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道以來,屢屢驚變,膽量早磨練出來,越是大事越有靜氣,王真人此問有些誅心,本人卻並不留意,隻續道,“這洞天小世界,在實數中隻是一滴水,它的將來由我決定,或者我會任由其醞釀發展為一個絕大的洞天世界,也或許在下一刻便隨我心意而破滅,它的曆程在實數中剛剛開始,但我以為在虛數中,所有的可能性已疊加在一起,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不分時序,已形成了一片大海,虛數便是這所有可能性的疊加。”


    阮慈心中微震,所有旖旎心思,全都不翼而飛,注視著身旁的虛無大海,隻覺得茅塞頓開,接口叫道,“我明白啦,宇宙在實數中遵循著三千大道,時間永遠是往前流動,但在虛數之中,卻是從誕生的那一刻便已擁有了無盡虛數大海,直到破滅都不會再增再減,其中蘊含了所有可能,而隨著時間推移,虛數中不斷有‘可能’被排除出去,也不斷有‘可能’成為真實,感應便是在虛數之中,尋找自己將來的大部分可能。”


    她舉起一隻腳,道,“我這一步踏出,有可能會栽個倒,也有可能會往前走一步。隻是跌倒的可能微乎其微,幾乎不存,往前走一步的可能卻是幾乎鐵板釘釘,是以我舉足踏出時,‘往前走一步’便成為一種牢固的認識,可若是兩種可能相持不下,是二八開、三七開時,我便可感應到幾率更大的那種可能。是這個道理麽,恩師?”


    王真人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悠然道,“那你不妨感應感應,這一步踏出時,我會不會絆你一跤呢?”


    若無他人幹擾,阮慈這一步踏出肯定是走出一步,但王真人這麽一說,頓時又多出了許多可能。阮慈大起好勝之心,將感應法運到十成,星眸直瞥王真人,竭力做出一副兇狠的表情,仿佛要恐嚇王真人一般。隻是不論她怎麽感應都沒有絲毫頭緒,情急之下,隻得取出九霄同心佩,放在手心摩挲了一會,又輕輕親了一下,哄道,“好佩兒,別生我的氣啦,我實是極歡喜你的,之前隻是遷怒而已,你便消消氣罷。”


    九霄同心佩被她那一擲之後,對她總是隱隱有些抗拒之意,得了阮慈這般撫慰,又被王真人看來一眼,委屈之情終於消去,阮慈神念度入,不消片刻便將其煉化,頓時運起功法,仗著王真人在側,肆意用去法力,將神念倍增八十一倍,也未能有絲毫感應。知道這局是贏不了了,便放棄掙紮,往前一踏,卻覺腳踝處一道柔勁襲來,仿佛埋伏許久,她著急運法與其抗衡,躲過了柔勁,自身卻被破壞平衡,身姿往前栽晃了一分。


    王真人袍袖一拂,那柔勁又將她接住,淡然道,“這便是蒙蔽感應,你邁出這一步會否跌倒,取決於我的心意,而倘若我將心意藏起,又或者令心意不斷轉換持平,那麽你在虛數中尋覓可能時,便沒有任何傾向性的答案。我想絆倒你的同時又不想絆倒你,那麽映射在虛數中便有兩個均等的可能,你的感應也就不奏效了。”


    這隻是最簡單的運用手段,感應法極是曲折幽微,一如人心變化,王真人隻是舉了個極簡單的例子而已,但所幸阮慈還算穎慧,自能觸類旁通,“那麽魔主的一切行動,豈非難以感應?他身軀中那麽多性格,自可以各持己見,甚至可以預先分化一個化身,做好一切準備,甚至為自己設下禁製,然後將那化身殺死,等到滿足條件的時候,禁製自然生效,又生出一個化身來執掌身軀,最終達到自己最初的目的,旁人根本無從感應預警?”


    王真人眸色深深,點頭道,“這便是可以隨意化身的修士慣用的手段,魔修猶長於此,是以才能如此生生不息,藏匿無跡,便連感應功法都不能奈何。也是因此,太微門的神目女才如此寶貴,她不但可以照見周天出身,還能照見感應法也窺視不到,修士本人無法更改的許多底色,太微門若未得神目女,恐怕也不會征伐天下,想要在大劫將臨之前,一統周天。”


    阮慈雖為何僮而來,但也萬沒想到此番論道如此精彩,幾乎已忘卻來意,聞言不禁忙追問道,“大劫將臨,這大劫究竟是什麽大劫,恩師你成就元嬰之後,和謝姐姐曾前往七星小築覲見掌門,是否便是在那一次得知了大劫本質——此時可以告訴我了麽?”


