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人身在山門之中,還未飛進紫虛天,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人探聽,阮慈猶豫了一下,不敢叫謝姐姐——若是進了紫虛天,她更不敢這麽叫了。隻好含糊地道,“都被人裹挾叛門,自那之後,真人便沒有再收徒麽?”


    天錄搖頭道,“便不曾再收了,真人之後不久便閉關成就洞天,如今紫虛天裏隻有大郎君、二郎君,都是元嬰修為,各自在洞府中閉關修持。他們和真人不一樣,未曾修持《太上感應篇》,不易分心化身,下迴等出關時,我再給慈小姐引見。”


    阮慈又問,“那大郎君和二郎君收徒了麽?”


    天錄麵上現出幾絲哀色,低聲道,“收了,但這幾千年內,真人和兩個郎君都在閉關,幾個小郎、小姐修行時多遇劫難,如今還尚中用的隻得兩個。原本郎君小姐們留下的門人,全被褫奪修為,打入靈礦為奴,也早已陸續故去。”


    阮慈並不意外,卻仍聽得暗自心驚,也不知上清門內的爭鬥是一向這般不留餘地,還是謝燕還叛門一事,影響比她原本所估量的還要更重大。竟連王真人門下都受到如此牽連,未曾叛門的兩位真人,都保不住門下弟子。


    不過,掌門一脈形勢如此暗弱,如何王真人又能成就洞天,阮慈是有些不解的,她如今已非從前的無知少女,雖然對於洞天成法還不知根底,但也知道,光是金丹成就元嬰,便需要海量資源,而元嬰成就洞天,需要的靈氣寶材,都是一個難以想象的數字,沒有宗門支持,絕難成就。掌門一脈已被淩迫至此,卻還能保住王真人的洞天之路,也不知這背後又有怎樣的故事了。


    她欲要再問天錄,但此時金粉飛車已一路灑出香風,沒入紫虛天中,便不敢再提,且開始念誦淨心、淨口、淨身三大根本咒,上迴她見王真人還是十年前,那之後狠練了一番根本咒,隻是這淨心咒對阮慈來說並非必要,平日裏並非時時念誦,今日她又要當麵覲見,自然加倍小心,一邊持咒,一邊暗暗提醒自己,約束思維,不要再胡思亂想。


    #


    王真人此番在滄海中一座小島上見阮慈,天錄領著阮慈,從洞府入口到真人所居靜室,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迴廊甬道,無不是珠翠琳琅,饒是阮慈已見識過仙家富貴,也看花了眼,不過,今日時機不太好,天錄剛和她說了許多真人窘迫之處,如今又行到這般奢靡之地,阮慈心中隻覺得王真人也有許多難處,若是這些陳設並不名貴,如此陳設其實也是寒酸,若是陳設之物都是十分名貴,那便是打腫臉充胖子,總之,門下人手空虛、積蓄不厚,怎麽裝扮都似乎透了一絲淒涼。


    她趕緊念誦一番淨心咒,給王真人行了禮,王真人叫她起來,說了句,“你今日持咒可是勤快了。”


    第一句話便暗藏鋒銳,若她心裏想的是什麽好話,何須如此持咒?阮慈持咒既然瞞不過他,便已是將真人得罪,她發覺自身似乎已泥足深陷,若是不持咒,心底管束不住的念頭便會被感應到,真人要生氣,可若是猛地持咒,真人豈不是就知道她又在胡亂編排,且因為感應不到思緒,更能想入非非,更要生氣?


