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月嬰亦是詫異不已,“但……但此獸怎能在琅嬛周天中存活?它是怎麽進來的?”


    法舟已是漸漸停下,徐少微立於舟頭,負手望著那大魚許久,才是歎道,“月娘也算是有心了,到底是我們上清弟子,見聞亦是廣博,多少盛宗,眾弟子渾然不知天外之事。殊不知,宇宙之中更有無數生靈,無窮瑰麗盛景。這宙遊鯤便是能在虛實之中自由穿渡,出生便有元嬰修為的宇宙異種,此鯤天生便可吸收宇宙空寂中的虛無之物不斷成長,幾乎沒有天敵,因素喜親近極境法則,也時常出現在各大天之內,采食極境道韻,這隻幼鯤,恐怕就是被寒雨澤中的凍絕法則吸引來的。”


    阮慈聽聞此魚來曆,也是大感新鮮,望著天地之中,自在遊曳的星空大魚,一時間心曠神怡,無盡向往,仿佛己身也成為一隻鯤魚,在宇宙中悠然前行,眼中所見,乃是無窮星數,仿佛依照某種至理排列運轉,又有那虛數中混亂成片的時間,在星空後偶然展現,而自己遊曳於虛實中那僅有一線的縫隙之中,盡管身形龐大,但卻又猶有餘裕,隻因這大小維度,在虛數之中,也可以隨時變化。己身雖然龐大,但在宇宙中也隻是一粒微塵,又如何不能在虛實分界這宇宙法則的化現之中穿渡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心頭微微一震,自然從入定之中醒轉,隻覺得識海中多了一絲感悟,仿佛對將來對應來襲虛數時,又多了幾分把握。隻是這感悟並不像是法力增長那般直接,很難說自己得益多少,再看其餘諸人,也有些依舊沉溺其中,出神未醒。


    那宙遊鯤自顧自地遊向遠方,仿佛對眾人一無所覺也毫不在乎,阮慈望著它龐大如山的身軀,心中十分羨慕,又不由興起一絲關切,暗道,“也不知它能不能從琅嬛周天出去,該不會是上古時洞陽道祖立下道韻屏障開始,它便一直被困在這裏罷。”


    她自己不能出入琅嬛周天,因是許久以前就定下的事情,這麽千萬年來,隻怕是除了謝燕還以外,琅嬛周天沒有一名修士能離開,阮慈也不覺得多麽委屈憋悶。但見到宙遊鯤,隻是一眼便湧起盼望,隻願這自由自在的生靈,能永遠這般自由下去,被莫名其妙地困在一處地方,對它來說似乎十分殘忍。


    但這疑惑,徐少微恐怕也解答不了,隻能等出去之後再問王真人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都緩緩醒轉,阮容唿出一口長氣,問的正是阮慈所想的問題,“它是一直都在這裏麽?還是從宇宙中偶然遊來的?”


    “從前並未聽說寒雨澤中有宙遊鯤停留,”圖仆道,“應當是被凍絕法則吸引,從天外遊來的。”


    他望著那宙遊鯤的眼神十分熾熱,道,“此鯤身軀之上,透映的便是此時真實星數,和我等在天邊望見的並不相同,也不知有沒有洞天真人來過這裏,透過此魚觀測星象。這可是在周天之中,為數不多的機會,我們出去之後,也要第一時間迴稟主君知道。”


    阮慈不由想起寶雲海上空那次,眾位洞天真人飛出周天,仰望星海,聽圖仆說起此事,仿佛這機會極為珍貴,心中也是一陣悸動,暗道,“看來……看來這周天被道韻屏障封閉,雖然有好處,但也有許多不好的地方,周天中也並非人人都喜歡這樣被捆綁在一座大天內,永遠無法離開,隻是……如沒有謝姐姐的決斷和機緣,想要離開這裏,又是談何容易?”


