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閔不禁大急,看了念獸一眼,道,“阿念,我們也去,你遊在我們後頭!”


    他已知念獸是要借他們的力,心道,“即便是為了阿念,我也一定要遊過這裏!”


    嘩啦啦三聲水響,在玉池中激起漣漪,湖心島上,阮慈收迴方才望去的一眼,將心中感悟暫且擱置一旁,舉目望向那千溝萬壑的殘破山河,歎道,“終於到了,嶽隱,百裏偃就在謝姐姐手上,你可做好了一戰的準備?”


    第258章 王謝之別


    經過這幾年煉化,南鄞洲那巨量因果已泰半被阮慈暫且吸納進內景天地之中,不過若說全數煉化,那還不知需要多少時日,此時她內景天地上空便是一片烏雲,全是因果所化。不過阮慈也可將身軀變小,讓嶽隱坐到承露盤畔,主導法體運功飛掠。


    便是嶽隱,這數年來也不是毫無所得,中央洲陸乃是物華天寶之地,功法奇多,阮慈隨意挑了幾本供他鑽研解悶,嶽隱極喜《玄珠錄》,幾年下來小有所得,將心中種種雜念練成珠子,倒不像是以前那般終日迷惘惆悵、痛苦不堪,隻是要和謝燕還對上,仍是沒有把握,猶豫片刻才道,“也罷,橫豎都是死,早死晚死,有什麽不同呢?能和師兄死在一處,便是我心中最大的願望了。”


    這便是心中沒有不平之念的修士,對自己無法抵抗的巨大力量,完全放棄博弈,已然接受了自己將要身死的命運,更無在隕落之前,多參悟一絲大道也好的念頭。或許是因為已然入道,知道自己能走到多遠,道心反而不知不覺慢慢熄滅。阮慈暗想道,“難怪南鄞洲洞天修士很少,洞天修士,哪個不是逆天而為,若是按照尋常辦法,決然難以成就。此地之所以還有那麽幾個洞天,隻怕也是因為洲陸氣運匯聚,將他們巧之又巧地推到了那個境界之中罷了。”


    以中央洲陸的洞天數量,隻怕在琅嬛周天是全然沒有敵手的,就說這滅洲之戰,不過是幾大盛宗聯手,傳聞中那些隱秘的世宗還一個都未曾露麵,但南鄞洲儼然便毫無反抗之力。前後不到十年,山河已然殘破不堪,原本連成一片的田間阡陌,如今長滿了荒草,隨處可見破碎空間,本是綠意盎然的山林,不是被瘴氣淹沒,就是樹歪河枯,昔日那繁盛的人道煙火完全喪失殆盡,嶽隱越往曇華宗走,腳下山河也就越是狼藉,這般的環境已完全無法讓人凡人生活,便是一般的妖獸也隻能坐以待斃。


    在氣勢場中,遠處那曇華宗的氣勢如同山門一般,已被碎成了幾塊,但仍有一塊較大的殘片矗立在山河之間,其中隱隱有一根粗壯的氣運之線,和地脈相連。這應該就是念獸所說的氣運之根,若是將其斬斷,則曇華宗的氣運便將四散流落,再也無法凝聚到一處。


    以洞天修士之能,隻需一指,便可斬斷尋常宗門的氣運,但曇華宗畢竟是南鄞洲最大的宗門,將本地氣運凝聚了至少九成以上,按阮慈看來,便是風波起鍾隻怕也奈何不了其等,風波起鍾更偏重碎裂空間,動搖氣勢,但要說完全斬斷,卻是力有未逮了。


    天地六合燈雖然威力無匹,但始終也並非是殺伐之器,要說斬斷氣運,非東華劍莫屬。隻是謝燕還得劍不久,也不知其是否有機會煉化東華劍,並將其拔出,她在金丹境內應當尚未領悟其餘道韻,未曾擇定大道,拔劍應當是要比阮慈順利得多。


