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感應尋到先祖,阮慈將他收入自身內景天地之中,將氣機放出,駕臨淩霄門別院,這淩霄門不過隻是茂宗,以南株洲的修為水準,茂宗根本培養不出洞天真人,元嬰真人便是門內最高修為,隻是大長老在元嬰境中的修為更為精深,神通也更強而已。這些偏遠洲陸的元嬰修士,不論是阮慈還是謝燕還,都絲毫不放在眼中,甚至是對上蘇景行等人,都不會有什麽勝算。在淩霄別院處主持的也不過是個陰神修士,法力氣勢都無法和阮慈相比,對她也自然是誠惶誠恐,隻當她是中央洲陸因謝燕還之事而來的高修,小心奉茶之餘,也不免暗地裏打探其出身來曆,想要知曉其究竟是何立場。


    阮慈已修得感應法,對人心的把握隻有更加精到,因道,“我是上清門修士,聽聞謝孽日前在小竹島現身,可有是事?”


    這陰神修士道號黃生子,亦是眉眼通透之輩,聽聞此語,便知道阮慈和謝燕還乃是讎敵,頓時肅容道,“確有此事,聽聞此人在小竹島獨鬥眾真,縱橫捭闔,無人能擋,便招惹來天罰降下,這天劫劫力非凡,星圖此前亦是一度晦暗難明,連鎮守南株洲氣運的寶蟾大人亦是韜光隱晦,暫避鋒芒。直到數日前,迷霧方才逐漸澄清,但小竹島上空依舊是雷光閃閃,劫數依舊未完,或許那謝孽已經隕落在劫數之中,也未可知。”


    阮慈搖頭道,“謝孽實力強勁,絕不會就此隕落,將來或許還會在南株洲有一番大作為,我卜算得知,此事和宋、楚、梁三國有關,那小竹島中氣機已然漸淡,或許謝孽已經是渡劫成功,又或者是在劫力中受了重傷,金蟬脫殼,在小竹島布置大陣迷惑爾等,暗中則遁入這三國療傷。我遠來是客,也不願讓你們太下不來台,南株洲盛宗不過四家,想來你們這些宗門,來來迴迴婉轉委曲,總是和這四家盛宗有關,毋需多言,你速去迴報門主,讓他們聯絡盛宗,分派人手,隨我在這三國立下大陣,將謝孽封鎖,讓她來得去不得。”


    她語氣雖大,但黃生子卻絲毫不覺得過火,盛宗弟子,自然隻和盛宗弟子交接,找上淩霄別院,不過是此地恰逢其會而已,當下便道,“道兄所言,乃是理所應當,不過茲事體大,還請道兄展示信物,通姓道名,在下也好和上宗迴話。”


    阮慈隨手掏出九霄同心佩,激發王真人留在其中的氣機餘韻,冷笑道,“我乃上清紫虛天門下弟子,我們門庭一向冷落,我的身份也不難猜,你隻管傳話便是。”


    這氣機陰柔委婉,餘韻卻是綿綿不絕,在這高廣敞軒中激起餘韻漣漣、清光陣陣,乃是正大光明的洞天氣象,黃生子雖不識上清道法,但隻看阮慈展示洞天氣象,口稱上清洞天,未有絲毫氣運反噬的痕跡,便知道此事絕不會有假。修士到了元嬰、洞天層次,許多低級計策已是不會起效,便是魔門弟子也不能信口雌黃,比如蘇景行如果要冒稱自己是太微、上清弟子,便必須真正將其門下弟子轉化為自己魔奴,附體其上,方才不會受到門中氣運反噬,而元嬰真人即使未修感應法,也會受到虛數啟發,對謊言隱隱有所感覺,因此他深信不疑,當即起身動用法器往上稟告。


    阮慈這裏,激發王真人氣機時,心中卻也隱隱一動,感到在那北方重洋之外,即便有重重大陣阻隔,依舊有一股旺盛氣機輕輕一震,這便是洞天真人對己身氣機的感應,王真人從未來過南株洲,他的氣機卻在此地現身,他心頭自然而然便浮現警兆。隻是這究竟又是何意,想來要令他多費好一番參詳了。


