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姐妹算來已有數十年未見,在修士中算是短的,如阮容便隻是閉關修行了一迴而已,若是要談起別後情況,那麽她隻能說些自己修行心得,兩姐妹倘若所修功法不同,便隻能說些功法感悟,並無法門傳授。反倒是阮慈,這數十年來曆練十分豐富,雖說也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之處,但撿了些見聞和阮容說來,兩人在雲端抱膝並坐,阮慈口說手比,已是聽得阮容七情上麵,時而掩嘴笑個不住,時而又大為緊張擔憂,時而惋惜遺憾,兩人談了許久,阮慈說得乏了,阮容這才長噓一口氣,有些向往地道,“自我入道以來,多在山門潛修,無有出門遊曆,便連九國都是少去,深心裏也知,我對世情所知其實不多,此為我修行軟肋。”


    她望了阮慈一眼,似有些猶豫,阮慈心領神會,笑道,“我金丹關隘已是圓滿了兩道,第三道也已分明,容姐但說無妨。”


    阮容此時已是金丹中期,關隘隱約浮現,隻是倘若阮慈關隘沒有全數探明,那麽她把自己關隘和阮慈說了,無形間阮慈便會少了一處機會,她聽了這話,方才欣然一笑,道,“此次我閉關之時,靜中參悟,隱約覺得識海中一道鎖鏈影子,模模糊糊,逐漸由虛化實,落入內景天地。細品之下,才知道我的金丹關隘,便是要在中央洲陸遊曆百年,因此才是下定決心,出門賞玩那人間風景,也算是一番因緣了。”


    阮慈笑道,“和他人的關隘相比,容姐修道之易,真是讓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譬如幼文,他修到金丹圓滿,著實是吃了一番苦頭,便是金丹關隘也難如登天,要收集百種奇毒,如今才看看收了三十多種,還在洲陸上四處奔波,或者還要去他洲遠行也是未必呢。”


    因這奇毒關隘,和阮容顯然無關,因此方才能說給她知道,阮容也頷首道,“不說旁人,便是在門內,我也是倍受優待,譬如月嬰,修為曾高我一個大境界,我築基初期時,她已是金丹初期,如今我金丹中期了,她也不過是堪堪比我高了一轉而已。”


    話雖如此,她卻並無自得之色,阮慈也隱隱有些憂慮,琅嬛周天講究的是一報一還,阮容此時修行之易,道途之平坦,或許是預示其將來別有更大磨難,譬如阮慈結嬰在即,倘若屆時由她這替身來應劫,那麽這次沒了楚真人,阮容隻怕就要身死道消,此前修行上的種種好處,又算得了什麽?倒不如齊月嬰一般,雖然進益慢些,還要四處奔走應役,但至少修來的都是自己的,也不虞為旁人擋了災劫去。


    此時再看這白玉精舍,便猶如鳥籠一般,阮慈輕歎口氣,忍不住道,“容姐,門內下賜雖好,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和掌門因緣已是十分豐厚,便不必再請其下賜了,須知因果糾纏太深,有時也不是什麽好事,便多出門遊曆些時,自行參悟,如此的修為方才完全握在掌心。”


    阮容搖頭道,“你有所不知,我此次閉關,倒沒請師尊恩賜什麽,他老人家也未送來什麽靈玉賞賜,如今我倒也不缺這些。”


    說到此處,她麵上微紅,囁嚅道,“種十六送我迴山時,和我打賭,輸給我一條靈玉礦脈三百年的出產,盡夠我用的了。”


    阮慈大吃一驚,先是讚歎道,“他也敢送!”


    又疑道,“容姐,你也敢收?”


    阮容歎道,“我如何想收呢!隻是一來那是賭約,不論輸贏都要認賬,無有毀約一說,二來他不斷拿話擠兌我,胡攪蠻纏,又說什麽我不肯收,便是看不起他的身家,又說什麽他這麽做隻是多培植同道,將來都有大用。忽軟忽硬,我也不知怎麽說了,當時急於擺脫他,便含糊應了下來,此後他也不曾提起,沒想到迴山之後,他往我處扔了個乾坤囊便走了,此後年年都有靈玉送到,他還給我帶話,說是下次相見,倘若我沒用了他的靈玉,還要還他,那便和我反目成仇……”