    其時洲陸頹勢已顯、異象頻出,阮慈此前吸納因果的異象似乎並未惹來太多後續追捕,畢竟低階修士無法吸納因果,而清妙真人等洞天似乎也無暇顧及此事,身為局中人,其自有一份因果氣運,有時反而還避之不及,唯恐進益太多,不得不提前合道。因此嶽隱一行頗為順利,直到此刻,遠處氣勢場中模模糊糊才有些生人氣息,極遠處還可遙遙見到一隻巨龜在空中搖曳,身形時隱時現,看來此地的靈炁波動,對巨龜來說也有些不易承受,其不得不隨時避往虛數之中。


    阮慈心中感應,謝燕還便在天舟左近,其方位許久沒有移動,應當還在全力煉化東華劍,這附近還有許多修士正在交手,嶽隱指著幾處光點道,“那是曇華宗大和尚的氣息,其中還有元嬰級數的……來了!”


    此時這附近已全是空間裂縫,嶽隱對靈炁風暴也是習以為常,披上鬥篷嫻熟閃避,那元嬰交手爆發的龐大靈潮經過這麽多空間裂縫的吸納,反倒是和緩了不少,那些空間裂縫被靈炁卷過,全都大放光華,更加容易躲避,嶽隱將遁速放得較慢,在裂縫中左穿右插,如此行了數日,阮慈道,“躲一躲!”


    嶽隱也是機靈,立刻躲入左近一條小小裂縫之中,他那淡白遁光乃是以身合劍之後,劍丸所發,最是堅硬,在空間裂縫邊緣發出淡淡白光,被那五彩光華遮蔽之後,顯得極為隱秘,片刻後,一股龐大神念掃過,在此處徘徊了數次,似是有所疑心,但終究未能發覺什麽不對,又掃向了別處。


    嶽隱所在的茂宗並無洞天真人,此時駭然道,“原來洞天的神念可以覆蓋到如此之遠!”


    他們距離謝燕還所在至少還有十幾天的路程,以金丹修士的遁速來計算,便可知道洞天修士的神念是多麽可怖,阮慈道,“這還是曇華宗內還有洞天修士在主持大局,憑借本地氣運和清妙夫人抗衡,否則清妙夫人的神念全鋪陳開來,可以將此地完全占據,我們走到此處,已是完全在其耳目之中了。”


    嶽隱想象了一番,不禁顫聲道,“她有如此手段,我們又怎能與其抗衡?想要潛入敵後去尋師兄,終究是不可能的。”


    阮慈對他這還未開始便已放棄的性格也是不喜,嶽隱並不是怕死,而是一旦意識到難處便隻想著放棄,毫無籌謀,若她催逼,他倒也不會裹足不前,可能遇到某個中央洲修士,便上前搦戰,死得轟轟烈烈。她道,“你們南鄞洲人人都如你一般想的話,也難怪在中央洲麵前沒有絲毫招架之力。”


    嶽隱被刺得一跳,旋又露出頹唐之色,歎道,“不錯,所以南鄞洲已是覆亡了,倘若你不救我,便讓我那時死了,或許我心底還好受些,如今我還活著,卻又活不了多久,還要眼看洲陸逐漸破碎,連內景天地中那些凡人也不讓我省心。”


    阮慈在此人身上,將懦弱兩字品味得淋漓盡致,她搖頭道,“你就不想知道南鄞洲覆滅的真相麽?更何況我們雖然難以潛入敵後,但卻可守株待兔,想要見到謝姐姐也並不難。”


    嶽隱先不迴話,而是運起功法,將頹唐之意再度逼成念珠,這才打起精神道,“守株待兔?”


    阮慈道,“不錯,你是南鄞洲的人,難道不該幫著那些大和尚守住曇華宗最後的氣運麽?”


