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這黃衣修士心中是如何驚濤駭浪,且說周天之內,靈山方現,阮慈便可感覺到四周氣氛驟然收緊,不獨朱羽子出手延緩時間流速,便連洞陽道祖那遍布琅嬛周天的道韻中,也傳出極度不悅之意,其或能容忍周天中有一些統禦之外,立場又曖昧的勢力存在,但若是涅盤道基再立,舊主重歸,琅嬛周天便等如有一半落到了涅盤道祖手中。如此虧損,是洞陽道祖也無法接受的,而他身為琅嬛禦主這些年來,竟真不知還有這麽一座靈山存在,也不免又驚又怒,方才自覺對琅嬛周天還有許多掌控不到的地方。


    這宇宙中任何一樣事情,倘若有兩個道祖同時反對,那就基本是幹不成的,尤其還是這兩名權柄極大的道祖,而重立道基,僅僅隻對涅盤道祖有利,便是情祖也不會襄助阮慈,阮慈也早預見到了這般境況,並不慌忙,先傳出一縷神念,輕觸洞陽道韻,二人刹那間便仿若傾談許久一般,洞陽道祖雖然法體依舊被困於道域中央,但已是對阮慈在此間的謀劃了如指掌,微微一怔,片刻後便傳出些許無奈情念,卻又也有幾分幸災樂禍,隻見四周靈炁之中,那朵朵帶上殺伐之氣的香花道韻,轉為悠然,仿佛受到什麽無形指引一般,一朵朵飛向還在半空中的靈山底部,在其上密密實實,來迴織就了一張道韻厚毯。


    這道韻厚毯,便是交通大道的權柄所在,若是其永遠如此厚實,那麽哪怕靈山和中央洲陸已然鏈接在了一起,又得恆澤玉露澆灌,卻也無法生長在一處。不過,萬事萬物都自有規律,交通大道的權柄便是促進萬物交通,雖然可以仰仗修為反其道而行之,但道基欲與玉池重新結合聯通,卻是天經地義,大道之中蘊含的至理。既然涅盤道祖已經迴返虛數之中,恆澤玉露又可重新點化生機,那麽洞陽道祖便是施展手段,隻怕也攔阻不了多久,雙方遲早都會長到一處。


    隻是洞陽道祖雖知如此,卻也並未進一步處置,隻是如此隔絕通融,道韻香花中的道祖意誌便悄然褪去,其又迴歸了悠遊自在,隨意飄落的模樣。而靈山下落之勢,雖然依舊被朱羽子減緩,但四周空際,道韻隱現,諸般洞天亦是展露法相,向她虎視眈眈,縱然時間大道可延緩流速,但琅嬛周天中百家爭鳴,亦有不少洞天,其修持的大道權柄可以繞過時間法則,從虛數中對朱羽子出手!


    諸洞天窺伺在側,朱羽子寡不敵眾,若不能請到太一君主出手,她最多也隻能再阻擋幾分。但太一君主卻又被阻攔在琅嬛周天之外,隻能通過門人弟子輾轉出麵,洞陽道祖竟未放鬆束縛,令他也落於被動。此時或者隻能付出極大代價,獻祭世宗,強行召喚他降臨,或者太一君主便隻能設法通過時間川流,迴到上古毀去靈山,但時間川流經過虛數,而琅嬛虛數此時正處於極大風暴之中,便連道祖隻怕也不敢輕易涉足。


    因虛數兇險,那些洞天一時也不便出手,朱羽子暫且還是無恙,但她一人也無法將琅嬛周天的時間凝固,眾人的動作雖然變慢,但卻也不可阻擋,眼看阮慈已是飄然起身,飛向靈山峰頭,動作雖慢,但卻也是飄然欲仙,緩緩前行,無有絲毫猶豫,朱羽子麵上閃過一絲決絕,反手亮出一枚仙鶴長針,正要刺入頭頂百會穴,阮慈垂頭望去,唇角微微翹起,在如此極慢的時序之中,更顯得其姿容勝仙、豐神如玉,此時便連眸中狡獪,都是纖毫畢現,她身姿之中,忽地飛出一縷神念,落往朱羽子身側。神念幾乎不受時序控製,刹那間便落入朱羽子思緒之中。


    朱羽子麵上先是一驚,片刻後又現出深思之色,幾乎是有些無奈似的,往上看了阮慈一眼,她身側那小和尚僧秀則是乍驚乍喜,朱羽子在全神貫注地運使道法,無法分心,僧秀忙取出線香,在一旁焚香禱告,片刻之後,線香煙霧繚繞之中,隱隱亦傳出一抹神念,落入朱羽子囟門之內,此為太一君主因果之存,太一宮方才開門立戶,沒有太多弟子,這線香的力量也就隻夠他傳遞來一抹神念,更多的神通,尚且無能為力。