    說到此處,她麵紅如榴,驀地埋首膝上,不肯再談。阮慈大感興趣,扳著阮容的肩膀盤問半日,阮容方才低聲道,“便和我反目成仇……以後再也不理會我了。”


    這威脅簡直太孩子氣!卻更可見二人實則已是交往甚密,否則種十六便不理會阮容又如何了,豈不是正中阮容下懷?阮慈微微一怔,連忙強忍笑意,終究還是咯咯笑了起來,阮容要來握她的嘴,兩個少女滾做一團,鬧得白雲深處靈炁飛濺,灑落山間化為點點飛雨,淋得山林間取水的美姬渾身透濕,嗔向雲頭,又是一番嘲謔。


    兩人鬧了這麽一番,看似隻是打鬧,其實隱隱有些切磋交手的味道,隻是一切法力全控製在細處,純粹靠對法力的掌握對拚。阮慈自然勝過阮容,但阮容修為提升甚易,在法門上下的功夫也多,再者不過打鬧,打了半日依舊旗鼓相當,也就雙雙罷手,阮慈仰臥在白雲之上,仰望幽幽藍天,隻覺心中一片澄澈,此前的些許陰霾,逐漸散去,忽地想通了許多。


    因暗道,“容姐好容易從柳寄子那事中走出,如今對種十六似也有些心動,倘若她能嫁到太微門,那麽身係兩門重新交好的因果,也就不會輕易成為祭品。其實我也毋需憂慮,隻要我自心持定了,旁人也難左右,我是再不願讓旁人為我應劫的,這般得來的修為,無味得很!此時的容姐多好呢,便是她有一日道途有盡,但此時也依舊是有滋有味,有情有愛。她能遇到種十六其實挺好的,種十六固然是為了培養新秀,但待她真的不錯,仿佛上輩子欠了她似的,兩人剛一相識,陰錯陽差之下,為了維護容姐受了重傷,此後居然還對她這麽好,倘若說柳寄子是容姐的情劫,那麽容姐便是種十六的情劫……不過柳寄子對容姐挺好的,雖說兩人有仇,但那時他還不認識容姐,兩人相識以後,他好像也沒害過她,一樣是多方迴護。”


    想到這裏,便翻過身看向阮容,阮容又不比她,便是躺著休息,也是收身側臥,端莊中偶露風情,說不出的嫵媚,阮慈都看得呆了一呆,想道,“容姐和我長得差不多,但她可真好看。我這麽毛毛躁躁的,也不知王勝遇看上了我什麽。”


    她自然不會說出口來,隻是問道,“容姐,你們打的是什麽賭,倘若你輸了,種十六要你做什麽呢?”


    阮容麵上又是紅了,先瞪了阮慈一眼,方才道,“我若說了,你可不許笑我。”


    阮慈百般保證,阮容方才細聲道,“我若輸了,便要到太微門做他三十年的侍女,為他端茶倒水……哎!別看我,我也不曉得當時怎麽就想和他賭一賭,你可一個字不許再說了!”


    阮慈以袖遮麵,應了一聲,聲音倒還正經,但那袖子卻顫動了許久,阮容也不戳穿,隻是將白雲扯下亂拋,倒讓此處空中,雲若魚鱗,多了一處勝景。


    兩人既然已如此親密,太微門又年年來給阮容送靈玉,阮慈自然不免問問種十六近況,阮容道,“金燈照徹之後,他關隘徹底圓滿,此時已是迴山結嬰去了。倒也沒慢徐少微多少。”


    數百年的功夫,在元嬰修士看來也不過是一次閉關而已,的確不算是差得遠了,阮慈笑道,“那你可要掛心了,隻盼著他能平安成就元嬰,否則我姐姐怕是要傷心了。”


    阮容啐她一口,不再提種十六,而是問著阮慈之後安排,得知阮慈也要結嬰,便道,“我心裏自然是最擔心我妹妹的,他,他也不算什麽,我不過……我不過略略掛心罷了。”


    又道,“你倘若在門內結嬰,便給我帶個口信,不論我在何處,自然要迴來守著你的。”


    阮慈笑道,“再說罷!”她倒是巴不得阮容走得遠遠的,別沾染絲毫天劫。


    兩人正談天時,美姬又來報道,“長耀寶光天周真人送了些靈酒來給娘子。”