    若是中央洲準備讓東華劍使來斬斷曇華宗氣運,那麽她遲早會來到左近。這樣簡單的計策,嶽隱居然完全沒有想到,經阮慈提醒,方才恍然大悟,忙答應下來,又小心地往曇華宗方向飛去,一路上他神色不定,時不時自言自語著什麽,阮慈隻覺得他心中一片迷茫,那愁思斬了又生,而且念珠被逼出越多,本身對這些情緒的處理能力也就越弱,心中不免暗自警醒,“看來這《玄珠錄》果然不可用於己身情念,否則便會和嶽隱一樣,適得其反。我剛來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悠然自得,是個很討喜的家夥,但此刻卻完全變了個人,其中有南鄞洲氣運轉為頹唐的影響,但也有他不敢麵對己身情念,盲目修行《玄珠錄》的緣故。”


    “我救了他,又傳他功法,卻令他逐漸生出變化,逐漸破碎凋零,這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嶽隱真的想知道真相嗎?天下無數的修士,個個想得都是不同,是完成他們所願來得好呢,還是讓他們都隨我心意行事來得好?”


    “若是謝姐姐,必然是要天下人按她心意行事,中央洲這些修士狂傲不堪,一切分歧都以自己心意碾壓過去,技不如人便爽快認輸,身死道消,若是技高一籌,也是極為冷酷無情,此地的破碎山河便是最好的證據。”


    “若是王勝遇,這個人陰險得很,凡事秘而不宣、不動聲色,隻將我置於種種情景之中,不論我如何任性,最終都會到達他為我安排的終點,在這過程之中,我的所願,不知不覺也便和他的所願相同。這兩人雖然交情深厚,但卻是一剛一柔,難怪最終分道揚鑣,那至深隱秘被二人得知以後,其應對之策一定是極為不同。”


    “我呢?我是喜歡謝姐姐這樣的路子,還是喜歡王勝遇的路子?其實我指點之間,便可奪去嶽隱的頹唐之念,倘若他的心念對南鄞洲大勢有深厚影響,或許我也會去做的,但他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小修士,若我更改了他的情念,他也一樣要死,他喜歡作為此刻的自己而死,還是不同的自己而死?”


    隨著修為增進,她手段日多,便連念獸也在她的考驗之中,隻是阮慈對自己的追求依舊並不分明,不像是王、謝二人,此時性格都已成形。她所接觸到那形形色色的劍種分魂,便像是人性中的一個個側麵,太初生萬物而包容萬物,她心中似乎也有這些分魂的情感,隻是沒有那樣鮮明。阮慈所困惑的便是在這許許多多的萬物之中,該擇選什麽作為自身的堅持,又或者她想要對這方宇宙施加怎樣的影響。


    剛入道時,想的自然是為族人複仇,全了還劍因果,之後便自由自在的度過那或許非常短暫的餘生,但入道近千年,對這世界的看法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甚至連對真相的追求都不再那樣堅定,因為她已知道,真相、過去,都會因為未來的改變而改變。


    越是往上走,便越發覺這世間牢不可破的要素實在太少,該選擇什麽作為自身的堅持,實在難以抉擇。而她又常常處於眼下這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勢之中,自己的一言一行,或者會對大勢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便如同此刻,竟卷入了南鄞洲滅洲之戰中。若沒有絲毫彷徨,那反倒顯得過於剛愎自用了。


    阮慈望著遠處那奮力往前遊來的二人一獸,道心逐漸澄澈下來,觀覽著兩位少年心中情念,不由又沉思了起來。無數玄妙問題在心中如同金蓮一般開開謝謝,又有一部分神念始終在解讀星圖,如此又行了數日,嶽隱便被曇華宗洞天的神念發現,當即附近便有兩個曇華宗大和尚趕來,查問了嶽隱身份,得知他是為了護衛曇華宗而來,便賞給他許多靈玉,又將他編入小隊中,在曇華宗山門附近巡邏搜救,將幸存凡人帶迴山門之內特設的一處小洞天中。


    第259章 流毒甚廣


    “聖丹大師,似乎東南、西北兩處都有生機浮現,我等是否要分道而行?”


