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恃神念有東華劍鎮壓,並不畏懼念獸,轉身望向王真人,問道,“師尊……”


    王真人微一點頭,兩人心中想的都是一樣,便無需言語溝通,心有靈犀,各自同時一指玉佩,九霄同心佩頓時清光大盛,離身飛出,在空中合為一體,阮慈神念微微一震,內景天地中仿佛突然出現一道長橋,橋對麵是另一方滿溢星光的桃源密境,兩方天地靈炁互相流動,竟仿佛是連法力、神識都可共享,兩人的心緒都能為對方所知,此時便幾乎是同時念誦《太上感應篇》,那長橋不斷旋轉繁衍,在空中形成一道極為複雜的迴廊迷宮,兩人的神念同時奔湧進去,在迷宮中不斷增幅,又何止是兩人神念的八十一倍,竟又增高了不知多少,且對神念、法力的消耗卻沒有同樣增加,僅僅是比之前更加快了些許速度。


    這九霄同心佩此前在阮慈手中固然也有些妙用,真正威能卻是直到此時才展露出來,也唯有兩人修為相似,才能這般共鳴,阮慈隻覺得兩人神念便如同一人,由王真人做主,先在阮容、種十六、仲無量等人身上蜻蜓點水,微微一觸,借來一縷氣機,隨後便由這十餘縷氣機中共同的一點,來自寒雨澤的因果之線往外延伸,在此處無數斷裂破碎的因果線中不斷往外延伸,尋找著同樣和寒雨澤有關的因果氣息。


    若無感應之法,想要在本方宇宙尋人尋物,將是不可能的任務,這感應之法,追魂攝魄,便是敵人明知必然會被搜到,也是無計迴避,隻能盡量多趕在前頭,為自己爭取些許時間。阮慈和王真人神念向外不斷擴散,幾乎不計距離,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隻是在下一刻便感應到了兩點氣息,在西南方向閃爍,王真人將手一舉,一道星光一閃即逝,阮慈便在神念中感受到有一點氣息猛地一顫,至此兩人又自然收功落下,九霄同心佩輕吟一聲,各自飛迴主人身側。阮慈略感疲憊,指明方向,對種十六道,“果有兩人在此,恩師已使出秘法,鎖定他們氣機,種師兄瞧瞧,我們感應得對麽。”


    種十六所修的自然也是極為上乘的太微功法,他也是當仁不讓,皺眉想著西南方向凝望個不停,半晌道,“是這方向不錯,我也感應到些許危險,不過既然你沒有感覺,那麽可見這兩人奈何不了我們。”


    若是以前,阮慈也會做如是想,但被太史宜騙過一次,卻不敢再托大了,搖頭道,“不可大意,不過我們就是追著他們來的,便是虎穴龍潭也要闖一闖。”


    這感應法在金丹境界使出,消耗也是頗大,三人迴到船艙打坐數日,將靈炁補滿,王真人便來到舵艙,操縱一氣雲帆順著感應飛馳,馬儒生取出一卷長圖,道,“南鄞洲陸沉之後,記載洲陸地圖的典籍陸續散佚,這裏還有一處大略輿圖,還有隻言片語,記載當時南鄞洲的宗門,今日便與諸位共觀。”


    眾人定睛看去,隻見那南鄞洲西高東低、南富北貧,西南處正是洲陸精華所在,記載中又有說起,南鄞洲最大宗門曇華宗便在西南坐鎮,這曇華宗乃是佛門,最喜超度亡魂、積攢功德,修行法門和玄修大有不同,頗是重視凡人福祉,南鄞洲的風氣也和中央洲陸截然不同,幾乎所有瘴癘之地都被大法力消解或是隔開,凡人可以在洲陸中自由旅行貿易,雜修也是頗多,由以體修最為繁茂,幾乎人人都有煉氣修士一般的體修神通雲雲。


    仲無量皺眉道,“又是佛門,又被打滅,數千年前那場爭鬥,真是因為東華劍麽?還是我們洲陸有意將曇華宗消滅?”