    不過,此時這縷神念,也足夠做主了,‘朱羽子’不無幽怨地望了阮慈一眼,雖然還是朱羽子的麵貌,但已公然是太一君主神韻,她將手一揚,四周空域之中,時序驟然恢複正常,阮慈唇邊笑意逐漸加深,飄然若仙,落於峰頂,取出淨瓶,素手一翻,恆澤玉露往下落去,在空中灑出銀輝,無有任何阻擋,便落於峰頭,刹那間此處祥光大放,萬千彩光往外激射,阮慈微笑道,“複生罷,迴來罷,我的心願,便是如此,玉露呀,為我實現罷。”


    凡是得到恆澤玉露,澆灌靈山,便可得到無數寶材,這是因為恆澤玉露本就是涅盤靈炁,以靈炁澆灌道基,略可恢複其一二威能,在內景天地之中,修士本就無所不能,不管許什麽願望,隻要不超出周天,都可以為其實現。直到千年後,這滴虛幻靈炁的餘韻消散,本源再度迴歸恆澤天,方才重新開始下一個循環。而此時的恆澤玉露,是真正從寶雲海中取出的涅盤殘餘,湖心島亦恢複完滿,涅盤道祖也迴到虛數之中,正借助東風,往周天迴返,此時這玉露澆灌滴落在靈山之上是,隨阮慈細語之聲,彩光將琅嬛周天上下,照耀得無限透徹,光芒竟似乎化作利劍,刺向原處那玲瓏如玉的龐大星辰,隨後方才紛紛往靈山空缺之處補益而去,更是往下尋找地根,織就靈脈,要將道基重新和內景天地完全結合起來。隻是這光芒倉促間並無法煉化洞陽道祖留下的道韻厚毯,而朱羽子亦是化為仙鶴原型,身後羽翼大展,投出萬千靈羽,將太一宮重重包裹起來,仿若成為一個支點,頂住了靈山重壓,使其不能完全落下。


    兩大道祖互相製約,又彼此配合,到底是阻擋住了靈山合一之勢!但亦是付出沉重代價,眾人都能感受到四方天地之中,不論是洞陽道韻香花,還是無所不在的時間之力,似乎都淡薄了幾分,洞陽道祖對琅嬛周天的掌控,又鬆脫了一分,而太一君主付出的更多,他在琅嬛周天中的大道權柄,幾乎全都凝固在了太一宮之上,作為靈山支點,而在洞陽道域之中殘餘的力量,更是全都集中去了道域中心壓製洞陽本體的禁製之中,不論是太一君主,還是其門下修士,隻怕從此在琅嬛周天中,都是再難幹擾時序,施展神通!


    所有琅嬛修士,無不感到周身異常輕鬆,仿佛長久以來捆縛自己的諸多鎖鏈之中,有一條已然鬆脫委地,還有一條也鬆弛了不少。氣機感應之下,洲陸之中,靈光連閃,這一刻竟有許多修士尋到契機,踏破瓶頸,欲要晉升境界,在大劫來臨以前,再上一層樓!


    第429章 緩緩而歸


    天下豈有無道之處乎?三千大道,遍布虛空宇宙萬事萬物之中,道韻之爭,永遠沒有止息,虛空宇宙也就永遠都沒有無道不法之地,此時琅嬛周天之中,交通大道、時間大道轉為低弱,自有大道應運而起,占據他們在氣勢場中留下的空缺。倘若完全無有大道填滿,那麽便會有虛數力量滲透,譬如天魔,便是這般侵入諸多無主大天,引來浩劫。


    此時琅嬛周天之中,因涅盤道祖內景天地之中,玉池與湖心島都已恢複舊觀,道基也重新煥發生機,雖然在迴歸靈脈之時,被兩大道祖聯手攔阻,但涅盤大道亦是蓬勃奮發而起,占去了許多空餘,阮慈的太初大道,也毫不客氣地將剩餘的空地搶占,至此在琅嬛周天之中,終於有了一席之地,可以和其餘道祖真正博弈。而此時琅嬛修士紛紛感應機緣、踏破瓶頸,其實亦是洲陸合一,大道變動的體現。洞陽、太一二人的傳承在琅嬛周天內都並不顯赫,此前雖占據大勢,但並無弟子可以應運晉升,而此時涅盤大道上揚之後,周天之中鳳凰遺族均得恩澤,還有許多元嬰修士,修持的都是那等被這兩大道韻壓製的大道,如今自然也有一奮起之勢,迎來了自己的機緣。