    卻是周晏清送的禮,阮慈笑道,“他和姐姐倒也投契,前些日子也送了到我這裏,取來我瞧瞧。”


    阮容欲言又止,卻也不便相攔,阮慈先還不以為意,待到靈酒送到,隻見玉籃之中滿滿當當,全是各色法器,她打開一瓶略略聞了聞,那靈酒成色要比周晏清送給自己的還好。這時還有什麽不知道的?不免也是歎道,“姐姐身旁,青年俊彥實在不少。”


    阮容白了阮慈一眼,吩咐美姬給周晏清迴禮,倒是坦然自若,不見局促,顯然對這般事體已是十分熟稔。阮慈不過偶來探望而已,便撞見了一個,平日裏還能少得了了?阮容這次出去遊曆,便是幻化麵目,隻要風韻仍在,隻怕也逃不開旁人的仰慕,無意間不知又要勾引多少劍客少俠的情絲了。倒是阮慈自己,或許是東華劍威名太盛,除卻王勝遇之外,竟無人真正對她有什麽男女之思。便連瞿曇越也在千方百計地逃避和她相戀的命運。


    阮慈對於那些無用的仰慕,倒是並不稀罕,但思及此處,心下忽地一動,暗想道,“我早就懷疑姐姐身中情種,所以才會陷入對柳寄子的情思苦戀之中,隻是當時觀照識海,沒看出什麽端倪。但如今已取過瞿曇越的情種,他那情種是情祖借素陰白水真人之身所發,周天中隻怕難有和他相比的,卻也被我尋到了,姐姐身上若有情種,我應當是能看得出來。”


    其實被情種附身,未必全是淒涼收場,隻是阮慈想到柳寄子,心下便十分關切阮容,也是好奇心起,便覷了個空子,用神雙目,悄然望了過去——


    第333章 鮫人來訪


    倘若阮容是情種入命,又該如何是好?她此身為劍使替身,和阮慈之間有數不盡的因果,倘若將來阮慈成功合道,能有緣曾做道祖替身,至少也要有洞天位份,隻是也容易成為各方勢力針對阮慈的一處軟肋。情祖率先伏筆,似乎也並不稀奇,畢竟她對阮慈合道似乎有所指望,卻又不像是太一君主那樣多方照拂,頗有些敵友難分的感覺。


    想到阮容對柳寄子的情愫,阮慈心中實則已做足了準備,但一眼看去,卻是微微一怔,阮容識海中自然情念紛雜,心思似乎要比尋常修士還重些,不過這倒也是尋常,但卻並未看見那幾條特殊隱匿的因果線,情種通常會連向主人,還有一條連向情祖,在琅嬛周天中,有資格跨越洲陸大陣,在南鄞洲賦予阮容情種的,大約也隻有素陰白水真人了,這兩條因果線阮慈都曾見過,也可以辨別,但阮容周身那萬千因果之中,卻並無這兩條線。


    再一細想,是否沒有情種,便不會生出感情了?這自然並非如此,情意萌發,各因性格,或濃或淡、或緩或急,情種隻是能讓那人心中或是不由自主地對情種主人生出好感,又或是較原本稟賦而言,更加縱情、癡情而已。阮容雖然對柳寄子有情,但並未因此做出什麽出格的事,至於種十六和周晏清等,那是他們先對阮容有了念想,倒是與她無幹,隻能說是她天生牽連他人情劫,倒不能說她自己是情種入命。


    思及此,也隻能暫釋猜疑,因又和阮容說起阮謙,將表禮取出,托阮容若是有緣相見,便將其轉交。阮容頷首道,“倘若謙哥沒有什麽意外,此時怕也要準備結丹了。他隨受過重傷,但在大能眼中,不過是小節而已。如今你在上清門越發得勢,忘憂寺哪怕是看在你我姐妹的份上,也會對他多加栽培。”


    這便是各方聯絡有親,互為唿應的好處了,便是平日音信稀少,隻要血脈聯係還在,宗門便自然會順勢扶助,萬無打壓的道理。不過阮謙也是天生傲骨,倘若換了旁人,還不是殷勤來上清門走動,倒是阮謙,隻有道左相逢那麽一麵的緣分,平日裏不說求助,便連問好傳書也是欠奉,其不知修煉了什麽功法,自身因果氣機越發隱晦,有時竟連阮慈都會下意識將他忘記。兩姐妹嗟歎了一番,阮容道,“你且不說了,我亦暫無意流傳血脈,謙哥還在忘憂寺裏做沙彌,看來阮氏血脈,合該是和中央洲陸無緣了。”


