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倒也不難,阮慈心念一動,便將第五蒼內景天地盡收眼底,亦是不由暗中點頭,心道,“原來築基是這麽迴事,難怪都說煉氣修士隻是‘近道’,在不斷調整身體,靠近大道,這築基才是入道之始,的確,修士是要築基之後,才能和凡人有絕對區別,或者說築基之後,和凡人的差別已大到無法忽視,難怪眾修士都不怎麽把凡人當迴事,對他們來說,凡人隻能算是親緣之族,但卻已不再是同族了。”


    這第五蒼的內景天地之中,玉池可見大約有二十餘丈,這般大小在上清門也是很拿得出手了,不過他既然自幼得到洞天老祖看重,這般大小也不算是多麽天縱奇才。阮慈亦能在記憶之中讀取到第五蒼開脈以來,所受到的種種照顧,雖然青靈門也和上清門一般,外門弟子一律都要在山門中自行居住,不得過分依附某一洞天,但像是第五蒼這般的老祖後人,這一規定自然形同虛設,他時不時便以探親為名,往第五長老的瀚海白玉天中小住幾個月,這其中自然少不得有種種提攜。阮慈也是從第五蒼這裏,才知道王真人對她實在算不得大方,天錄給她送來的寶材雖然也夠用,但卻比不上第五長老賜給第五蒼的十分之一。


    不管第五蒼的這些好東西,在阮慈那裏是有用還是無用,阮慈心中還是記了王真人一筆小賬。這才繼續探究——不過,其實第五蒼也就是在許多小事上能給她豐富見識,在大事上他也所知不多,並不清楚自己是怎麽被感應出來的,隻記得幼年時族中一次聚會,之後父母便麵帶喜色,過了不久,便被帶到瀚海白玉天中,之後開脈築基,並無什麽波折。二十五年築基,鑄就八層高台,距離九層也隻差一絲而已,在那之後,便在白玉天內這處小靈境潛心修行。老祖時常有下賜送來,對他管束也頗為鬆弛,第五蒼修煉之餘,也時常被門中差出去辦事,都是美差,亦在門外置辦了不少產業,結交了許多大有前途的朋友。


    對常春風和屈娉婷的迴憶,阮慈並無什麽感情傾向,但這第五蒼記憶之中,卻有許多事是她所不喜的,匆匆翻閱一番便不願再看,隻一心體會築基後的感覺。更探究第五蒼築基時的感受——自然而然,第五蒼的功法對她也就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第五蒼修煉的是青靈門鎮派的《青靈萬福秘錄》,在煉氣期間,每每運法,都在腦中觀想青靈萬福密文,第五蒼選的便是‘運’字密文,在煉氣期中,此密文不會凝結實體,隻會在玉池底部形成淡淡虛影,直到玉池水滿,這才觀想密文,調動法力,再服下外藥,借由‘運’字密文之助,藥力散發之後,和法力極為融洽,很快便將法力池水化為濃稠靈液,而第五蒼則運使這濃稠靈液,在玉池中層層往上凝練,先鑄就基礎,再往上築去,同時不斷觀想念誦密文,如此一來,操縱靈液便不會過於耗神,所能鑄就的道基,甚至會因此高上兩層、三層。


    阮慈能從第五蒼的記憶中感到,他在鑄就第八層道基時,其實仍有不少餘力,便是因為這密文之助,當然,他築基所用外藥,也全是第五氏為他尋來的珍品,其中有幾味珍稀甚至不下王真人給的寶葫蘆(這也令阮慈心中更是記了王真人一筆),這也讓他更為輕鬆。隻是這第八層到第九層之間,似乎並非隻需要法力靈液,第五蒼往上堆鑄極高,依舊沒有邁上第九層的門檻,因恐神意耗盡,反而道基崩塌,築基失敗,這才遺憾止步於第八層。


    築基成功之後,內視時便再看不見經脈血肉,隻有內景天地,真正是肉身乃皮囊,修士的本源全在內景天地之中。阮慈也是至此才能想象所謂‘滴血重生’,究竟是什麽樣一種感覺。便以第五蒼來說,此時便是削去了他的頭顱,隻要內景天地未曾受損,假以時日都可以再培育出來,若是修為再上一層樓,能將內景天地藏在己身一滴血之中,那麽滴血重生便也不是什麽很匪夷所思的神通了。


    而此時的內景天地,便是玉池之中,高台通天,池水環繞,中有粘稠靈液,靈力入體之後,穿過高台滴落池麵。第五蒼剛築基時,八層高台皆是虛影,靈力會直接穿過,築基後修行十年,第一層高台由虛轉實,靈力穿過前七層,在最底下一層卻是落到外側,緩緩滾落,滾落一層便是精純了一成,待到他八層高台都由虛轉實,便可接引如海靈氣,經由八層高台層層滾落,滴到玉池之中便是濃稠得近乎固體的靈液,要以此般靈液鑄就金丹,想來關隘要比其餘修士要少得多。