    除非是滅洲之戰,否則洞天真人絕不輕動,上清門出動元嬰真人追攝謝燕還,亦是合情合理,也讓南株洲諸門如蒙大赦,南鄞洲覆滅不過是數千年前的事,南株洲迄今仍受到餘波影響,洲中頻繁爆發靈炁,瘴癘較此前更加廣闊。阮慈在淩霄別院閑來無事,觀望洲陸星圖時,黃生子便指著幽冥瘴澤道,“此處瘴氣,便是受南鄞洲波及,數千年來逐漸蔓延。三日前謝……謝孽在小竹島渡劫,這處瘴氣也似乎有所感應,驟然往外噴發,幸好左近已然沒有門派居住。隻有一兩個凡人小城,如今都被淹沒其中,隻怕其中的凡人,都被轉化為黃泉鬼差了。”


    這幽冥瘴澤便是數百年後,徐少微和太史宜打鬥時誤入的瘴癘,到了那時,瘴氣還會更加濃鬱,既然能困住太史宜,想來應該是大道法則極為特殊的絕境。如若和幽冥二字有關,其中應已是生出黃泉,和北幽洲聯通,阮慈道,“滅洲之戰,影響深遠,便有大洲法陣隔阻,也不是數百年數千年便可將餘韻消化。”


    她語氣淡然,仿佛不值一提,黃生子不由側目,對阮慈又多添了幾分畏懼,試探著道,“當日中央洲陸眾真的風采,晚輩也是仰慕不已……”


    阮慈頷首道,“昔日躬逢其盛,也是有幸。”


    居然是曾有份參與滅洲之戰的高人!黃生子更是謹慎畏懼,又為阮慈指點了一些洲陸之上的名勝幽秘,不敢有絲毫保留,對南株洲來說,上宗高修看上了什麽,自便取去,能和南株洲留下一份香火情分,南株洲無論如何都不會虧的,隻怕高修看不上眼。


    他雖在元嬰真人中法力不高,也無甚鬥法神通,可算是空有境界,但勝在為人油滑,善於逢迎。但見阮慈打量壇城,便道,“此處乃是南株洲對外的一處關口,往日寶芝行越洋商隊來往此處,都是在壇城停靠,說到此處,也有奇聞異事,傳聞數萬年前,那一代寶芝行大掌櫃恰好動了雅興,要祭煉一處洞天法寶,這法寶可以容納須彌,另有許多妙用,也是要借用商隊穿渡大洋時引動的空間靈機,方才跟隨寶船來到此處,恰好在法寶祭煉的要緊時分,周圍靈炁忽然猛地震動起來,令這法寶功敗垂成,本可再煉,但大掌櫃笑道,‘南鄞洲出事,壞我靈機,敗了興致,此寶便不要也罷’。說罷便將此物隨手扔在壇城邊上,此後寶芝行商隊再來,也不從壇城停靠。”


    他說出此事,本是為了吹捧中央洲陸的修士出手豪奢,連耗費無數寶材煉製的法寶也可隨意棄置,見阮慈流露聆聽姿態,又說得更加仔細,向壇城點去,笑道,“此寶從此便懸浮在壇城一側,如今我們都叫它——”


    “寧山塘。”阮慈喃喃念誦,望向那小小一點如塵埃般的浮島,仿佛望見了千年後的自己。“此寶流落南株,怎是因為敗興,分明是有意厚贈,留待有緣……”


    她微微一笑,仿佛瞧見那時間像一條穿越迴環的大河,河中無數小島,載沉載浮,隔著千萬年時光,彼此的目光偶爾交匯,卻都向著同一個方向遊去,在這麽不可計數的時光之中,又有多少人奮勇向前?便如那凡人矮漢所說的一般,便是此生無以得見,但隻要夙願圓滿,意誌傳承,又何懼今生虛擲?


    修士比之凡人,也不過隻是偶然能抬起頭來,瞧見河中同道往前的身影而已。修士與凡人,看似已然並非同種,但其實又何曾有過絲毫不同!