    忽忽數月過去,嶽隱已與這支小隊中的其餘成員十分熟稔,這支小隊多以曇華宗下院比丘為主,在山門腳下的破碎小洞天中尋找凡人的蹤跡,要知道此時南鄞洲本體已很難讓凡人存活,沒有搜索的必要,但這些空間殘片卻或許還有不少凡人,被殘破法則庇佑,躲過了那一波又一波的靈炁浪潮。


    嶽隱乃是劍修,遁速奇快,在隊中作用不小,本隊隊正聖丹大師對他也頗為青睞,聞言合十道,“這卻不可,此處空間法則已極為殘破,可能隨時湮滅,諸位師兄勿要離小僧太遠了。”


    他是羅漢高僧,修為相當於元嬰修士,其餘比丘多和嶽隱修為相當,但聖丹大師依舊極為謙遜,卻也不乏決斷,阮慈在嶽隱內景天地中瞧見,也是暗暗點頭,心道,“便是一樣聽天由命,也並非人人都和嶽隱一般,佛門弟子的情念似乎都較穩定平和。”


    眾人此時正是生在一處扭曲山水之中,這是曇華宗下屬的一處秘寶洞天,但大多都在中央洲陸的功法中碎裂湮滅,無數寶材就此不存,靈炁還歸天地,又引來潮爆,這巨量靈炁衝刷過殘片,竟連殘片的世界規則都被扭曲,眾人放眼望去,連山林中偶然可見的小獸,身上都有皺紋,好像一張紙被折過幾下,留下了波浪一般的條紋。


    聖丹大師心念一動,便將那小獸捉來,投進內景天地中,微然一歎,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血肉之軀?悲哉,悲哉。”


    在南鄞洲如今的境況之下,莫說獸命,便連修士的命都極不值錢,眾人此時外出活動已是冒著極大風險,嶽隱曾便親眼見到身邊一位比丘,無知無覺地經過一道隱形的空間裂縫,內景天地被直接割斷,當即便受了重傷,不出十數日終究含恨隕落。但聖丹大師卻依然視萬物為子民,一片慈悲之心,難免令人仰慕。嶽隱亦不由在心中詰問阮慈道,“曇華宗上下從來都是這般虛懷若穀、有大慈悲,你們中央洲陸連這般宗門都容不下,將來總有一日,要在周天內生起浩劫!”


    阮慈道,“和你是說不通道理的,反而念獸或許能懂,你既然這樣想,不妨問問聖丹大師,為何南鄞洲這麽好,中央洲陸還要發兵攻打呢?”


    嶽隱雖然不喜她鄙薄自己,但仍被阮慈說得心動,雙手合十也行了個佛禮,問道,“大師,洲陸攻伐,曆來都隻是為了掠奪資源,又或是爭搶靈寶,我原本以為中央洲陸來襲是為了那柄東華劍,但如今他們已然得劍,卻依舊不肯離去,還反複掀起打鬥屠戮生靈,大有趕盡殺絕之意,卻又是為了什麽什麽?那幫惡徒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呢?”


    眾人此時正在一張飛毯上團坐,聞得嶽隱此問,其餘比丘也都轉頭看來,聖丹大師低宣佛號,歎道,“隻因本周天魔法橫行、正道衰微,中央洲陸更是流毒已深,南鄞洲已是世間唯一淨土,自然為他們所不容。”


    莫說嶽隱,眾比丘也是不明所以,紛紛問道,“小僧愚鈍,請師叔/師伯詳加開示。”


    聖丹大師頷首道,“事到如今,也便沒有必要避諱了。”


    在這扭曲空間中,飛毯遁速頗慢,亦無風聲鳥鳴,飛毯上袈裟垂落、佛光點點,聖丹大師話聲幽幽,“此事說來話長,卻要從上古時周天大戰,洲陸間彼此提防,布設護洲大陣說起。”