    阮慈在恆澤靈山之巔盤膝而坐,此時對周天大勢,已是了如指掌,知曉了其中深處的道理,舉目望去,見上清門處氣勢衝霄,也不免微微點頭一笑。上清門王謝二家,均是舊日宇宙傳承而來的鳳凰遺族血脈,此次自然得到不少好處。再有太微門、青靈門等,也都分潤到了不少衝天之勢,究竟琅嬛周天亙古以來,便是桀驁不馴,便是洞陽道祖占據了周天,因大道本質之故,他既然封閉了本方周天,那麽寶芝行這樣以經商為主的門派,便很難發展起來,畢竟無有和外界的交流,商行勢力終是有其極限,各家宗門,並未受到太多打壓,因此方才有了如今周天之中,百家爭鳴,處處開花結果的盛況。


    此局告一段落,琅嬛周天往大玉周天發去的那淩厲一箭會造成怎樣的結果,還要到天外觀照,才能知道詳情,但阮慈如今可是不敢踏出天外一步,便連化身都不肯放出,畢竟周天之外,還是洞陽道域,自己這一招算計了太一君主,倒也罷了,其在洞陽道域中已無餘力,但得罪了洞陽道祖,可不是鬧著玩的。雖然如今看來,是自己和涅盤道祖得了最大的好處,但這種局勢,危若累卵,隨時可能翻覆,到時阮慈要承受的報複有多猛烈,便要看洞陽道祖的心胸了。


    她甫一迴歸,成就洞天之餘,便又迎來了這連番變故,直到此刻,方才漸得安寧,心下也覺有些疲累,見四方風起雲湧,諸般洞天都在看顧洲陸弟子,隻有王真人站在遠處等候,卻依舊是真身在此,便對他伸出手去,王真人微微搖頭,卻仍是現身在她身側,伸手要將阮慈拉起身來,卻被她拉在身側,二人並坐著靈山巔峰,阮慈問道,“你這遺族怎麽沒收到什麽好處?”


    王真人淡然道,“洞天真人,早已洗練骨血,唯有存身之道,法體越是無關緊要,便也越難分潤血脈而來的好處。”


    這其實也並非什麽壞事,洞天真人,修為越高,距離合道也就越是接近,若是突飛猛進,很可能要被迫合道,對大多數洞天來說,這都相當於迎來自身的隕落。王真人合道的機緣,應當在琅嬛周天這一次大劫之後了,阮慈點頭道,“我們紫虛天一脈,所得最多的應當便是鳳羽。她收了鳳阜河中的鳳凰遺血,借此煉就元嬰,和遺族的關係也最緊密,隻是……”


    她未能說完,心頭亦有少許愧疚,王真人心領神會,低聲道,“你是擔心那隨了乘雲子而來的人麽?”


    那黃衣修士道號正是乘雲子,其在琅嬛周天內遊曆時,都是在各處掛過號的,而天外修士的來去,也瞞不過瞿曇越的神念,乘雲子去而複返,不免引來他的注意,當時琅嬛洞天,神念都和靈雲鏈接,隻需要一個念頭,莫神愛便自然飛入甬道,借機往外觀照。阮慈也分出一縷心思,仔細看了乘雲子幾眼。


    乘雲子真身雖然清清白白,但虛數中各個維度,卻多有可以憑借之處,他自己是懵然無知,沒有什麽線索,莫神愛也沒看出所以然來,阮慈卻是隱約有些因果感應,猜到涅盤道祖感應到自身道基複原的機緣已至,便在虛數中借機依憑,迴返琅嬛。但此時琅嬛虛數之中,風暴方興未艾,由黃掌櫃和閔、華二人掀起的風波,還遠遠未到停歇之時,甚至可能會席卷宇宙虛數,虛數不好落腳,更難入內,或者便會憑借如今這興盛之機,在這些修士溝通大道,晉升之時,在實數之中為自己找個宿主寄身。


    若是如此,最好的人選自然是阮慈,不過對阮慈出手,無異於挑起大戰,連白劍尚且不敢同時杠上幾名道祖,更別說還在虛數之中的涅盤了。退而求其次,傳承了鳳凰血脈的秦鳳羽,或者便會是涅盤道祖的選擇,而阮慈也不便出手,一來這是秦鳳羽自身道途,危險和機遇一體兩麵,阮慈若是插手,或可保得秦鳳羽性命,但她在大道上將不會再有絲毫進步,二來阮慈自己多番借光,欠下涅盤道祖不小人情,重煉道基,也隻是為了限製洞陽和太一在琅嬛周天的權柄,可謂是將涅盤道祖利用到了極致,此時也實在不好再去奪她的立足地。因此雖然心下不快,卻也不好出手,隻能略對王真人傾吐一二。被王真人道破心思,也不答話,側身抱著他,將麵孔邁入衣衫之中,隻不說話。


    王真人略略撫過她的肩背,道,“已是洞天高修,未來道祖,卻還如此孩氣。”


    又道,“你也多慮了,一來道途波瀾,隻在自身執掌之中,鳳羽若不願應對這般情形,當日便合該隕落在鳳阜河中。天地逆旅,個人有個人的始終,身為師長,哪能肩負所有人的道途,有時全其所求,比延其性命,更見恩義。”


    見阮慈依舊不肯抬頭,又道,“再者你的性子,她也很是清楚,哪怕是防你記恨,必然也會留有餘地,多半是不會取了鳳羽性命的。”


    阮慈明知王真人第一句話說得也對,但仍是聽了第二句方才開顏,抬頭喜滋滋笑道,“是了,說不準這對鳳羽來說,還是天大的機緣呢!”