    心念過處,氣機轉動,不知不覺間,感悟又多一重,對自身道途似乎更加明晰堅定,黃生子感受到氣機變化,對阮慈更加敬畏,歎道,“道友不愧是高門弟子,道心純粹,言談間便可頓悟,吾輩自歎不如。”


    他自知元嬰已是僥幸,萬無洞天之望,道途到此而終,也不敢向阮慈請教道妙,唯恐浪費了難得機緣,待阮慈興盡不再觀覽,便將別院中的幾位師弟師妹派到阮慈身旁服侍,也是指望偶然得些指點的意思。阮慈隨意點了一位築基小弟子,問道,“陳餘子,你同門師弟妹都在這裏了麽?”


    陳餘子果然膽大心細,雖然阮慈修為極高,但他年少,見識短淺,倒不如師兄那樣畏懼阮慈,點頭笑道,“上真,淩霄門本代弟子雖然不多,但也有一千來個,哪能個個都在這裏。不過因此地靈氣恰好適合築基弟子汲取,因此我們這些小弟子中得到師門看重的,多數都會來這處別院修行。”


    阮慈笑道,“是麽?那麽你柳寄子師弟呢?難道他是例外不成?”


    陳餘子麵現疑色,思忖半日,方才行禮道,“上真明鑒,或者是上真在來此途中,遇到了別家弟子,言語中發生誤會。晚輩剛才已仔細想過,柳寄子這名諱極為陌生,我們淩霄門內弟子並無此人。”


    第343章 再下一盤


    柳寄子,柳寄子,果然是一名寄子……如今距離阮慈出世隻有八百年光景,其時柳寄子已經在三國鎮守了許多年,修士在三國輪值期間,幾乎不能修行,他真正修成金丹的時間隻會比八百年要少。便是在上清門內,五六百年就修成金丹,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天才弟子了。阮慈本人修成金丹也用了四百五十年,倘若其是在這一時點之後被收入門內,這般的進益速度,根本不會被派到三國來當牢頭。其必定是南株洲外某一勢力的落子,甚至根底可能來自琅嬛周天之外。


    在洞陽阮慈的過去中,柳寄子收了阮容為徒,洞陽阮慈的過去雖然是被強行捏合因果而成,但也不會純然無的放矢,總是和現實有所影射,如這一世阮容在南株洲尋得洞陽遺府,修了一門妙用無窮、花錢消災的大神通,這便可視作是洞陽道祖在阮慈身側所落一子。即便阮容和她總是同出一心,但隻要有了這個基礎,洞陽道祖便可自行繁衍出許多種可能,譬如阮容最終不甘於隻做替身,皈依洞陽道統,偷天換日,竊來東華劍種,又殺了阮慈,真正成為東華劍使。


    阮慈滅殺的時間線中,這樣的結局數不勝數,有些差異過大,阮慈死得太早,死時還未掌握道韻,被她輕易滅殺。有些則是和現在的她分歧得相當晚,敗亡之機藏在未來,殺她的人或許是阮容,或許是王勝遇,又或許是蘇景行等等,這些未來有些是被洞陽道祖編織出來,有些是真實的時間線演繹,她隻能滅殺在她掌握道韻以前便即分歧出去的時間線,越是靠近現在的自己,這些時間線便越難收束。依舊潛伏在阮慈周圍,時時擾動實數,這也就是元嬰修士常說的心魔入侵。


    心魔,本質就是無數負麵未來想要落入實數的一種衍射,魔宗修心魔,也等如是在修行時間功法,辨別引動虛數中的時間線幹涉本主。是以魔門大道,一樣是包容萬象,並不隻是通往混亂、毀滅幾道。阮慈晉升元嬰之後,對宇宙本質認識得更加分明。亦是知道在洞陽阮慈的時間線中所見的東西,不可以不重視,但卻不能全當真。


    如那寶芝行,在洞陽阮慈的過去中,是她的師門,柳寄子是阮容之師,邵定星一脈是上清門和她交好的唯一一脈。這並不能說他們都站在洞陽道祖這邊,要知道寧山塘可是黃掌櫃特意擲在南株洲,等她來取,自從阮慈掀起萬古思潮,寶芝行暗中立場早已有了傾向,這隻能說他們都和洞陽道祖有一定的淵源,是可能會被乘虛而入的破綻。將來或者要在這幾點上多加防範,但倘若因此就對這些未來中牽涉到的人事生出戒備,反而是墜入讎敵陽謀之中,其隻需繼續編織未來,將阮慈身邊所有人都囊括進去,屆時阮慈又該怎麽辦呢?


