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蜘蛛爬行是多麽迅速?那螯足在阮慈左右瑟瑟爬動,蛛絲一鞭一鞭抽打下來,咆哮聲如雷鳴般隆隆響起,“快運轉功法,汲取本源,還能饒你一命,否則你今日便要死在這裏,失散在虛數之中!你服不服!”


    阮慈被打得四處亂爬,甚至連爬動的力氣都在不斷失去,至此才知道自己和道奴的距離究竟有多麽迢遠,這道奴已是半失理智,都能將她打成這樣,雖說道韻護體,但氣運、因果兩個維度的力量她並未完全掌握,威能也十分渺小,這般轟擊根本無從防禦,神念接連遭受重擊,連思緒都難以泛起,隻是聽那咆哮刺耳,憑著本能迴嘴道,“我不服,我不服!我不做,我不做!”


    白玉蜘蛛越發憤怒,八足雜亂敲擊地麵,又是一鞭抽下,“為何不服,憑什麽不做!”


    阮慈背上又是一陣劇痛,她不由大怒起來,奮起最後一絲力氣,大喊道,“因我不願!我不願做!人生諸念,皆為己有,凡經擺布,便不為初!”


    “我不願被他人擺布,也就絕不擺布他人!”


    生平所有經曆,似乎重又在眼前展開,遠在出生以前,便是他人落子,直至今日,哪有一事是自己做主?阮慈平日裏喜怒無常,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有時卻又固執得緊,猛地抬頭握住揮來蛛絲,喊道,“你要殺就殺,我絕不做!我不但不做,還要叫你知道被他人擺布情念,是什麽樣的滋味!”


    她想到就做,將內景天地中所餘所有道韻,全都順著蛛絲送入蜘蛛體內,不知如何,又想起謝燕還道侶魔主臨別贈言,吐出口中鮮血,血流披麵,慘哼道,“我要見合道前一刻的你!”


    話音一落,五彩光華迸裂,一人一蛛周身頓時風沙大作,仿佛時光倒轉,一同跌入了一片虛景之中。


    第201章 萬古風波


    浩瀚宇宙之中,琅嬛周天便猶如被道韻屏障籠罩的一枚圓球,正在宇宙空寂之中飛速前行,若是再要細看,周天內各大洲陸之外,還有許多隱隱約約的洞天,與周天氣運相連,猶如一條條細線牽連的小點,各自漂浮在周天外沿,也在道韻屏障籠罩之中。


    中央洲陸偏北一片山巒之上,正有無數貨郎,順著那條氣運連線上上下下,搬遷著無數寶材靈藥,洞天之中,已是空無一物,唯有一個青衣秀士盤坐在一個空蕩蕩的貨棧之中,他周身氣勢如淵海一般深不可測,在氣勢場中占據極大份額,此地除他以外,竟是容不下任何一個生靈,這也是合道以前最明顯的征兆之一。因其本身道韻已極是精純,在這由三千大道組成的人世間,難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便是連凝聚此身大道的洞天,似乎都將被實數排擠而出,往虛數大道之中匯聚而去。這也是洞天修士一旦突破之後,不可逆轉的一條道路,在洞天以下,修士悟道,洞天之上,卻是道韻來尋修士,一旦己身無法駕馭大道之中的種種奧妙,便有合道之憂——合道以前,如無種種準備,幾乎不可能成功,此時以身合道,隻有一個結果,那便是淪為道奴。


    還有一種情況,便是如寶芝行黃掌櫃一般,所修乃是洞陽道祖交通大道,因大道中已有道祖,此道注定永無出頭之日,倘若道祖沒有鎖住修為,那麽待道行攀升到某個界限,便將合道淪為道奴,因此黃掌櫃雖然合道在即,但洞天之外,那些上下搬運貨物的寶芝行貨郎,卻並不歡喜,麵上還隱有不舍之色,倒是黃掌櫃在這貨棧之中盤膝而坐,麵色卻是淡然如常。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得幾聲鼓響,猶如那坊市之中,歇市鼓一敲,門扉次第關上,還有許多在半空中攀附那條無形之線往來的貨郎,紛紛從空中落入下方那寶藥堆積如山的貨場之中,遠處層疊起伏的樓閣之中,亦是響起了連綿鍾聲,仿若在為黃掌櫃送別。便是氣勢場中,隱隱也可見到許多洞天真人,遙將目光遞來,仿佛隱隱相送黃掌櫃離去。更有淡淡歎息之聲,在山巒中流轉,仿佛是此方國度,都為黃掌櫃合道而悲。


