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談談說說,也往山林中去,在林中盤膝調息片刻,不少修士手中都是捏起靈玉,迴複法力——築基修士,出行可以禦氣而行,化身遁光,也可以駕馭法器,若是悠然而遊,那麽法力當然猶如無窮無盡,隨時煉化。可一旦要極速飛馳,那便要看各修士玉池有多寬闊、功法有多高妙、遁法有多精深了。阮慈在綠玉明堂初遇孟令月一行人時,往迴飛遁幾個時辰就要停下歇息,便是要照顧幾個傷員,讓他們有打坐調息,煉化靈氣的機會。


    孟令月既然言明隻休整十二個時辰便要進山,不少修士便知道按自己煉化靈氣的速度,在進山前很難恢複到神完氣足的最佳狀態,因此不得不取出靈玉,汲取其中的精純靈氣。各修士更是在山林中分居幾處,也免得互相爭搶靈氣,倒是兩邊耽誤。其實能跟上來的修士,多少都是有些本領的,他們一行人都是跟著遲師姐的速度來走,遲師姐前幾日遁速極快,那些功行平庸的修士,若無同門相助,早就掉隊了。


    阮慈根底深厚,又有東華劍相助,遁行這十幾日並不覺得有什麽消耗,不過機會難得,也是閉目修煉了幾個時辰,將第一層高台又凝練起了一絲,在內景天地中仰首上望,她的內景天地上空原本乃是一團霧氣,此時霧氣逐漸消散,露出碧藍色的青空,一陣風過,空中突然起了些許漣漪,但又極為虛幻,仿佛有一泓海市蜃樓一般的池水,高掛在空中,又像是玉池的倒影。這便是築基之後,修士神念逐漸形成的識海。這識海其實原本一直存在於人體之中,隻是凡人的識海極為微小,無形無質,直到築基之後,才慢慢凝化虛影。此時還是若有若無,若不是積聚精神,很難發覺它偶爾泛起的漣漪。


    難怪說意修隻是給大能轉世準備的功法,這識海乃是高懸玉池上方,想來是由法力化成的玉池承托,若是一個人突然有了極其龐大的識海,卻沒有相應的法力,很可能會被識海壓垮道基。阮慈此時迴想自己得劍之處承受的折磨,心中也是暗叫僥幸,她還是凡人,便煉化了東華劍,所受折磨都在識海之中,是以神識天然便要比許多修士強大,若不是宋國人七百年來采精食氣,養得她稟賦厚實,煉就無漏金身,可以分擔識海重量,隻怕修行都要受到影響,不可能這般一帆風順。


    當然,所謂的順遂,也並非沒有代價,阮慈緩緩睜開雙眼,在心中品味著自身和東華劍日益緊密的聯係,起身收了隨手布下的小小幻陣,抬首一望天邊,已是明月高懸。她躍上枝頭,神念略一探出,見孟令月方向依舊是被法陣遮護,便知道她修行未完,倒是李平彥,正在樹梢賞月,尋思片刻,便掠到他身邊坐下,問道,“李師兄,你不多打坐一會兒麽?”


    李平彥笑道,“不必了,不差這幾個時辰的功夫。”


    阮慈注視著他,顯然並不相信李平彥的說話,李平彥被她望了一會,才道,“這裏雖然距離城郭不遠,但畢竟是荒郊野外,而且距離比元山不遠。剛才我在調息,孟師妹便照看周圍,也該讓她歇息一會。”


    比元山在綠玉明堂南側,乃是中央洲有名的險地之一,阮慈不知綠玉明堂,倒是對比元山有印象,這大山連綿雄偉,擋在紫精山和迷蹤海之間,別說凡人,便是金丹期之下的修士,都很少有能在比元山中生活的。此山陰陽二氣滋養氤氳最盛,日出之時,一樣有許多怪獸精氣生化,隻要有一頭偶然得到機緣,化虛為實,便如那九嬰蛇一般,是極其罕見兇殘的妖獸。阮慈唔了一聲,心想,這兩個人倒是頗有默契。


    她道,“你是覺得最近陰氣蒸騰比往年更盛,害怕此地也有精怪生化嗎?”