    柳寄子的來曆定然是不簡單的,阮慈早有心再見他一次,觀望他的根底,隻是他上迴和阮慈見麵時她還是凡人,此後卻隻和阮容有所來往。阮慈也不知阮容又見了他幾次,出門遊曆,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兩人間情怨糾纏,想來定有再見之日,也難說最後是善果還是惡果。如今既然尋不見他,隻好暫且擱置此事,在別院中等候南株洲本地宗門迴話。


    黃生子往上報信倒快,雲空門很快便差人前來款待阮慈,又盛情邀請她去山門做客。說來也是古怪,來者正是被謝燕還隨手殺死的劉寅。阮慈還曾在他的內景天地中經過,她無心和太多上真周旋,免得惹來過多因果,便托詞搜索謝燕還,隻在淩霄別院等候,又對劉寅道,“閣下需要早日決斷了,今日是隻我在這裏,倘若等得心急,那麽上清門來的就不止是我了。”


    她雖然語意悠然,仿佛雲淡風輕,但劉寅卻萬萬不敢等閑視之,忙道,“我等也在三國中仔細搜尋,同時亦有人去小竹島查看境況,還請上使稍待。必定會讓上宗有個滿意的結果。”


    時日一晃便是數月,阮慈設在小竹島的大陣終於被人破解,南株洲眾真已知謝燕還的確悄然離去,小竹島上的動靜隻是掩人耳目。便不得不相信謝燕還的確如阮慈所說,逃入三國之中,阮慈又略言天魔感應法的妙用,雲空門還未如何,淩霄門先著急起來,忙著將三國內所有下院都撤了出去,暫時借宿在雲空門於壇城附近的一處下院裏,便是不敢被天魔附體,南株洲古來便沒有魔門,根本無有克製手段,倘若阮慈不可能賜下心法,謝燕還豈不是在南株洲隨意肆虐,將淩霄門等門派化為魔窟?


    洲陸之間遠隔重洋,便是洞天真人也難以隨意傳信,雲空門拖了數月,都未見謝燕還幫手現身,又倩人傳話請托,問過寶蟾之主的意思,未得明確反對,便下了決心要依阮慈之言封鎖三國之地,隻是還有一點是極為難的,便是沒有能將三國全數封鎖,不給謝燕還留下一絲出入之機的超品大陣。


    此事由阮慈而起,封鎖三國也是她的主意,劉寅自然來向阮慈請教,道,“南株洲底蘊淺薄,地小人稠,彼輩威能通天,又精通天魔大法,無孔不入,自然也就無孔不出,鄙地修士實無應對魔修的經驗,還請上使助我。”


    他數月前剛在小竹島被‘謝燕還’擊退,對其經天緯地的氣魄法力餘悸猶存,更是畏懼那氣象萬千的劫力,隻覺得謝燕還既然渡劫成功,那麽現在的實力又要比在小竹島時更加可怖。殊不知其實真正肆虐眾真的人就站在他旁邊,阮慈頷首道,“陣盤之事,自然著落在我身上,你們隻需聽我吩咐行事便可。”


    她早已生疑,覺得封鎖三國的陣盤不像是南株洲眾真的手筆,如今身臨其境,融會貫通,已知其中委曲。當下便暫別劉寅,往壇城飛去。不出半日,已是重臨壇城之上,俯瞰那浮空壇口,又望向那寧山塘,一時不由感慨萬千,半日方才將身形收束,化為凡人模樣,往城中巷道落去。


    此時的壇城雖然已經不是寶芝行停泊碼頭,但一樣是周圍幾國商隊必經之地,依舊是熱鬧非凡,熙熙攘攘,凡人和修士各自在城中來來去去,飛舟起落不定,好一派繁華景象。城中亦有不少人在議論小竹島之變,淩霄門等三宗撤到壇城附近,也就把大量的消息帶了過來。


    以阮慈此時之能,神念一掃之下,小半個壇城的動靜都瞞不過她,甚至無需特意運法,也可以隱隱覷見因果、氣運之變,要尋個老丈實在是再簡單不過,身形一展,已是重迴她數百年後常走的街頭,隻見青石蒼蒼,街角簷頭似乎已跳出時間長河,八百年來絲毫未改,便連那老丈的身影,似乎都已被烙印在了時間之中。


    阮慈步步向他走去,不知何時,又化成了昔日那小廝模樣,棋攤前諸多人客仿佛都突然想起急事,毫無所覺地唿應離開,巷子裏隻餘老丈獨坐棋攤之後,將鬥笠一頂,笑看阮慈,問道,“小貨郎,你從何處來?”