    她好奇心切,言語不免失了防備,王真人神色微動,望著阮慈道,“果然是你……”


    阮慈微微一怔,忽地想起王真人那時的反應,詫道,“不對,難道恩師當時便感應到我了麽?”


    第226章 一念之間


    王真人並未迴答阮慈這個問題,隻問道,“你是如何落入虛數之中的?”


    阮慈正好又從頭說起,王真人將兩人挪移迴紫虛天內,靜聽阮慈說完自己麵見魔主,幾番向未來之身借法,又因和魔主鬥法,引來黃掌櫃,被扯入虛數,黃掌櫃要利用阮慈能力消磨王真人和謝燕還的‘大不敬’之念,卻被她反製,迴到黃掌櫃合道之時,取走了黃掌櫃的服從之念,一並利用黃掌櫃那枚寶芝玉錢,煉化眾人心中情念之舉,亦是陷入了久久沉思之中,片刻後才示意阮慈伸出手來,長指輕搭脈門,片刻後方才鬆手道,“法體是實數之身,穿渡虛數迴到實數之中,要受到時光之力衝刷,尋常修士根本難以承受,會在刹那間被吞噬壽元,你這法體曆經多重煉體,暫時倒是無礙,但也蘊藏暗傷,比此前更多了些破綻,日後需要設法彌補。”


    聽他言語,似乎對虛數之行並不陌生,阮慈心道,“恩師也不知道修的是什麽大道,手段十分通玄,竟能讓天錄隨我去到那樣遠,且平時聽天錄談吐交際,決計猜不到他是器靈出身,隻當是妖獸化形。這手段必定是接近大道本質,或許也和虛數有關,是以他雖然並非魔修,但也能多次穿越到虛數之中,查看那過往將來的景象。”


    在她來看,虛數景象扭曲破碎,很難對應到具體時序,但王真人已入洞天,手段不是她能想象,或許可從虛數中參悟到更多信息,無論如何,他在《太上感應篇》上的造詣極為精深,是可以肯定的。阮慈纏著王真人隻問道,“恩師啊,是否當時你便感應到我的窺視,已經知道這是你將來的弟子了呢?”


    她又道,“這也不對,當時你問我‘是你嗎’,可見你之前還感應到——”


    她未有說完,王真人便伸指在唇前噓了一聲,有絲無奈地道,“感應中還有一事你要留意,有些事彼此心照便可,若是形諸於口,會對虛數中疊加的可能造成長遠影響。”


    若是從前,王真人也難能說得這般明白,唯有阮慈自己修持了感應功法,才知道其中的道理。隻是王真人此時弄這狡獪,不肯告訴她自己在何時曾又與阮慈產生交集,又令她頗為不快,哼道,“你這人!”


    話雖如此,她也知道王真人一旦說出自己所知,便會對阮慈將來在某一時刻的命運產生影響,譬如王真人若告訴她,自己曾見過修為更精深的阮慈,那麽或許將來在每一個可能落入虛數的節點,她便會想到,這也許就是她穿渡去見王真人的那次機緣,這心念可能會對行動造成影響,便是一絲,有時也足以扭轉整個局勢。他們便如同在狂風中相伴而行,誰都不能說話,隻能等兩人共同行到了那一處,才能相視一笑,明白這是曾相逢的那一點。


    王真人見她神色,也曉得阮慈是明白其中道理,隻是性子不馴,最是愛嬌,心中疑問不能馬上得到答案,又生出不快來。也不由微微一笑,說了聲,“沒大沒小。”


    雖說是數落,但語氣溫和,阮慈吃他一句,倒轉怒為喜,又說起之後從虛數迴歸,運轉功法掠奪本源,與東華劍中殘餘的生之道韻相爭,失敗後因瞿曇楚之故落入阿育王境,在阿育王境中又是如何遇到明潮等等。這些事秦鳳羽大約也都得知,王真人有疑義之處並不多,她說到最後,略停了一停,還是問道,“因道殉身,天錄……便那樣想當人嗎?”