    《青靈萬福秘錄》在築基期自然也有種種妙用,還有許多克敵手段,要比《青華秘聞》不知豐富實用了多少倍。屈娉婷修行的功法,更是無法與其相比,簡直可以直接撕毀扔掉。這便是盛宗弟子永遠先人一步的緣故了,第五蒼能廁身洞天之中,占據一處密境修行,此處靈氣幾乎無盡,要比上清門紫精山中更豐盛幾分,他不用萃取,隻需要極力吐納,便可近乎是無休無止的修煉下去,若非時常也被宗門差使出去曆練,便是在此地安安穩穩修到金丹也不是什麽難事。


    雖然思維甚速,但終究築基不比煉氣,體內變化天翻地覆,阮慈仔細體會之中,第五蒼已穿過那美不勝收的洞天景致,來到一處宮宇之中,行下禮去,口稱老祖,“老祖福壽綿長,孫兒不孝,久未探望,讓老祖掛念了。”


    第五老祖亦是化身在此,以第五蒼的眼界度去,這化身不過是金丹修為,因此並未過於迫人。這化身三十多歲,做文士打扮,手中執了一柄如意,隨意一擺,叫第五蒼坐了下來,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一向用心修煉,對你,我沒什麽不放心的。”


    阮慈對這第五老祖本沒什麽喜惡,畢竟第五蒼和他接觸也是不多,平時多數都是過來聽些訓誡而已,他修為過於低微,還不夠資格被老祖親自指點。不過她一聽老祖這話,心中便大生不喜,暗道,“沒什麽不放心的?你要是知道他在山門外怎麽淩迫低宗修士,如何趾高氣昂,還能說出這話麽?”


    第五蒼是第一個被她十分厭惡的生魂,連這第五老祖,甚至是青靈門都為阮慈所不取。不過第五蒼自然是毫無感覺,這夢畢竟隻是一段非常生動的記憶,不說第五蒼,便是第五老祖都似乎不知道有人窺伺在側。第五蒼彬彬有禮,謙遜了幾句,第五老祖便道,“此番喚你來,是因為南株洲那裏有了動靜,那謝魔已是破陣而出,說不準頃刻之間,便要破空而去。不過青君劍她一定是帶不走的,此次我青靈門預備全力爭劍,我且問你,你有這個底氣做第一個劍使麽?”


    第五蒼怔了一怔,他也有幾分城府,先不忙答應下來,而是問道,“老祖,我隻知門中除了我之外,還有四名劍種……”


    “你外出次數不多,消息倒還靈通。”第五老祖對第五蒼看來確實頗為滿意,微笑道,“也罷,到了此時,我便不瞞你,自三千年前到如今,門內搜羅培養數百名劍種,到如今還有二十多個。其中修為最高的已有元嬰境界,不過和謝魔依舊是無法相比,修為最低的還在煉氣期,且不去說他。你這築基小子,雖然有我全力支持,但若想要強自出頭,爭這個第一,隻怕我們瀚海白玉天的底蘊還是淺了一些。”


    盛宗對外,一向是團結一致,老祖所說的都是將東華劍帶迴青靈門後的事,若是沒有帶迴,那麽自然再也休提,可也不能因此就不做事前的準備。第五蒼知道自己若是有信心來爭這個第一,那麽老祖便要聯絡友朋,為他預先占出地步,若是他知難而退,老祖也能用暫時的退讓換來更多的利益。而老祖此刻垂詢,亦是要看看第五蒼秉性如何,該當怎麽安排。——第五蒼已拜入老祖門下,又是子孫後代,又是徒子徒孫,其實在修真界,師徒要比血緣更親近得多,徒弟背師,要擔負極大的因果,而師尊負徒也是如此,因此老祖雖然威能通天,但也不會自把自為,完全將第五蒼當做籌碼,還是要問過他本人的意思,也要為他揀選出一條最適合的道路。


    以第五蒼此時的修為,自然無法和元嬰前輩交手。不過若是得劍之後藏在洞天之中,在短時間內煉化神劍,將修為提到金丹後期,那也不是不能與元嬰前輩一戰。第五蒼可聽了不少謝魔仗劍逞兇的故事,那謝魔,金丹期拔劍之後,便是縱橫天下,同階之中全無敵手,便是跨境界殺敵,對她而言也猶如家常便飯。她進階元嬰之後,東華劍便可發出洞天真人全力一擊的威能,在那之後,倒是未曾斬落洞天,但眾人都深信她若被逼到絕境,臨死一博也有這個能力。