    阮慈心下百感交集,搬開小板凳坐了下來,答道,“我從來處來。”


    四周景色,猶如煙雲淡去,老丈目中射出精光,向阮慈看來。


    阮慈輕輕道,“我們下了很多局棋,都是你強邀我,老人家,今日我來這裏,邀你再下一盤棋。”


    話猶未已,眼前棋盤展開,她和老丈身入那天地棋局之中,四周雲霧繚繞,恍惚間隻見無數氣機顯化,墜入那無垠棋盤之中,化為諸多各含道韻的奇特棋子,老丈身後法相展開,乃是一尊頂天立地的多手多目巨人,此時周身眼目,全都次第睜開,望向阮慈,口中隆隆道,“那便再下一盤!”


    他伸手采下一枚天星,往下一落,便隻見一枚大星往阮慈方向砸來,一路擦帶火星,仿佛隻要落實其身,便是毀天滅地的大劫!


    第344章 宇宙棋局


    身在局中,自有無限感應,阮慈微微一笑,並不躲閃,反而展開懷抱迎了上去,口中笑道,“這是你的麽?這是我的呀!”


    隨她話聲響起,那大星上的毀滅氣息逐漸緩和,王真人特有的氣機緩緩浮現,落入阮慈懷中,無有一絲傷害,反而隱隱更增阮慈氣勢。楚真人咦了一聲,對那大星投以異樣一瞥,笑罵道,“沒良心的臭小子,你可想清楚了?”


    那大星上流光溢彩,閃過陣陣霞光,落入棋盤之中,為阮慈定鼎一方,似是對楚真人的迴應,楚真人搖頭歎道,“劣徒護短,徒增人笑耳。”


    他伸手一抓,大星左近的虛空之中,又有幾枚原本隱於虛空的小星子被吸引出來,投入他那一方。隨手又是一指,又是數尊法相落入棋盤之中,刹那間將阮慈的氣勢敵住,他止住勢頭,向阮慈望來,示意她再落幾子。


    這都是為謝燕還破天一事出力的洞天真人,法相許多都是模糊不清,隻有氣機實實在在,天星棋盤上做不得假,倒也不必擔心楚真人耍詐。阮慈伸手一指,一隻蜘蛛從天而降,落入己方棋盤,份量十足,甫一落地,便吐出滿天蛛絲,自己沿著一條往上爬去,消失在迷霧之中,棋盤上頓時蔓延出詭譎氣氛,楚真人方的法相棋子都露出忌憚之色,楚真人歎道,“因果相連,你這一方人雖不多,但卻都很有本事。難怪奪過了謝燕還的機緣。”


    在許多條時間線裏,謝燕還縱橫天下,不論是小竹島獨戰眾真,還是南鄞洲拔劍斬去氣根,都無有阮慈的身影。但天下間氣數有盡,隨著阮慈崛起,這些因緣不可避免地匯聚往阮慈之上,謝燕還的光芒難免黯淡失色不少!宇宙中凡是能成就道祖的修士,無不是從入道時起便極為特異,一路登臨,氣運滔天,總是能做到尋常修士難以想象的大事。越級殺人不過是最基本的威能而已,若是拋去謝燕還對這些大事的影響,再看其道途,便隻覺出眾而已,要說驚世駭俗,比阮慈又差得遠了。


    楚真人一脈的謀算,多數都寄托在謝燕還成道之機上,這盤棋遲早要來,阮慈道,“師祖,天星棋盤不論未來,隻看現在過去,倘若你把未來也展望在內,我這裏人又哪裏少了呢?”