    “道韻已滿,這一刻快來了。”


    洞天之外,不知何時已出現黃掌櫃虛影,頭頂一枚玉錢,光華皎皎如月,不斷灑下清光,將他眼眸照得有如生人,淡聲言道,“此去即為陌路,生平抱負,唯有諸位傳遞,在下便先走一步了。”


    他雖然是寶芝行大掌櫃,但氣度謙衝,此時便是將要解身而去,也一樣從容不迫,氣勢場中,眾人都是點頭送別。遠處東南方向,遙遙傳來一聲磬響,似是為黃掌櫃而鳴。


    黃掌櫃仰麵向天,唇畔逸出一絲微笑,眼中神光猛然暴漲,合著玉錢一道往天邊投去,衝開雲霧,擊向道韻屏障,泊泊漾出一道道光暈,仿似要擊穿屏障,但那洞陽道韻如同一張大嘴,將一切吞噬轉化,‘交通’為己身道韻,黃掌櫃到底是想要衝開屏障,還是為屏障再加固一層,旁人誰也說不清楚。隻見他周身道韻之力,隨之波動流轉,在那極滿之中,硬生生地又加了一點,便是這一點令他再也無法容於實數,正不斷被實數排擠出去。


    就中境況,實在是微妙難言,若非有一定修為,感受到的隻有那不斷提升的氣勢,真要以為黃掌櫃是要破開道韻,飛升而去一般,但在洞天修士眼中,卻可見到那熟悉的洞陽道韻在不斷衝刷黃掌櫃及其洞天,將他自己對交通大道的領悟汲取掠奪,倘若黃掌櫃沒有更深領悟,所有一切,都會被交通大道道祖掠奪一空,本人淪為道奴,從此靈智不存,僅為過去反照,若非沉浸於大道之中,便是憑借本能,全心全意為道祖奔走。


    但那洞陽道祖是何等威能,若是一條大道已有道祖,後來的合道者幾乎隻能淪為道奴。像是寶芝行這種本就修行交通類大道的修士,更是如此,永無希望成為道祖,晉升之日,便自知結局。黃掌櫃容色平穩,沒有絲毫波動,眼見那洞陽道韻已將己身洞天煉化,又往十一道基延伸而去,口中微微一歎,正要閉目頷首,靜待那一刻,忽然隻覺心中微微一震,舉目望向洞天中一處空地,問道,“是誰在哪裏?氣機怎生如此熟悉?”


    下一刻,隻見那洞陽道韻翻翻滾滾,交通中‘通融’之意被驟然激發,虛實之間的屏障也因這融通之能而變得薄如蟬翼,一人一蛛的人影乍然浮現,但那蜘蛛此時極為細小,鬼鬼祟祟在那人腳邊爬動,蛛身依舊蒙在虛實屏障之後,猶如蒙了一層黑紗一般,黃掌櫃也看不分明。但那少女卻已完全從虛數之中滾落出來,周身血汙處處,仿佛受了道基搖動的重傷,但其身依舊氣勢非凡,便是法力低淺,但周身一股極為陌生的道韻湧動,令黃掌櫃極是詫異,喝道,“不知是何方道祖化身來此?”


    那少女一手牽著蛛絲,一手撐地,勉力站起,咳嗽了數聲,血沫飛濺,喘息笑道,“正是未來道祖在此,挑動大道波瀾!”


    她這話似是在對那蜘蛛說的,那蜘蛛不斷往少女身後躲去,發出極輕嘶鳴之聲,仿佛擔憂被黃掌櫃發覺。黃掌櫃心中疑雲漸濃,定睛望去,想要看穿虛實分野,口中笑道,“失敬失敬,不知姑娘是——”


    話音未落,隻見那少女喘息稍定,伸手便向自己抓來,口中吐露蠻荒言語,仿佛上古神文,僅知其意,“夫、萬、物、奉、君、為、主——”


    以黃掌櫃修為,所謂法體早和洞天煉化為一,此時所在,不過是個虛影,轉化之間極是如意,又有道韻護身,按說這少女便是身份再尊貴,也不能將其如何,更遑論其已身受重傷,但不知如何,她身上道韻翻卷,一手伸入黃掌櫃虛影中時,卻令他感覺己身仿佛突然重新長出一個頭顱,而這手便正要從他頭顱之中,取走什麽極重要的物事,令他不由自主調動道韻相抗。可此時此刻,周身泰半道韻,已被交通大道煉化,能聽他號令的己身道韻,所剩已是無幾,卻偏偏又還沒有真正合道,無法調動那遍布天下的洞陽道韻。