    王真人淡聲道,“他並不知自己是器靈,隻做妖修過了一生,唯有如此,才能體會到那喜怒哀樂中的珍貴,這些情緒對修士來說,有時是道途阻礙,但對非人生靈而言,卻是隻能如此弄巧行險,才能略微品嚐的奢望之物。”


    如此說來,王真人肯為天錄這般籌謀,可謂是疼寵異常,但阮慈卻有不同看法,思及天錄前身隻比自己大了五十歲,不由微微抬頭問道,“那……那你說,天錄這一身,是為我而生的麽?難道……難道你在那時,就算到了那一日?”


    不知為何,她十分在乎這答案,又怕王真人不肯迴答,竟是抓住王真人的手輕輕捏著,王真人也並不掙開,隻是凝望阮慈,並不言語。


    雙眸中似是蘊含了萬千星光,這眼神本身似乎就是迴答,阮慈不由悵然若失,又問道,“那麽你我將來,想必也在你推算之中了?”


    她所問將來,並不止‘你’或‘我’,還有‘你我’將來,王真人似乎聽懂又似乎毫無頭緒,手掌輕輕一翻,將阮慈玉手掙脫,淡然道,“我何德何能,可推算未來道祖的將來?”


    “他人將來,還有千絲萬縷的因果牽連,你的將來,卻隻在於你的心意,在你一念之間。”


    這迴答意味深長,阮慈尋思良久,亦是心潮起伏,一時想要對王真人說出心意,一時卻又忽然想起在阿育王境中,自己悟到一切全是王真人意料之中時那心涼之感,又想起在九國時無數次催動九霄同心佩,那一次次落空的期盼,不知如何,突又對王真人極是惱怒,將臉一板,扭頭哼了一聲,心道,“那我就偏要尋個旁人來喜歡,再也不叫你看出我的心意,有得你後悔的時候。”


    王真人便是看出了什麽也不會顯示出來,將何僮隨意一指,說道,“此子際遇,我已知曉,他也算是有幾分造化,冥冥中或有氣運在身,他在九國已盡失精炁,到了燕山苦海,已徘徊在生死之間,心中連最後一絲情念都無力升起,險些墜落苦海,在那般絕境之中,身軀自然沾染了癡怨之氣。又有之前在九國作為魔奴沾染的魔氣。”


    “魔氣與癡怨之氣相生相克,在他體內達成微妙的平衡,反而令他在生死之間徘徊不去,不死不活,陷入了一種極其特殊的狀態中。你此前在恆澤天遇見的那個小和尚,與心魔相鬥,也是陷入了不死不活的特殊狀態之內。這種情態,是一些特殊存在最容易附體的狀態,其身一息尚存,性靈卻已將要脫入虛數,所有識憶都沒有神念防範,可以任意翻閱,倘若占據此軀,外人甚至很難看出破綻。”


    “不過,這種狀態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便是不死不活,但隻要未死,終究還是會漸漸消耗體內精炁,因此他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所有血肉都被逐漸消化,但也因此,他和阿育王境中隨你而出的那東西結合得也越發緊密,經過三百年日久天長的浸潤,這阿育王傳承已和他密不可分,此子可謂是盡得傳授,倘若他真靈已滅,那麽便會成為一卷人皮經典,因時而動,尋找傳承,但其真靈尚存,那麽這傳承便不好離他而去,甚至因為這三百年來的寄宿,也是因宿主精炁枯竭而衰弱到了極處,一旦何僮隕落,那麽這傳承或許也會跟著寂滅,也是不好說的。”


    到底是洞天真人,慧眼如炬,款款道來,將阮慈百思不得其解的怪現象解釋得一清二楚,更隨意拋出了阿育王傳承這五個字,阮慈不由悚然動容,驚道,“阿育王傳承?”


    王真人斜眼將她一看,不悅道,“這是隨你而來的唯一奇物,你竟毫無感應麽?若連這都感應不到,每每打開天外通道時,你又該如何滅殺天外魔頭,阻止其流入周天內,繁衍吞噬,釀成一番大禍?”


    阮慈那時心潮起伏,再者滿心都在拔劍上,哪有這些計較?聞言不禁訕訕,又慮及其餘修士是否有所感應,王真人道,“阿育王境藏有傳承,眾所周知。此時阿育王境破滅,傳承定然會隨著取走洞天氣運的修士一道離去,便是應在了你身上。此事對其餘宗門來說,是天大的事,將會引來所有魔門覬覦,對你來說,卻也沒什麽承擔不起的。”


    他語氣淡然,阮慈轉念一想,倒也不假,便坦然受之,笑道,“那麽若是何僮醒來,我豈不是多了一個未來可能成就洞天大能的奴仆?”