    其實阮慈這法體血脈自有傳承,和阮氏隻能說是親緣。不過阮容並不計較此節,阮慈聽了她這話,心中卻是一動,暗道,“謙哥將來的因緣,或許還在南株洲上,也不知我和容姐是否會牽連其中了。”


    她感應到這一點,便可推出阮謙將來迴南株洲時,應當至少也有了金丹、元嬰修為,歸去自然是為了給阮氏複仇,要屠戮三宗,再一想當時家變之後,三兄妹各自的計較和誌向,便知道此事怕少不得柳寄子收下的周嶴,不由也是暗歎道,“柳寄子當日收下周嶴,還真是為了我們三人準備的,隻要我們中有一個人的金丹關隘和家仇有關,那麽周嶴活著總比死了強,他活著,設法殺了他便是,倘若他死了,還要穿渡時空迴到過去了卻因果,這種機緣哪裏是謙哥可以隨意遇到的。”


    雖說王真人也講過,從凡人到洞天,性靈本質如一,但這已是凡人和洞天的唯一相同之處,甚至連恩怨人情,凡人和修士之間都有截然相反的時候,阮慈不至於感激柳寄子,但卻也知道姐姐和他的糾纏遠遠沒有結束。暗道,“柳寄子定然不隻是三宗弟子這麽簡單,他……會不會是哪位道祖的私淑弟子,便猶如僧秀一般,如今僧秀入了時間瘴癘,但明麵上卻還是無垢宗弟子,他若是奉太一君主之意行事,那也定然是相當隱秘,不會有很多人查知端的。”


    她已起心要探查柳寄子底細,但好在此事並不著急,可以等自己元嬰之後再擇時機,這些思量並不便說給阮容知道,但阮容提到阮謙,又如何能不想起南鄞洲往事,不想起柳寄子,兩姐妹默默相對,誰都沒有說破,半晌後阮慈才道,“一切盡有時機,容姐毋需著急,山重水複,都會有個結果的。”


    阮容輕輕長出一口氣,垂下頭去不再說話,阮慈強忍著再窺探識海,尋找情種的衝動,起身告辭。迴了紫虛天,又送了不少有趣的小法器給阮容在路途中解悶。接下來一段時日,一麵糾纏王真人,一麵到各處洞府走動一番,她修為進境極速,各方看在眼裏,自然都更為殷勤,如今阮慈勢力已然初成,她本人不缺什麽,捉月崖眾門人卻因此得了好處,王月仙來紫虛天走動問好時,便特意提起,道,“奴婢已是約束門人,令其不可在外生事,以免亂了主君大勢。”


    雖說阮慈本人幾乎都並未見過門人眷屬,也隻去過望月城一次,但這麽許多隨從眷屬因阮慈而得以在九國,在上清門立足,都受阮慈氣運蔭蔽,他們無形中也在不斷為阮慈壯大氣勢,在氣勢場中,有很大一部分氣勢是來自於其轄下生靈,如掌門隻有一座洞天,其中還並無眷屬,在氣勢場中便少了這麽一塊奧援,須得在別處補上。不過有得有失,這些門人會襄助阮慈氣勢,但也會為她招惹因果,倘若在門中橫行霸道,在外顛倒黑白、屢造殺孽,招來的因果反噬也會牽連到阮慈。在上境修士的爭鬥之中,也多有布局小人物,從一絲破綻不斷牽連,最終形成因果風暴,因此凡是大勢名門,規矩越嚴,反倒是小門小派不會有這許多講究。


    阮慈取中王月仙,便是因為她穩重妥帖,聽她如此一說,默查一番,感應中門人也都循規蹈矩,不免滿意頷首,笑道,“捉月崖有你坐鎮,虎仆便可在紫虛天和望月城中往返,你們二人齊心協力,休要爭權,虎仆壽元綿長,你若想閉關修行,還少不得他的照拂呢。”


    王月仙笑道,“主君盡管寬心,我二人從無齟齬,一心為主君挑選俊秀門人,其中頗有些好苗子,資質氣運比我兒荀洋不差,若主君無意收徒,奴婢想著或可薦到鳳羽娘子門下,也讓他們好歹得個正經門人出身。”