    此時所剩,和這法力隻有金丹的少女所持道韻,可謂是勢均力敵。雙方又都極善調動道韻,一時間隻見兩種道韻猶如兩道光暈,在空中糾纏相抗,一時難分高下。那少女還在不斷念誦功法經文,“承、君、為、道,事、君、如、己——”


    隨著事君如己這四個字念出,黃掌櫃周身大震,再也無法抵抗,被那少女伸手探入頭顱,隻覺得己身有種極為重要的東西,被那少女源源不斷地汲取出去,煉化為她所用,令她道韻氣勢更強,而他抵抗之力更弱。幾乎隻是一刹那,識海中有一種東西已是永遠失卻,卻還不知那是什麽,隻能又驚又怒,望向那少女問道,“道祖,這是為何?”


    那少女得他那物補益,麵色終於好看了些許,不再那樣蒼白,血汙麵容之上,露出慘笑,輕聲細語地道,“你即將合道,卻又馬上要淪為道奴。此時你是人而非人,在人與道奴之間。你的一切,都是道奴誕生的資糧。”


    “道奴無靈無智,隻有服從侍奉道祖的本能,其由人性之中,尊奉大道、敬拜強者的本能轉化而來。此為人性本能,你尊奉道祖,不過是因為你即將全身合入通之大道,通之道祖,便是你心中的最強者。”


    那蜘蛛嘶聲高鳴,突地猛地躍起,向那少女咬去,卻被少女一抖蛛絲,震向遠處,那少女麵上笑容逐漸擴大,黃掌櫃忽地有如夢初醒之感,神念瘋狂轉動,尋找心中那敬畏念頭,卻是驚異萬分,那念頭仍在,但卻已無情緒滋生,便仿若一道僵冷敕令,令他知道自己應該敬拜道祖,但卻再無崇慕服從之意誕生。他輕聲道,“你——你——”


    “我便是取走了你這道服從之念的大道本源。”那少女輕聲說道,“此後你靈智反照之時,便再沒有對道祖的無限崇慕,明知自己永遠和大道合為一體,奉道祖之令行事,但卻再無服從本能,你不再是道奴,而是大道囚徒,將要囚禁到宇宙盡頭,靈智反照的每一刻,都是酷刑,直到永遠。”


    她突然大笑起來,“你更情願這樣嗎?上使?你現在瞧瞧自己,是不是也揚起了和謝姐姐一般的情念之色?”


    那蜘蛛恚怒之中,終於不再忌諱黃掌櫃,身形越變越大,猶如小山一般,在虛實分界之後向那少女壓下,黃掌櫃伸手指去,待要止它,那少女卻是不管不顧,一指點在黃掌櫃眉間,喘息道,“快,未來之身,借我神通,還有你,速速燃燒法力,融通周天!”


    黃掌櫃心中大震,望著少女,不知多少心緒浮現,多少情念激揚,他再不多想,奮勇體內所有法力,將頭頂寶芝錢一點,那寶芝錢猛然衝破周天,如同盈盈高月,直上雲霄,大放光華。少女話音,從那寶芝錢中奔湧蕩漾而出,“承、君、為、道,事、君、如、己——”


    事君如己,己身神念,對自己何須設防?中央洲陸上下,甚而是北冥洲、北幽洲、南株洲等地,也有不少生靈猛地一怔,翹首望向空中某處,呢喃道,“如何白晝見月,這是——”


    望向月光之時,卻已覺心中空落落的,仿佛被汲取走了什麽東西,卻又無可名狀。天下之間,洞天騷動,周天星圖上,無數巨物待要觀照,卻被寶芝玉錢清光撒去,無不浸入某種玄而又玄、惘然若失的境地之中。


    “這是什麽!”


    上清門內,一位築基修士抬頭望月,疑惑道,“它,它從我心中,似乎取走了什麽?”