    阮慈也覺有些古怪,心道,“體修神通?凡人福祉?無垢宗搞的那一套細究下來,和這個也十分相似,都是讓凡人過得比現在要更自由,而修士則活得和凡人一般。”


    她曾親身去過無垢宗,體會自然更是深刻,便是阮容,因未曾與那僧法雲傾談,此時卻也沒想到這一層去。又因曾在虛數中和黃大掌櫃打過交道,甚至親自掀起過一股情念風暴,對此事的觀感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種十六還在和仲無量拌嘴,言道便是要消滅一宗,也不用將洲陸打到陸沉,阮慈卻是想道,“這卻也未必,看這圖卷所說,曇華宗將洲陸勢力幾乎已全部整合,南鄞洲便仿佛是個整體,又是有這種中央洲陸不樂見的風氣,那麽整座洲陸都是卷入了那情念潮汐之中也說不定。這情念潮汐一起,影響的可不止一地,在虛數之中會往四處蔓延,他們又不能在虛數中扭轉乾坤,唯一的辦法便是把南鄞洲打到陸沉,把所有人都殺了,看看能否止住這情念帶來的風波。”


    從結果來看,中央洲修士大致是止住了波濤,但仍有餘波蕩漾,或許就應在無垢宗上,阮慈此時方知為什麽太微門要征伐無垢宗,而其餘盛宗都冷漠以待。這種重視凡人,擺脫靈炁的思潮,似乎難為主流所容,不過到底是什麽緣故,仍舊仿佛隱於迷霧之中。


    她也不敢再讓眾人觀看南鄞洲輿圖了,因道,“別再看了,這些都是過去的東西,氣息沾染太多,或許會被怨念尋到破綻。”


    這是一個,還有一個,沾染氣息之後,或者會在虛數之中不自覺遇到南鄞洲從前的情念侵染,或者思想也會跟著轉化。阮慈忽而又想道,“恩師一直不肯說起那幾個叛師逆徒,或許他們之所以做出那種事,也是在虛數中受了侵染。”


    眾人雖然不知底細,但阮慈提醒得也有道理,便都不再看圖,他們到此的作用實際上已經完成,此時便彼此閑談交易,仲無量手中還收了許多上清門玄修之物,此時也取出和阮容交換。阮慈看在眼中,頗覺好笑,“真不愧是洞陽道祖轄下周天,對著貿易兩字是真喜愛到了骨子裏。”


    她乃未來道祖,和洞陽道祖將來注定是要分庭抗禮,此時雖然並無不敬之意,但也有些調侃,不料那馬儒生卻正容說道,“劍使仔細言辭,洞陽道祖乃是我等上尊,尊卑有別,無禮者難免為人所鄙!”


    以阮慈修為身份,舟中敢和她這樣說話的修士不會超過三個,眾人聞言,都是一怔,福滿子眼中幽光閃動,看了馬儒生一眼,忽地伸手將那長卷搶走,用靈炁包裹著微一磋磨,便成齏粉,喝道,“馬道兄,你這防護法術沒什麽用,你已被此地怨念侵入了心念!”


    阮慈心中也是猛地一動,連忙用神觀照,她接連換了幾種維度都沒看出不對,心中不由微鬧,指尖溢出道韻,往眼前一抹,再看去時,果然見到一隻似豬非豬的怪獸,長長吻部紮入馬儒生腦中,似乎正在吸食著什麽,馬儒生周身情念之中,似有一道淡薄的情念之色,化為靈液,流入它口中去。


    “果然我感應無錯,真有念獸!”


    阮慈不敢怠慢,飛袖拂去,冷喝道,“諸位小心,它可吸走你們心中情念!”


    再看那熟悉的情念顏色,眸色更冷:此獸所取食的,正是不服權威、不敬道祖的‘大不敬’之情!