    見王真人凝望著她,但笑不語,便扯著王真人的袖子,連珠炮似的嚷著問道,“對不對嘛,對不對嘛,快說,對不對嘛!”


    王真人吃不住鬧,搖頭道,“你說得自然都對!”


    他明明說的是反話,阮慈卻也當做是好話來聽了,笑眯眯地舉起雙手,笑道,“我心裏疲累得很,一步也不願走了,我要你抱我。”


    王真人對她,素來是沒什麽好話,行動卻依縱得很,起身先飛了一段路,看似不搭理阮慈,不知怎麽,阮慈身邊靈炁暗湧,又將她擁了起來,簇往王真人身側,阮慈偏不肯和他牽手而行,半途改了方向,躍往王真人背上,王真人便也由得她了。


    阮慈這話,倒也並不虛假,自她被帶到青華萬物天,便幾乎是無窮無盡的波瀾起伏,太多大事,太多綢繆,幾乎令她靈台生塵,此時雖然立起涅盤道基,暫得少許自由,但也知道諸位道祖絕不會善罷甘休,更何況周天仍在局中,一切遠未解脫,更大的風波還在後頭。唯有在王真人背上,受著他縱寵,方才得到一絲少女般的歡欣,心下歡喜寧靜,側首歇息了半日,方才柔聲問道,“恩師,你說我的洞天,起個什麽名兒好呢?和周天的連接點,便選在紫虛天一側,你說好麽?”


    王真人微微失笑,卻也不急著施展空間神通,迴返山門,而是負著阮慈,拔空而起,在那道韻亂流中緩緩前行,輕聲細語,和她一路商議了起來。


    第430章 洞天初成


    洞天初立,百事俱需阮慈決策,其中命名隻是開始而已,不過亦是十分緊要,修士洞天命名,可以敘功也可以言誌,如王真人紫虛洞照天,紫虛為雲霞映日,代指蒼穹天際,隱隱已藏了他所修持的天星大道,所謂雲霞映日,這大日不也是天星的一種麽?洞照則是洞悉燭照之意,也是暗伏其本身誌向,要洞照宇宙萬物,將其安排進自己編織的命運之中。


    若是對王真人毫無了解,乍聽其名,倒還無從推測,但凡是和王真人打過交道的洞天,便都可以從洞天之名中推測出王真人所持的大道,以及很可能更加親近的第二大道,同樣都是修持天星大道的修士,很可能另一洞天便更側重於天星感應、攻伐殺戮一側的感悟,雙方的道途隻有一段相合,往深了走去,終點便不相同。因此洞天之間,其實並沒有真正的隱秘,也無有所謂藏拙一說,上法洞天,倘若連自身修持的大道,所擇選的方向都不敢公諸人前,這般氣魄窄小之輩,終究也不會有什麽成就。


    自然了,修士何其之多,三千大道比起來也是有限,修士選擇言誌,則更容易被卷入道爭之中。也有些修士起名便更加隱晦,如林掌門的妙法無上天,楚真人的金枰玉真天,便多數隻是描述將來合道後的某一景象,或是自身的一件法寶,比起王真人的紫虛洞照天要低調許多。這裏頭有不少講究,都是阮慈洞天之後,方才知曉的,這也不過是洞天間的一些小講究,於大局並無幹礙。


    倒是阮慈這裏,在眾道祖之間周旋,她點化的本命洞天又起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和琅嬛洲陸連成一片,乃是如今洲陸格局中不可輕離的一部分,這洞天在洲陸上的展現雖然是虛影,但阮慈從此卻也不可離開琅嬛周天太遠,否則洲陸崩潰,引起一連串反應,對尋常修士來說乃是大劫,便連洲陸之上,涅盤、洞陽、太一君主三方道韻所成之局,也會因此瓦解,屆時會有什麽後續發展,實在便連道祖自身都難以推測。


    也是因這洞天地位如此重要,其名亦惹來各方關注,王真人行路時囑咐阮慈道,“你不可任性,勿要隨意起名,自然也最好不要展露任何偏向。”


    阮慈笑道,“我自然知曉,此天便言我自身誌向,名為太初自在天,待到我合道之後,自開一方周天,再好好起個促狹的名字,譬如勝遇可惱天等等。”


    王真人頭也不迴,卻有一股靈炁如小石子一般,在阮慈額頭上輕彈了一下,阮慈竊笑起來,雙臂收束,將他環得更緊了一些,突又憧憬道,“待這一切了結之後,你我二人再無凡務,便將修行也暫且放下,隻將一切感應集於本體自身,悠遊宇宙,該有多麽自在逍遙呢?”