    若是第五蒼對自己的資質也有這般信心,那麽自然是爭做第一個劍使最是穩妥,否則便要承擔永遠和東華劍無緣,甚至還會被劍使設法尋出殺死的風險。可若是得劍之後,境界提升不夠迅捷,那麽這百年一次的宗門差使,他是不得不接的,這便是其餘勢力的大好機會,到那時一樣是身死道消,而且怎麽看都是當上第一個劍使橫死的概率要大上許多。


    第五蒼在心中將所知幾個劍使的稟賦、底蘊仔細掂量,亦要注意時間,免得沉思過久,讓祖師認為自己優柔寡斷,反而失望,心底無數思緒奔湧,阮慈亦是留意到,築基修士心念流轉的速度要比煉氣修士敏捷許多。她算是腦子轉得很快了,常春風、屈娉婷都無法和她相比,但此時第五蒼思量考慮,一刹那間將數百樁事情計較得清清楚楚,卻是又要比她更快了一分,若是和他自己在煉氣期的迴憶比,幾乎算是翻倍。


    築基修士,便是如此,那金丹修士、元嬰修士甚至是洞天修士呢?


    阮慈此時,卻不由想起瞿曇越在南株洲時的臨別叮囑,才知道他所說的的確是肺腑之言,大修士個個都是怪物,便是這般的思慮,也不是小修士能夠相比,在不具備相應修為之前,想要耍什麽心眼子,的確是不自量力。


    不過還好有一點,令阮慈較為放心,那便是修士幻出的化身,神念思量之力卻是隨化身修為而設,並不能超出肉體修為,最多是有大修士的眼界而已。若非如此,她簡直不知該如何與那些元嬰、洞天老怪相處了,試想你的思緒還在這件事上,他卻已經能推想到一百步、二百步之後的所有變化,那該是多麽恐怖的一件事?


    青靈門中,亦有許多勢力、峰頭,第五氏也有自己的盟友,第五蒼對此其實是一知半解,不過即使如此,他對瀚海白玉天在青靈門中的地位和能量也有自己的判斷,頃刻間,心中流過許多思緒都和門內陰私有關,阮慈幾乎是本能地一一記下,也不知道將來有沒有用得到的一天。不過是幾口茶的功夫,第五蒼也有了自己的結論,其實他從第一刻便知道自己是沒有信心和門內另一位金丹劍種相爭的,隻是猶不甘心,掙紮了許久,還是暗自歎了口氣,接受事實,出言道,“老祖,孫兒以為,還是穩妥為上。聽聞劍使煉化東華劍,要花費的時間短則十年,長則二十年。便是僥幸煉化,距離運使如意還有一段極長的時間,孫兒還在築基期中,韶華有限,無如便將東華劍許給他人,由他們耽擱功行。孫兒這裏則乘勢結丹,以圖百年後話。”


    青靈門的內門弟子,每百年定要承接宗門差使,出山曆練,這是許多事情發生的機會。第五老祖緩緩點頭,看不出是喜是怒,“也算有自知之明。”


    看來他亦不看好第五蒼能拔得頭籌,並且守住青劍,第五蒼其實對自己也是這麽個判斷,但老祖的話依然令他暗中有一絲恚怒,忙在心中開解自己,又籌謀著之後覓機出洞天一行,找些方法宣泄心中的怒火。


    阮慈對他的思緒,了如指掌,此時對這人也是厭惡之至,隻恨不能操縱第五蒼的手足,讓他自己拍自己一掌,正聽著第五蒼字斟句酌奉承老祖,忽覺一股氣機一閃,似乎是在冥冥之中將他鎖定,亦是暗歎道,“唉,便是這青劍攝魂,煉氣期便隻能看到一枚大星,可築基期修士,便能感應到那股氣機,也不知在金丹期,又是怎生一般感覺了。”


    “這——她怎麽敢!”


    身旁傳來老祖怒喝,但第五蒼的意識也就到此為止,隻覺得渾身巨顫,神魂透體而出,身不由己飛出洞天,勁風刮過神魂,猶如酷刑,第五蒼很快便承受不住這般劇痛,意識模糊起來,宛若墜入深眠。


    下一刻,阮慈睜開雙眼,那寶葫蘆還含在口中,未曾全數融化。


    她望著帳頂,將夢中諸事翻來覆去,想了許多遍,對之前十餘年阮慈的經曆,又有了許多新的看法。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咽下口中最後的藥液,起身倒杯靈泉水慢慢喝下,暗自想道,“且不論她究竟有什麽籌謀,謝姐姐臨走之前,收盡天下劍種,確實也是助我良多。這其實也助她收束因果,否則中央洲天舟壓境,又哪會隻是那般點到即止的爭奪,怕不是要把壇城打碎,甚至傷損南株洲氣運,留下難以彌補的重傷。”