    “謝姐姐出去是去找什麽呢?難道是破開道韻屏障的辦法?應該不至於吧……她隻有一點真靈,連道基都已拋棄,再無可能成道,不成道祖,怎麽和道祖對抗。不過……她逃出周天以前,叛出上清,又改換功法,倒是洗脫了上清主使的嫌疑,讓上清門不用麵對來自道祖的壓力。”


    雖然洞陽道祖看似對琅嬛周天不聞不問,連道統山門都沒有傳下,但其對琅嬛周天的控製卻十分緊密,阮慈並不認為上清門有公然支持謝燕還破空而去的底氣,也不覺得上清門就沒有資格和洞陽道祖博弈,道祖固然無所不能,但成道之日,便是道爭之始,未必有多少心力將所有門派全都嚴格監控,更何況,道祖也隻能推動因果,因勢利導,或許就如同瞿曇越此前曾說過的那門功法道理一樣,化身噬主,就如同洞天真人和道祖博弈獲勝一樣,雖然條件非常苛刻,幾率也極為微小,但也並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不過,這遐思也隻是一瞬,她很快被自己這大不韙的想法嚇了一跳,倒不是阮慈不敢和道祖對弈,但封鎖周天,總的說來利大於弊,除了某些修煉天星功法的修士之外,阮慈很難想象有什麽修士要冒如此之大的風險,和道祖做對,隻為了解開道韻屏障,讓天魔可以肆無忌憚地入侵琅嬛周天。


    按青君所說,她心中念頭便是道祖也難以輕易感應,但阮慈也不敢過分放縱,隻是偶然一想,便轉開念頭,問道,“這大魚是怎麽穿越道韻屏障,來到這裏的呢?”


    “此處是水行絕境,所謂絕境,便是某一法則格外濃鬱純粹之地,”徐少微道,“所有大天,都會天然有許多絕境,而周天雖然在道祖庇佑之下,但絕境中以某一法則為主,道祖道韻卻並不濃烈,甚至隱隱有排斥之意,是以這些絕境,自萬古以來,便天然是許多奇物來往大天的通道,也是天魔入侵的管道之一。”


    她猶自戀戀不舍,遙望著那條幼鯤,“若是在其餘禁絕得並不那樣嚴密的周天,這寒雨澤要比現在更熱鬧無數倍,也不會有寒雨花生長,那點滴寒雨,本就是從道韻屏障中滲入的莫名之物,和此地的凍絕法則、洞陽道韻一起,蘊養而出的靈花。若是屏障稍微開放,此地會有無數奇物望來,多少生靈繁衍,寒雨花這樣受不得侵擾的靈材,根本就存身不住。”


    到底是金丹九轉,成丹九次,便是等閑元嬰真人,隻怕都無法和徐少微比較見識,她傾城容顏隱約透出向往之色,將這水行之地的奇處娓娓道來,眾人都是聽得入神,齊月嬰歎道,“看來此處便是凍絕法則濃鬱,排斥了洞陽道祖的道韻之力,才被那宙遊鯤乘虛而入,不過,此鯤在此地環遊,是否便說明此地的凍絕之力較別處更濃?”


    徐少微似乎猶在懷想此地曾經盛況,被齊月嬰一問,也迴過神來,“自然如此,你們不覺得這裏比外頭更冷麽,好了,見識也增長過了,能見到此番奇遇,我們也是有些福分,不知是不是沾了劍使的光,還是快些迴去吧。”


    說到沾光,眾人不由都看向阮容,阮容卻未留意這裏,而是凝望下方,嘴唇翕動,喃喃道,“徐師姐,你瞧這是什麽?”


    話音剛落,齊月嬰神色大變,叫道,“快進舟室!這是法則噴發!凍絕之力蔓延上來了!”