    “楚師兄!”遠遠有人喊道,“快躲起來,師父說了,不能凝望月光——”


    “這是……”


    “我少了什麽東西……”


    周天上下,無數修士凡人反複查看己身,“究竟少了什麽……”


    寶芝行上方,那少女雙目發亮,道韻越發強盛,但法力卻已是油盡燈枯,終於噴出一口鮮血,往後倒去,黃掌櫃急唿道,“道友請留步,道友——”


    他本為洞天大能,又修有交通大道,雖然法力也是強弩之末,但想要穿渡到虛數之中,也並非難事,此時心念一動,自然跟隨那少女倒入虛數,隻見虛數之中,也是一片紊亂,原本五彩波濤,漸漸被一種情念之色點亮,便仿佛原本全黑的玻璃球,慢慢被燈光一點點照亮一般。


    虛數之中,什麽時候都是五花八門、七彩薈萃,什麽時候色澤同一,那才是不妙,說明即將有虛數風暴醞釀,怕是要殃及實數,黃掌櫃心中大駭,見那少女雙眼緊閉,往下墜去,氣息極是微弱,連忙拋出因果之線,想要將其拽迴。但那線扔到半空,卻被一隻小山一般的白玉蜘蛛銜住,那蜘蛛將因果嚼吃而下,順著線頭爬來,但螯足亂舞,顯得極是瘋狂盲目,此舉仿佛也隻是本能,其背甲明暗閃爍,仿佛正處於極其深刻的痛苦之中。黃掌櫃待要閃避,心頭突生感應,定睛望去,雙眼微睜,又歎又笑,最終合十趺坐,歎道,“原來是你,原來是我。”


    他不再閃躲,被那蜘蛛爬到身前,螯足一舉,大口吞下,不片刻便啃噬殆盡。那蜘蛛在原地轉了幾圈,腳步逐漸緩了下來,似乎尋迴了一絲理智,繞著空地爬了一圈,隻見四周虛景碎片之中,全都傳出一股強烈情念,情念之色點染擴張,已不僅是原本五彩波濤之中的一股強力情念,仿似就是將來的風暴之眼,不由也吱吱叫了幾聲。


    來處虛景之中,響起悠悠鍾聲,似是和它叫聲應和。那蜘蛛微微一怔,又轉了好幾個圈子,身後紡器吐出白絲,在此地不知留了什麽,這才匆匆忙忙,追著那少女下落而去。它在這虛景之中行動如意,遠比那少女下墜之勢更快,不片刻便將少女捕捉,吐出白絲捆在背上,吱吱爬遠。


    那情念之色依舊在四處點染,波濤也還暫且仍遵循原本韻律,潮湧潮落,刷洗地麵,隻將地麵那道白絲,洗得更加分明。定睛看去,正是一行字跡——


    聞我鍾聲風波起,萬古風波,將由我起。黃秉元蒙恩絕筆。


    第202章 得返燕山


    阮慈猛地咳嗽了一陣,隻覺得神念、法力都是枯竭至極,便如同體內有了一個大洞一般,將東華劍傳遞而來的靈炁毫不保留地往下吞噬,玉池枯幹,甚至有些承受不住小湖中央的十二道基高塔。她睜眼穩了半日,見遠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起起伏伏,定睛看去,卻是那異色情念,將四周波濤徐徐點染,此地的大道法則也因此逐漸有了改易,非但沒有調和,反而更加不平,情、欲、念三類大道法有濃鬱之勢。


    若是再無人強行幹涉,隻怕這般緩緩沾染下去,虛數之中,終有一日會掀起風暴,這風暴一旦展開,在實數之中可就不會是隻影響到一個時間點,而是從亙古至今,隻要是琅嬛周天存在的時點內,都會有虛景受到影響,也就會有一部分人的情念特別極端,那‘無畏不敬’的欲念,格外明顯。甚而連將來無數萬年之後,都有人會受到這般影響,這就是虛數風暴的可怖之處,黃掌櫃說得不錯,倘若這風暴成了氣候,真有可能破壞道韻屏障,屆時天魔從虛數入侵,定然會給琅嬛周天帶來浩劫。


    然而對阮慈而言,倘若當時被黃掌櫃逼迫,汲取了謝燕還心中的大不敬念頭,那麽她此身還會存在嗎?謝燕還破門而出、南株洲被困,無不是為了破天而去做的準備,阮慈現在已然深信,她出外絕不是隻為了清妙真人尋找寶藥,定有別的用意,否則不會連法體都毅然拋棄,隻為了擺脫洞陽道兵的身份。


    倘若她情念被汲取,不再破門而出,不來南株洲,阮慈先祖阮氏,自然也就不會從農夫崛起,其婚配也好,平生際遇也罷,都會是另一個模樣,甚而阮氏極有可能沒有婚配,那麽阮慈也就有不複存在的危險,至少不會借劍,無法修仙,今日也不可能來到虛數之中。她之前穿渡虛數的時候也曾想過,倘若她真的極大地改變了過去,會否會影響到現在,此前每每穿渡,幾乎都沒有更改的機會,這一次度黃掌櫃安排,若是她當時出手,隻怕功成的同時,己身也會迷失在虛景之中,再也無法返迴現世,甚至在那一刻便會從世上消失,再也不存。因果線改動,實數之中,已沒有能夠承接她的因果。