    “彼時洲陸各有所長,自然因地製宜,要布設出最穩妥的大陣,除了中央洲陸自恃實力,北冥洲、北幽洲兩洲地位特殊之外,其餘洲陸的大陣無不是各具巧思,有些氣息兇惡,可以絞殺一切來敵,但對洲陸氣運有損,有些柔婉綿長,看似處處破綻,但可以長長久久,令洲陸興旺發達。唯有南鄞洲護洲大陣最是周全,可以防護一切維度中的侵犯,洲陸上下、渾然一體,虛實之間毫無破綻,敵人便是想從虛數中侵入南鄞洲,也是萬萬不能。”


    說到此處,阮慈已知為何南鄞洲修士為何都如此循規蹈矩了,原來這便是琅嬛周天在沒有她放出那‘流毒’之前應有的樣子。隻是眾僧都無此見識,不免七嘴八舌一陣議論,也是驚奇不已。聖丹大師又道,“也是因此,南鄞洲便免於從上古時起便在虛數中緩緩侵入周天的一股奇毒,凡是染了此毒的修士,天然便會暴躁不堪,彼此間攻伐頻頻,又對沒有染毒的修士極為敵視。你瞧他們看似興旺發達,但凡人卻隻能依附於宗門生存,便知其不過是飲鴆止渴,已經墜入魔門,終究要將周天毀於一旦。”


    眾僧聽到此處,不由都是低低念誦佛號,嶽隱在兩儀劍宗從不曾聽說這樣的論點,不由有些迷糊,聖丹大師看在眼裏,便解釋道,“道法終點,難道隻是個人的解脫麽?卻並非如此,我佛慈悲、普度眾生,洲陸的道法,不在洞天修士的數目,而在於洲陸是否能體恤我們那些無法修道的同胞,之上還有多少不適合凡人生存之地,我們這些同胞能否在洲陸上安然行走。倘若一個凡人,一輩子不接觸道法也能繁衍延綿,無需依附任何修士、任何宗門,這才是佛法修到了極上境,洲陸極繁盛的體現呢。”


    曇華宗眾僧顯然對其中道理已極為熟稔精深,隻是低唱梵文,似是為聖丹大師佛法所感,嶽隱聽得頗有感觸,但又十分模糊,隻願多聽一些。阮慈卻是大不以為然,將嶽隱扯下高台,自己站了上去,合十行禮道,“大師,南鄞洲凡人漫山遍野,乃是洲中最多的種族,倘若其對道法毫無需求也可安然度過一生,那麽豈不是就不需要修士了?因有靈炁,需要駕馭靈炁而維生,方才有了修道的需求,倘若凡人也可駕馭靈炁,那麽凡人便是修士,倘若凡人終生無需馴服靈炁也可度日,豈非就是說明南鄞洲已墜入凡間境,所有修士,都會跌落迴凡人境界?”


    她這話中的道理有些繞口,但卻並非虛假,正是佛門常見的辨理,聖丹大師不怒反喜,合十道,“施主有極大慧根,隻是修為尚淺,所知仍是有限。凡人無需靈炁也可度日,卻並非意味著洲陸中便無有靈炁。南鄞洲從上古至今,瘴癘之地在緩慢減少,多餘靈炁或為修士吐納煉化,或為體修鍛體而用,或為凡人體內那一點靈炁本源分去,休看隻有一點,恆河沙數有無量之重,若是凡人夠多,南鄞洲終將成為人族樂土,又何來瘴癘、靈潮呢?”


    阮慈暗道,“他娘的,曇華宗這願景實在是荒謬得很。怎麽這麽多人深信不疑,靈炁又不止會因為無主爆發,修士相爭也會爆發靈炁,哪怕是洞天修士如常吐納修行,也會引發靈炁潮汐,這願景要成真,首先所有人都不能鬥法,不能修行。”


    她心下這樣想,麵上卻恭敬問道,“這般熙和安樂之景,自然為中央洲陸不喜,小修明白了,但如今中央洲來勢洶洶,我方隻能勉力支撐,以大師所見,前路何在,是否還有一線生機呢?”