    李平彥定睛看了她一會,道,“慈師妹真聰明,不錯,從比元山到黃首山,這一帶都是陰靈繁盛之地,既然綠玉明堂能生化出九嬰蛇,那在此地也不可掉以輕心。”


    那黃首山也是險地,阮慈如今算是明白琳姬當時為什麽說沒有人會直接從中央洲陸一頭飛往另一頭了,這中央洲陸的凡人國度,都是緊緊依附宗門生存,也不像是南株洲那樣,國與國之間多數都是接壤,還要靠人工修築關口區分國界。中央洲陸的大地上,險地連著險地,便是天然的國界,出了紫精山,飛過綠玉明堂,便直到金波宗和平海宗這一帶才有了人煙。這兩宗在鳳阜河上首,一起庇佑三國。阮慈一行人便是要順著鳳阜河一旁的黃首山往南而去,到翼雲北望渡口再分手,孟令月一行人要渡河西去,折往萬蝶穀,而阮慈他們則在渡口上船,往鳳阜河下遊的大澤中行去,尋找恆澤天那飄渺不定的入口。


    而這黃首山內,一樣也是有陰陽二氣顯化精怪,和比元山相比,無非是山勢平緩一些,且毒瘴淡薄少許,可以貼地前行。進山之後,想要在樹梢飛掠,卻是不可能了,黃首山高處有奇鳥盤踞,還有怪風亂卷,樹頂靈氣狂亂,並不適合通行,修士隻能成群結隊,在地麵前行。按孟令月所說,修為若是淺薄一些,栽在黃首山內,連個響都聽不見,屍骨無存不說,便是身亡的消息,也不知能否送迴宗門師長身邊。


    黃首山、鳳阜河這一帶,乃是金波宗、平海宗的地盤,李平彥和孟令月自然熟稔,阮慈很信服他的話,還想再多聽些,不過李平彥話不如孟令月那麽多,她故意說道,“李師兄也太小心了些,我們才從金波坊市出來不過七八日,這不是還在你恩師的眼目之下嗎?若是真有大敵,他老人家少不得也會先行示警,不讓你陷入險境。”


    李平彥道,“話雖如此,但恩師的蔭庇,能持續到何時?一旦入山,恩師便很難照看到了,其實就是在此處,若是有什麽魔宗弟子來把我殺了,隻要還在築基境內,不曾以大欺小,恩師也未必會出手。否則,這又怎麽叫做曆練呢?”


    他威嚇阮慈道,“慈師妹,你第一次出門,可別拿大,雖然是盛門弟子,眾人都讓一頭地,但到了能遮蔽神念的險地中,旁人可就也許沒那麽恭敬了。你猜……這群人裏,可藏了魔宗眼線?又會不會有太微門的人?”


    上清門和青靈門、太微門關係都頗冷淡,雖沒有互相攻伐,但第五蒼記憶之中,也有不少同門和上清門弟子相鬥的軼事,阮慈睜大眼道,“還沒到恆澤天呢,這麽早就下手了麽?”


    李平彥微笑道,“若是我,我就寧可多小心些。每年都有盛宗弟子死在黃首山、鳳阜河裏,出身高門,也就是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威風些,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也要比我們都更危險些。”


    阮慈點頭受教,尋思了好一會,若有所思地道,“其實這話,你該和遲師姐說的。她是上清門弟子,你該和她多親近些。”


    李平彥是金波宗同輩最出眾的弟子,自然是不會和魔門暗通款曲,應當要跟隨門內立場,和上清門靠攏,他點了點頭,也認可阮慈的看法,道,“不錯,是應該如此,但是……”


    “但是我覺得你更厲害。”他壓低聲音,仿佛在和阮慈說什麽悄悄話似的,“她有點笨,我不喜歡和笨人說話。”


    阮慈訝然瞪眼,沒料到李平彥也會在背地裏臧否旁人,不過她亦有些好笑,畢竟她不怎麽喜歡遲師姐,兩個人一起說第三人壞話,總是很有勁兒的。


    “原來李師兄也並非一味磊落君子……”她捂著嘴,笑意卻從眼裏漫出來,竊竊地道,“你和孟師姐都是一般,麵上裝得好,其實心底傲氣得很,自有一番脾氣。”


    她也把聲音又壓低了些,道,“不過,你說的不錯,我也覺得遲師姐有些……”


    “有些什麽?笨?”