    王真人道,“主仆之約、變化之機,何僮定然是掙脫不了這因果束縛,或許他自知變化之機在你,也不會興起這般念頭。不過,洞天修士隻會奉道祖為主,如此以來,他能否成就洞天,就要看你能不能成就道祖了。或許日後他要比你還更著急呢。”


    他卷起袖子,伸出長指,淡道,“先把他喚醒,看他有沒有這番造化,能否馴服這阿育王傳承罷。”


    說著,長指輕點,沒入何僮眉心,視皮膚骨骼如無物,在頭顱中輕輕一捺,何僮身軀突地抽搐起來,阮慈忙細心品味,隻覺他軀殼之中,兩股力量正激烈鬥爭,倉促間難分高下。王真人道,“他求道意誌極是堅定,若非如此,早在被煉成魔奴時便已隕落。此人道途多舛,但將來成就,未必比他人要差。”


    此事隻能靠何僮自身,阮慈心念一動,欲要助他燃起鬥爭念頭,但道韻感應之中,何僮情誌的確異常堅定,已無再增幅的空間,便暫息此念,又向王真人請教道,“瞿曇楚為什麽這般憎恨我?他要逃往天外不說,還定要襄助大玉周天,將我擊殺?我實是不懂,為什麽魔主不殺了瞿曇楚,玄魄門又是否會因他的所作所為,受到各宗征討?”


    王真人唇角現出一絲嘲諷笑意,淡道,“瞿曇楚的心思倒沒什麽不好懂的,他修到元嬰後期,已可脫離周天獨自修行,卻又少了手段,難以破壞道韻屏障,隻能設法搜求阿育王境的鑰匙。但偏偏魔主曾對阿育王境的鑰匙下過詛咒,凡是想利用它脫離琅嬛周天的修士,便永遠沒有可能獲取鑰匙。”


    阮慈沒想到魔主還有這般能耐,隻不知他何時又變成了如今這樣,更不知此時的他是否真正的他,忙道,“那瞿曇楚又是如何找到鑰匙的呢?”


    王真人淡然道,“那自然便是設法蠱惑魔主,令他放棄原本的立場了,瞿曇楚也是助謝孽破空而去的推手之一,他已預料到魔主會因天魔入侵而產生混亂,不過此時阿育王境的鑰匙已所剩無幾,他更被魔主囚禁在苦海之中,數千年後方才等到了這個機緣。”


    瞿曇越的盤算,連燕山眾人隻怕都未必清楚,在王真人道來,卻是條分縷析,如若眼見,阮慈也不禁為瞿曇楚的癡心讚歎,他為了脫離周天,竟是在生死邊緣徘徊了數千年之久,隻要心誌不夠堅定,落入苦海中便隻有身死道消的份兒。


    因又忙追問道,“那玄魄門大老爺——”


    王真人似笑非笑,“玄魄門掌道自然也不讚成,但你瞧如今結果,瞿曇楚逃出一縷神念,便也是為玄魄門在天外留下了一門道統,而燕山四大令主隕落,四部天魔令要重新凝聚成形還不知要多少歲月,可說是實力大損。這傷勢要比你在州界殺了他們那麽多弟子來得更沉重,數千年布局,全在今日應驗,宗門相爭,往往便是這般。或許玄魄門掌道自己也想逃出周天,又或許,瞿曇楚根本就是他的一個化身呢?”


    便是阮慈自己經曆的險境,聽王真人說來,仿佛都有了另一重味道,她默然聆聽,許久方才透出一股涼氣,卻是忽然想起瞿曇越來,暗道,“玄魄門全是兩麵討好的聰明人,瞿曇越在諸多兄弟中脫穎而出,自然也不是簡單人物,怎麽就那樣輕易地被情種反噬了呢?”


    “他身上是否還埋藏著什麽秘密?”