    這不計其數的生魂,的確讓她在煉化東華劍的過程中較所有劍使都多了許多磨難,但也在方方麵麵給了她許多幫助,阮慈迴味猜度著謝燕還當時的考慮,又想到如今的七星小築,還有阮容、王真人、陳均乃至琳姬,一盞茶吃了大半個時辰,方才迴過神來,運氣調息了一會,隻覺得靈氣滿溢,經脈脹痛,知道不能拖延太久,便是將心一橫,暗道,“青君莫嫌我煩——哎呀,不對,她是不會嫌煩的,對她來說,這隔了幾千幾萬年呢,隻是對我來說,這一個來月就在不斷的做夢……這夢做得多了,我還能記得我是誰,我在哪兒嗎?”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重新躺倒,神念守定丹田,又自默念起了《陰君丹歌注》,“日月有時,逆運陰陽,太一有君,在心景中——”


    她突發奇想,“青君是不會嫌我煩的,要嫌我煩也該是太一君主……”


    她一心多用,心中也沒停了念誦,太一君主自虛無中浮現,似是感應到阮慈心中思緒,恍惚間竟抬眸瞥了阮慈一眼,阮慈尚未看真,便是眼前一亮,雙目刺痛,投入了那光亮之中——


    第55章 道君贈禮


    阮慈第一次夢迴青君身邊,便是在青華萬物天,青君道場之中,她感應到了青君身為道祖那玄妙無極的體驗,雖然在夢醒之後隻餘一絲殘味,但那種仿佛和青君合二為一的感受,卻是十分清晰的。隻是不知為什麽,第二次來到青華萬物天,便是落在竹海之中,賞見白鶴橫空的美景,青君是之後才顯化相見,倒更像是個偶然到此的訪客。這第三次也是一般,依然在青華萬物天中,卻是落入了一處城鎮郊外,四望皆是凡人,青君蹤影不見,若不是阮慈對第一次夢迴青君的記憶十分深刻,幾乎要以為第一次的經曆乃是自己的錯覺。


    也不知每次穿渡迴來,是否都會落在青華萬物天,又是否是每次都能見到青君,若沒有見到,對《陰君丹歌注》的修行會否產生影響。可惜,這種事牽涉到時間靈物,還有修士生魂,亦不好肆意試驗——若是其餘劍種,都是第五蒼那樣的厭物,倒是無妨,但可惜,天下哪有這樣的美事,能夠專挑惹人討厭的劍種生魂吸納。


    每個修士,道途都是獨一無二。尤其是阮慈所走的這條道路,更是沒有一個前輩,一切都隻能自己摸索,她心中疑問極多,按下一個又冒起一個。既然不見青君,便信步走向城中,一路左顧右盼,更是試著拿起小攤上販賣的貨物,可惜手指穿過那枚銀簪,卻是捏之不住,這才想起,自己在這個時代,隻是一個幻影,青君道場之中,不乏洞天大能,但沒有一個能察覺到在道場中窺視的阮慈。


    青君既然無意現身,阮慈便興致勃勃地瀏覽城內風景,此時也不知是何年代,是多少元會之前,城中凡人的衣飾談吐,卻和陳國乃至壇城區別不大,也不知是琅嬛周天本就地大物博,甚麽衣飾都有,還是這宇宙之中,不論甚麽時候,凡人的日子也都差不多。


    阮慈又去城中酒樓巡視了一番,食材上自然有些是青華萬物天的特產,但烹飪手法沒有什麽不同,她本抱著好奇探索之心而來,結果卻沒有甚麽驚喜,掃興之餘,又不禁有一絲悚然,暗想道,“道祖不死不滅,凡人的生命卻極為短暫,也許在道祖看來,這一座座大天,就像是一個個夢境,又像是他們某一刻的幻覺……其實,對道祖來說,凡間生靈,一舉一動也無不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心念一動,大天便能隨之改變,那,那麽,道祖該怎麽分辨真與幻呢?”


    “我們這宇宙,是否也是陰陽五行道祖意念之中,幻化的一出好夢呢?在我看來是極為明確,緩緩向前流淌,永遠無法追迴的時間,對道祖而言,是否隻是一條河水,不,是否隻是自己的一種幻覺呢?青華萬物天和我所來的琅嬛周天,所隔億萬年,可凡人的生活卻似乎還是一模一樣,我……我該如何分辨時間的區別呢?這兩個世界,真的有時間上的先後嗎?又憑什麽來說,是誰先誰後呢?”


    “就如同我和屈娉婷、常春風還有那第五蒼,我們之間的區別是什麽?我憑什麽肯定我是阮慈,而不是屈娉婷,不是常春風,不是第五蒼,不是謝燕還,不是青君?”