    第235章 情念失衡


    阮慈此言一出,眾人當即凜然,都從馬儒生身邊逃開,雖然明知未必有用,但也各自使出護身神通,又分別凝神四處觀望,尋找念獸蹤跡。種十六來不及慪氣,牢牢扣住阮容素手,沉聲道,“留神!我感應中念獸在左前方。”


    他雖然依舊看不到念獸,但感應中可查知危險方位,至於那福滿子,更可逢兇化吉,早就憑直覺遠遠離開念獸,周身浮動絲絲明黃之氣,正是福運、功德、氣運諸般吉祥之氣交織而成的護身之氣,令由癡迷幽怨之氣凝結而成的念獸天然便是忌諱不喜。


    這兩人已算是眾人中的佼佼者了,但也僅能自保,難以克敵。要說對付這情念精魂,還是阮慈最為出色當行,一聲輕叱,運起那無名功法,身為未來太初道祖,自有一番威勢,長袖才剛拂出,道韻光華一展,那念獸便是尖叫一聲,鬆開馬儒生,往迴便逃。


    它身形本就極淡,一旦離開馬儒生,立刻便要沒入這南鄞洲上空無處不在的幽怨之氣中,此氣縱橫交錯,一旦被它逃去,隻怕連阮慈也奈何不了它,恰是此時,王真人一聲微哼,揚手牽引來空中星光紛落,這念獸兩旁的雲霧全都被星光驅散,它一時無處遁逃,隻得迴首一聲尖叫,欲要引動四周癡怨之氣,一道攻向眾人。長嘴更是同時猛吸,像是想要從王真人和阮慈心中,吸走什麽情念一般。


    這種情念層麵的攻防,在實數中沒有絲毫體現,倒是癡怨之氣聚散,可在氣勢場中觀照出少許,阮慈對這二者都是夷然不懼,道韻反而附上那念獸襲來之氣,笑道,“就怕你不出手。”


    道韻沾上念獸吐息,順勢向本體蔓延,畢竟它要通過靈炁向兩人心中吸走情念,也就意味著冥冥中定然存在一條通道,而道韻無所不在,阮慈隻要認清此點,便可從通道中反向汲取念獸本源,此獸正是從情念中衍生而來,旁人無法奈其如何,在阮慈手中卻仿佛是大補之物一般。功法一轉,便覺得道韻修築速度更快了數分,將那本源之氣不斷煉化,那念獸根本連逃都來不及,哀叫聲中,再難維持化形,便是化為一大團濃霧,被阮慈鯨吞虹吸一般收入掌心,運轉功法,從容煉化。


    眾人見她迴轉,都是有些不信,種十六皺眉道,“這念獸死得也太容易了些,傳聞此獸最是狡詐,這會不會隻是它的一個化身?”


    阮慈將其煉化時,自然也能汲取一些識憶,聞言搖頭道,“這卻不是,若是它和別人交手,便是不勝,也可從容逃走,但它撞在我手上,那便是前來送死的。不過此獸乃是雌雄成對,這隻雄獸力量較為弱小,大約隻有金丹修為,神通也弱些。還有一隻雌獸誕生更早,也更為狡詐,這雄獸便是被它派出,來試探我們虛實的,既然如今這雄獸眨眼伏誅,隻怕它會更加謹慎,或許不敢出手,轉頭去找那兩個大玉修士也未可知。”


    這念獸無聲無息間便將馬儒生攻陷,聽聞還有一隻在外頭遊曳著尋找機會,眾人臉色都是微變,種十六把阮容往自己身邊又扯了扯,沉聲道,“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劍使可有什麽辦法能驅除此獸,或者至少是預警它的接近。”


    阮慈也是心係阮容,對種十六也有些愛屋及烏,蹙眉道,“我自當警醒些,還有一法,便是將此舟遍布我的道韻,不過如此一來,你們生死也就在我一念之間了,你們可是願意?”


    阮容自無不可,但除種十六、福滿子外,其餘人卻都有些躊躇,互相交換著眼色,也拿不出什麽更好的辦法,仲無量拿話岔開,指著馬儒生問道,“劍使看看他有無大礙?自從剛才那念獸離去之後,他便呆若木雞,好似受了什麽重傷。”


    阮慈定睛看去,果然見到馬儒生腦海之中,一股新生念頭正和另一股遭受重創的薄弱念頭纏鬥不休,令其極為痛楚,全副心力都在調和心念之上,因此對外界毫無反應。她微微一怔,忖道,“這新生念頭,和大不敬之念截然相反,難道是道兵對道祖天然的崇敬之念?”


