓶藥,去給耀吉上藥。


    倒吊著的小母雞痛苦地呻|吟,眼喊感激地看著走上前的老母雞。


    老母雞抱住她,幹脆利落地拔掉她的一根羽毛。


    小母雞喉嚨裏的細碎呻|吟戛然而止,張大嘴巴發不出一個音節。


    羽毛被一根根地拔除,鮮血一滴一滴地濺到她的臉上,痛感一點一點地麻痹,繼而全身的神經一點點麻木。


    麻木,是她對這個世界的所有感知。


    桃小引看得心驚肉跳,但卻無能為力。


    無論她做出什麽舉動,都幹擾不了這個世界。


    “你能不能幫幫她?”桃小引的手無數次從小母雞腿上的繩子上穿過去,她的手像是透明物,對繩子起不了任何作用,“周遲,你不是天道的親兒子麽?”


    “他們看不見我們。”周遲負手而立,“這裏和阿強的精神力世界一樣,這些是既定事實的投射,我們隻能看著。”


    “既定事實的投射?”


    “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以一種畸形的方式表現出來。”周遲站在樹下,看著倒吊在樹上的小母雞,說,“她就是莫姨。”


    “啊?”桃小引嚇了一跳,她退到周遲身旁,仔細端詳小母雞的臉。


    雖然這個世界所有人都被畸變成了雞,但是體型和聲音舉動都遵循著人類的樣子。麵前的這隻小母雞,依稀有著莫姨的影子。


    “莫姨她——”桃小引覺得有好多問題要問,但是話到嘴邊,卻不知要從何問起。


    “趕屍在某些地方被稱為走鏢。”周遲解釋院門上掛著的[老莫鏢局]牌匾,“莫姨的父親是一名趕屍匠。”


    桃小引在僵屍電影裏看到過趕屍的情節,頭皮不由一緊:“莫姨也是趕屍匠?”


    “推拿足療也是一種進階了的趕屍方式。”周遲說。


    桃小引迴憶著足療店的宣傳冊:“以中醫理論,驅寒去邪除濕氣。”


    -


    老母雞還在一根根地拔著莫姨身上的毛,邊拔邊哭:“要怪隻能怪你自己的命。你生來就是保護耀吉的。如果不是耀吉出事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和你爸爸也不會生下你。你有命活在人世,得感謝耀吉。是他給了你生而為人的機會,你不能忘恩負義。”


    “耀吉多優秀的一個人啊,十歲就跟著你爸爸去走鏢。”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現在肯定是莫家莊最能幹的孩子。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我和你爸爸沒了後,他一個人要怎麽活?所以我和你爸爸商量,才決定再生一個孩子來照顧他。你就是這個生來照顧他的孩子。護耀啊護耀,你不能怪我們,要怪隻能怪你自己的命。”


    “但是你的命是耀吉給你的啊,還是那句話,沒有現在的耀吉,就沒有現在的你。你不能眛了良心,你不能忘恩負義。”


    “隻要耀吉活著,你就不能死。你這輩子隻能為他活。”


    “耀吉需要你保護,你要強大起來。你不能是個無用的孩子。”


    “無用的孩子不配活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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