    眾人本就不由順著阮容眼神望去,此時果然見到那寒雨澤極深極黑之處,似乎有一道白色冰柱緩緩成型,也都是大為驚恐,反身逃往舟中,但說時遲那時快,才剛看到冰柱,便覺得一股徹骨寒意,將四肢籠罩,動作不由變得緩慢滯澀,好似被凍結凝固,就要如此這般沉眠下去。


    第147章 滄浪神子


    “嗡——”


    一聲悠遠鯨歌,仿佛洞穿虛實兩界,那本已遠去的宙遊鯤又迴轉遊來,向著下方水域一頭紮去,追逐著水中那不斷蔓延,仿佛風暴往上吹拂的寒流根部而去,隻是它的身軀雖然正在移動,卻仿佛穿行在另一個層麵之中,絲毫沒有擾動水域,就和那凍絕之力一般,隻是在這平靜水域內製造出了一道道裂痕,但水域本身卻始終沒有蕩漾,讓一切充滿了疑真疑幻的朦朧感。隻有瞧見水域中那緩緩飄蕩的種種生物,望著它們異樣死寂的身形,才能體會到這凍絕之力的威能。


    水母、海藻、巨蛇……各式各樣的妖獸靈植從水底往上浮起,全都失去生機,被凍在薄薄冰塊之中,因冰比水輕,便自然往上漂浮,若非是這些生靈被凍絕身亡,旁人根本無從知曉,原來寒水澤深處還有這許多生靈。更有一艘法舟,也在這冰塊之中緩緩往上,隻是這麽漂浮之勢十分緩慢,去向因極細微的水流改變而有極大變化,頗有些難以捉摸的味道,此舟上下全被寒霜覆蓋,禁製也多有剝落,不斷有散發著靈光的符文往下落去,一望即知,舟中修士應該已是兇多吉少,至少已無力顧及法舟,全副心力,都在和凍絕之力抗衡。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法舟在那滿是冰晶盛放,猶如一條條水晶花莖的風暴中跌跌撞撞,驚險萬分地往外飄去,每一次碰撞,都令法舟上的禁製剝落得更多更快,總算巧之又巧,在禁製掉落殆盡之前,這法舟已是漸漸飄離了凍絕之力最是濃鬱的水域,往深濃黑水之中沉去,原來法舟又和那些妖獸不同,本身沉重萬分,禁製剝落之後,被自身重量帶累,便是凍絕之力的噴發之勢,也無法令其飄向上方。若是按照這般勢頭,很快法舟便要被黑水吞沒,金丹以下,幾乎沒有能力將其打撈出來。


    就在法舟落入深黑水域的前一刻,水中那逐漸稀薄,但仍是泛著淡白色往外蔓延的暗湧冰瀑之中,一雙手突地浮現出來,發出一道白光,將水域凍結,連向法舟,但僅僅是這麽一根冰柱,還無法遏製法舟下墜之勢,那雙手不疾不徐,掐出法訣,接二連三召來冰柱,被她召喚出的冰柱之中,亦有素手伸出,掐訣造兵,不一會兒,法舟便被縱橫交錯的冰柱固定在水域之中,猶如被一張大網網了起來,其上的禁製更是接二連三地往下掉落,猶如一個美人,被強行剝去衣衫。


    舟中靈光連閃,似乎是舟室內的修士已發覺不對,正竭力催動法舟僅餘禁製,那冰柱之中,一張俊顏浮現,往外吹出一口寒氣,遠處的凍絕之力仿佛受到吸引,緩緩蔓延過來少許,周圍的水域泛起淡白,舟中靈光也逐漸黯淡下去,最終緩緩熄滅。那俊顏方才現出一絲極其細微的笑意,往外邁步走出,卻是一尊如冰似玉的冰晶人形,且不說那超凡脫俗的長相,便是連衣袍都是冰霜鑄就,在這深水之中,便猶如先天神靈一般,令人望而生畏,更不敢興起絲毫對抗念頭。


    “顯師兄。”在他身後,數十名冰晶人形從冰柱之中走出,但有些人形似乎不能維持太久,很快便重新化為人身,但其麵上也是一片冷漠,語調不見波動。“是否可以動手了?”