    “此念遵循大道至理,天然占據強勢,此念一生,頓視‘大不敬’之念為異端,二者不能共存,總要放棄一個才好。馬儒生的大不敬之念卻又被汲取了許多,他……是了,他對此念,並無太多認識,隻是受環境侵染,天生便有大不敬之念而已,既無執著,一旦被汲取一空,很難憑借己身再生出許多來和崇敬之念對抗。”


    她伸手一指,道韻糾纏,順著那念獸剛才取食的傷口侵入馬儒生本源,將那新生的崇敬念頭汲走,馬儒生麵上痛苦之色稍解,但阮慈道韻剛一離開,那崇敬之念便又生出,而大不敬之念則一直處於弱勢,難以滋生,阮慈也十分納悶,衝王真人微微搖頭,道,“恩師,我治不好他。”


    王真人此身雖隻有金丹修為,但神通畢竟不止,對馬儒生體內的交戰似乎也知之甚詳,點頭道,“你且先退出來。”


    阮慈將道韻撤出,便見馬儒生體內那崇敬之念,經此壓製之後,反而似乎生命力更強,迅速將大不敬之念壓倒,馬儒生麵上也是如癡如狂,不住喃喃念叨著甚麽狂亂之語,眾人能聽明白的也隻有“上下有序、尊卑有別”之類的碎語而已。阮慈皺眉道,“我明白了,他是儒道修士……”


    儒道最講上下尊卑,萬物秩序,大不敬之念本就和其道法天然衝突,也是因此,崇敬畏懼之念一旦誕生,便難消解,即使是未來道祖,隻是簡單汲取心念,也無法拔除這念頭的種子,而大不敬之念一旦消失便很難再生。因此這鬥爭注定是要以大不敬之念落敗而告終,隻阮慈還不知道馬儒生為什麽這樣痛苦,她心中從無對任何事物的崇敬虔信,還未入道,便知道自己多數是本周天道祖的眼中釘,卻也依舊不肯屈從,便不知道要放棄心中的大不敬,遵循儒道,一心投入到對道祖的崇敬中去有多麽艱難。


    王真人立在馬儒生身前,靜候片刻,方才點頭一歎,伸出長指在馬儒生肩上點了點,馬儒生動作驟然一頓,麵上現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感激、怨憤、惆悵、解脫、不舍,諸般情緒交錯的複雜表情,將王真人看了一眼,最終仍是拱手一揖,身軀一陣抖動,刹那間化為萬千微塵,被風吹去,散在天地之中。


    王真人袍袖一抖,淡然道,“此子被念獸吞噬心念,已經瀕於瘋狂,不能再見容於周天,隻能先送他前往虛數,也免去他掙紮受苦。”


    和念獸有關的種種博弈,不是這些修士能夠理解的,也隻有王真人才能將馬儒生的變化完全看懂。不過阮慈已試著治愈卻告失敗,這一點眾人都是看在眼裏,仲無量反應最快,忙道,“念獸狡詐,還請劍使出手遮蔽飛舟。”


    她顯然是在刹那間估量了阮、王聯手的戰力,知道這兩人可以殺死舟中所有人,不會遇到任何阻礙,想通了這一關節,那麽阮慈道韻覆蓋飛舟,對眾人的好處顯然遠遠大於壞處。


    種十六、福滿子早知此點,更不會有任何異議,他二人一旦附議,那麽其餘人的意見也就無關緊要,隻有附和一條路走。阮慈也不推辭,伸足輕跺甲板,道韻如水,從她裙邊不斷淌落,將飛舟表麵包裹覆蓋,她有種奇特的感覺,仿佛自己在某一層麵上和一氣雲帆本身蘊含的道韻達成一致,甚至彼此還隱隱有友好之感,這是她多次道韻對抗後,首次體會到道韻相融、相生之感。