    遠處突然傳來人聲,阮慈雙肩一顫,抬眼望去,隻見遠處遲師姐不知何時已停功抬頭,望向他們方向,傳音冷冷道,“本聽你們談論山中瑣事,這才留神細聽,不料你們竟如此輕浮,倪師妹也就罷了,我卻是看錯了李師兄。”


    這到底和他們上次相見不同,這次遲師姐拿住了理,阮慈不免有些臉紅,李平彥卻不以為意,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說得低聲些,隻是不想被遲師姐聽見,傷了你的心。”


    遲師姐雙肩一搖,已是落到兩人麵前,哼了一聲,說道,“那請你離遠些,我有些話要對倪師妹說,你不便聽。”


    她雖然不太開心,趕走李平彥,但也沒說什麽過激言語,阮慈看在眼裏,也有所悟。待李平彥去遠了,遲師姐隨手扔出一個陣盤,將兩人罩住,轉頭道,“我叫遲芃芃,你呢?”


    阮慈沒有猶豫,道,“阮慈見過遲師姐。”


    遲芃芃道,“這般幾日下來,想必你也知道,那日在門中,我若真有意為難你,你不會那樣容易擊碎我的車駕。”


    她有本領瞞過兩人耳目,從地麵上到枝頭,更是暗中竊聽兩人談話,已證明自己的修為遠在阮慈估量之上。阮慈點頭道,“師姐當也知道,我並非天生蠻橫無禮,好逞口舌之利。”


    兩人四目相望,似是都看出對方心中的無奈,遲芃芃歎了口氣,道,“不錯,你我不過隻是幾大洞天各出的一招罷了。身在局中,不由自主,也就罷了,但若連情緒也被主宰,真個就彼此仇視起來,那也未免太可憐了些。”


    阮慈隻覺這大千世界,真是有趣,雖然不是個個修士都值得結交,但宗門內出類拔萃的修士,果然都是各有丘壑。她道,“不錯,師姐此番找我,可是歐陽真人有意改換門庭?”


    遲芃芃搖頭道,“是我自己來的——其實,這次萬蝶穀的差事,也是我想來,央恩師為我爭取,恩師待我實在很好,我這輩子永遠不會背離恩師。”


    她等於也是否定了自己暗中向阮慈靠攏的可能,阮慈心想,“你又何必給自己設限?謝姐姐對我那般好,我也隻是答應了要把劍還她,再深的情誼,也值不得這麽深的依附。”


    她笑了笑,沒有說話,遲芃芃道,“我來找你,隻是因為明日我們要進黃首山了,還是把話說開為好,免得到山裏,你擔心我要殺你,我也擔心你要殺我,出門在外,說不上毫無芥蒂,但也畢竟是同門弟子,還是要互相照看為好。”


    她這話不無道理,阮慈心中對遲芃芃自然有所提防,兩人如今談了幾句,她也放下心來,點頭道,“師姐說得對,門內口角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正好你在明,我在暗,互相遮護。剛才李師兄暗示我,同行中也許有魔宗臥底,遲師姐可要小心了。”


    “這是自然。”遲芃芃冷冷一笑,收起陣盤,拔出腰間玉匕,隨手將一根樹枝削砍下來,“若有人來打我的主意,便叫他猶如此樹!”


    阮慈卻是暗暗皺眉,道,“師姐和我相談不歡,何必拿樹出氣?人家長得這般高也不容易。”


    遲芃芃道,“你倒是有情,靈兔也就罷了,連一株樹都這麽愛惜,如此惺惺作態的麽?”