    第227章 何僮抉擇


    各宗門齊聚南株洲,爭奪東華劍,七百年前那般盛事,阮慈可說是其中主角,但直至今日迴頭看時,才知道主角也未必能夠了解那一局的方方麵麵。便說玄魄門,這數千年來被燕山逼迫得東躲西藏,似乎大有頹勢,有失魔門盛宗風采,但能在謝燕還之後第一個找到阮慈,又豈是真正頹唐?果然七百年後,燕山勢力大損,更成功將道統流傳在外,阮慈此時再看玄魄門,便覺得此宗心思深沉,或許連瞿曇越也隻是被掌道大老爺特意培育出的應劫之子而已,其人本身對自己的命運有沒有自覺,又是作何看待,卻又不好說了。


    她如今已有東華劍護身,外出行走時,便不必再和從前一般遮遮掩掩,天地間能奈何得了她的人物已是極為有限,便是乍然遇險,也可憑借九霄同心佩喚來王真人助拳。阮慈也才剛閉關三百年,便欲外出遊曆一番,也算是調劑心情,隻是此次天錄無法相陪,秦鳳羽、阮容等親友,也都忙於己身修行,阮容一向在宗門潛修,幾乎沒有外功,如今阮慈正式出關,她便急於出門立功,掌門分派她去往上清下院之間巡遊,清掃下院四周因這動蕩局勢而誕生的妖魔,她此行注定是要四處奔波,也不知何時才能迴返,卻是和阮慈遊曆洲陸的閑情不合。


    若是以往,大家都要出門,阮慈便先陪著阮容同行一段時間,豈不也是美哉?但她如今經曆這許多風波,已是轉了念頭,自從她入道以來,凡是與她親近之人,總是命途多舛,且先不說四大令主,便是蘇景行,和她兩次同行,兩次都是險死還生,再看何僮,不死不活三百多年,就是阮容自己,做阮慈替身,也不知經曆過多少險境。因此她心中實在也不敢和阮容走得太近,隻隨緣而行,不再勉強相陪。


    秦鳳羽這三百年來,除卻積累外功換取資源,也是多次短暫閉關,她走了一趟阿育王境,所得自然也十分豐厚,修行進益很快,如今正將外事交割完畢,欲要閉關修持數百年,一解修行之惑。至於遲芃芃、齊月嬰等,不是在山門之外,便是迴山閉關之中,這也是金丹境內大多修士的常態。


    到得金丹境中,一味堆疊法力,已對境界提升沒有太大幫助,中央洲陸靈炁充沛,金丹修士內景天地之中,已有了金丹所化的大日、明月,映射外間靈炁,無時無刻不在修持法力,修士心力一來是參悟大道,開始試著理解道韻,向功法所修持的幾條大道靠攏,二來便是為晉升元嬰所要麵臨的關隘做準備,三來也要盡量開闊見識,行走洲陸,增加鬥法之能,更是尋找一些機緣,試著增加一絲結嬰的幾率。


    ——要知道,從煉氣晉升築基,隻要資源足夠,若無意外都能做到,但從築基晉升金丹,便已不是那樣十拿九穩,而金丹晉升元嬰,便是萬事俱備,也有極大可能失敗,至於從元嬰晉升洞天,便是百中無一,而洞天晉升道祖,一般情況下隻能說是絕無可能,若沒有那偷天換日、瞞天過海的功夫,又有道祖在背後支持,洞天是絕無可能合道成功的。也是因此,修士修為越高,對外在機緣的索求也就越發強烈,這種種索求、布局,又形成了大量變化,攪動氣運流轉,以供諸多修士爭奪。


    直到此時拔劍之後,阮慈方才有些眼界,可以試著理解天下間那奧妙無比的多重棋局,也意識到自己該著手培養些許後進,隻是她命硬如此,卻又不敢收徒,隱隱也不欲收徒,便隻好將眼神落在何僮身上。又思量起紫虛天其餘後進——如秦鳳羽一般,和她氣運相連的師侄,倒是多多益善,倘若王真人願意收些師弟師妹,阮慈也是樂見其成。


    修為到了元嬰,若不是性情特別冷僻,便是閉關也可分出化身在外行走,呂黃寧近百年都在閉關,但也有一化身在外代表紫虛天打理門下諸事,這一日阮慈正要去和他閑談時,洞府旁室之中,忽有一股魔氣翻滾,她微微一喜,身形當即顯化而去,立在門前,笑道,“何僮,醒來!”