    這些猜測,如今也無法證實,她油盡燈枯,昏迷之後也不知又發生了什麽,隻記得黃掌櫃追她進了虛數,之後大概是設法搭救了她,將她放在此地,如今和白玉蜘蛛一起不見,也不知之後還有沒有相見機緣了。


    阮慈在這空地之中盤坐了好一會,心頭依舊是一陣陣煩惡,那亙古以來沉澱的太初道韻卻還是無窮無盡地朝她身體中湧來,隻是對她的傷勢並無幫助,反而更加重神念負擔,這才知道什麽叫做‘洞天之後,道韻來尋你’,她又咳嗽了幾聲,勉力運起《青華秘聞》,東華劍微微一跳,釋放出一絲生之道韻,湧入體內,微微一轉,玉池之內頓時生機盎然,原本勉強凝結的水霧化為水珠,順著池壁往下淌,不知勝過多少靈丹妙藥。隻是這道韻徘徊了片刻,便自行逃了出去,阮慈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我這法體是未來道祖法體,又新祭煉了這許多太初道韻,其餘道韻自然排斥。”


    也是暗暗凜然,“此前還不是這樣,或許是向未來之身借用了太多法力、道韻,便向那未來之身更靠近了些,看來這一招也不能常用,否則法力、神通都還是金丹,法體卻已無比精純,隻怕對修煉也有妨礙。”


    從金丹到元嬰,元嬰到洞天,還有許多修行步驟要接觸三千大道,過早將道韻純一,又如何去了解其餘大道和本方大道的相生相克?阮慈心生警惕,又招引幾絲生之道韻,加快恢複,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將神念、法力稍加恢複,但要重迴全盛時期,至少還要數年溫養。


    這是她入道以來受傷最重的一次,此前便是時常收到磋磨,多數也隻是痛過便罷了,法力始終充沛,此時五癆七傷,還在虛數之中不知如何返迴,要說不著急是假的,越是神念受創,便越是容易生出雜念,勉強沉下心來盤算了一番:“黃掌櫃顯然是奉洞陽道祖之命前來除我,看來洞陽本人確乎是陷於道爭之中,無法抽手來對付我,道爭耗時綿長,我從入道到如今的四百年,對他來說也許隻是一轉念,他確實也不急於殺我,偶然差遣一個正在琅嬛周天的道奴,也已足夠。”


    別說金丹初期,便是元嬰後期,對道祖也一樣是毫無招架之力,晉升到洞天之後如何,阮慈尚不知道。但在虛數之中,黃掌櫃已去,洞陽道韻力量又已十分薄弱,她終於可以盡情將入道以來所陷謎團,毫無保留地斟酌深思,以定日後行止。不論是謝燕還、柳寄子,林掌門甚至是種十六等人,都似乎有許多事未曾明言,卻又彼此心照,阮慈有些能夠猜出端倪,譬如謝燕還真正的目的,這自然是無法明言的,無法說甚至也無法去想,就如同射覆一般,雙方都隻能意會。


    想要在琅嬛周天和洞陽道祖做對,自然一切隻能在暗中行事,你都不會知道誰是敵,誰是友,隻有在那要緊關頭,才能看清那人的真正立場。就如同黃掌櫃,阮慈取走了他的服從之念,但也說不好在那之前,他令寶芝錢轟擊天際,到底是加固道韻屏障,還是想要在靈智最後關頭,再試一次,想要打破道韻屏障?


    “那一日,謝姐姐和恩師都是初初成就元嬰,兩人意氣風發,去金枰玉真天覲見楚真人,在金枰玉真天一定發生了什麽事,以至於兩人都是心情不快地返迴,而謝姐姐乍聞此密,便立刻下了決定,‘此事不能再這樣下去’。恩師當時卻似乎有些保留,看來對這事兩人看法並不一樣,而恩師其餘弟子,都是讚同謝姐姐,才有日後破門而出,恩師殺徒的慘變。謝姐姐男身又幻化為恩師的模樣,要褫奪恩師氣運,兩人儼然水火不容,謝姐姐和恩師關係如此密切,怎麽說翻臉就翻臉?這件事,真就這麽重要嗎?到底是什麽事呢?”