    兩人爭執幾句,終究是不歡而散,眾人都不敢作聲,第二日按時往黃首山中出發,卻是無形間隱隱分做了兩派,孟令月、李平彥與阮慈在一處,餘下人都隱隱以遲芃芃為尊。


    第67章 接連折損


    朝霞迎白日,丹氣臨暘穀。黃首山中森森密林之中,隱約可見朝陽投下絲縷日光,林間頓時蒸騰起絲絲綠氣,一草一木更是翠色欲滴,草叢中不知什麽小獸躥過,惹得林中沙沙作響,林間十幾道身影迅速掠過,有人像是偏頭望了一眼,很快就被止住,“諸位別分心了,在林間不要隨意出手,免得擾亂了靈氣。”


    修士築基之後,對氣勢場的觀察便成為一種無時無刻的本能,並不需要特意開啟眼識,除非靈氣動蕩,否則身周一切都盡在把握之中。有些險地看著鳥語花香,卻是人跡罕至,便是因為該處靈氣狂亂非常,修士落入其中,便如同眼盲耳聾一般,極是難受。這黃首山的靈氣便是天然有些不穩,是以山中並無門派駐留,隻有一些山民,但平時也在深山居住,等閑不見人煙。


    “朝陽初升,大家歇息兩個時辰再走。”李平彥在前方遙遙傳音,眾人都往他處匯聚而去,隻見那處有一株大樹,樹幹足有百餘人合抱,李平彥在其中一根樹椏上站著,“都上到此處來,這裏綠玉瘴格外濃,諸位要仔細,避瘴丸藥力一過,便要加服,所持符咒也要好生檢查一番。”


    看來在上清門往東南這一帶,綠玉瘴是主要瘴氣,這瘴氣貼著地麵生長,因此晨間瘴氣最足的兩個時辰,眾修士都不敢在地麵停留,也在進山之前各自備足了避瘴之物,阮慈向孟令月學了避瘴符,早畫了數百張,她對這類符咒很是上心,大概也是因為從小學不會《清靜避塵經》的一絲遺恨。


    眾人在山中行走,並不會十數人摩肩接踵走在一處,山中道路狹窄,有時隻是一條模糊的痕跡,兩邊全長滿了草木,眾人自然是先後而行,李平彥走在前頭,阮慈和孟令月遁速都是頗快,跟在後頭不遠處。遲芃芃不願和他們一起,落在隊伍腰部,前後都被小宗修士圍住,過了一會,也陸續到了,孟令月口中念念有詞,點著人數,突然神色一動,叫道,“不對,少了一人,我等原是十六人,怎麽隻有十五個?”


    眾人忙互相辨認,大家都是修士,神思便給,記性也好,孟令月話剛說完就記起來了,“是風沙宗的吳師兄!他怎麽沒有跟上?”


    遲芃芃道,“吳師兄遁速本就不如我等,恐怕一會就到了。”


    孟令月麵有憂色,但並不提迴頭尋找,阮慈見地麵綠氣蒸騰,越發繁茂,不禁也是暗自皺眉,說道,“恐怕要等一會了。”


    此時已進入綠玉瘴繁盛時辰,地麵不宜飛掠,當然半空中也是不易行走的,山中不知藏了多少妖獸,說不準就藏在樹上,吳師兄若是在樹梢棲身,等瘴氣消褪後再追趕這一行人,隻怕還要花費不少時間。遲芃芃道,“這也等,那也等,多少時日都浪費在等人上了。此時剛入山不久,吳師兄尋不到我們,反身迴去也是便宜,你今日等他一次,難道日後還次次等他?”


    她這話也不無道理,身邊諸修士都道,“還是勿做這無益的等候,若是平日,等他也沒什麽,但黃首山乃是險地,自有一番規矩。”


    阮慈道,“我和吳師兄總也沒說過兩句話,他都跟在遲師姐身後,既然遲師姐這般說,我還有什麽二話?”


    她和遲芃芃兩人唇槍舌劍、針鋒相對,眾人都隱隱有些尷尬,卻不便牽扯其中。李平彥道,“吳師兄好像已經來了。”


    眾人在山中,神識感應範圍要比山外小些,李平彥話音落下又過了一會,眾人方才先後感應到林中一處熟悉的靈力脈動往此處奔來,不由都是詫異望向李平彥,遲芃芃身邊一位叫孟知玄的修士笑道,“李師兄修為果然高深,這神識怕是遠遠超出我等,便是連遲師姐都有所不如。”


    李平彥微微一笑,也不答話,遲芃芃坦然道,“不錯,我不如李師兄。”