    小小靜室之中,正有一股魔氣在中心翻卷不定,四處窺視,似乎正要找個出口逃去,聽到‘何僮’兩字,黑氣陡然一震,逐漸化為一名沉穩青年,正是何僮昔日之形,向阮慈拜下行禮,口稱‘主君’,禮畢茫然四顧,又伸出手仔細打量,似是對這軀殼陌生已極,阮慈將他細看了幾眼,也不由點頭道,“果然你是有些造化,原本你隻是築基六層罷?如今卻已是築基九層,還真是洞天有望。”


    何僮體內變化,尚不止此,他那道基後三層黑漆漆的,好似一座魔棺,印堂上也是黑氣直冒,氣質較以往邪異了許多。時不時流露茫然痛苦之色,顯然是是神念難以負擔新增識憶,聽聞阮慈說話,隻是訥訥應和,大失往日那沉穩風範,阮慈也不惱怒,隻道,“你新近才剛馴服了阿育王境傳承,心中難免雜亂無章,再加上數百年來不死不活,魂體距離體隻有一步,如今也難免有些靈肉不合。我這裏有一篇功法,你且仔細參詳,可要勤加修煉,否則若那傳承中有阿育王殘魂潛伏,說不得便要被他奪舍了去,到那時你便不再是你了。”


    其實此時,何僮到底有幾分還是自己,倘若換了外人,的確也無法言說,還好阮慈是他主君,卻可以從因果氣運窺視,這才知道何僮此時自我仍然完整,識憶也還仍在。隻是數百年來經曆太多,一時有些茫然而已,如今得了她這篇功法,又過了數月,再來請見阮慈時,便已是神完氣足,麵色紅潤,再無魔氣纏身了。


    阮慈恰好正和王盼盼一道博戲,見何僮來了,便笑問王盼盼,“盼盼,你說他接下來該怎麽辦?”


    王盼盼不屑道,“你問我做什麽?就是要使他,也該放他迴九國中去看看家人罷?”


    阮慈這才笑道,“這是自然,隻是我心中有兩條路,卻還要你自己選。”


    她隨意指著一處圓凳,讓何僮坐下,何僮微一欠身,這才沾邊坐了,雖得傳承,姿態仍舊謹小慎微,露出聆聽姿態,阮慈見他不失分寸,也是暗暗點頭,道,“你如今得了魔王傳承,在魔門弟子眼中,便是個香餑餑,與我此前處境也有相似之處,如今有兩條路,一條是你仍舊迴望月城去,你的族人依舊在那處繁衍生息,如今已是九國望族,你這老祖宗迴去之後,自然倍受禮遇,也可理順望月城中如今爭鬥不休的幾大勢力。”


    原來隨著阮慈老仆逐一故去,如今望月城中,這幾個大家族一方麵彼此聯姻,一方麵卻也明爭暗鬥,彼此爭搶著勢力範圍內的種種資源,這也是望月城勢力擴大到一定界限之後,必然會出現的紛爭。何僮聞言並不詫異,隻沉穩道,“主君明鑒,您拔劍功成,如此身份,在九國之中也當適度擴張勢力,方才和您地位相稱。此事當可在一定程度上遏製城內紛爭,在下不才,若主君沒有其餘差遣,也願為主君分憂。”


    他的確是名幹才,這話說得十分漂亮,阮慈唇邊現出笑意,“慢來,還有一條路你還未聽我說呢。以我來看,你如今這一身修為,若要往上修去,卻是隻能走魔修這路子了,一身靈炁,應該也被轉化為魔氣,從前的神通手段,也都不複存。你留在九國,固然是大展拳腳,但對你修行卻十分不利,九國內魔修無跡,你要修持,隻能去九國大陣之外那處天然小絕境,那裏的黃泉瘴氣,對你修為有一定裨益。但這般修為進展很是緩慢,你在壽終之前,也未必能成功結丹。”


    “倘若你要修持魔功,那便還是要離開上清門,去到北冥洲這樣的魔門所在,那裏才是魔修聖地。中央洲陸也有些魔修蹤跡,多數都在陰厲瘴氣形成的絕境之中,隻是你隨我一道在阿育王境中走過一遭,又得到阿育王傳承,當也知道魔修之間,互相吞噬乃是常態。彼此廝殺險惡之處,遠勝玄修。你又身懷至寶傳承,這一去,可說是千難萬險,我這裏除了幾篇功法,些許法器之外,也沒什麽助力能夠給你。”


    阮慈在阿育王境中,不知收攬了多少魔修的乾坤囊,前一陣子都送給王真人請他查看,這也是曆來弟子的本分。便如同望月城對阮慈的奉獻一般,她身承師門深恩,方才有如今造化,凡有所獲,也該先請王真人挑選。隻是王真人也不耐煩細看她的,隻遣了呂黃寧分辨一番,有些乾坤囊中若留有魔修後手,便由他煉化了禁製,再一律發還給阮慈,阮慈又讓呂黃寧挑些,呂黃寧也略撿幾樣有趣的小玩意兒而已。她如今手裏積蓄甚豐,頗有些魔修眼中的奇珍異寶,蘇景行還特意提醒過她,不要輕易發賣了,至於功法,那更是無數,要供給何僮一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過何僮要麵臨的危險,也並非她虛言恫嚇,他這樣半路出家,倘若心計、閱曆不夠,便是身懷至寶也隻是給人送菜,阮慈並不逼迫何僮,隻道,“這兩條路,便隨你自己選了。也無需顧忌我,倘你無意冒險,便可在山中靜渡餘生,壽盡之後,阿育王傳承也會自然化作人皮經典,屆時我可取走另作它用,不過數百年,耽誤不了什麽的。”