    她伸手又落了一子,隻見仙畫展卷,一道法相悠悠浮現,隻是尚且十分模糊,仿佛是未來投影,還有一盒寶匣,珠光寶氣,映射的或是長耀寶光天秋真人,實則阮慈也不知自己招引來的究竟是何方友朋,氣機牽引,她召喚的不過是未來所有可能疊加之中,幾率最大的洞天法相。


    雙方接二連三地在此落子,阮慈對己方法相仔細端詳,但在沒有牽出道祖的情況下,林掌門和清妙真人的份量仍是十足,楚真人忽又布下一子,法相玄奧難言,似是無數不可名狀的恐怖存在被強行雜糅進一人身軀之中,戰局頓時從難分高下,變為向楚真人一方傾斜,楚真人卻並無喜色,隻是含笑望著阮慈。阮慈心有所感,點頭道,“我知道啦。”


    她自成就元嬰以來,並未展露過法相,所謂的法相,其實便是己身所修大道的濃縮,如王真人所修大道,雖然未曾名言,但隻看法相,便可知道是和天星有關,其實在琅嬛周天,他居然敢修持天星類大道,已是對洞陽道祖的挑釁。法相也會反映出本主如今的狀態,因此修士鬥戰之中,也不會輕易展露法相,譬如魔主,其此時便正處於嚴重的天魔反噬狀態,這一點從法相便可看出一二。


    除此之外,法相還可施展許多法體難能辦到的大神通,尤其是對虛數法相來說,更是如此。不過法相的威能,完全視乎修士對大道的感悟而定,因此許多元嬰真人成就之後,並無法凝結法相,隻有參悟道韻,擇定己身修持大道,並有了一定成就,方才能展露少許法相。如楚真人這般威武巍峨,又或是如清善真人一般填充山海的法相,那都是站在琅嬛周天頂端的修士才有的威能。


    阮慈雖然成嬰未久,倒是並無這般顧慮,沉吟片刻,便知該如何展露法相,她將周身靈炁微微一震,大道感悟投入氣勢場中,隻覺身後從無到有,迅速凝聚了一尊化身,發如雲霧,鬢染星塵,袍帶如遊龍,麵覆薄紗,並無任何非人異相,但雙眸星光栩栩,仿佛蘊含三千大道,頂天立地,奪盡天地間所有靈機,甫一現身,便幾乎令天星棋盤搖晃傾倒,這正是未來道祖法相,即便楚真人乃是積年洞天,依舊無法和她相較!


    阮慈法相一出,勝負頓時極為分明,楚真人並不驚慌,一聲輕喝,身後奇妙道韻流轉,棋盤周圍無窮星海再生變化,仿佛又晉升一層,來到一處奧妙無窮,幽暗晦明的世界之中。此處無有星光,隻有無數道韻流轉博弈,三千大道似乎都在此有所展露,更有許多道韻之中,仿佛環繞一處核心,因此運轉得更有章法,在此處占據有利形勢。


    阮慈甫一現身,便受到幾乎所有大道共同排擠,幾乎無立足之地。但大多數道韻排擠阮慈,都隻是基於本能,唯有幾條大道惡意十分明顯,其中一種大道更是霸道,其幾乎無處不在,甫一發現阮慈,便將其圍困,仿佛要斷絕她和其餘大道的融通,把她困死在這層麵之中。


    這不正是洞陽道祖對付琅嬛周天的手段麽?阮慈望了楚真人一眼,見他望向自己,仿佛隱含稱量之意,不由冷冷一笑,並指如劍,引動東華劍意,狠狠一指劃下——


    劍光一閃,四周天地崩塌,轉眼間,二人又迴到壇城之內,四周市聲盎然,仿若根本沒有查知方才還有一場亙古絕今的棋局,正在壇城對弈。棋攤老丈胸口起伏,似乎有些激動,喃喃道,“竟能得見青君真意……”


    楚真人不知阮慈滅殺了‘青君之我’,更不知阮慈已將東華劍煉化為太初道韻的容器,他畢竟隻是一尊化身,隻知東華劍承載的道韻,威能已達到貨真價實的道祖級別,連天星棋盤都無法承載,主動破滅棋局。竟誤會東華劍意是生之道韻,阮慈已得青君真意降臨,阮慈搖頭道,“那不是青君真意,那是我的真意。”


    楚真人本已伸手入懷,此時動作忽然一頓,望向阮慈,“此言當真?”


    阮慈知道他本來已經打算取出陣盤,但依舊毫不猶豫地點頭道,“自是不容絲毫虛假。”


    楚真人麵上竟現出一絲懇求,“這……你我之外,別無他人,便讓我誤會下去又如何?”