    金波宗是依附上清門的茂宗,但李平彥對遲芃芃卻是不冷不熱,反而和倪慈過從甚密,孟知玄這樣一說,遲芃芃心胸要狹窄一些,兩人便要留下一段心結。阮慈看了孟知玄一眼,心中想道,“這是山裏,這個人怎麽這樣不智,若得罪的是我,一劍當頭砍下去,看你嘴還賤不賤。”


    她迴過神來,又不禁暗自皺眉,覺得自己被劍中戾氣影響,也有些草菅人命的味道。孟知玄挑撥李平彥和遲芃芃固然可厭,但也沒到該死的地步。


    孟令月瞪了孟知玄一眼,卻未曾出言斥責,他們二人都是平海宗弟子,阮慈估摸著說不準還是一族的親戚,不過她無心細問,隻是皺眉道,“吳師兄要小心些了,綠玉瘴已起,他既然已經在我們感應之內,不如上樹休息一番,等毒瘴褪去再趕過來,一盞茶功夫還是能等的。”


    正說著,隻見那絲絲縷縷的綠氣之間,掠來一位修士,正是風沙宗吳師兄,他麵皮繃得甚緊,見到眾人方才喜笑顏開,一邊揮手招唿,一邊加速飛來,綠氣縈縈如繞,勾上手腕,吳師兄身上白光閃爍,正是避瘴符咒正在起效,隻是白光閃爍漸弱,而綠氣仍在不斷加強,阮慈喊道,“吳師兄,你再激發一張避瘴符啊!”


    這吳師兄也不知是持咒還是持符,怕是見到他們,一時心喜,也忘了符咒力道將盡,被阮慈提醒了才低頭一望,見那綠氣已是快將白光吞噬殆盡,忙翻手取出一張符咒,念念有詞,那符咒白光一閃,正要往他身上附去,吳師兄麵色突然一變,隻見那符咒白光亮了一瞬,卻又黯淡下去,顯然是符咒運轉出錯,卻是一張壞符。


    此時吳師兄距離眾人還有百餘丈遠,地麵青光大盛,綠玉瘴已到了最旺盛的時辰,眾人都不敢下樹接應,李平彥從腰間飛起一符,射向吳師兄,喊道,“吳師兄快接符!”


    吳師兄也剛翻出自己腰間一大疊符咒,眼看自己身上符力將盡,他慌得將法力渡入整疊符咒,白光剛一亮起,見李平彥飛符到了,又忙散去法力,迎著符籙飛去。隻是身形才動,身周白光一閃,完全破滅,身周綠氣驟然大盛,將他裹住。


    吳師兄麵上頓現恐懼,向眾人伸出手來,似在求救,但綠氣在他肌膚上一落,便化作青綠色蚊蚋般大小的細蟲,將他團團圍住,啃噬了起來,不多時便是將血肉啃光,在吳師兄慘唿聲中,一隻手已化作白骨,而他衣袍下方快速隆起,卻是那綠氣鑽入衣中,不一會便將他啃噬了個幹淨,隻有一副白骨架子落在地麵。


    但這卻還不算完,築基修士,肉身之中還有內景天地,吳師兄已無力再持咒,淨身咒一旦放開,內景天地所化虛影便在頭頂呈現,那綠氣更裹到了六層道基之上,化作小蟲將道基吃盡,又鑽入玉池之中痛飲靈液,不過是一時半刻,便將吳師兄由內而外全都吃得透了,這才嗡地一聲,又散為綠氣,在林地上飄渺舞動,偶爾也隨風上到樹杈上方,不過還好,隻是一絲一縷,修士符力護體,倒也不至於觸之立斃。


    阮慈在南株洲就曾聽聞過毒瘴厲害,但還是第一次見到修士被毒瘴吞噬,而且片刻之前,還是同行旅伴。不由悚然色變,遲芃芃也驚唿出聲,李平彥麵沉似水,孟令月倒是沒什麽感觸,對阮慈道,“別看了……吳師兄太托大了。綠玉瘴豈是可以小看的?不過若是我們落入瘴中,也不至於像他這樣。他沒修成無漏金身,肌膚上有生人氣息,綠玉瘴一遇到人氣,立刻便化為小蟲。”


    她伸出一隻手,散去手上符力,探手到枝椏下方,在綠氣之中穿來繞去,綠氣氤氳周折,卻依舊隻是氣體,孟令月道,“你看,修得無漏金身,在綠玉瘴中雖然也不可久待,但也不至於那般危險。”