    何僮沉思片刻,毅然道,“人生一世,花開一夏,有此因緣,何僮怎能錯過?難道這數百年來,將那一口生氣努力維持,便隻是為了在山中了此殘生麽?”


    他起身長拜,“未能為主君在望月城效力,仆心中實在有愧,然而便是知道這一去兇多吉少,也想要外出闖蕩一番,以饗心中任性癡念,還請主君成全!”


    隻看他在奄奄一息之時,仍有那樣強烈的意誌馴服魔君傳承,便可知此人會做出什麽選擇,阮慈並不詫異,隻笑道,“既是如此,那便隨你罷,我將這幾篇功法,還有這些法器、靈玉都給你了,你迴不迴望月城探望親屬,也都由你。功法中有助你遮掩因果的竅門,我也會略做布置,並請恩師出手遮掩,這一去休要透露身份,眾人皆知我將阿育王境殘餘帶迴,恐怕有不少魔修都覬覦著呢,你且先暗中修行,金丹之後,再做打算。我這裏積蓄甚多,除了魔修也無人可用,但卻不願胡亂發賣,若流入燕山,反而資敵,你金丹之後若是開宗立派,我這裏還有些好處,你可來討。”


    何僮仔細聆聽,一一應下,他乃是膽大心細之輩,又請示道,“倘若遇到蘇郎君、胡郎君,又當如何?”


    阮慈道,“金丹後你對他們應當不會全無勝算了罷?若是築基,千萬不要招惹,你是知道那些魔修的。玄魄門那處也是如此,若非不得已,在你沒有自保之力之前,都不要胡亂投靠。”


    又笑道,“若是機緣巧合,倒也不妨結交幾名門下弟子,玄魄門一向低調,我對他們門內之事也頗為好奇。”


    阮慈身份敏感,大多數時候還不在山中,紫虛天從前又是門庭冷落,這般處境之下,何僮多年來打理內外事務,從凡人仆役一步步走到如今,他處事手段自然極為老道,深知阮慈之意,叩首道,“主君深恩,何僮百死莫報,此去定然宵衣旰食,定不負主君所望!”


    退下之後,又將阮慈所賜,仔細參悟修煉,待到對前程已有七成把握,這才稟報阮慈,辭出紫精山,按王真人開示,往西方而去不提。


    且說阮慈這裏,自不會慎重相送,處置完何僮一事,又要選出一人來管理捉月崖內外小賬,因她入道一來,處處倉促,幾乎從未在上清門中閑處太久,相熟仆役幾乎都已隕落,要找個管賬人一時頗是為難,正和王盼盼商議時,又有一道玉簡飛來,卻是被留在九國的桓長元,結丹之後外出遊曆歸來,聽說阮慈也已出關,便發來玉簡,詢問何時能前來一晤。


    第228章 因情生惑


    董雙成如今下落,也是阮慈一樁心事,她和楚九郎有夫妻之緣,在燕山或許不會有太多危險,但燕山那樣的所在,楚九郎不過金丹修為,也很難說完全護得住她。唯一可堪告慰的,便是感應中楚九郎和董雙成似乎都還活著,若是楚九郎死在阮慈在洲際發出的那一劍中,董雙成身為階下囚,留在燕山可就是兇多吉少了。


    阮慈將自身感應告知桓長元,又問道,“桓師兄如今欲要作何行止?是迴南株洲去,還是在中央洲曆練一番,或是北上燕山,去尋雙成?”