    紫虛天門人稀少,呂黃寧似乎也沒有大量收徒的意思,自然隻能在秦鳳羽身上打主意,阮慈笑道,“此事隻能等她出關再商量了,她還未出關,我又要閉關了。”


    又示意天錄捧來一盒靈玉,交給王月仙道,“你們一家都和我有緣,你也要在修為上多用心,如今你夫在去往燕山的路上,兩地相距遙遠,倘若你們都能破境金丹,才有再會之時,到那時如有血脈誕育,便由你精心撫育,我或會將其收為記名弟子,將來門人中如有出眾之輩,便由他來收徒培養,也是便宜。”


    王月仙母子已知荀令遭遇,自然歡喜無盡,雖說暫無法重逢,但修道人也不在一朝一夕,荀洋修行益發刻苦,如今已在開脈後期,因阮慈氣勢如虹,吳真人自然對荀洋也十分器重,道途一片光明。兩母子對阮慈感激涕零,如今又得阮慈下賜,曉得自己隻要用心辦事,金丹隻怕也隻在百餘年間,更是滿懷期冀,自歎道,“月仙雖有些稟賦,但也絕非奇才,今日境遇,全仗機緣氣運,能與主君相逢,冥冥中似有天意,令人敬畏。唯有為主君赴湯蹈火,方能償還這無盡恩情。”


    阮慈就喜她有自知之明,至於赴湯蹈火,倒也不曾指望這個,點頭道,“機緣氣運,也是稟賦的一種,日後修為到了深處,你便曉得了,你們一家人氣運都厚,若有那修氣運的功法,倒是可以下賜於你們修行,隻是如今暫無看得上眼的,也不急於一時。”


    王月仙忙肅容謝過阮慈,又和她說些洞府人情往來的瑣事,因又道,“此前均平府座下美姬曾來捉月崖走動,言道她要暫離山門,迴北部尋親,當時主君還在山外遊曆,奴婢便送了表禮過去。卻不巧之前又有這美姬的親戚來了,還說是主君舊識,想請主君撮合,求見均平府陳真人,因其本為異類,身份卑微,無法在紫精山容身,奴婢和虎仆商議之後,便將其暫時安置在望月城內。上迴主君迴山時匆匆離去,尚未來得及稟明此事。”


    阮慈一聽,便知是琳姬和她弟弟滑郎,不料二人居然錯過,之前滑郎說其父萬年內將要去世,請琳姬數千年內迴去探親,如今堪堪過去數百年,琳姬便已動身,倒也不算是手腳慢的,怎麽滑郎卻又尋來了,也是出奇,不過上清門門高難進,滑郎想要見到陳均的確沒那麽簡單,因便笑道,“那你……”


    九霄同心佩突然一暖,卻是王真人傳音過來,阮慈聆聽片刻,便改了主意,對王月仙道,“你好生招待,等我此次閉關出來,再行見他。他若著急,你便多寬慰些,琳姬此行或許有些兇險,但性命卻是無妨。”


    王月仙領命而去,阮慈心中亦浮起感應,知道閉關時機已至,便不再去糾纏王真人,和他細問琳姬一事,而是迴到洞府,將小陣立起調理靈炁,逐漸增厚時間法則的濃度,隨後便盤膝而坐,在心中推演盤算,重溫《陰君意還丹歌注》。


    她之前每每穿渡,都是由時間靈物任意擇選某個時點,還有劍種真靈為指引,此次卻是要自身擇選,以謝燕還氣機為憑,找到那個精確的時點,便是阮慈也不敢說能夠一次成功,倘若此次失敗,便隻能厚顏去徐真人處討那枚葫蘆,有了這個人情在,想來徐少微和太史宜的婚事,或許便又要生變了。


    雖說對徐少微,阮慈也並未恨而欲其死,但能將謝燕還的人脈打發出紫精山,她自然也是樂見。因此這番推演,十分慎重,倘若不是修有《太上感應篇》,可以預知兇吉,感知功法氣機變化,那麽幾乎無法在諸多繁雜推演之中擇選方向,饒是如此,也是用了數十年光景,方才是有所進益,在那已然十分濃鬱的時間法則之中,恍惚間看見了滿天紛雜星海,無盡台階,竟是重迴昔日結丹時所到的太一星域!