    在她憧憬之中,並無對道韻境界的追求,所向往的而是那無所牽掛,任意而為的心境。王真人道,“會有這一日的,到時宇宙實數,恐怕已不足你我觀覽,而是要去各維度之中,瞧瞧那萬千維度內宇宙的映射,又是多麽的瑰麗無窮。”


    他這說法,倒是暗合了修士從元嬰到洞天的轉換,此時阮慈法體,已經隻是本命洞天在實數中的映射而已,便是被完全毀損,也可再下一瞬間再擬化出來,於己身根本來說,隻是消耗了些許氣運因果,她那太初自在天,留在洲陸之上的也隻是虛影,本體其實在周天之外,承受著太初大道的壓力,卻也因此有了相應權柄,可以幹涉部分大道運轉。


    權柄一生,神通自來,識海之中,無形間亦是悟出了無數法門,不再像是從前那般,還需要奮勇心力,才能幹涉情念、煉化道韻,此時這一切仿佛都成為本能,舉手投足之間,都是神通。而洞天在虛數維度之中,亦有投影,便等如是為阮慈建築起了前往無窮維度的通道,如此時她要再前往虛數,便不用斬破虛實屏障那樣極端了,也可以從洞天在虛數中的投影出發,若她對其餘大道還有造詣,也可再細一些,前往不同維度,如氣運、因果維度,各大洞天都有參悟,便可在這一層維度和其餘洞天博弈。


    到了洞天境界,法力已全然不在話下,任意洞天,法力都是無窮無盡,洞天征伐,著力點已在實數之外的其餘維度,而在這一境界之中,還有能力作用到其餘維度的法寶,已是極為珍惜,為何中央洲陸擎天三柱,從亙古到此都能穩住名號,便是因為其各自供奉了能夠作用於許多維度的洞天至寶,天地六合燈可以照徹天上天下,三萬六千維度,上清門除了東華劍之外,還有風波平、風波起,而青靈門的落運玄玄鞭,雖然作用維度並不廣泛,隻在福運、氣運等幾個維度,但大多修士都沒有手段抗衡。像是東華劍這般,修複之後幾乎可以觸及所有維度的大道至寶,為何能引起宇宙各方爭奪,也就無需贅述了。


    也是因此,洞天修持,亦不會堆疊法力,各有各的路數,多數來說,甫一入洞天,都要有數百年閉關不出,這是為了適應晉升洞天後自然帶來的多維視角,好似王真人曾對阮慈闡述的那般,洞天觀照世間時,所見的往往是許多可能的集合,又或者是這一物在各種維度內的映射,這種整體視角的變遷,便是元嬰修士也難以招架,需要閉關摸索這一階段的諸多神通,免得己身無法適應,長久不用,便真正遺忘了這些感悟,要再修迴來便是千難萬難了。


    至於晉升之後,內景天地的變遷,反而都是細節了。待到習慣了這種視角,將種種手段都融會貫通以後,方才真正能重新修持道途,但也不再著力於法力,許多洞天此時都會將自身於各個維度中的投影逐一掌握,更試著參悟觀覽更多投影,譬如一個圓球,被萬千棱鏡映射,各有倒影,而修士自身的意識所浸入到的投影,便等於是多了一處往這一維度的門扉,門扉開得越多,神通也就越發廣大,但相應的能通過門扉造訪的客人也就越多,其中各有利弊,隻看眾修士自身的喜好了。


    在這一階段之後,修士方才會探索大道,煉化更多道韻,亦是參與到宇宙中無所不在的激烈道爭中去,從這一刻起,其便走上了一條不合道即為道奴的不歸路,所有洞天,都在這條路上,隻看是哪個階段而已。對低輩修士來說,洞天高修手段通玄,乃是高高在上,令人仰視向往的存在,但修士間彼此觀照,卻都隻是所謂‘行道百裏半九十’,剛剛邁過了這第九十裏,舉步維艱,往前行去,或許馬上就要倒斃在地,命在旦夕的求道人。