    此時四周氛圍,逐漸詭譎,仿佛隻要她拒絕楚真人,所圖謀的一切都會功敗垂成,阮慈心中更是警兆頻現,知曉這是時間線中的關鍵時分,倘若楚真人不肯給她陣盤,自己的時間線將有一段永遠無法分明,會成為道敵針對自己的把柄。但她不為所動,依舊淡然道,“君子慎獨,更何況此時還有兩人?大道之途,戒慎恐懼,哪能留下一絲破綻?”


    時間線無法分明,將來或可設法彌補,但倘若她親口承認自己得了青君真意,那這個破綻將會永遠存在!


    楚真人凝視阮慈良久,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一絲後悔、驚慌,卻終究一無所獲,他眼中掠過驚異,最終化為歡喜,暢笑連聲,歎道,“老楚,原來這就是你的末路!”


    交出陣盤的這一刻,便注定了楚真人的未來,在這一刻,他決定的正是自己應劫而死的結局。倘若阮慈無有展露令他心服的底蘊氣魄,楚真人又何甘將自己道途,葬給一個不知底蘊,無有勝算的機會?


    道途之爭,就是如此殘酷,楚真人一旦看到阮慈的潛力,又見她氣魄開闊,執著道途,不為外物所移,便立刻放棄謝燕還,擇定自己立場,選擇了阮慈這條時間線,隻是這樣一來,他的未來也已注定,阮慈輕輕點頭,低聲問道,“甘心嗎?”


    楚真人灑然一笑,身化流光,投入棋攤上那棋盤之中,天星棋盤綻放萬丈毫光,逐漸化為一枚古樸陣盤,唯留餘音嫋嫋,“固所願爾,隻有歡喜!”


    這樣的大陣,琅嬛周天有能力布置的真人也不會超過十指之數,原來乃是天星棋盤幻化,方有這般威能!


    阮慈拾起陣盤,心中百感交集,隻覺過去似乎又澄清了些許,更有豐厚反饋,不斷撲入法體之中,又被其當即煉化,但卻並無喜悅之情,隻覺人間滄桑,天道無情,不容絲毫僥幸。


    在此處徘徊良久,遁光再起,一聲清嘯,繞著寧山塘徘徊數周,終是往宋國返迴,再不迴頭。


    #


    陣盤得手,妙用無窮,淩霄門眾真俱都如獲至寶,一麵參悟陣文,一麵撤離三國境內所有修士宗門,又將符師派往各處村落,待得一切收拾停當,已是數年之後。這一日在宋京之外,阮慈將那矮漢從內景天地中放出,對他說道,“你在那處秘境中修行了三年多,已是無師自通,修得了一身本事,如今天下大亂將起,你將有一番作為,會遇到什麽人,該當如何做,你心中其實也已盡知,隻是一時還想不起,待到事發之時,無需心慌,會知道怎麽辦的。”


    那矮漢已知自己遇到的正是神仙人物,忙問道,“未知仙師姓名?將來若有成就,也好讓家下供奉牌位,時時祭祀。”


    四周淅淅瀝瀝,已下起雨來,矮漢已修得一身氣機,入雨不侵,但阮慈的秀發卻被雨水逐漸打濕,貼在麵上,激起微微螢光,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矮漢又道,“小的自幼家貧,隻得小名,無有傳姓,請問仙師貴姓,小的願隨仙師姓氏,永遠銘記此恩。”


    細雨之中,那修士看了矮漢一眼,麵上似有一絲訝色,許久方才緩緩說道,“我姓阮。”


    他轉過身去,身形似乎有些變化,但矮漢卻看不分明,隻覺仙師忽然矮了一些,身形也纖瘦起來,比起此前的男子模樣,更多了一絲嫵媚風韻,他仰首向天,伸手掬著雨絲,話聲輕輕,帶著迴響,“這是宋國八百年間最後一場雨。”


    話音落下,身形化為雨絲,緩緩消融,透明屏障由雨絲而起,逐漸往外擴大,散發金光,將三國漸漸籠罩其中,立成大陣。阮宏呆立許久,忽地一拍腦袋,轉頭向宋京走去,他確實還有許多事要做,果如仙師之言,這些事待到時機,便會自然出現在自己腦海之中。