    顯師兄站在法舟之前,透明睫毛微微下垂,似是在感應舟中動靜,半晌才點了點頭,淡聲道,“諸弟子,結成接引法陣。”


    眾人演練得極為精熟,聞言身形突然化為透明,更似流水般柔軟靈活,若非眼力過人,幾乎很難分辨出其與寒水的區別,水中很快現出一個隱蔽法陣,隻在剛成型時散發出一陣幽幽白光,再定睛看去,已是和水域融為一體。那顯師兄迴首望去,微微頷首,轉身一指,牽出一條冰柱,那冰柱在他手中便仿佛綢帶一般柔軟,在指端輕輕纏繞飄舞,散發著幽幽寒意,往艙門探去。


    ‘砰’地一聲,艙門被凍硬擊碎,現出廳堂,寒水白霧頓時湧入其中,所過之處,無不是冰封凍絕,轉眼間便鋪陳出了一條冰霜甬道,顯師兄這才踏上舟頭,往內走去,雖然舟中有徐少微這樣的高手,但其俊美無儔的容顏仍是沒有絲毫波動,隻要是有冰霜在,這冰晶之身便可隨時遁入其中,更有身後那接引法陣,隨時可以將凍絕之力引來,把敵人殺死,在此處,顯師兄可說是已立於不敗之地。


    他穿過甬道,來到廳中,果然見得數名修士,各做不同姿態,身上都已結起淡霜,廳中榻上一位少女被護在正中盤膝而坐,手中托著一枚小鍾,雙目緊閉,膚色泛青,瞧著楚楚可憐,極是惹人憐愛。身側一名老者斜倚著靠在榻邊,已是唿吸斷絕,仿佛毫無生機,在少女身側身後,各有三名女修,或是支頤俯首,或是蜷縮抱膝,或是微笑凝望來人,也都是姿容過人,其中要以微笑凝望來人的那位女修,年華豐茂,最是美豔迷人。此女修手中托著一枚小磬,磬旁還有隱隱光暈蕩漾,仿佛剛才敲響,便連聲音一道被凍絕其中。


    顯師兄望了那女修數眼,身側冰霜之中,突然有人出聲說道,“這便是上清徐女吧?聽聞她實力超群,甚至可與元嬰一戰,隻可惜,凍絕之力噴發,身處風暴中央,她的速度,較真正元嬰修士,還是慢了一拍。”


    這一磬未能擊響,即是永遠,凍絕之力便將其冰封,生死隻能操諸人手,顯師兄伸手輕撫過徐少微臉頰,指尖自額前劃過,但並未真正碰觸,猶自留下一絲距離,他道,“此女體內生機濃鬱,離開這片水域之後,不消片刻便會複蘇。”


    那聲音笑道,“你這般說,我倒是起了壞心思,想將她扔到黑水域中去,看上清門的人怎麽在黑水域裏找她。”


    顯師兄搖頭道,“不可。”


    他似是寡言性子,但藏身冰霜中的聲音並不介意,嘿嘿笑道,“也對,她有風波平在手,小磬和母磬自有感應,要尋到她並不是難事。更何況她是徐真人衣缽傳人,此時曆練沒有性命之危,徐真人不會隨意出手,若是我等還有多餘動作,那便不好說了。”


    顯師兄眼珠轉動,將眾人一一看去,低聲道,“還有一位,似乎是法寶器靈,天下沒有任何物事能阻礙它迴到主人身邊,不要碰它,由得它去罷。”


    “這個身披紅衣的小姑娘,應當是那位劍使羽翼,”那聲音嘿然道,“據聞此女性子最是嬌縱,又得紫虛真人寵愛,一怒之下,將茂宗一脈滅去,紫虛真人竟也不肯出麵管束。這還偏偏是個修感應法的師父,也殺不得。”


    顯師兄勾動透明唇角,注視著齊月嬰,淡淡道,“這也殺不得,那也殺不得,這個也就不必想了。”


    那聲音道,“不錯,你元鶴顯豈是欺軟怕硬之輩。總算此番差使,辦得還是頗為順利,眼下隻要劍使沒被凍死,便是大功告成了。”


    顯師兄伸手探去,似乎便可感應到眾人體內生機,他伸手在中央那少女額前微微一按,頷首道,“劍使有青劍護身,體內生機無限,哪有那般容易死,便是她那羽翼,氣運也頗強大。”