    中央洲陸如今風起雲湧,戰端無日無之,而且規模越來越大,金丹層麵的廝殺已是家常便飯,就是元嬰交手傳來的靈壓波動,在感應中也越來越頻繁,這樣的環境對金丹修士來說,或許也有些過於危險,但桓長元卻夷然無懼,平靜道,“劍修突破,往往就在生死一瞬間,如我在南株洲,固然得享太平,可又如何能和中央洲這些高手切磋?我欲在中央洲多修煉一段時日,順帶也可尋找雙成,還要請阮道友多加照拂了。”


    如今阮慈貴為未來道祖,他卻依然不卑不亢,桓長元道途也算波折,一路行來也有落魄之時,但他還和築基時一樣,言語不多而神態從容,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難堪。阮慈對他說不上多親近,情分自然是不如董雙成,隻是微微一笑,道,“中央洲陸哪有什麽切磋,隻有生死之爭。”


    桓長元肅容道,“不錯,我本已有所感覺,隻是未有這般精到,多謝阮道友提點。”


    他想要在中央洲落腳,若是要走得順些,非得依附阮慈不可,在阮慈也是舉手之勞,當下便喚來從人,將桓長元帶到玉叢峰登記造冊,領了客卿令牌,憑此令牌,便可在玉叢峰接取差事,在上清門庇護的下宗所在也可任意行走。自然,桓長元所有功績,此後都要分給阮慈一份,他身上也會牢牢地打上紫虛天的痕跡,倘若他從此便在中央洲陸修持,更在此地破境元嬰,那麽他和阮慈的因緣,有一日或許比他和師門的因緣還更厚上幾分。


    金丹之後,已有資格培育己身羽翼,在門外亦已結交了一批氣運深厚的友朋,在驚濤駭浪中各得機緣,或是因師門格外青眼,可以存身,或是靠著眾人共同經曆的險境中所得的感悟,脫穎而出,如今個個功行都是突飛猛進,暫無隕落之憂,但這也隻是眼下而已,將來不定哪一日便會因阮慈、因東華劍而隕落。桓長元前來依附,阮慈不至於拒絕,但又不禁想起四大令主,又想到蘇景行也令胡惠通修行替死秘法,當日若她不能及時拔劍,還有人會陸續因她而死,不由也歎了口氣。


    桓長元暫還慮不到這些,便是阮慈說明,他也是不以為然。如今前路已明,卻還不急著告辭,品了半盞香茗,方才問道,“阮道友是雙成失蹤前所見最後一人,依你之見,她……會希望我去尋她麽?”


    饒是他修成一顆通明劍心,此時也不由得略露一絲迷惘,阮慈見此,心中不由一動:“難道他對雙成……”


    若是如此,這桓長元情竇開得便有些晚了,阮慈想到董雙成在南株洲提起他時,一副師兄不知何時便會殺了我的態度,那時桓長元的確心中唯劍,想來是在從南株洲一路到此,在那空間通道中艱難跋涉時,因董雙成苦苦相求才保住性命,因此才對她生出了一絲異樣情愫。


    但董雙成歡喜他麽?阮慈卻是不知了,不過她心地的確十分純善,從南株洲迢迢到此,百般迴護不說,且還設法為桓長元換來了結丹資糧。桓長元亦不迴避此點,道,“雙成師妹對我是有深恩的,若是按常理來說,似乎我也該設法找到雙成,將她的喜樂問個清楚,那楚九郎依附燕山,算計於你,雙成總要做個抉擇,若她願意隨我迴上清門,將來一路尋道往南株洲走去,那是最好,若她不願,更情願和楚九郎在一處,那我也不當勉強,自此分道揚鑣也就是了。”


    他是劍修,自然親近東華劍,立場傾斜於阮慈乃是發乎天然,再說楚九郎所在的燕山,對玄修絕不友好,桓長元的選擇是很自然的,這般處置也十分妥當,但桓長元心中顯然還有別的思慮,猶豫片刻,還是坦然說道,“但在我看來,雙成心中其實對那楚九郎頗有情意,隻是楚九郎行事和她又十分不同,倘若我不去尋還好,以阮道友所說,楚九郎依附太史令主,那是位元嬰後期的大真人,此次說不定便要乘著燕山這番風雲激變晉升洞天,雙成要逃是逃不了的,若沒得選,她心裏反而安樂些,也不必有那些兩難的思量。她和楚九郎本是雙修,功行也不會耽誤。”


    “倘若我尋到了她,她便不得不直麵內心,或許這情意便會讓她痛苦,她隨我走,又放不下楚九郎,雙修功法互相唿應,也甩不脫他。若不隨我走,又如何麵對自己呢?她本是個光風霽月的人,頗有幾分清高,隻怕那份難堪也不易受,便是留了下來,也會纏綿成心魔,反而給他們道侶之間,增添了口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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