    蓮師妹歎道,“他也太不自量力了,未修成無漏身,怎敢擅闖黃首山,還這般不小心,畫了壞符,最後枉送了性命。”


    按中央洲陸的風氣,吳師兄之死全因他思慮不周,也不值得難過太久,不過剛進黃首山便折損一人,終究掃興,眾人情緒都低落下來,在樹梢調息了兩個時辰,待綠玉瘴完全退去,李平彥躍到林中,先收迴自己符籙,又將吳師兄屍骨遺物收入一個乾坤囊,道,“可有他的親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孟知玄道,“他是恩宗修士,所交朋友都留在金波坊市,打量著人多一些,乘大舟過去,隻有他跟了我們這一隊。”


    這便是想要攀附高門修士,卻不自量力,也未打聽清楚黃首山的情形,白白送了性命,遲芃芃歎道,“罷了,我為他收著好了,等我從萬蝶穀迴來,再叫門人把他送迴家去。”


    以遲芃芃身份,自然無人猜疑她的動機,孟知玄道,“遲師姐真是有擔當。”


    他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看李平彥,李平彥和遲芃芃都沒有則聲,隻當沒有聽到,阮慈眉頭微皺,覺得這人陰陽怪氣的惹人討厭,孟令月道,“我們走罷,林中飛遁速度有限,耽擱不得。”


    眾人再度動身,此番比之前更小心了數倍,過了數個時辰,李平彥突地止住遁勢,傳音給眾人道,“諸位,前方有蛇道!”


    大概是有綠玉瘴的緣故,這一帶生態和綠玉明堂很像,靠近地麵是蛇蟲鼠蟻為多,而林間樹梢則有許多鳥類妖獸。不過綠玉明堂地麵積滿厚厚竹葉,黃首山地麵還是能看到泥土,相對要安全些,神識掠過,很容易發現妖蛇前進留下的痕跡。


    “蛇道圓窄,同時有兩條蛇道相並,這是鴛鴦金環蛇吧。此蛇一向出雙入對,雌雄之中有奇妙感應,蛇膽可以入藥。李師兄,我等人多勢眾,何不……”


    雖說遲芃芃身邊擁躉最多,但初次出門,這種事也沒個主意。眾人還是不自覺以李平彥為主,孟知玄、蓮師妹和李平彥不怎麽對付,此時卻也十分配合,李平彥道,“慈師妹、遲師姐,你們怎麽說?我看著蛇身大小,此二蛇大約是築基後期修為,倒也不是完全無法應付,鴛鴦金環蛇有劇毒,但體型不大,速度也不甚快,我們人這樣多,的確可以應付。”


    遲芃芃道,“李師兄安排便是了。”


    她神色輕鬆,顯然有保命手段。在座眾人也都是摩拳擦掌,雖然多數都在築基前期,但畢竟是天之驕子,越小境界殺敵乃是家常便飯。李平彥也不客氣,當下便遣了自己一個師弟去窺伺妖蛇蹤跡,將它引到此處,孟令月取出陣盤,令眾人在林中各處設下,各守陣眼,遲芃芃帶孟知玄守陰門,阮慈三人則守陽門。其餘眾人在陣中埋伏,都是斂起氣息,阮慈放出神念,十幾個人裏,隱約隻能發現七八個。


    她在煉氣期中沒有受到什麽磨難,可以說戰力是同階無敵,但今番築基外遊,卻不敢如此自信,畢竟阮慈築基第一層都沒有踏實,而同行眾人哪個沒有三層五層的修行?此時心中也是微寒,暗道,“你剛才還想一劍殺了孟知玄,殊不知孟知玄藏蹤匿跡之後,你並不能發覺他的行蹤,他便是打不過你,想要逃走也是不難。”


    正是暗想自己若要追殺孟知玄,該如何和他博弈,耳中李平彥傳聲道,“慈師妹,你要小心些,剛才我收斂吳師兄屍身時查看過了,吳師兄做了四百多張避瘴符,但卻全都被人暗中抹去了一處筆畫,他不是運氣不好,而是早就被挑出來,要讓他在這幾日死在綠玉瘴中。”


    阮慈麵上神色不動,暗自傳音道,“李師兄,你疑心是誰?”