    這些都是平日裏很難想到的問題,此時卻似乎因著此刻極為玄妙的經曆,一個接一個地在阮慈腦海中冒了出來,這一刻,似乎連青華萬物天都在她的質疑中發生搖動,眼前景象重疊搖晃,生出殘影,阮慈眼中,這座凡間大城,和她所生長的宋京、曾居住過的壇城,景色極為不同,卻又極為一致,人們所說的言語不同,穿著衣飾也有差別,但又全過的是一樣的日子——這三座城市似乎重疊在了一起,這一刻她身在街頭,卻又像是立足於茫茫虛空之中,周圍的一切都在快速遠離,一個個身影從眼前掠過,一張張麵孔浮現,而她竟拿不準注意,不知道哪一張屬於她自己。


    自己……自己是誰?我叫什麽名字?


    她惶然了一瞬,很快想起, “我叫……我叫阮慈!”


    但這名字並未在宇宙間激起迴響,這不是她的真名,真名是己身和宇宙最根本的聯係,隻要念誦真名,便不會迷失自己,能覓得那一絲本真,可阮慈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她不禁有一絲失落——這也不怪她,她還在繈褓中時,便已被收養入府,如今已是三十多年過去,對童年,她最深的迴憶便是那永不止歇的沙塵,還有一絲絲青濛濛的符力……


    對!符力!沙土!她成長的宋京,和如今這城池一點都不一樣,宋京無木無花,沒有雨,宋京一滴雨都沒有,她長在宋京,長在阮家,這是阮慈獨一無二的迴憶,最深刻的迴憶,她在別人體內所見到的迴憶,所體會到的心情,永遠沒有自己親身經曆的那樣刻骨銘心!


    眼前虛影漸漸淡去,宇宙虛空退卻,阮慈又重新站在人流熙攘的街頭,小販的手從她手中穿過,撚起那枚銀簪,遞給客人,笑道,“承惠半角海貝。”


    客人遞給他一個小囊,小販傾倒在量具之中,分毫不差。客人便將銀簪遞給阮慈,“喜歡便送給你。”


    阮慈接過銀簪,輕輕一掂,暗想自己能否帶迴現世,但這思緒也隻是一瞬,還有一大半心思沉浸在剛才的險境之中,訥訥道,“道君……”


    青君對她微微一笑,“你這樣在時間中穿梭來去,是很危險的,若不能持定己心,又遺忘了真名,久而久之,便很容易迷失自己,陷入宇宙之虛。就像是剛才,心念一動,虛數來襲,險些便永遠迷失其中,再也不能返迴。”


    阮慈亦是這才體會到這意修之法的兇險,其實她之前曾經想過,這意修之法,和時間靈物配合,如果靈物供給可以無限,那麽她其實可以永無止盡的不斷提升功行,直至提升到生魂修為的最高點。隻是因為這麽做似乎對生魂過於殘忍,不討她的歡喜,阮慈也隻是想想便丟下了,時間靈物的珍稀,尚在其次。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原來頻繁穿渡幻境,還有這般危險。她猜測道,“是否因為我、我年歲不過三十多,卻接連進入較我年長許多的修士生魂之中,讀取了他們的記憶?”


    談到自己年紀,她不禁有一絲赧然,畢竟青君可是創世至今的,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道祖,阮慈在她麵前,實在太過稚嫩,兩人雖然長相相似,但其實已不算是一個種類。但阮慈卻並不因此對青君崇敬膜拜,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太托大了一些。


    “是啊,你在夢中經曆的年歲,已經比你的年齡要長得多了。”青君卻並不因此看輕阮慈,兩人並肩在街頭漫步,她看起來和街路中的行人也沒什麽不同。“若非你心誌極堅,隻怕早被反噬。意修之法,對大多數修士來說,一輩子隻運使一次,便是有些大能修士,將自己的記憶分段封印,轉世後一次次取迴,但所取迴的也都是前世自己的迴憶。像你這般頻繁穿渡的很少見,你可不要得意忘形了,行事緩急要有個度。”


    她語調親切,便像是阮慈的師長兄姐,這和阮慈煉化東華劍時,時常墜入的夢境迴憶,所留下的清淺印象並不相符。她還記得夢迴東華劍創世之初時,劍靈那威嚴自許、高高在上的心情。卻未想到青君如此風流繾綣,又是這般不拘小節,對這個自未來穿渡來的小小修士,也如此關切。


    “啊,那時候是那時候,這時候是這時候,此一時、彼一時。”青君不由笑了起來,阮慈這才意識到她可以讀取自己腦內思緒——這種感覺她倒不是很陌生,謝燕還也曾看穿她的思緒,更何況她現在身在夢境之中,按理說,和青君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甚至,甚至也可以說青君便是她的幻覺,或者她是青君的幻覺……


    此番思緒一起,周身景象又波動起來,青君噯了一聲,笑道,“你真是很愛胡思亂想,噓,還記得我說的麽,仔細虛數反噬,像你這樣的修為,本不能駕馭虛數,到此已是異數,有些事現在不要去想。”


    阮慈連忙收攝心神,不過她實在好奇得很,暗忖自己隻要不再想著分辨真幻,便不會引動虛數反噬,便仰首問道,“道君,這是我第三次來,又落在了哪一段時光裏?——是每一個穿渡來的後世來客,你都會見的麽?”