    隻是……


    “對貓好些?”他撓著頭喃喃自語。“這是什麽意思,對所有貓都好些,還是要找到一隻貓,對它特別地好些……”


    第345章 返迴現實


    前塵種種,猶如潮水,在時光堤岸上拍打來去,浪尖浮沫,便不知是多少修士的恩怨情仇,一生抱負。如阮宏一般,曾做下偌大事業,扶持明主立國的人間豪傑,在時光長河之中,也不過是一點轉眼便要破滅的水珠。在那浪濤奔湧的長河之中,實在是微不足道,但在其即將逝去的一瞬間,卻凝固在了半空之中,發出毫光無數,隻見一點微塵,從這水珠之中鑽出,越變越大,未幾便成就一位周身上下寶光大放、眉目如畫、氣象萬千的白衣女修,那女修在空中迴視片刻,宛然一歎,將手一撒,水珠當即便落入河中,消融得一幹二淨,再也難尋蹤影。


    此時她已離開過去,重迴‘現在’,隻是尚未從這時光河流所在的維度中徹底離開,還需找尋一物,阮慈將手一招,心頭生出感應,隻見遠處浪花忽地翻湧起來,仿佛有一條大魚正在打浪,隨後又沒了聲息,片刻後忽然聽到‘嘩啦’一聲大響,隻見一條大魚躍出河麵,其身遮天蔽日,仿佛可載五嶽,鱗片上星光滿溢,仿佛倒映了亙古星光,在空中身形周折,又化為一隻巨鵬,翼垂三界之雲,將時光長河遮蔽得嚴嚴實實,放眼望去,視野之中,盡在其遮蔽之下。如是再三反複變換,最終突地急劇縮小,化為一條不過指尖寬窄的幼魚,落入阮慈手中,歡快地蹦噠了幾下,傳遞過一縷親近之情。


    “是你呀!”


    阮慈心中亦是浮現親近,笑道,“原來是你!”


    那魚兒搖頭擺尾,似乎在說,‘就是我呀,你終於認識我了’,它身上星光還有些單薄,但氣息遠古莽荒,沾染厚重道韻,看來要成長到昔日阮慈所見那周遊宇宙的模樣,尚需時日,不過按王真人所說,便是那般模樣,也隻是宙遊鯤的幼體,真不知其完全長成之後,又會是怎樣的威能廣大。此物天生便俱備時、空道韻,在時光長河中誕育,隻怕尋常洞天,都無法奈何。


    阮慈看它可愛,不由又想起當日在寒雨澤中嬉戲之樂,將它拿起輕輕親了一口,又伸手招引,從河水中攝出那尾晝夜靈魚。這晝夜魚已是元氣大耗,身形瘦削,顯然已命不久矣,它得阮慈道韻時時灌注,又和洞天靈魚靈機交融,方才有緣誕育宙遊鯤這樣的宇宙靈物,成功生產,已是耗盡了自己所有氣運,得了大造化中的大造化,便是時日不長,也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宙遊鯤魚身彈動,用吻部輕輕頂了頂母親的腹部,目露悲傷之色,懇求地望向阮慈。阮慈道,“你也知曉,有因有果,這是莫可奈何的事。”


    宙遊鯤一經出生,便是奪盡了父母靈蘊,非但晝夜靈魚,就連寧山塘的洞天靈魚也是氣數將盡,這乃是宇宙大道中天然蘊含的至理,倘若父母不死,宙遊鯤便永遠不算是真正出生。那晝夜靈魚長須舞動,振動靈炁發出一聲低鳴,欣慰地望著幼崽,似乎在安慰它不必悲傷。氣息逐漸衰弱,死氣浮現,生機不斷渡給宙遊鯤,宙遊鯤彈動不已,卻又無法阻止,阮慈隻靜靜看著,在生機渡盡的那一刻,伸手一指,刹那間仿佛時光倒轉,那晝夜靈魚周身靈韻不斷迴春,很快又迴到了全盛時期,在這時光之力濃厚的川岸之上,便宛如阮慈在時間絕境中捕捉它時一般,遊走於生死之間,時光不斷翻轉,距離真正的死亡隻有一線,但時間線已被嫁接扭曲,在此之前便已自成循環,永遠不會抵達真正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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