    以阮慈之能,未晉升以前,便多次在幻境中承擔過洞天真人的神念重擔,更是連道祖心境都不乏體悟,此次晉升之後,倒不似其餘洞天那般戰戰兢兢,已是自然適應洞天視界,更可輕而易舉地將其駕馭純熟,一步便跨越了‘看山不是山’的境界,重迴‘看山還是山’,至於太初自在天在各大維度中的映射,更是早已頗有接觸,此時意識浸入的,除了氣運、因果之外,便有涅盤、極惡、生、毀滅、時間等多重維度,隻待她迴山後好生排布,不過此亦不急於一時,她一向是隨心所欲,此時思念王真人,便要和他多呆一會兒,王真人亦是不疾不徐,二人在中央洲陸上空浪遊了數月之久,方才迴到紫精山中,此時山門中早已舉辦過洞天大典,慶賀阮慈晉升,那些無關緊要的門內門外勢力,也都被虎仆、王月仙二人應酬完了,隻有真正關係親近的友朋,還在紫虛天中駐蹕,等著和阮慈一會。


    如此清淨,也正合阮慈心意,她牽著王真人的手,望著天錄急急忙忙地從紫虛天中運出她的梯己之物,還有阮容、薑幼文等友朋羽翼化身,都從紫虛天中飛出,在遠處相候,卻還不舍得和王真人分離,不由緊緊抱著王真人的胳膊,撒嬌道,“這次搬家,雖然隻是隔鄰,心中卻好舍不得,便換我來招待恩師,帶你去我洞天之中瞧瞧可好?”


    王真人不置可否,望了眾人一眼,道,“你不怕露怯便行了。”


    原來洞天之中,也需要修士鋪排打理,更需要一段時間養育靈機,阮慈要請王真人入內,自也不會冷落了阮容等人,這些修士都是慣進師長洞天,長期留駐修行的,見慣了世麵,倘若阮慈洞天中陸地狹小,亭台稀疏,還是元嬰修士格局,便難免要跌些麵子。阮慈聞言,嫣然一笑,扯著他往前行去,道,“你進來瞧瞧,便知道我會不會露怯了。”


    當下分神往友朋處招唿了一聲,隨手一指,在紫虛天山門外數千丈處,點化出一道靈光漣漪如水的洞天入口,便拉著王真人一道,往其中鑽了進去。


    第431章 各得機緣


    和原本的內景天地不同,一俟修士晉升洞天,內景天地演化為本命洞天之後,其大小便有成千上萬倍的增長,且真正道基所在,也不似元嬰修士等的內景天地一般,隻能在玉池中央立起高台,可以用無數手段遮掩藏匿,這也是因為洞天中難免有人出出入入,不似從前一般,隻有僚屬才會被納入內景天地,如今或有客到,或有附屬部族入內修持,倘若格局太過死板,於征伐中也多了一絲顧慮。待到合道之後,周天中是否展露道基,便隨道祖自身心意了,已是到了道祖這個階位,若是被外人潛入到大道周天之中,還無有一絲察覺,那麽道基在哪,其實也無關緊要。


    不過若是方才成就洞天,內景天地雖然擴張了若幹倍,但除卻晉升時,駕馭境界之外,神念尚有餘暇采掘靈炁,擴張成形的洲陸之外,其餘部分仍是從虛無中慢慢編織地火水風幾大元素,織就陸地,因此洞天也是慢慢擴張,初始時區域尚小,以眾修士的神念,或是感應之間,便可探到盡頭。那麽不論這洲陸部分多麽華美,便仍算是露怯,也顯示出自身神念的大概水平。多數洞天在這個階段,都不會輕易邀人入內做客,阮慈落落大方,餘者也便從善如流,薑幼文一步踏入,先是左顧右盼,後又嘖嘖稱奇,道,“到底是未來道祖,處處都和我們不同。”


    莫神愛和他站得頗遠,似是要表達自己和薑幼文本就十分不睦,隻是因為阮慈之故,才勉強湊在一起,她看了一番,笑道,“你取巧了,借用虛影映射此間,這裏是南鄞州的模樣,你不嫌晦氣麽?”


    阮慈笑道,“南鄞州陸沉時已非這個樣子,洲陸複原之後,便恢複上古舊觀,沒什麽好忌諱的。況且此時虛實之間若是差異過大,也會危害洲陸穩定,不是我取巧,不得不為耳。”


    其實除了莫神愛之外,其餘人連這裏和洲陸虛影一模一樣都看不太出來,此時聽了二女對談,方才知道底裏,阮容笑道,“原來如此,我還道你這裏和……和那位差得也太多了,他那洞天,要窄小了許多。”


    她大約是此中唯一一個見過初生洞天的元嬰修士,所見的自然是柳寄子,阮慈笑道,“怎麽不見他呢?”