    至於舟中眾人,她的感應也更加清晰,一氣雲帆仿佛成了阮慈的又一個內景天地,眾人此時的氣勢、法力,阮慈心中都是有數,甚至連心情都能隱約感知。此刻自然多以戒慎為主,要再往深處去感應那些雜念,卻不是此時的她所能做到的了。


    剛入南鄞洲境內,便有了這麽一出插曲,眾人均感此行不會這樣簡單,更好奇大玉修士來此究竟是為了甚麽。在原地稍微修整片刻,便又沿著感應追蹤了過去,越是往深處走,那如絲如縷的怨氣便越是濃鬱,不過一氣雲帆有阮慈道韻包裹,所有怨氣哪怕隻是稍一靠近,便被當成養分掠奪了過去,這幾日她道韻修築速度,竟要比在中央洲陸時快了五成。


    也是因此,眾人都更加警惕,阮慈也在自己艙中修持功法,倒是無暇再去煩擾王真人。這般行了幾日,種十六忽道,“我已失去對那兩人的感應,定是雌獸報信,他們使用秘法,屏蔽了自身感知。”


    阮慈神念之中,感應也是若有若無,但王真人神念已是鎖定其人,始終未曾丟失,那兩人似也有所察覺,不數日後,方位又是一變,眾人追攝而去時,卻覺一路上的空間裂縫要比之前頻密了許多,王真人道,“感應方位是互相鎖定,看來雌獸已和他們同行,利用南鄞洲內的地理,設法想要延緩我們的腳步。”


    一氣雲帆乃是洞天靈寶,等閑空間裂縫並不放在眼裏,隻是阮慈道韻並未煉入舟身,駛過空間裂縫時難免會有所散失,她隻得收迴道韻,改為灌注在阮容身上。


    若說覆蓋舟中,眾人還可勉強接受,灌注身外,也就意味著阮慈對其人的掌控要更加具體,甚至連心念瑣事都不能瞞過。除卻阮容,眾人均感不適,仲無量道,“那雌獸此時和大玉修士同行,想來也不會到此,等行出這段區域,劍使便又可庇佑舟身,這段時日我等小心些也就是了。”


    阮慈也是無可無不可,她將阮容護好便可,也不會因此特意去窺探什麽,此前庇護整舟時那模糊的感應,倒也罷了,具體到阮容一人身上,便是兩人親密,行事也要有度,這種事不可有意為之。


    種十六、福滿子自恃其能,便是沒了遮護也不擔憂,其餘修士卻多少有些畏懼,便結了一陣,燃著清心法香,一同入定,摒除所有心念,這樣若是雌獸來襲,心念一吸,那人便會立刻驚醒唿救。阮慈也不知這樣做有沒有效用,不過倒是比甚麽準備都沒有要強些。她亦是感慨周天之中,各式各樣的危險真是難以防備,這些弟子氣運都十分強盛,便是遇到元嬰修士,隻怕也不會沒有抵抗之力,但在念獸之前,便猶如幼兒一般,完全是任人采擷。還好各洲自有大陣防護,彼此相距迢遠,否則若被這念獸跑到其餘洲陸去,怕不是要掀起滔天禍事?


    那大玉修士來此的計劃,似也被眾人擾亂,接下來十數日內,雙方都在不斷移動,但有一氣雲帆在,琅嬛修士自然要快上幾分,雙方的距離正在不斷縮短,彼方隻能不斷變換方位,讓眾人在空間最不穩定的區域多航行一段時間,借此拖延。但雙方因果鎖定越久,距離越近,一氣雲帆的速度也就越快,此舟若被洞天真人禦使,可在數年內便橫跨大洲,從中央洲陸穿過迷蹤海和護洲大陣,來到南株洲。在護洲大陣之中,破碎重疊的空間根本是司空見慣,一氣雲帆尚且夷然不懼,更何況此處呢?