    她會這麽問,自然是因為青君待她也太和氣了一些,按阮慈想來,她見到的修士,洞天便已經擺足架子,更何況道祖?


    “我知道這是你的第三次,”青君笑容滿麵,似乎對阮慈也很感覺新鮮,她欣然道,“此時已是道場相逢故劍,六個運世之後。”


    一個元會是十二萬九千年,一運世是一萬八百年,阮慈第二次穿渡,是在道場相逢故劍的三萬多年前,對她來說,隻是一個晚上過去,但在青君這裏,卻跨越了十萬年之久。阮慈不禁長久沉浸在這玄而又玄的感覺之中,幾乎錯過青君的迴答,“至於其餘劍使,沒有《陰君丹歌注》,也沒有那本該逝去,卻猶自留駐的生魂激發,他們感應不到我,是來不了此處的。”


    “本該逝去,卻猶自留駐?”


    “不錯,在你的時刻,我已隕落,但真靈破碎,猶自留駐世間——我雖然在,但卻又已不在。我想,定有許多劍使,曾修持過時間功法,想要穿渡迴東華劍全盛時期,借因為果、招引真靈、再煉殘劍,重增威能。”青君說,“但在他們的現世,卻沒有合適的依憑能錨定過去世中我的蹤跡。唯有你這小小姑娘,修得《陰君丹歌注》,有了功法,便是有了橋梁,又吸納了這許多生魂,這些生魂已然離體,但在東華劍中,生機卻又未曾消散,和你那現世中的我一樣,你以生魂為現世的起點,《陰君丹歌注》為橋梁,往過去世中穿渡,則我這所有真靈的來處,必定是這座橋梁的彼岸終點。如無別的機緣,這座橋隻有你一人能築,我這裏當然也隻有你一個人來。”


    她雖然身處過去世,但所言猶如眼見,阮慈也沒有任何懷疑,青君眼界,自非她能比較,道祖無所不在,也許亦是無所不知,她眼下最好奇的還是一點。“道君,你似乎已經超越時間,那麽……那麽你也知道自己是怎麽隕落的嗎?”


    青君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隕落的時候我便知道了。”


    提到這時間奧秘,她的話便玄妙起來,這句話初聽是廢話,但細究起來卻是韻味無窮,阮慈思量越深,便覺得眼前景物又搖晃起來,她忙不敢再想下去,隻是將自己已想到的說出來,“道君所知未來世的劍使那些情況,是從我神念中讀出,所以語氣並不肯定,隻是推測。那麽,是不是如果我知道了道君隕落的真相,再穿渡迴來見到道君,道君便能知道自己是如何隕落,而此時的道君知道,則過去、未來的道君也便都知道了?”


    青君望著阮慈,笑了好一會兒,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摸了摸阮慈,笑道,“好聰明的小姑娘——不過有一句話說得不對,我不能盡讀你的神念,你不想讓我知道的東西,我不會知道,你想讓我知道的,我才能知道。”


    阮慈也摸了摸被青君碰過的地方,不禁嘟起嘴——她身周的人總把她當孩子看待。


    但她在青君麵前的確還是孩子,阮慈翹首問道,“我知道啦,是因為我來自未來世,在那段時光裏,道君已然隕落,你的神通不能及我,是麽?”


    青君笑著說,“你太聰明了——問題也太多了些,像你這樣的小姑娘,為什麽要修行《陰君丹歌注》?你來見我,是想要尋我的《青華超脫錄》麽?在你的那一刻,想必這功法隨我隕落,也已失傳許久吧?”


    阮慈其實很想問問青君,知道自己將在未來某一時刻隕落,是怎樣一種感受,不過她更有一種沮喪急於訴說,這話不在幻境中也無法傾訴,她道,“我不能修行《青華超脫錄》!——我手裏有本殘卷,但卻無法修行,因為……因為我無法感應洞陽道祖的道韻,在琅嬛周天,不能感應洞陽道祖的道韻,便不能吸納靈氣。”


    青君眼中,雲霧又起,她渺然望著阮慈,兩人的距離似乎在一瞬之間拉得極遠,青君望著阮慈,卻又不像是望著阮慈,而是透過她望向遠處的甚麽物事,阮慈順著她的視線猛然迴頭,這一下觸動眼識,隻見氣勢場中,自己周身發出雲霧狀的靈光,自天邊飄然而來,那靈光在雲朵深處凝出一麵青濛濛的靈鏡,散發的正是她極是熟悉的東華劍氣,此時那鏡麵之中,又有一朵熟悉的靈花逐漸凝結,正是琅嬛周天之中,隨處可見的無色靈花,洞陽道韻。