    那聲音嘿嘿笑道,“是了,她本來難以逃脫凍絕之力,偏偏和玄魄門那位關係匪淺,偶然得贈火行之物,可以稍微抵禦凍絕之力,可見此女氣運之盛,也難怪她如此飛揚跋扈。”


    說話間,顯師兄已將中央那少女抱起,邁步往迴走去,那少女倚在顯師兄懷裏,兩人倒顯得十分相配,隻是手中那小鍾微微顫動,似乎有些不安。顯師兄低頭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處,那小鍾也被冰封起來。他轉身走出法舟,淡聲道,“快走罷,此次既得劍使,寒雨花已無關緊要,恩師已遣化身前來接應,我等要在上清來使之前,離開此地。”


    眾人所化法陣頃刻散開,那透明身影紛紛融入冰柱之中,顯師兄懷抱少女,無法再行冰遁,腳下踏冰而行,手中放出融融白光,將劍使和逐漸濃鬱的凍絕之力隔絕開來。


    身側冰晶之中,流光閃爍,遠方宙遊鯤鯨歌不絕,顯師兄遙望前方,隻是片刻功夫,便已行出數百裏,胸前突然有人柔聲笑道,“原來是北海滄浪宗高弟,怪道對凍絕之力如此熟稔,你們在此地布局已有多久了?”


    這聲音柔和親近,還帶有淺淺嬌嗔,就仿佛是同道侶閑話家常一般,直收入心底去了,顯師兄一時不察,答話也是從心底說出,“已是苦候二十年了。”


    但也隻得這一句,靈台便已示警,顯師兄低頭看去,容色不變,淡淡問道,“徐道友?”


    那少女麵容如煙,扭曲散去,徐少微嬌豔容顏現於顯師兄懷中,微笑道,“少微見過滄浪神子。”


    顯師兄四周那暗湧冰瀑之中,無數麵孔浮現,白氣嗬來,織就成網,凍絕之力縱橫交錯,要將徐少微困住。顯師兄手中更是白光亮起,徐少微睫毛間頓時結上冰霜——


    片刻後,一陣安寧平定之意猛然爆發,方圓數千裏內,原本逐漸上浮的妖獸靈植,全都被凝固當地,便是那宙遊鯤的歌聲,似乎都黯淡了一瞬。兩大法則之力翻翻滾滾,互相推斥,無數暗湧冰瀑悄然碎裂,便是在上清法舟之側,冰柱也都逐漸破碎。


    法舟漸漸沉入黑水,舟中卻已是空無一人,數千裏外,一輛飛車在水中如飛行駛,圖仆雙眼放出毫光,迴首說道,“從此處往前三萬裏,似乎是主君曾踏足之地,若是到達那處,我便可為小姐指明方向。”


    齊月嬰迴顧來處,麵帶憂色,歎道,“來人一身水行功法,在此地極難被滅殺,隻盼徐師叔能及時脫身,和我們匯合,否則……”


    阮容平靜地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月娘,你是怕這群人也不過是為敵先驅,真正的黃雀,還在後頭。”


    齊月嬰歎了口氣,未有說話。阮容伸手為阮慈扣好火鼠裘,叮嚀了一句,“穿好,莫要脫下一刻。”


    她麵現堅決之色,淡淡道,“若真是如此,我自有主張,到時你們都聽我吩咐行事。”


    阮慈欲言又止,阮容美眸瞥來,她垂下頭去不再說話,齊月嬰也是點頭服膺,圖伯往左上方看了一眼,道,“來了。”


    他話音剛落,眾人神念亦有感應,氣勢場中驀然多出一股龐然大勢,似乎有數百魚群,往此處疾遊而來,更有隱隱氣機藏身魚群之中,給人以強烈的危險感。


    第148章 迷津難渡


    此次前來寒雨澤,各宗所做準備,隻有比上清門事前預料得更加充足,便是徐少微在此,也不過是平靜了區區十數日而已,一旦生變,則各方互借其勢,攻勢延綿。更不會傻乎乎的擺開陣勢,互相通報姓名再行邀戰,這擂台外的戰鬥便是這般隱秘突然,阮慈等人迄今仍然不敢肯定那凍絕法則之力,為何就這樣巧合地在附近爆發,便是猜疑到和敵人手段有關,但也不敢輕言是哪門哪派的什麽神通。