    “此事一定和洞陽有關,謝姐姐才會苦心孤詣地找到了我,又特地設下大陣保護,洞陽封閉琅嬛周天,可以說是嚴密至極,連虛數都不曾放過,他到底要對琅嬛周天做什麽?”


    在她看來,這個問題一旦找到答案,則許許多多疑惑都將迎刃而解,而且此事大約也不是什麽秘密,至少種十六、徐少微等人都已得知,太微門想要一統天下,也和此事有關。不過王真人並未直接告知,或許答案也需要自己尋找,就不知線索究竟潛藏在何處了。


    心中突而又想道,“此事會否和星圖有關?”


    尋常修士,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真正的諸天星海,阮慈卻是已至少見了三次,還望見了虛數星圖,隻是尚無功法可以解讀,不由就把念頭打到了魔主身上,心道,“一會找到出路,若是還要迴觀星台,或許能利用道韻,找到謝姐姐道侶,讓他傳我幾本觀星功法。”


    將一切想通時,傷勢也有所痊愈,她一直抽取生之道韻,終究恢複到了可以出手的地步,但雖然煉化了許多道韻,此番功行又有精進,卻也不敢在虛數之中嚐試煉化東華劍,她之所以能抽走黃掌櫃的念頭,是因為黃掌櫃的道韻所剩無幾,和她所掌握的道韻相當,按魔主所說,道韻相當時,拚的就是心誌,黃掌櫃正是即將身化道奴,心如死灰之時,毫無心誌可言,才能被她一擊得手。東華劍乃道祖殘餘,本就不是黃掌櫃這種洞天所能比較的,再者道祖心誌,一定百折不撓,阮慈此時法力不足,根本沒有在此嚐試的把握,也不敢耽擱太久,隻能迴到實數之中,再做思量。


    若是尋常金丹,陷入虛數之後,想要自行返迴幾乎沒有可能,便是阮慈其實也不知道如何穿越虛實屏障,但她是從觀星台被吸進來,又凝聚因果道基,追因溯果,沿著己身因果牽連,在那虛空之中踏足成地,捉攝氣機,很快便找到來時那片虛景碎片,果然此處和別處不同,有一條通道藏在碎片之中,隱隱傳來實數氣息,隻是此時碎片尚小,至多也就隻能容納金丹往來,魔主那般大能想要擠過通道,也是萬萬不能。


    雖說觀星台中,還不知是如何一般境況,又是什麽時點,但至此也隻能隨遇而安,阮慈不再多想,迴頭望了虛數一眼,笑道,“日後,我定然還要再來的。”


    自語一句,便合身往碎片之中投去,天旋地轉之間,又是一陣維度拉扯,此次她有備而來,應付倒從容不少,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悶哼,卻是已然重重砸在地上,心頭自然感應知曉,竟是迴到了那反目現身以前。


    感應之中,魔主所化黑霧還在蠕動變化,擬化新身,暫且沒有能力處置阮慈,阮慈一麵鯨吞虹吸實數中的巨量靈炁,煉化玉池靈液,一麵略加思忖,將那團黑霧琢磨了幾個瞬間,心中突地浮現一個極為大膽的念頭,再一看周圍,萬萬沒有其餘生路,知道機會實在難得,便也不再猶豫,才剛從虛數出來,又仿若自投羅網一般,往黑霧之中隻是一躍,好似送禮上門一般,將自己這未來道祖法體,全送進了黑霧之中!


    第203章 脫困而出


    魔主所修天魔法典,也不知是哪門神通,但他是阮慈見過最不似凡人的洞天大能,生命形式似乎已有了極大轉變,距離天魔也隻有一步之遙。以阮慈對本方宇宙的了解,凡有所得,必有所失。天魔天賦異常,便是最弱小的魔頭也可穿渡虛空,在虛實之間自由來去,吞噬生靈不斷增殖,但也因此,其靈智極為混亂,往往也自相殺伐,這正是天魔本性,令其難以誕生道祖,畢竟道祖乃是要以己身意誌駕馭宇宙大道,並不是說單單生出靈智便可成道,在天魔道一步步往上登臨的過程中,其來自天魔本能一麵的無序衝動也將逐漸洶湧,隨時反噬靈智,令其淪為下境魔頭。


    以阮慈所見,魔主便是通過將自己分成一個個化身,借此來規避天魔反噬,說不定也能延緩其合道的步伐,該怎麽合道她不知道,但阮慈卻知道魔主絕無可能合道成功,他此身帶有洞陽道韻,而洞陽道祖已經合有交、通兩道,合第三道便可開辟新宇宙證道永恆,若是魔主這洞陽道兵合道,這大道究竟是算誰的呢?