    第334章 小竹重會


    此前那時間瘴癘,阮慈人都到了跟前,太一君主也不願相見。此時重迴故地,阮慈根本就未曾嚐試著登臨長階,而是在階下盤膝而坐,仰望星海,將心氣放平,靜中逐漸有諸般幻象,紛至遝來,隻見若幹身影,從虛無中來到此地,均是在長階下仰觀星空,隨後才登臨而去,但多是行走數階便縱身穿過前方台階,仿若透過虛影一般,從空中躍下,沒入星海消失不見。


    此中景象,不由惹人深思,阮慈忖道,“這便是古往今來修行時間功法的修士了罷,他們中大多數應該都是太一君主的門人。”


    恍惚間又見到一位很像僧秀,隻是形容略大了幾歲的青年和尚,合十往高處緩緩行去,其餘虛影似乎隱隱也有所覺,都仰頭看去,隱約流露羨慕神色。阮慈眺望著僧秀身影,見他那高處台階之上,隻有幾個身影和他相伴,心道,“看來在這時間道域之中,時間不分前後,可以同時望見所有來此之人的行動,隻是隨未來可能的大小,身影也是或模糊或清晰。僧秀有緣去到太一宮中,看來若太一宮在琅嬛周天立下道統,僧秀便是開宗掌門。”


    她是為尋訪謝燕還,參悟功法而來,這不過是順帶窺視一二隱秘,倒也未有十分沉迷,很快收迴心思,觀望星海,周圍身影也就逐漸消失不見,不再前來打擾,阮慈自然運上天星術來參透星空,果然這茫茫星圖之中,似乎自有規律隱秘,阮慈參悟良久,忽地明白過來,自語道,“這是過去未來所有可能的疊加,對我來說,我要找到我這條時間線的星圖。”


    心念轉動間,四周星鬥仿佛受到感應,轟的一聲往虛空中炸開星塵,隻見星塵流落之中,一副星圖逐漸展現,已不似剛才那般雜亂無章,阮慈運起周天星術,再看過去時,隻見那星圖之中,緩緩有一條乳白銀河浮現,在頭頂漂浮蕩漾,宛若長川,不知其來,不知其去,其中似有無數歡笑,無數淚水,定睛看去,隻見多少人的身影,不過是組成了浪花中的一點白沫!


    原來時間功法之中,穿渡時間,便是在這長河中找到浪花一朵,阮慈福至心靈,將謝燕還和自己的因果為引,仿若造就一艘小舟,舟身入水,水麵一陣蕩漾,刹那間浮現謝燕還無數身影,或是月下舞劍,或是雲端戲霞,又或是在那子母陰棺中沉眠,其身影也在虛實之間閃閃爍爍,阮慈暗暗點頭,歎道,“謝姐姐當時果然沒有閑著,在實數中溫養法體之餘,化身潛入虛數,修行天魔功法。”


    倘若是凡人因果,浮現之後,或許從生到死,都會現出全貌,讓阮慈擇選時機。但謝燕還的一生畫麵中有許多都被朦朧水汽包裹,霧裏看花水中望月一般,難得分明。尤其是她破門前後,隻有阮慈曾經親眼所見的那一段畫麵方才分明,接下來便跳到了謝燕還在燕山修行的畫麵,之後又是一長串迷霧,再次分明起來時,其人已在子母陰棺中閉目修行,至於之後和阮慈相遇,破天而去等等,因阮慈本人也在其中,畫麵格外生動,甚至仔細觀照,還能看到其中的氣勢變化。但謝燕還破天而出之後,則完全籠罩在迷霧之中,甚至仿佛從長河中消失,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身影,按阮慈思忖,這或許是因為其法體焚燒,隻餘真靈,因果牽連也被燒去多數,究竟能不能算是原來的謝燕還,還在兩可之間。


    如若給阮慈足夠的時間,那麽謝燕還在迷霧之外的所有經曆,似乎都可被她看完,但神通當然沒有這般簡單,長河泛浪,無聲無息也在吞噬因果之舟,若是逗留過久,舟身化盡,那便無法擇選時機,隻能跌落河中,無法返迴。這且不說,和此人的因果也會被吞噬殆盡。便是僥幸逃脫,下迴想要穿渡到她人生中的某一刻,也就不再可能了。