    她剛迴琅嬛,便和王真人一起又辦了這麽一件大事,無暇他顧,並不知柳寄子如今處境,此時便對眾人道,“這裏因借了虛影衍生,到底是一方洲陸廣闊,其中因果氣運又是多年未有人前來摘取,頗孕育了一些物華天寶之地,在洞天之中,亦是有所體現,不過這些如今對我也是無用,你們且自行瀏覽,挑到哪裏,此後便做你們的洞府罷。”


    從南鄞州陸沉算起,距今也有數千年了,若是恢複上古,那更是無數年來的積攢都在其中,這些元嬰修士固然也得到宗門傾力培育,但機緣誰也不會嫌多,更何況其中或還有些上古隱秘,因此眾人都頗為興奮,薑幼文最是刁鑽,此時突然飛到莫神愛身邊,炯炯望著她道,“你若不為我挑一處好地兒,我便緊緊跟著你,你瞧上了哪裏,我都先占了去。”


    莫神愛一身修為,多在一雙眼上,攻伐手段無法和薑幼文相比,聞言大為生氣,立時對蘇景行道,“小蘇,你和沈七聯手,先打這個潑皮青頭一頓,打得我開心了,我便給你們挑一處最適合做雙修洞府的所在。”


    薑幼文頓時也動了火氣,也開出價來,四人做了個局便開始博弈,李平彥在一旁似欲調停,卻又不知如何下手,這邊齊月嬰、秦鳳羽以及遲芃芃三人,卻見天錄站在遠處衝她們晃腦袋,便悄無聲息隨它而去,莫神愛神目雖然靈驗,但天錄乃是阮慈愛寵,自然也知道不少私淑寶地,可以供她們挑選。


    阮慈和阮容攜手並立,望著遠處的熱鬧,不由相視一笑,王真人一聲兒不言語,身形逐漸淡去,阮慈見阮容側顧,便道,“別管他,天錄溜號,他又是愛操心的性子,便代我去鋪排那些寶庫、洞府了。”


    阮容其實是擔心王真人不悅,聽了阮慈解釋,知曉王真人對阮慈的寵縱,甚至略嫌過分,方才釋然,阮慈又攜著阮容的手臂,笑道,“容姐,雖然我這處的洞府你多數也用不上,但我還是為你留了一處,不用你揀選,若你和柳寄子有了口角,便盡管過來我這裏,我幫你罵他。”


    阮容自是不必來她這裏尋找機緣,她是洞天道侶,還是情祖應身,柳寄子和她是性命交修,二人道途糾纏,遠勝一般道侶,她連林掌門的七星小築都不必迴的,但阮慈一番心意,仍是令她受用非常,微笑應下,道,“若非你晉升洞天,我如今也少迴門內,本體都隨他在天中遊曆,他要尋一處風水寶地,將洞天落地,到如今還沒選中呢。”


    柳寄子是在青華萬物天成就洞天,但那處隻是機緣所在,若說因果氣運,聯係並不強烈,而且青華萬物天極為特殊,也不易建築聯係,他的洞天便並未和周天聯係,這般久而久之,缺少和實數的交換,對洞天生機很是不利,除了阮容能借助道侶身份出入之外,其餘人物都難以順暢交換,柳寄子既然迴來琅嬛周天,和周天鏈接也是遲早的事。阮慈還以為如今洞陽道韻已無餘力,柳寄子或會遁出琅嬛周天,帶阮慈離開洞陽道域。見阮容這樣說,便知道他主意尚未更改。也是微微點頭,道,“他是心高之人,自然要從容挑選。”


    又問道,“謙哥呢?他去了何處,忘憂寺還是燕山呢?我這裏也給他留著地方呢。”


    她迴到周天之後,便將阮謙帶去金殿,此後二人便已分開,不過阮謙受了重傷,修為也在金丹期,這次聚會無論如何都是趕不及的。阮容道,“謙哥如今正在燕山修行,魔主本有意收他為徒,被謙哥婉拒,卻依舊十分看重他,還授了他兩卷天魔令功法,在燕山地位不低,隻不知魔主是何用意了。”


    阮慈道,“魔主自然對極惡大道也有濃厚興趣,這次琅嬛大劫,白劍若是露麵,便要小心了。”


    她並未提起燕山一脈可能是洞陽化身道統的懷疑,畢竟沒有真憑實據,此事不宜廣為流傳,否則反而會為洞陽道祖提供因果。聽說阮謙在燕山有了棲身之處,感應中他似乎對此也很是滿意,便知曉他到底有些傲性,不願攀附姐妹二人,此時這去處正適合他。便微微點頭,道,“這般也好,謙哥在燕山也不會少了機緣的,他離我甚遠,血緣又近,各方勢力想要落子,都會先去試探他,這便是他的機會所在了。”


    阮容輕聲道,“情祖已在我身上落子,柳寄子曾是洞陽化身,謙哥牽扯了白劍的因緣,你讓各方道祖都來琅嬛周天取青華萬物天的殘片,眼看大劫將臨,他們落子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


    她有些憂慮地望向遠處那團團靈炁,薑幼文和莫神愛撕擄了半日,不知為何,忽又同仇敵愾起來,要和蘇景行、沈七爭搶那最好的洞府,此時一邊拌嘴,一邊相攜而行,蘇景行和沈七的遁光卻是早去得遠了。阮容道,“在此之前,我們不知能得幾分進益,在大劫之中,可否起到助力呢。”


    見阮慈一時不答,隻是頗覺有趣地望著二人的遁光,又道,“他們倆也是有趣,吵吵鬧鬧,彼此厭惡,但兩個化身卻也是從天外甬道處同道來此,好像不結伴而行,還會遇到什麽危險似的,如今多少人還有誰能奈何得了他們呢?”