    這應當是魔主合道的最大障礙,但還有許多旁的關隘,也要一一突破,琅嬛周天卻沒有這個環境,魔主想要突破虛數屏障,意圖其實極為明白,便不說引來天魔啃噬周天,他自己怕也有逃遁到宇宙虛空中去證道尋道的需求,否則便等於是被活生生憋死在琅嬛周天之中。此方天地對凡人來說便猶如宇宙,生生世世不斷輪迴也難以走完,但對洞天修士來說,便好像一個過小的房間,實在擠了太多同道,以至於一旦晉入洞天,便連出手的機會都是少見,動輒便要打到洲陸沉沒,琅嬛周天又能禁得起他們打幾架呢?


    躍入黑霧以前,阮慈對魔主的所有猜測便隻有這些,也不知這些了解,是否能令她騙過黑霧——她此時剛從虛數中出來,一身的虛數氣息尚未消散,本就極似天魔,那黑霧又在醞釀化身的要緊關口,感應、靈覺都要比平時更低,倘若她對魔主的了解再多一些,不知是否能蒙騙其以為自己是虛數化身歸來,令阮慈運使一些法力,激發觀星台禁製,調開出口讓她出去。


    這想法固然有些異想天開,但卻要比拔劍還更有指望一些。阮慈沒入黑霧之時,其實也並不知道自己將遇到什麽,隻是一落入其中,便好似踏入虛空,不斷下落,打量四周那無邊黑霧,心中也逐漸有了明悟,自然知曉這黑霧並不是魔主本身,隻是各個化身的一個出口,其真正神念此時隻怕分成了無數份,各為化身在外,而本源則在某種奇妙狀態之中,仿若沉睡,僅有一線清醒,參悟外界,調配化身,這般才能躲開天魔法則反噬,將合道之路大大延緩。


    若是其餘修士,自然是還未靠近黑霧,或是被彈開,或是就被消滅,就是她倘若並非在這要緊關頭入內,隻怕也會被滅殺當場,便是此時,黑霧也自然有法力、道韻、因果、氣運等多維度的反彈,阮慈雖有太初道韻護體,但魔主法力,非同小可,即使隻是其本能產生的一絲法力,對阮慈來說依然如同驚濤駭浪、迎麵襲來,最弊是阮慈大多法器,多數都是越公子贈予,恰好被燕山神通克製,或許還能激起警覺,連風波平的仿製小磬都未能得到,被那法力一卷,當即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連忙鼓動體內所剩無幾的法力,將九霄同心佩激發,增強感應,尋找謝燕還道侶,更是在心中默念道,“夫萬物奉君為主……”


    她還不知這功法名稱,但卻已初初有了心得,魔主有這許多化身,每一化身自然都有情、念、欲,這便是她道韻力量來源,雖說她不願將這功法對旁人來用,但魔主這樣的生死大敵,阮慈自然也不會客氣,她也是好奇,倘若她吸走了魔主所有化身的強烈念頭,令其成為無執念之人,甚至將太初本源全數吸走,那麽魔主又將如何?


    三千大道,缺一不可,魔主尚未合道,體內三千大道便是短缺一條,也會自然衍生,但新生大道本源極為弱小,若說是行屍走肉,應當不至於,但隻怕是心平氣和、清心寡欲,或許連道境攀升之念都不會再有——阮慈忽然想到,這攀登上境的心情,應當也是所有修士都有的強烈念頭,倘若她能辨別取走,魔主不再想要晉升,或許其行事應當會發生極大變化。


    但目前來說,她僅能辨認‘不敬不畏’之情,還是從謝燕還言談之中揣測而出,其餘情念之色並不能一一對應辨認,且魔主並非是黃掌櫃,天魔道韻豐沛,雖暫無心誌主持,但也一樣自然對抗阮慈的太初道韻侵入。阮慈一邊試圖壓過天魔道韻,侵入他體內本源,一麵在黑霧中四處尋找因果之線,隻見黑霧之中,影影綽綽無數人影流過,各有因果氣運、癡念執情,情念之色也是閃閃爍爍,神念稍一侵染,便有一段畫麵傳入腦中,有時是兩人在月下喁喁細語,有時又是魔主化身少年斬敵救美,等等不一而足,看來魔主的確也曾化身千萬遊走人世間,這些全是化身留下的痕跡。