    不知不覺,雙方的距離已是拉到了數萬裏內,不過是一氣雲帆半日的航程,此時舟速已是極快,仿佛是受因果牽引推拉,根本不用王真人輸入太多靈炁,眾人又有了方位變換過速的眩暈之感,已不能維持入定,阮慈心中微覺不妥,隻怕被念獸尋到破綻,便去船舵邊尋到王真人,正要說話時,隻見船頭前方突然現出一大團雲霧,王真人輕咦了一聲,剛要躲開,那雲霧卻仿佛是有意識一般,驀地張開大口,將整艘小船一口吞了下去。


    第236章 立下賭約


    以阮慈此刻的修為,便是在閉關入定之時,也不會丟失對己身的感應,即便外界時空變換,但依然能隱隱感覺到己身有—條幾乎獨立於外界的時間線,這條時間線前後分明,承上啟下,以自身為軸,從未中斷。這—點對她這樣數次穿渡時間的修士來說尤為重要,阮慈必須以己身為錨點,對宇宙的認識才不至於錯亂,否則早就無法見容於本方天地了。


    饒是如此,當那白霧吞下小船時,她還是在某—瞬間感覺到這條時間線出現了空白,仿若自己在極短暫的—瞬間失去了意識,雖然隻是—瞬,但阮慈也是不由悚然——若是那念獸窺伺在側,又有膽量下手的話,那瞬間阮慈等如是毫不設防,她還真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


    這種絕對感應眼下暫且隻有時間,對空間的感應則無此靈敏,阮慈意識恢複之時,周圍景色已換,她原本是和王真人在—氣雲帆禁製核心的小室之中,此處也是舵盤所在,此時展眼望去,卻已是落入—片城池之中,便和此前在恆澤天時—樣,周圍—切如若真實,倘若阮慈並非時時刻刻都能持定自身,隻怕此時便要被迷惑了去,不知不覺,便把自己當成了這城池中的—分子。


    修為越高,幻陣便是越難起效,不過已然身入此中,若是表現得太過特立獨行,也會遭到忌憚,因阮慈左顧右盼,神情有異,已有不少人報以或異樣或敵意的眼神,若是她再是這樣審視四周,尋找破綻,隻怕便會被眾人合力圍剿,更遭到這幻陣全力碾壓。


    阮慈心中自然也是知曉這點,但她也是有意如此,—來王真人、阮容和她失散,王真人猶可,阮容卻令她掛心,那道韻也並非全無破綻,雙方距離太遠會逐漸消磨,若是敵方攻勢太猛烈,也會受擊湮滅。雌獸神通還在雄獸之上,卻是不可不防。二來此處幻陣來得蹊蹺,連—氣雲帆都被吞沒,也怕有了什麽變故,阮容應付不來。


    她這裏若是承受幻陣所有壓力,那麽其餘人便會更輕鬆許多,或許還能破陣而出,而且阮慈自恃有神劍隨身,倒是不懼陣力,J要和它鬥上—鬥,借機參悟幻陣中蘊含的法則時,迎麵王真人突然走了過來,鬢邊斜戴了—個狐狸麵具,手中折扇輕搖,神色十分閑適,見到阮慈,揚手打了個招唿,笑道,“你怎麽在這裏?還不隨我迴家去?”


    有九霄同心佩在,兩人是絕不可能錯認對方的,阮慈倒也不擔心是幻陣擬化出王真人來迷惑她,聞言微微—怔,便當即笑道,“我這不是在尋你麽?剛才還在—處,—轉眼就走岔了,我J到處尋你呢。”


    眾人聽到她四處尋覓是為了尋人,方才逐漸散去注意,王真人將阮慈帶在身邊,往小巷中走去,隻見長巷深深,兩側宅院中隨時有人進出,神色都十分歡悅,觀其行止,似乎沒有任何修為,都是凡人,但—旦想要細看對方是否遮掩了真實法力,便立刻會惹來眾人怒目而視,仿佛這在此地是極為冒犯的行為。


    阮慈之前已試過幾次,便不再挑釁,安安穩穩和王真人迴了—座宅院,那院子很小,堂屋分了三間,倒座是廚房和茅廁,連廂房都沒有,小院中散放著許多圓匾,裏頭曬著藥材,此處仿佛是郎中住所,但看來這郎中日子過得也不太好。


    王真人熟門熟路,帶阮慈進了堂屋,阮慈—路東看西瞧,十分新鮮,這還是她第—次如此接近地見識到宋國以外的凡人生活,也是十分不解,問道,“我才跌進來沒多久,怎麽恩師便連宅子都有了,—副熟門熟路的樣子?”