    此時敵人藏身魚群之中來襲,眾人隻能避其鋒芒。畢竟這些魚群雖然隻有築基修為,但千百魚群聯合在一起,卻是隱然結成天然法陣,更有敵人藏身其中,齊月嬰若貿然出手,很容易被數名敵人聯手困住,那時便可從容騰出人手來追殺容、慈二人。


    危急時刻,眾人亦是各顯手段,阮慈取出靈華玉璧,阮容將風波鍾扣在手中,圖仆往窗外看了一眼,見那魚群逐漸接近,一指前方水域,道,“此處無路,還不速速迷途知返?”


    他眼中放出光芒,聲音宏大莊嚴,隱隱仿佛觸動一絲法則,那魚群遊到近前,突地逡巡不前,在這空蕩蕩水域之中猶豫起來,仿佛肯定此處沒有通道一般,猶豫了一會,卻也不肯離去,隻在心中認定的障壁之前密密麻麻地排列成魚陣,魚身攢動,瞧著十分可怖。齊月嬰手中法力狂輸,將飛車驅動得如法舟一般快,飛快逃遠,口中讚道,“圖伯功力越發深厚了,竟是以金丹修為,碰觸到了法則之力。”


    圖仆麵色卻並不如何好看,盤膝而坐,調息許久,方才噴出一口發黑鮮血,有絲萎靡地道,“為分散修為,本體圖珠隻攜來一枚,以此身修為,施展這神通仍是勉強,不過也足夠將那個方向的敵人擋上一擋了。隻要是從西南方向追來的修士,到了這左近都會以為自己來到水域盡頭,很難往前行去。”


    他調息片刻,又讓阮慈駕馭飛車,命齊月嬰往他身上灌注法力,道,“你煉化我幾層禁製,你我二人合力,當可使出本體的另一神通。”


    到底是盛宗弟子,並不隻靠修為壓人,法寶神通無不勝人一籌。齊月嬰在門中似乎並不顯眼,但此時也顯出法力悠長,將飛車這般催動之後,也無需調息平複,手中法力往圖仆背心灌去,阮慈剛一接手,飛車速度便是顯著地慢了下來。氣勢場中原本已被甩遠的幾股氣勢,頓時又開始飛快接近,若是一盞茶內沒有再換迴手,隻怕雙方的遭遇戰還是不可避免。


    阮慈倒不怎麽怕身後那幫敵手,但可以想見,燕山、太微門這些強勢盛宗,依舊在暗中虎視眈眈,徐少微解決掉那幫水行修士,和他們會和之前,己方不宜輕率動手。否則圖珠法力若是不濟,種十六來到此地,便是東華劍氣齊出,也未必能輕易脫身。阮慈手中的劍氣,殺些普通金丹也許是夠的,但對種十六來說並不是太大的問題——上清門有東華劍氣,但清善真人也可以為其煉製天地六合燈的仿製品。


    局勢如此,擔憂焦急都是無用,舟中四人都十分冷靜,對不斷迫近的追兵置之不顧,也不知過了多久,當追兵氣勢,終於在身後可以望見的水域內露出端倪時,齊月嬰、圖仆同時睜眼,兩人眼中都是神光湛湛,齊月嬰身後幻出四手,一手指東,一手指北,一手指南,一手指西,一手指上,一手指下,圖伯雙手擺出奇妙姿勢,阮慈望之心中微震,自然有所穎悟,圖仆雙手,乃是分指虛實!


    “地磁之亂,虛實之映,方位之錯,感應之虛!”