    魔門功法,許多都和人間情念有關,這些化身倒讓阮慈想起瞿曇越,不過瞿曇越受情種反噬,將因果和本體相連,魔主卻又要更進一步,阮慈疑心他根本就沒有所謂本體,隻有那沉睡中的本源,倒是不占絲毫因果,隻有洞陽道韻,始終難以擺脫。


    該怎麽尋到謝燕還道侶,尋到之後又該做什麽,阮慈也還沒有頭緒,她也斬不斷那法則之絲,且並不覺得魔主所說,‘倘若你被吞噬,記得要找到我,被我吞噬可將你法體做最有利安排’,這句話乃是虛言恫嚇,便是謝燕還道侶,對她又有什麽情分可言?隻是他和謝燕還夙願同一而已,若是阮慈能逃出去,自然最好,可倘若由他來主宰阮慈法體,也能完成謝燕還夙願,自己更能脫困複蘇,那魔主也沒什麽可客氣的,他終究是燕山魔主!天下間第一流的梟雄人物!


    正是如此思忖,感應中微微一震,一條因果線微微亮起,連向黑霧中一個人影,阮慈神念探去,心頭微微一震,又是現出一副圖景,卻是在不知何處的一處渡口驛站,一陣冷風吹過,遁光落下,化為一名窈窕女子,容貌明豔氣度倜儻,往渡口中搖搖行去。


    隻聽得一陣風響,氣勢場中,極大迫力臨頭,遠方一柄長槍,似是超越時空界限,追射而來,那女子轉眸一笑,伸手挽過鬢邊碎發,好似不經意往外一甩,纖手中法力如針,頓時刺破那長槍一往無前的悍勇之氣,令其速度逐漸減慢失控,終於墜在水中,她嗤笑一聲,轉身走進渡口,眾人無不爭相走避,都要以異常忌憚慎重的眼光,遙遙敬拜。


    渡口茶樓之中,亦有一人排眾而出,卻是龍章鳳姿、貴秀無倫,阮慈心道,“原來謝姐姐喜歡這副長相。”


    正思及此,謝燕還一眼往來,莞爾一笑,柔聲道,“原來是宇文魔主當麵,魔主好神通。”


    看來她也知道這長相極合自己眼緣,魔主微微一笑,正要應聲,謝燕還卻突然拔劍斬下,她輕輕鬆鬆,拔出的那把青鋼長劍,在感應之中正是東華劍!


    宇文魔主這化身最多也就是元嬰修為,如何能和東華劍抗衡?但謝燕還卻並無殺人之意,隻是將他麵容削去,笑道,“魔主,我歡喜的,隻是合我心意之人,你曉得我的意思麽?”


    阮慈每見謝燕還,都覺得她十分瀟灑,此時也是一樣,燕山魔主何等身份,在謝燕還麵前卻占不到一絲先機,沉默片刻,似是在捉摸謝燕還心意,麵上血肉蠕動,緩緩生出新顏,便正是阮慈所見那張隨隨便便的臉,仿似就隨意找了幾個五官捏合上去,連身形也隨之變化,拱手道,“謝道友,此番可曾歡喜?”


    謝燕還還劍入鞘,嫣然笑道,“令我一見鍾情。”


    她與魔主並肩攜手,極是親密地走向遠方,這段記憶到此也是終結,阮慈望了那人影一眼,正要上前設法接近,尋求出脫身之法,忽地又發覺這化身身旁,還有一個人影正在緩緩生成,此時已初具人型,法力也十分充沛,但似乎隻來得及灌注法力,道韻、因果、氣運等神通,尚未沾染,甚至連魔主那本源之力也未進入,便如同是一具空殼一般,幹幹淨淨,在諸多化身之中,也是異數。


    她心頭不禁猛然一動:“難道此次生機,便應在了它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從她落入虛數,再從甬道迴到實數,躍入黑霧,及至此刻尋到化身,別看已經是經曆無數文章,但時間上卻隻有那麽數息而已,實則魔主化身擬化極快,那道韻、因果已經逐漸落下,阮慈不再細想,聽從心中感應,眨眼間已是到了人影之前,揮手打出一片太初道韻,第十一層道基微微亮起,止住因果線不令其纏綿人影,更是急急忙忙,占據了身體中容納意識本源那一方小小天地,與此身五感結合,刹那間隻覺身軀微微一震,一股奇異感受襲上心頭,好似多了一個化身似的,卻又不僅僅是一個化身,眼前無數畫麵逐一展開,俱是魔主此時在外的化身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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