    聖丹大師搖頭道,“南鄞洲已無幸理,但中央洲陸的目的也並非能輕易達到,我等的道統更不會全然斷絕,此時我們所做的一切,也絕非浪擲光陰。便是最終難逃一死,但此刻多拖一日,中央洲陸在將來的勝算也就越小一分,其餘洲陸已快要留意到南鄞洲的變化了……”


    說到這裏,他盤膝又是一聲佛號,便閉目不在言語。阮慈心中一跳,她卻不會如嶽隱一般,對聖丹大師所說的不明所以,暗想道,“此刻除了擁有天舟的中央洲陸,其餘洲陸根本無法來到此地,和南鄞洲接觸,但這隻是實數!若南鄞洲撤去護洲大陣,不再是虛實一體,中央洲的情念風暴固然會入侵此地,但南鄞洲的敬畏之念卻也一樣會向外擴散,隻要向此地投注注意,或許便會被其侵染,就像是念獸入侵流明殿修士一樣,南鄞洲的人視洲外修士不知尊卑敬畏,這股情念是最強力的,所以念獸不知不覺就利用這念力來侵染敵人,敵人一旦被引動情念,開始推翻心中的‘大不敬’之念,也就成了中央洲的敵人……”


    “難怪中央洲陸不肯動護洲大陣,但最後南鄞洲恐怕還是做到了這點……無垢宗,無垢宗的那幫大和尚,有偌大修為卻過著凡人一般的日子,是否便是南鄞洲的情念侵染了過去?”


    “為什麽敬畏道祖,最後都會落到和凡人有關?不是嗬護凡人,消滅瘴癘,就是讓修士如凡生活,根本不消耗靈炁……”


    “難道……難道敬畏道祖,順洞陽道祖而行,琅嬛周天將來有一日便會落到墜凡的下場?靈炁將在此地不存,修士也都不複存在,所以南鄞洲才要為那時的凡人做好繁衍的準備,而無垢宗卻是想讓修士無靈炁也能維持境界,現在便開始探索?”


    “洞陽道祖想讓琅嬛周天遭遇什麽,才會拔走所有靈炁,讓琅嬛周天進入末法時代?”“這就是中央洲修士口中所說的大劫麽?”


    阮慈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長久以來的疑惑終於似乎見到了一絲解答的曙光,她猛然又想起王真人、燕山魔主哪怕是清善真人都極為關注的真實星圖,想到小王真人連墜凡時都不肯中斷的星術教授,心中一個念頭越來越強,越來越緊迫。


    “星圖!星圖!”


    “我見過上古星圖,也見過許多次我那個時代的周天星辰,但上古星圖不知時數隻能練習,而我在那個時代所見真實星圖間隔又太近,變化很小,但此時此刻我明確知道是什麽時間,倘若我能見到此時的星圖,便可根據《宇宙星術》演算出星軌,占卜琅嬛周天將來的氣運走勢。”


    “我要衝出周天去瞧一瞧真實星圖!”


    “謝姐姐!謝姐姐有東華劍!”


    “但……但時日尚短,她已能拔劍了嗎?!”


    第260章 助你拔劍


    轟!


    從嶽隱等人駐紮的浮空島一角往外看去,視線最多隻能望見數百裏外的景色,連雙方劃分出的緩衝帶都無法看穿,但在氣勢場中,便是極遠處的動靜也會化為靈炁顫動,這一日氣勢場中,自極遠處又傳來一聲巨響,嶽隱當即從洞府中掠出,來到浮空島中最大的空地之上。這浮島乃是曇華宗原本一座小洞天的殘餘,之所以得以保全,便是因為這塊土地上供奉了天星寶圖,因此別有些神異。