    阮慈忖道,“倘若想要消磨光和某人的因果,或許可以特意來到這裏呢。”


    這也隻是隨意想想,實則因果兩生,兩人間的因果,彼此都可以利用一部分,消磨掉的也隻是一方可以利用的因果氣機。就像是兩人各有一半的繩子,繞在身上,攥在手中,可以互相發力拉拽對方,隻要力度相等,彼此都不會挪動。但阮慈若是把自己這邊的因果耗光,那麽就等於是丟了手中的繩索,但卻解不開繞在身上的部分,將來另一人發力時,便隻能身不由己被拽動前行,卻是沒了反擊的憑據。


    這一點在金丹期還看不出什麽,便是元嬰期,能將因果用得出神入化的修士也沒有多少,但到了洞天境界,因果博弈之中,己方少了氣機那便可能左右生死成敗。阮慈對此也是多少了悟於心,因此半點不敢怠慢,又運起天魔感應法,冥冥中擇選到的某一點,卻是正並非謝燕還在子母陰棺中溫養的那段畫麵,還要再更往前,卻是籠罩在迷霧之中,仿佛布滿不測危機,阮慈卻也夷然不懼,便隨心所欲,將小舟收起,刹那間天河水響,落入河中!


    水波泛起,無窮無盡的時光之力從四麵八方襲來,仿佛要將阮慈一生修為刷去推高,不知比時間瘴癘厲害了多少倍。倘若無有修為護體,尋常修士在這天河之中根本承受不了時光紊亂,活不過一時半刻,阮慈也是有了在時間瘴癘中的經驗,方才遊刃有餘。


    正要往下潛去時,識海中忽然感到一陣急促波動,阮慈心念一動,刹那間放出天河嵐宇缸中那條懷了小魚兒的晝夜魚,這晝夜魚一落入天河之中,便立刻一甩尾巴,激起一陣浪花,仿佛在表明喜悅之意,又對阮慈傳來一陣感激波動,阮慈便不再管它,自身仍往下潛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景象逐漸從水色變得澄清,耳旁聽到一陣輕笑,四周山水由虛化實,那張熟悉到了極點的清俊容顏,再現眼前,且靠得極近,阮慈一時有些吃驚,不意此番傳渡,竟然能被過去的謝燕還感知,隨即便又有些不快,將她推開,道,“別用旁人的臉,瞧著很奇怪。”


    修士出門行走,化形千萬,還有些修士格外喜歡化形成老神仙、老嫗形象,更何況謝燕還修有天魔法,本就是隨意化形,她此番果然是化為王勝遇的模樣,哪怕是阮慈也瞧不出一絲區別,惟妙惟肖,甚而連氣機都極為相似,此時後退一步,麵上浮現和悅笑意,恍惚間竟和阮慈曾見過的金丹王勝遇連氣質都沒有分別,笑道,“原來你也識得他,你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麽?”


    他們未來在南鄞洲的經曆,果然幹涉了過去所有時間線,謝燕還雖然早已破天而去,但過去的她一樣受到影響,她和王勝遇的相處因此全數改變,她知道王勝遇從金丹時起,便在等待某人……也不對,她遇到謝燕還,傳她劍法時,謝燕還並沒成就元嬰,修為還不是金丹巔峰……


    時間線太過混亂,而且謝燕還並未說得太明確,也不好梳理,阮慈隻得暫且放到一邊,左右張望,問道,“這是哪裏?你為何在這裏等我。”


    神識放出,隻見此處是一座大島,其上處處滴翠,竹林遍植,說不出的清雅悠然,靈炁也令人極為舒適。正是一處不可多得的福地洞府,謝燕還和她則在島中一座小山之上,於山巔對坐,身前一方石桌,顯然是謝燕還隨手削成,其上擺了兩個石杯,可見謝燕還早知會有客到。阮慈暗道,“謝燕還曾在小竹島大戰南株洲群真,散盡法寶,難道這裏就是小竹島麽?她有東華劍,隻需一劍,什麽人殺不得,她為什麽散盡法寶?咦,她身上的劍呢?”


    想到這裏,神念渡去,卻是猛然一怔,脫口問道,“你的劍呢?”