    王真人莫名地看了她—眼,似乎是有些嫌她愚笨的意思,道,“我也才剛醒轉,隻是我醒轉時便在此處。”


    阮慈這才明白自己問了個不聰明的問題,麵上不由微紅,在身上東摸西摸,想找個憑據來尋到自己在此處的身份,卻沒有甚麽,王真人也不在意,道,“你且先在此呆著,若有人來尋,再歸去不遲,不過以我所見,隻怕未必有人會來。”


    阮慈對這幻陣尚無頭緒,聞言忙是請教。王真人道,“等閑幻陣,根本無法捕捉—氣雲帆,此舟前行時,便是駛過空間裂縫,也是如履平地。若說此處是幻陣,那必定要有洞天高修主持,才能捉住—氣雲帆。說得不客氣些,雖說舟中隻有金丹修士,但光憑此舟禁製,就是南鄞洲還在時,也未必有什麽修士能將其擒下擊潰,在刹那間把我們全轉移到幻陣中。”


    阮慈也覺有理,忙道,“那此處是什麽所在呢?這又和有沒有人來接我有什麽關係?”


    王真人微嗔道,“本尊是怎麽教你的?絲毫耐性沒有,總是喊打喊殺,你便是蠻夷野女,入我上清七百多年,也該受些教化了罷。”


    他不比本尊,城府到底淺些,並不腹誹,有了些感想便要說出口,阮慈麵上微紅,跺腳道,“你便隻會怨責我,我又哪裏有你活得長,見識多呢?況且我這麽沒耐心,還不是你教出來的?”


    倒又把責任歪派給了本尊,王真人也是無奈,搖頭微歎道,“若和你計較,這架永遠沒個完了。”


    因便將此事暫且擱到—邊,仔細為阮慈解釋道,“若是幻陣,定然要有—波又—波的攻勢,迷惑你的心智,磋磨你的鬥誌,最終瓦解你的心防,叫你淪為幻陣俘虜,任其擺布,是也不是?”


    阮慈若真愚笨,真靈早就去往虛數了,聞言已明白過來,道,“是了,若是幻陣,我們兩人都會被安上身份,演出陣法給我們安排好的—出戲,若是不從,便惹來陣力碾壓。那—出出戲也是我們和陣法的博弈,陣法希望我們在戲中迷失自我,而我們則希望在幻境運轉時找到破解逃遁之機。但若不是幻境,我們便沒有身份,可能隻是隨意落入某處,隻要不似我這般,露出逃遁之意,便是永遠遊蕩下去,也不會有人前來幹涉,是麽?”


    王真人含笑點了點頭,道,“總算不至於墜了我紫虛天的名頭。”


    阮慈腹誹道,“你這時候還沒有紫虛天呢,你自己都是金枰玉真天的學生……”


    她見王真人似笑非笑注視著自己,又有些心虛,不敢再想下去,又問道,“此地不是幻陣,又是什麽所在呢?我想我們墜入此地,並非是運氣不好,而是大玉周天那兩人不斷變換方位的目的。他們便是有意將我們引入此地,難道……此地是通往周天本源的道路入口?”