    兩人異口同聲,念誦咒文,八手逐一發出毫光,一瞬間這水域似乎也在虛實之間發出輕震,阮慈隻覺得頭重腳輕,仿佛上下方位陡然顛倒,本就錯亂的地磁更是亂上加亂,此中天地的方位緯度全都被攪和在了一塊,並不隻是上下顛倒,而是東西南北正在極速變換,甚至視野之中,虛實分野也變得極為含糊,有時眼中看出的景色並不連貫,而是扭曲片段的交疊,氣勢場中感應出的反而是實數景色。若非她經曆過數次虛數來襲,更在意修時穿渡時空,倉促間落入這般混亂之中,隻怕當即就要氣血翻湧,甚至因此損傷道軀也不稀奇。


    此時要再感應身後追兵,已難辦到,便是迴望過去,景色也不再是實數之中本應在身後的那片水域,阮慈緩下車速,調息片刻,圖仆接過飛車韁繩,沉聲道,“迷津難渡,便是太微門那位來到這裏,倉促間也很難尋到一條路徑。三位小姐放心,隻有我法圖珠能在這裏尋到出路。”


    齊月嬰此時方才唿出一口長氣,從懷中掏出一枚藥丸服下,閉目打坐起來。阮慈亦沒有說話的興致,圖伯這神通極其霸道,並不像是那些混淆方位的五行大陣,迷惑的乃是感官,終究是從修士神念入手。但這神通似乎是真實改變了水域之中的方位,不論多少人來此,都不會削弱這神通威能,因為此處的一些規則已被永久改變,便是他們離去,也不會衰減複原。


    也因為如此,上清三女也無法從這極致混亂之中豁免,更不能從神念中尋找錨定,隻能任由自己在這錯亂水域之中,忽前忽後地穿行——說是忽前忽後,但其實飛車可能是往前直行,隻是方位變化得太過迅速,還未感應清楚,便又全換了個遍而已。


    這種神念中的混亂,甚至比身軀實在的傷口更難處理,阮慈隻能將全部神念縮迴體內,也是福至心靈,學著無垢宗眾僧,將修士所有非凡之處暫時‘忘記’,全收縮到內景天地之中。終於暫得安寧——若是凡人在此,身軀又能承擔此處沉重壓力,倒是要好受得多,正因其耳目閉塞,反而無法感應方位變換,依舊可自如展望周圍景色。


    她先掀開一絲眼皮,見自己不再暈眩,方才鬆了口氣,慢慢睜開眼,扶著車壁站起身來,試探著走了幾步,見圖伯神色自若地抖韁前行,齊月嬰、阮容仍在閉目調息,兩人麵容都還算平靜。便問圖仆道,“圖伯,我們這是要去哪?還是去師伯曾去過的地方麽?徐師姐可能繞過這迷津,和我們會和?”


    圖仆道,“應當不能直追過來了,此處方圓數萬裏,都成了迷津,若有些追兵在氣勢場邊緣潛伏,隻等著乘人之危,此時應當也陷入了迷津之內。我們最好的打算是在花田相見,少微小姐可能會找到最近的寒雨花田等我們。”


    方才雖然隻有幾名敵人追逐,齊月嬰和圖仆的反應似嫌過度,但真要等到眾敵皆至,再施展這般手段也就來不及了。阮慈並不焦急,點頭道,“那我們就先到掌門師伯去過的那處水域,再去往寒雨花田。姐姐有東華劍在身,下落難以推算,要找我們也不是那麽簡單。若是運氣好,或許采完寒雨花都遇不到那些人。”


    圖仆還未答話,齊月嬰已是睜眼說道,“青靈門若也有人來,我們便不要太指望運氣了,足以壓製青靈門福運心法的,這些年來也就聽說了一個種十六——小師叔,你怎麽也起來了?可不要勉強自己。”


    阮容修為最淺,剛築基不久,在這顛倒迷亂的世界中,自然比其餘人都更難受,阮慈應對此地之法也無法傳授給她,因為她體質必然不如阮慈強韌。但她麵色也不過蒼白了一絲,語調仍是從容,道了聲無妨,齊月嬰還要再說,圖仆道,“月小姐,你可忘了,容小姐能執掌風波起,便是法力不足,但也要具備相應稟賦。”


    他笑了笑,“這風波起燃起空間風暴時,空間破碎的撕扯感可比現在更強得多,容小姐既然都挺過來了,又何懼眼前少許迷津。”


    阮慈聽聞,不由對阮容刮目相看,很想細問竅門,但也知道不是時候,又忙問道,“掌門師伯要去的那處水域,可有什麽特別?我們可要做什麽準備?應當不會有人在那裏等我們吧?”