    唿名生感!縱有東華劍鎮壓,又神遊過去世幻境之中,洞陽道祖這四個字,依然招來道韻靈花,阮慈不知為何,很是慌亂,更有幾分歉疚,仿佛為青君招來了甚麽麻煩。她迴過頭想要對青君解釋幾句,又或是賠幾句不是,但這一迴首,隻覺得青君身形在不斷遠去,再也靠近不了,便是想要說話,也被狂風刮過,張不開口,隻能遙遙見她仰首凝望阮慈,一身白衣如洗,黑發似墨,幽幽垂落,神色卻是再也看不分明。


    她用了一會功夫,才明白不是青君遠去,而是自己被吸入那靈鏡之中。阮慈手舞足蹈,卻是無力相抗,隻聽得嘩啦一聲大響,跌入如鏡深潭,她屏著唿吸,拚命往上遊去,好一會兒才遊上水麵,卻見湖麵之上,殘月泠泠,湖心中一道登天長梯,全由靈光凝成,她順著長梯往上攀登,越走越高,越走腳步也越是沉重,在力竭之前,終於走到天邊缺口,拔開雲霧,往外鑽出。


    阮慈睜開眼,隻覺得手足發軟,極是幹渴,仿佛連嗓子眼到丹田玉池都已幹涸龜裂。發間東華劍所化發簪輕輕跳動,往她體內送來精純靈氣,便猶如甘霖一般清甜可口,阮慈顧不得許多,連忙盤膝而坐,全力運化靈氣,直到將體內那股饑渴稍微填滿,這才稍微分出心來,一邊吸納靈氣,一邊思量適才的幻境之行。


    有許多思緒,在刹那間全掠過腦海,但卻被神念一一捕捉、從容分析,這種智珠在握,神念不竭的感覺,正和第五蒼在夢中的體會十分相似。阮慈不敢去想許多敏感問題,洞陽道祖這四個字,更是連邊都不沾,她伸手往袖中一摸,摸了個空,心中微微一鬆,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看來,青君的確已經隕落,她在過去世的贈予,帶不到現在世中,更不可能成為她化身顯世,甚至是附體重生的依憑。


    旋即又自失一笑,暗嘲自己小人之心,青君若要依憑重生,最理想的憑借當然是她發間的東華劍,又何必送上一根銀簪?阮慈閉上眼和東華劍仔細勾連了一番,想要探查它的威能是否和之前比有所恢複,不過以此刻的聯係,她還感悟不到這麽深刻。


    做完了這兩件事,她方才查看內景天地,不過卻沒有太多忐忑——她剛才好像就是順著體內的玉池、道基,一路爬迴現世的,她已成功築基,這一點自然沒有任何疑義。至於說道基幾層,這對阮慈來說也不是大事,道基幾層決定的是修士的法力上限,還有破關的難度,而對阮慈來說,破關本也不靠自身的修持,便是不能鑄就九層道基,隻有六層、七層,或者和第五蒼一般是八層道基,也不影響她破境衝關……


    等等。


    在內視中,阮慈眨了眨不存在的眼睫毛,甚至有揉眼的衝動。


    怎、怎麽是十二層??


    第56章 築基十二


    琅嬛周天修真之道,乃是依從陰陽五行道祖,自舊日宇宙攜來,一脈相承的悠久道統。煉氣、築基、金丹、元嬰、洞天、道祖這六大境界,曆經千萬劫數,也沒有什麽更易。每一境界的變化,早被眾真摸透,亦是寫到了典籍之中。雖然在旁人看來,阮慈隻是一名器修,但這些修仙界的常識,天錄卻也說了不少給她聽,她亦是從第五蒼的生魂中搜索到了不少知識。知道這玉池寬闊如湖也還罷了,在盛宗不算非常罕見,但這道基十二層,卻是實在聞所未聞,不論是天錄還是第五蒼,都沒聽說過有誰的道基超出九層。


    第五蒼也就罷了,天錄卻是極為博學,不論是上清門中大小事務,還是琅嬛周天的奇談怪事,都是侃侃而談,仿佛把一整座藏書閣都吞入腹中一般。他都不知道,那恐怕便是真沒有了,按阮慈想來,應當也不會有甚麽修士敢把自己的道基鑄到九層之上。要知道,築基九層本就十分艱難,沒有特殊的因緣幾乎不能成功,比如說第五蒼,身為盛宗弟子,又受老祖看重,在築基時所賜外藥品質一流,但即使如此,冥冥中還是少了一點什麽,便觸碰不到第九層的邊緣,最終隻能止步於八層高台。