    從天星寶圖上一一覽觀過去,原本富足平靜的洲陸已是處處瘡痍,那代表空間風暴的五彩光華在洲陸上空肆意飄舞,其下則是遮蔽了半壁江山的各色瘴癘,盤踞在洲陸四處的門派,一一化為灰白。曇華宗山門一分為三,各自有一條細細氣運連到粗壯主根上。但其餘門派之下則是露出了可怖的空洞,無數洲陸氣運正在不斷往外噴發,南鄞洲本源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衰弱下去,倘若將曇華宗山門下的這條主根斬斷,那麽氣運將會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快速往外逃逸,直到此時,洲陸破敗才真正無法挽迴。中央洲陸征伐南鄞洲已有十餘年,卻仍是未盡全功,滅洲之戰,本就是這樣耗時日久,但一旦大勢成就,也不是一兩個英雄人物能夠力挽狂瀾的。


    “兩儀劍宗也倒了……”


    嶽隱有此感應,其餘修士自然也有,遁光接二連三,趕來在星圖上查看,不知是誰細聲說了一句,“除曇華宗以外,數百茂宗,已全軍覆沒。”


    “當真……當真!”


    天星寶圖甚大,嶽隱一時還未找到變化之處,聽得這話,連忙看去,果然那兩儀劍宗所化的一柄利劍已被劈成兩半,殘劍更被踩入山頭,原本靈光盎然的山門正在快速灰敗下去,空洞已在下方隱隱形成,很快便又要迎來一波氣運噴發、本源大泄。


    “師門也……”


    便是知道南鄞洲無人能夠脫劫,見到師門覆滅,嶽隱心中仍不由一沉,麵上難免露出濃濃失落,隻是這樣的事在如今的南鄞洲已是司空見慣。在此眾人,師門還在的也並不多見,旁人不過是略略安慰幾句,令他好生修持,平複心境,下次巡邏便不要外出雲雲。


    嶽隱也尋到聖丹大師,向他告假道,“在下想試著往山門處一行,尋找本門道統傳承,若是尋不到路,少不得還要迴來叨擾大師。”


    延續山門道統,本就是弟子職責,聖丹大師沒有攔阻,隻道,“一切都是緣法,嶽施主一路平安,我等將來自在虛數重逢。”


    嶽隱衝他打個稽首,遁光衝天而起,往山外行去,眾僧紛紛合十送行,山頭平靜如常,竟連絲毫大難降臨的畏懼恐慌都不曾有,‘嶽隱’在遁光中迴頭一望,亦是歎了口氣,想道,“我還是更喜歡中央洲陸……也不知聖丹大師是否看出了什麽不妥。”


    在這兵兇戰危之時,離開曇華宗山門,潛入中央洲陸的營地尋找東華劍種,這樣的決定自然是阮慈來做,嶽隱真身雖然畏懼,但他性格如此綿軟,也無法和阮慈對抗,也正因他至此仍毫無心機,阮慈來到曇華宗走了一遭,也沒有遇到任何危險。要知道若是嶽隱將所有真相和盤托出,曇華宗菩薩高僧多少也有辦法對付阮慈,但他連想都沒這麽想過。隻是愁眉苦臉地道,“你保證我能見到師兄嗎?”


    阮慈道,“他若活著,我定然不讓謝姐姐殺了他。”她有種感覺,若是百裏偃去世,嶽隱感應到之後,隻怕會萬念俱灰、不存生誌,到那時候她或許也要被迫離開了。


    時間緊迫,她閉目感應片刻,捏了個遁法,乃是《青華秘聞》所授的劍遁之法,遁光頓時快了近倍,蒙上一層瑩瑩青光,這《青華秘聞》是上清門所藏,彼此間自有因緣聯係,便是辨認不出具體來曆,應當也不會惹來大能額外警惕。


    大能博弈,在彼此的對抗上本就要花費絕大多數精力,曇華宗兩名洞天似比中央洲陸所想要更堅韌許多,中央洲陸的修士在洲陸各處大肆屠戮宗門、撅斷氣運,但對曇華宗卻始終是攻之不下。雙方僵持在此已有數年,清妙夫人幾次敲響風波起鍾,都無法讓曇華宗山門進一步迸裂。如今雙方對壘,戰場上倒是荒無人煙,大約是雙方的人手都調開去做別的事了。中央洲陸要先拔除其餘門派,而曇華宗則更看重搜救門下凡人。