    天錄和阮慈待得久了,也機靈了些許,不待真人自取,搶先為真人奉上一杯茶,也給阮慈一杯,阮慈便摸著杯底,道,“我心思野得很,總是不聽我自己的使喚,叫真人見笑了。”


    王真人唇微微一翹,道,“你且放開持身咒,我瞧瞧你的修為。”


    其實,以他洞天真人的身份,強行破去阮慈所持幾大根本咒也並不難,阮慈並不猶豫,放開淨身大咒,頭頂玉池虛影頓時照出,王真人看了數眼,微微點頭,說道,“你倒也未曾耽誤了功行。”


    阮慈道,“多承真人恩惠,少了我許多捕食靈獸的功夫。”


    王真人道,“也是你聽話。”


    兩人上迴見麵,不能說是相談甚歡,但今日這幾句居然說得還可以,阮慈也覺得自己的確聽話,王真人有獸肉投食,她便坐了十年牢,一次也沒有外出給紫虛天招惹什麽麻煩。便居之不疑,仰臉笑道,“多謝真人誇獎。”


    王真人注目望去,見她毫無謙虛的意思,不免也是微微一笑,因道,“依你自己看,你要幾時才能築基?”


    阮慈便知道戲肉來了,她想要時之靈物,王真人的確是有,但亦要肯定自己的投入能見到迴報,她屈指一算,如實說道,“若是這般修持下去,大約三年內玉池水滿,機緣到時,便可築基了。”


    王真人點頭道,“你服用洄夢果,省了幾年功行?”


    他也不問怎麽省的功行,倒是省了阮慈瞎編,“如今藥力還沒有完全消化,若是全數運化,三年苦功可免,但築基隻怕仍是力有未逮,還要再服用時之靈物,往上推一推。”


    她思忖著說道,“在我倒是不急,但不知真人是否有何差使,能在幾年內用得上我,卻不好誤了真人的事。”


    王真人拿起茶杯,摩挲著杯底,似笑非笑地望著阮慈,道,“阮慈,你的膽子真的不小。”


    阮慈來求寶葫蘆,乃是她急需,此物還如此貴重,她不誠心誠意地求,還要用話術反過來占一占王真人的便宜,可謂是不知死活,但在阮慈看來,此事卻也不能這麽看,王真人門下空虛,也需要她這個東華劍使撐場麵,況且王真人不給,她可以問瞿曇越要,實在不行,還能轉為器修,隻是那般的話,她便看不出自己在上清門能有什麽好處了。等到修為足以自立,破門而出,做個散修,難道不夠自在逍遙麽?她在上清門,身為掌門一脈的棋子,掌門一係要付出的代價,自然不該止於這十年的靈食。


    “真人言重,”她笑道,“真人修為精深,阮慈自愧不如,但買賣是買賣,做買賣,總是要互惠互利嘛。”


    尋常弟子對門中長輩,便是看在修為差距上,也不敢如此放肆,天錄嚇得雙足又開始交錯頓地,緊緊抱著茶盤,似是隨時準備上前給阮慈求情。王真人卻並未飲茶,而是將阮慈定睛看了幾眼,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你我並非師徒,既然是我要用你,那本來也該多加提攜。這寶葫蘆,我可以給你,不過,你姐姐功行進境甚速,你的時間卻也不多了,年內你築基之後,要為我去取一樣東西,你道如何?”


    要將三五年的功行壓縮到一年,此事非同小可,但話又說迴來,如果寶葫蘆對阮慈連這點幫助都沒有的話,阮慈要它便實在有些浪費了。這可是元嬰真人都能用到的寶材,並非靈獸肉脯那般的大路貨,從天錄語氣看來,也要比洄夢果更珍貴許多。


    不過,這些寶材對阮慈而言,都隻有一個作用,那便是刺激她進入奇夢。阮慈想了想,也知道這樣應下並不十分穩妥,若是寶葫蘆不能奏效,或是奇夢不如她想象的一樣,感應到的是比她境界更高一層的劍種生魂。那麽她要踐諾,便隻能轉為器修了。不過她還是應承下來,“真人有命,小慈不敢推辭。”


    倒也不是不能再繼續討價還價,有瞿曇越做後盾,她不是沒籌碼,不過阮慈又覺得,若是這感應生魂的規律如此不穩,那也不必再指望意修之道,否則大量精力都花在尋找奇物之上,還要揮霍生魂,她也不是太喜歡。是以心念轉動之間,隨口也就應下,又問,“不知真人要我去取什麽東西呢?”