    那張清俊容顏淡然一笑,一時間令她恍惚有望見王真人的錯覺,謝燕還伸手向她腰側抓來,微笑道,“我的劍不是在你這裏麽?”


    她此時已有元嬰修為,更是天地間第一流人物,此時這一出手,氣勢場中占盡先機,竟令人升起不可躲藏、必被取去的感覺,阮慈心中警兆升起,周身道韻流轉,將謝燕還抵住,叫道,“你是誰,你不是謝姐姐!”


    那人垂眸凝望,容色宛然,在竹林之上,仿佛遍染竹香,阮慈恍惚間仿佛迴到了綠玉明堂,那一夜和王真人並坐舟頭,王真人為她講道時,也是這般神色。


    她似乎亦迴到了那一夜,迴到了那時剛剛築基的修為,更是無力相抗,隻能望著他俯身貼耳,口中輕道,“我自然不是她,我是誰,你還不清楚嗎?”


    隨他話語,她心中自然泛起親近,仿佛和此人果然親密非凡,不該忘卻,眼睜睜望著那人長指觸往東華劍柄——


    第335章 白劍現身


    噌——


    劍在匣中,不觸而鳴,太初道韻猛然蕩漾綻放,漾出汩汩波光,將那人敵住,阮慈刹那間尋迴神智,心下亦不由大震,知曉此人來頭絕對不小,不敢怠慢,道韻生發,將那人往外推卻,不悅道,“道友,你也實在太不客氣,還用他的麵目麽!”


    隨她道韻往外湧去,那人的麵目驟然間模糊不清,好像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不再是王真人的樣子,但他對道韻衝刷毫無反應,仿佛那隻不過是尋常水浪雨滴,阮慈感應之中,其便仿佛是一塊頑石,在水流中生根發芽,無法撼動,她皺眉道,“道祖當麵?”


    那人輕笑道,“你也未免太自傲了,難道隻有道祖才能無視你的道韻嗎?”


    他伸手一揚,緩慢而又堅定地伸手去取東華劍,竟是純粹以法體的強度,和道韻對撼,要知道道韻之下,萬法不侵,任何法門都是道韻在宇宙中的表達,能對抗道韻的隻有道韻,便是堅牢的法體,其實也是某一大道和宇宙結合的結果,按說在太初道韻之中,任何對抗其的手段都會被消融化解,但此人法體竟不受限製,依舊可以自如活動!


    她的法體來自舊日宇宙!


    舊日宇宙,和她親密非凡,不該忘卻,想要東華劍……


    阮慈心中靈光迸發,駭然道,“白劍?”


    此言一出,天地間光華大亮,那人麵上薄霧一陣翻騰,終究是緩緩消散,露出一張嬌顏,其與青君極為相似,神韻卻又截然不同,似是多了幾分邪氣,她衝阮慈微微一笑,齒如瓠犀、目似曜星,亦是風華絕代,笑道,“小青,轉了一世,你像是變笨了。”


    身份一旦泄露,她便不再留手,道韻猛然迸發,一股沛然莫測、強大非凡的大道法則頓時將此地籠罩,隻見小竹島上生機不斷流逝,竹林枯萎,草木凋落,生靈亦是不知不覺染上瘋狂氣息,衝出巢穴,不分對象地搏鬥殺戮,阮慈勉力相抗,也隻能保全自身,沒有餘力護持旁人,自從她修成道韻以來,哪怕是元嬰修士,在道韻拚殺上都不如她,洞天修士各有顧忌,要殺她辦法也多,亦是並未和她道韻相抗,這還是阮慈第一次在道韻上吃了大虧,她甚至隱隱有種感覺,即便自己拔出東華劍,也未必是白劍的對手,甚至可能會被她乘勢奪劍離去。


    白劍亦是超越了洞天的存在,卻還未修成道果,其境界是介於洞天和道祖之間,但並非道奴……她來這裏圖謀青劍殘骸卻是為何,倘若她有意青劍,青君隕落之後,洞陽道祖占據琅嬛周天之前,有一段極其漫長的時間可以讓白劍出手,她難道不知道此時降臨琅嬛周天,大有可能是來得去不得嗎?


    阮慈心知不可力敵,隻能智取,她也不認自己是青君轉世,隻是叫道,“白君,你已和洞陽聯手了麽?便是此時得劍,你難道能帶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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