    阮慈也是會心一笑,這方才收迴眼神,笑道,“若說成就洞天,隻怕在大劫以前,已是無有機緣,如今兩大周天本源都在收斂力量,做劫前最後的準備,不會再有足夠成就洞天的氣運起伏了。”


    她這般定論,阮容也不詫異,而是頷首讚同,顯然柳寄子也做這般想,她本體身在海外,化身卻行動自如,這非得是和柳寄子神魂交融才有的神通,阮慈此時等於是和兩個人交談。她又道,“但不能成就洞天,便不會有用嗎?未必如此,我們各有各的用處,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瞧周天變局,說是道祖謀算,但最終出劍之人,謝姐姐她不也隻有元嬰修為?”


    她這般說來,似乎心中已有成算,阮容卻是不會追問,隻是神色略鬆,又聽阮慈提到謝燕還,阮容唿吸也不禁一頓,片刻後方才緩緩道,“她……雖然狠辣,但氣魄也的確令人佩服,隻是如今被困在白劍道域之中,還能迴得來嗎?若是不能,此局開始有她,結尾卻少了這麽一個人,未免也有幾分寂寞。”


    阮慈點頭道,“她應該快迴來了!隻是……”


    “迴來的她,還是她嗎?”


    二女不由又望向了洞天中沒有一絲陰霾的青空,似是要透過這層青空,望見天外真實的道韻屏障。此局即將終了,謝燕還也該迴來了,此時,她又在何方呢?


    第432章 燕燕於飛


    “阿琢,阿琢,你等等我呀!”


    幾名稚童在田埂上相互追逐,夕陽西下,其長上父輩也正三三兩兩從田中返迴,吆喝著子息歸家,其中幾人還在說道,“今日又見仙師從天中飛過數次,想來是洲陸合一之後,四處勘探輿圖,正是忙著呢。”


    “應當是罷!聽周仙師身邊的小侍童說,這一輪地動已經到了盡頭,再過數日,獵戶們便可重新動身了,往日裏不能通行的綠竹山,如今也可往裏再走個十幾裏。”


    “可是真的?”眾人頓時一陣騷動,“綠竹山方圓五十裏不都是龍潭虎穴,相傳綠竹山背麵,便是巨大竹林,名喚綠玉明堂,其中有無數兇猛異獸,還有一種黑白飛熊,最是殘暴,聽聞數百年前還闖到村裏來擄掠,將糧庫都吃得空了!”


    此事廣為流傳,算是小村中最為兇險的遭遇了,所幸未曾傷到人命,那頭黑白飛熊也被仙師們引走了。從此綠竹山便被村中視為禁地,不過那農戶信誓旦旦地說道,“確實是如此,緣由十分複雜,我也記不太清了,隻聽得那侍童說起,言道此後我們洲陸上所有險境之外,都會設下針對凡人的禁製,倘若誤入其中,最多便是迷迷糊糊地走到出發之處,不再會有性命之憂了,又說,如今能布置下這般禁製,也是因為洲陸合一,有了首腦之故。”


    這其中有些言談,對農戶來說過於深奧,眾人也是聽得迷糊,半信半疑間,倒也歡喜起來,阿琢父親抱起她道,“如今的日子倒是越過越好了!”


    也有人笑道,“你們瞧天邊那大星,越來越近,怎麽還說得上好!”


    眾人聽到這話,都笑了出來,阿琢父親說道,“天老爺,這大星,在我們村子還沒建起來以前,就已是這般大了,都知道大星總有一日要落下來,可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原來這大玉周天所化星辰,在天際中越來越大,引發的也隻有修士和那一代凡人的驚懼,對於在其後誕生的凡人來說,這大星從他們出生時起便已有這樣大小,實在是很自然的存在,且雖然也有末日大劫的傳說,但祖宗十餘代傳承下來,也沒見斷絕血統,一切不還是猶如往常麽?因此凡人反而對周天大劫絲毫都不畏懼,即便是了解全部真相,也根本不放在心上,自知這絕非他們需要操心的問題。不論是中央洲陸還是其餘所在,凡人倒都是安居樂業,國度之間彼此的算計掙紮,也絲毫都不受影響,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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