    或是因此,阮慈在戰場中的行動並未受到絲毫阻攔,她這遁光極是堅韌,遁速又快,在空間裂縫中左衝右突、視如無物,不數日便來到天舟之下,這處果然可見浮宮飛閣、瓊樓玉宇,空間靈炁極為穩定,仿佛從未受到絲毫波及。阮慈暗道,“果然,風波平磬也帶來了,就不知是誰在執掌呢?”


    她的遁光閃爍著上清氣息,並未惹來戒備,隱約可見樓閣洞府中人影憧憧、寶光閃閃,阮慈也不在意,隻憑著感應尋往謝燕還所在,卻是一路直飛到了天舟正下方,感應中謝燕還方位便在此地,但仔細尋找時,這裏兩個洞府都是空無一人,主人似乎離去已久,並未有絲毫生機。


    倘若不在空中,而是藏匿在下方山水之內,那就難以找尋了,阮慈正躊躇時,忽然聽得頭頂滾雷似的一聲悶鳴,抬頭望去,隻見天舟垂下頭來,宛若深潭一般的大眼望向阮慈,輕輕點了點頭,傳遞出一股欣悅之意,阮慈也不禁笑了起來,說道,“這是第二迴 見麵啦。”


    中央洲陸共有三艘天舟,太微門、青靈門那兩隻阮慈並未見過,這隻上清巨龜似也明白阮慈在說什麽,四肢劃動,又是輕鳴一聲,吐出一道靈波,罩向阮慈,阮慈不躲不閃,沐浴在靈光之中,往下看去時,卻見山水中朦朦朧朧,還隱藏了許多洞府,隻是在幻陣遮蔽之中,她光憑自己無法看破,此時得天舟相助,方才看到了中央洲陸備下的一處後手。


    目光落到一處山石之上,那處傳來陣陣熟悉波動,阮慈不再猶豫,沒入山林之中,她本想傳音遞信,請謝燕還出來相見,但沒想到身上靈光和那禁製一碰,便將她吸納了進去,眼前一花,已是來到一處洞府之中,隻見此地處處奇花異草,占地也頗是廣闊,不少美姬在其中進進出出,麵上都有笑意,見到阮慈現身,都嚇了一跳,紛紛喝道,“這是哪裏來的登徒子!如何就闖到了這裏!”


    阮慈見她們氣息生嫩,與人族大為不同,便道,“我是來尋此間主人的,謝姐姐還在閉關麽?”


    那些美姬交頭接耳,衝她指指點點,並不答話,倒是屋內一股懾人氣息從無到有,快速膨脹,阮慈不得不放出己身氣勢與其相抗,‘砰’地一聲,兩股氣息撞在一起,驚得那些美姬裙擺飛揚,紛紛化為蝴蝶,飛迴花叢中藏匿起來。


    兩人氣息相持,竟是難分高下,屋內傳來一聲輕咦,謝燕還道,“你穿著旁人的法體,還能擁有不遜色於我的實力,想來也是南鄞洲不世出的天才弟子了?可我怎麽從未聽說過你的名字。”


    說到此處,她收迴法力,在庭院中化身出來,依舊是那嫵媚窈窕、風流自賞的模樣,隻是背上斜背了一柄長劍,對阮慈笑道,“竟尋到這裏來了,你想要把東華劍拿迴去嗎?這卻不能答應你。”


    阮慈先為嶽隱完成願望,道,“不是,這法體主人想見他師兄百裏偃,我知道謝姐姐你沒有殺他,也是為了引來我們,既然我來了這裏,何不就把他交還給我,讓他們在南鄞洲陸沉以前,團聚些許時日?”


    謝燕還最是風流倜儻,她對阮慈顯然極為欣賞,聞言毫不考慮地笑道,“既你來了,我如何能夠掃你的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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