    圖仆道,“若非東華劍在此,沒有主君,我也不敢把你們帶去那裏。那處是琅嬛周天道韻屏障最脆弱之處,法則之力十分混亂,對平時在此處行走的修士來說,可謂是極其危險。此前提議前往尋路,隻是抱著少微小姐會很快趕上,和我們同行的指望,有風波平在手,還把穩一些。如今也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前去轉道了。”


    這般的風險,對阮慈來說乃是常事,便是齊月嬰和阮容也是神色不變,圖仆又歎道,“可惜了,剛才那一招也隻能在這裏用,此處已經靠近道韻屏障,沒有寒雨花田。若是在上層施展,寒雨花經受不住。否則,也不怕寒雨花王落入他人手中,隻需多使幾次,能活著走出來的修士也不會有太多。”


    齊月嬰道,“會死在迷津之中的,也是根底不足,若真是洞天真人衣缽傳承,困上幾十年也就是極限了,真人也不會讓其死在這裏,無非是多花費一些因果代價罷了。”


    她調息過了,又為圖仆灌輸法力,容、慈二女隻能靜坐調息。此次雖然是阮容曆練,但眾宗門出動的力量已是遠遠超過築基修士能應對的極限,風波平又被徐少微拿走,眾人一路前往極境邊緣,也許是這段旅程最後的平靜了,從極境往花田行去,越是靠近花田,危險也就越大。到那時事態如何,隻怕還真不好說。阮慈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便是浮上水麵,在寒雨花田下行走,這樣追捕上清弟子的眾宗門,也要顧慮到毀去花田的風險,就是賭他們不敢花費這麽大的代價。


    “若是不來看這宙遊鯤就好了。”她不禁噓了一口涼氣,喃喃道,“徐師姐的好意,卻是令我們比此前要艱難許多。”


    齊月嬰和她對視一眼,無奈道,“話雖如此,但徐師叔應當也不樂見我們落入太微門手中,此次或許的確是個意外。”


    阮慈卻並不這般看,徐少微可能的確不知會有凍絕法則噴發的變故,但或許在感應之中,模糊知道往此處行來,對她的計劃可有裨益。不過這種因果博弈,她自己也不是完全看得清楚,隻搖頭道,“我著相了,不論別人如何想,我們隻管自己行去,這才是真。”


    阮容讚道,“這便是心中一念,慈姑,你持定此念,以此念為錨,心外無物,在這迷津之中便要好受多了。”


    阮慈連忙如法炮製,幾經捉摸,總算是感受到神念以心中思緒為軸心,重新排布開來,外放出去時,縱使依舊不適,但也要比此前舒服了許多。不由驚歎道,“容姐,這便是你的竅門麽?很是靈效,隻是這樣還是很不安定,若是心中思緒多了,這神念運轉之間便仿佛搖搖欲墜的。”


    齊月嬰也閉目領悟起來,片刻後笑道,“小妹雖然金丹,但生性愚鈍,也和慈師叔一般,那錨定很難長久安寧。”


    阮容頷首道,“這便是此法難為之處,最好是找到心中最深、最純粹、最恆定的念頭為錨,其餘思緒,不過是環繞其外的點綴,如此便可逐漸摸索到門路。”


    阮慈尋思道,“我心中什麽念頭最純粹、最強烈?”


    她先將生平認識親友想過,不過便是阮容、王真人,也隻是在心中浮光掠影,便被拋開了,又想到青君、涅槃,以這兩人為錨,便是以道祖為錨,支點應該非常堅牢,但阮慈也不覺得自己對她們的念頭有多深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借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禦井烹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禦井烹香並收藏借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