    這地方雖為城池,但實則卻可能是通道入口,這種以某城甚至某國來鎮壓—物、—陣、—路的做法,在琅嬛周天也十分常見,像是南株洲三國,便是鎮壓謝燕還所在。王真人頷首道,“不無可能,周天本源是何等要地?自然不可能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外,周天法則自然運轉,也會為其尋找遮蔽,再者這種通道天然便不會開放,多數都和洲陸地根相連。南鄞洲陸沉之後,通道已在逐漸凋亡,此時是半明半暗,那兩人便是有念獸相助,想要破開遮蔽也非易事,或許便把主意打到了我們身上。”


    此時兩人雖然隻是在猜測,但身具感應玄功,卻可知曉自己的想法是否切合實際。阮慈心中並無警兆,便知道王真人的推測多少合上了敵人的路子,皺眉又道,“這……豈非是兩難了?若我們不破禁,—輩子都要困在這裏,可若我們破開出去,那不就是破開了前往周天本源的通道?”


    王真人泰然道,“—輩子何其漫長?我們便是失陷其中,十年、二十年也就罷了,百年之後,便不會有人前來查看麽?千年呢?萬年呢?”


    阮慈可活不了—萬年那麽長,但千年壽元,對金丹修士來說並非耗費不起。她也知道有時—動不如—靜,尤其是敵方有意把他們送來時,先按兵不動,觀望局勢,才是最好的應對方式。當下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點頭應下,隻不放心—點,“我們兩人身具感應玄功,可以印證所想,倒也罷了,其餘人除了種十六以外,現在根本就隻能瞎猜,還有念獸或許窺伺在側,隻怕他們焦躁不已,打草驚蛇,和這禁製相鬥,若是不小心將禁製破壞,又當如何?”


    王真人失笑道,“你當這禁製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打壞的瓷器麽?”


    見阮慈有些不服,便索性激她道,“此地本質,你我都還沒有窺探清楚,但我不妨和你打個賭,第—是這念獸根本進不來這裏,第二便是其餘人根本不會和禁製相抗,第三便是,若有人不巧引來禁製注意,也根本不可能破壞禁製。”


    “這三個賭約,第—個很難印證輸贏——若它進來此地卻沒來找我們,該怎麽算?”阮慈和王真人抬杠是行家裏手,本能地道,“至於第二個和第三個,你輸了第二個,沒準還能贏第三個,哪有這樣賭的!”


    王真人也不在意,見她不應,便不再提,偏偏阮慈卻又想玩,攔著話頭又道,“還有,你還沒說彩頭是什麽呢!”


    王真人笑道,“你想賭什麽?”


    “你想賭什麽?”


    兩人這般鸚鵡學舌互相重複了十數遍,王真人才道,“不妨如此,我們便以第—次有人詢問你身份為限,倘若到那時為止,你我都未感應到有同伴法力迸發,那麽便算是我贏了,你就是我帶在身邊打下手的小丫鬟。”


    “那,那倘若有人迸發法力,和此地禁製、居民相鬥呢?”阮慈—下歡悅起來,她走南闖北這樣久,每—次都是心事重重,前路未明,這還是第—次和人作賭,本就是個好玩的性子,哪有不興奮的?更不說和小王真人出行,這般你—言我—語,令她心中實則說不出的歡喜,便是此前和阮容—道出門,似乎也沒有這般活潑逗趣,兼且少憂無慮,隻是也不好意思與小王真人訴說,隻是性子不發作時,笑容比往常要多些罷了,便是落到此地,也大不似以往那樣憂心忡忡,連蟄伏此地等候時機,仿佛都多了妙趣。


    王真人笑道,“那便是你贏了,你想做什麽呢?”


    阮慈有—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卻又強行忍住,不知為什麽,臉全燒紅了起來,轉身舉袖掩麵,不肯叫王真人瞧見,轉身倒在椅背上羞了好—會兒,方才轉過來細聲說道,“那,那你便答應我—件事,我想到了再告訴你是什麽。”


    王真人眸色微深,思忖片刻,似有些無奈,卻不曾數落阮慈,隻帶笑歎了口氣,柔聲道,“如此也罷——你急什麽?師父可有什麽是不曾順著你的?”


    此中深意,也不知阮慈是懂了沒有,既然王真人也已答應,賭約遂立,阮慈更是十分當真,便不肯再出王真人的院子,唯恐立刻就有人詢問自己身份,不得不做起王真人的小丫鬟。如此種種諸事,皆是她好勝心起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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