    李平彥尚未迴答,隻聽得遠處一聲慘唿,他神色丕變,叫道,“不好,簫師弟出事了!”


    正要趕去查看,孟令月將他一把拉住,阮慈也是極力收斂氣息,伏在陣盤之上,傳音道,“李師兄,蛇來了!”


    果然,遠處山中金光閃過,隻聽得草叢悉悉索索,不多時,兩條大蛇已飛快從草叢中遊進林間,這兩條蛇都有數人高,五彩斑斕,蛇頭有四條圓環,剛一進陣,便察覺不對,但此蛇性兇,非但不轉身逃跑,反而盤旋而立,張口厲嘯,將頭頂金環化虛為實,激射出來,在林間四處滾動,試探周身環境,一場大戰,已是一觸即發!


    第68章 魔宗陰影


    “師妹小心,這金環所過之處,散發一種無形無色的毒氣,能夠玷汙靈力,而且此妖皮肉甚是堅牢,毒液可以汙損法器。不宜胡亂出手,我們還是把它誘進陣內,慢慢消磨它的法力。”


    黃首山畢竟在金波、平海附近,這些修士對鴛鴦金環蛇的習性都很是熟悉,孟令月現身出來,匆匆道,“我去誘敵,師兄為我執掌陣盤!”


    她遁法的確出色,隻見金環犁過林間,一點青光似乎是不堪金環逼迫,現身出來往空地逃去,二蛇口中發出厲嘯,身形猛地一躥,速度竟是快得有一絲模糊,隻是一個晃眼便在青光背後出現,張嘴猛地一咬,咬在青光之上,那青光閃爍不定,依舊往前飛去,過得刹那,一個少女跌落出來,用最後的力氣往前撲去,卻是氣息搖晃,一副強弩之末的樣子。


    雙蛇見獵心喜,沙沙前行,向著那踉蹌少女撲去,體型較小些的雄蛇卻似乎突然發覺什麽不對似的,嘶嘶做聲,將尾巴向雌蛇卷去,要阻止它前行,但此時林間四周白光直閃,濃霧漸起,混著綠玉瘴,將林木遮掩。氣勢場中,此方天地已被縮小到林間這小小空地,四周危機四伏,雙蛇向四方探出蛇信,卻都未尋到生路,卻也還並未驚慌煩躁,尾巴絞在一起,立刻盤成蛇陣,頸部僅剩的兩枚金環顯化出來,在頭頂散發毫光,護住七寸,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


    陣外,青光一閃,孟令月身形再現,卻是笑盈盈的毫無損傷,阮慈衝她拱了拱手,讚道,“師姐這幻術實在厲害。”


    她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孟令月微微一笑,擺手道,“雕蟲小技,不值一提,還請師妹出手,將林間那金環殺滅,也可壞去此蛇的修行。”


    阮慈欣然領命,拔出寒霜劍,神念鎖定了那幾枚金環,身隨劍走,一道劍光在林間穿梭,將那十數枚金環串走了一半。


    她有東華劍護體,築基妖蛇的毒氣還玷汙不了她,不過金環十分堅牢,阮慈運足法力,將寒霜劍一抖,劍意激發,金環這才碎成片片。不遠處遲芃芃卻也飛掠過來,抬起手拍了拍手掌,她手腕上籠了十幾個鐲子,此時叮咚相叩,傳出悅耳曲調,餘下那一半金環本在林間飛來飛去,此時卻宛若受到吸引,紛紛往她飛來,遲芃芃舉起右手,晃了幾晃,她手上鐲子發出嗡嗡之聲,金環也隨之振動起來,不多時便迸裂成數段,落在草間,失去靈性。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兩個盛宗弟子雖然讓孟令月和李平彥主持大局,但隨意顯示出的實力,亦配得上眾人給予的尊重。若說阮慈還是簡單的身法快捷,法力充沛,遲芃芃的手段卻更是玄妙非凡,眾人都不由大聲喝彩,遲芃芃望了阮慈一眼,輕哼一聲,迴到陣旁,道,“妖蛇失去金環,已是兇性大發,我等是將它活活困死,還是入陣斬殺,省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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