    聽天錄說起,這鑄就九層道基的修真弟子,也不是每個都能修行到金丹期的,這便和玉池大小是一個道理,築基時所鑄就的道基,乃是虛影,修士要凝氣為炁,一點一點把高台鋪滿,化虛為實,元神登臨其上,承接天地玉露,將氣炁凝化精純,凝練為丹,這便是從築基期突破到金丹期的關口。而高台每增一層,所需氣炁並不相同,尤其是第七層、第八層、第九層,這三層,每上一層樓,氣炁便至少是前頭所有階層之和,甚至還要更多。便是修士本人都不能清楚知道數目,隻能不斷修煉,直到高台貯滿,才算是道基圓滿。


    對後三層修士來說,所需氣炁之量如此龐大,但靈氣也並非是無窮無盡,而且修士不可能光靠靈氣吸納轉化,在這個階段,若不想被同齡人拋下,總是許多外藥補益,否則那些築基六層、七層的修士都凝結金丹了,八層、九層修士還在築基期中,那麽到了金丹期,慢人一步,說不得就要處處受製。


    也是因此,台高雖好,築基九層,聽說在元嬰晉升洞天時,更是有意想不到的好處,但那些小宗弟子,便是天資到了,也不是個個都有勇氣一試,若是築基層數太高,宗門資源供應不上,便要在築基期中白白困上許多年,耽誤功行不說,在晉升金丹、元嬰時,九層弟子別有障礙,如無前輩指點,亦很容易身死道消。


    該怎麽鑄就九層高台,天錄說不清楚,但倒是很肯定一點,那便是如果心中懷有一絲疑慮、一絲怯懦,便絕對登臨不了九層。阮慈也很理解那些謹慎老成的弟子,若她有得選擇,也絕不會鑄就九層,八層不好嗎?一樣能被人高看一眼,至於說元嬰成就洞天,這連謝燕還都不曾做到,她是沒想過自己能達成的。


    思緒及此,發間東華劍所化玉簪突然輕輕跳動,似在傳遞不滿,阮慈不禁微微愕然,她得劍十多年,之前隻是煉化得大小如意,但卻並不能感覺劍身情緒,不料一入築基期中,和東華劍的勾連竟是也隨之加深了不少。


    她將玉簪拔下,心念轉動,將東華劍化成了一柄長劍,試著往外拔了拔,卻還是無法抽出劍身,隻得作罷。按天錄所說,築基期修士幾乎是不可能拔劍出鞘的,在築基期,弟子主要禦使的還是靈氣,而非靈炁,靈氣不夠精純,連激活東華劍自有禁製可能都無法做到。便是謝燕還,王盼盼偶然也提到過,她也是在金丹期才能拔劍出鞘,不過亦很少用它來對敵,她自身的修為在同階修士中,本就難逢對手,又是上清門首徒,所到之處,眾人無不讓出一頭地,也沒什麽對手值得她要動用東華劍。


    這番嚐試不成,阮慈隨手找了根簪子插入發間,心念一動,將東華劍化作一枚玉鐲,戴在手上不住摩挲,東華劍傳遞來一股輕盈情緒,似是被摩挲得很舒服,便是反饋給阮慈的精純靈氣,也比從前要更多。隻不知道這是築基之後自然的變化,還是因為她屢屢和青君來往,沾染了青君氣息,無形間,亦加深了和東華劍的聯係。


    “你是看不起我的心氣麽?”她在腦中胡言亂語,也不知東華劍聽不聽得懂,“你是不是更喜歡謝姐姐那般,什麽都要爭先,什麽都是當仁不讓的劍使?”


    東華劍微微發熱,似是在肯定阮慈的話,身為東華劍使,卻連成就洞天的野望都沒有,這仿佛也跌了東華劍的麵子。阮慈不由笑了一聲,暗道,“好好,你歡喜謝姐姐,將來我自會把你好好地還給她,如今你且先助我修行,我若不能自保,將來你沒了劍使祭煉,想必也是難過。”


    她想得是好,但卻並未因此改換誌向,發下誓言定要成就什麽洞天老祖,在阮慈來說,這東華劍雖然是大道靈寶,威能神通都並非如今的她所能想像,但她在青君麵前都不曾敬畏什麽,又怎會聽從一柄劍的意見。


    東華劍似能洞悉她內心最隱秘的想法,這隱秘的念頭也未能瞞得過它。它度來一股鄙薄之意,隨即猛地輸來一股靈氣,水浪之大,幾乎將玉池衝破,阮慈慌忙打坐起來,按《青華秘聞》所載心法,煉化靈氣,她衝關靠的是《陰君意還丹歌注》,但平日裏煉化靈氣,還是靠《青華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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