    王真人淡笑道,“等你築基了再說吧。”


    他將手一擺,天錄轉身出去,取了一把笤帚來,王真人道,“你並非我的弟子,平時一些靈食賞賜,倒也罷了,這寶葫蘆不可無緣無故地給你,去將庭院落葉清掃幹淨,便可得寶。”


    怎麽又來?


    阮慈不接笤帚,皺眉道,“真人,我最討厭這種所謂試煉,上迴有個老丈這般試探我,我把他棋盤敲碎了。”


    天錄倒抽一口涼氣,握住嘴極是震駭地望著她,麵上寫滿了恍然大悟四個字。王真人卻並不吃驚,顯然早已知道,他一手握拳,放在麵前輕輕咳嗽了一聲,但依舊沒忍住,聲音裏帶了一點笑意,“這我知道……”


    他頓了頓,又咳了一聲,吹出一口似笑的長氣,這才收斂神色,說道,“但你也要知道,我也最討厭把我的東西平白給人——”


    他皺起眉頭,似有幾分無奈,對阮慈說,“我是很小氣的,你不是已知道了嗎?”


    天錄臉色更白,忙喊道,“真人,這話是慈小姐說的,我可沒有這樣說過!”


    他趕忙要撲到真人腳邊撒嬌,王真人將袖子一拂,阮慈和天錄眼前一花,已被送到門外,阮慈也不禁大是尷尬,咳嗽了幾聲,失去抗爭立場,從天錄手中接過那青竹笤帚,問道,“那個……庭院在哪兒?”


    天錄怕得雙眼發紅,先埋怨阮慈對真人不敬,數落了幾句,方才帶著阮慈走遠。“真人叫你掃庭院,可不止是要試煉你,慈小姐的脾氣可要改一改了,我們家真人可不是好得罪……不不不,真人大人大量,可以隨便得罪……不不不不不!”


    他天性單純,今日幾經轉折,已不會說話,王真人在洞府內,將兩人動靜盡收眼底,不禁淡笑,他屈指一彈,屋角磬聲一響,過不多時,一個黃衣修士走了進來,行禮道,“恩師在上,闊別經年,弟子甚是惦念。”


    王真人道,“你瞧瞧你這師妹,真是個南蠻野人,一點道理不講,還未入道,已可和我討價還價,將來真不知要鬧騰到什麽地步了,便是欺師滅祖,我看她都不是做不出來。”


    那黃衣修士笑道,“師妹幼逢巨變,心性有所偏激也是在所難免,況且,我看師妹粗中有細,其實心思甚是細密。些許小孩兒脾氣,反而更顯得率真,若是人人都穩重和平,天下還有什麽趣兒呢?”


    “她隻是有些脾氣麽?”王真人冷笑道,“方才她心裏可是在想著,若我不給她那寶葫蘆,這上清門也沒必要再待下去了。破門而出是多大的事,可在我們兩任東華劍使看來,卻仿佛也是平常。”


    看來阮慈雖然學會淨心大咒,但仍舊未能脫出王真人感應,也可見王真人修為更是精進了一層,黃衣修士心中也是暗驚,忙先賀過王真人,道,“師尊《太上感應篇》修為是越發精深了,竟可繞過東華劍鎮壓——不過,小師妹年紀終究幼小,十年來隻是閉關修煉,知識甚是粗淺,有些隨意的念頭,師尊日後好好教她便是了。”


    他恭維王真人,那是真心實意,王真人嘴角微翹,矜持受過,倒也不說什麽謙詞,隻道,“罷了,教她也是不用,有句話你說對了,這個阮慈,的確粗中有細,她不會無緣無故來索求這般靈物,隻是初到門中,不知敵我,防心仍重而已。觀她行止,雖然身入上清,但卻仍未歸心,猶在搖擺——這也難怪。”


    黃衫修士歎道,“也是難為她了,謝孽計量深遠,環環相扣,以她看來,自得劍之後,每一步都在謝孽安排之中,確實不知身邊何人可信、何人可靠。她不願說這時之靈物拿去何用,也是自然。”


    聽到謝孽二字,王真人輕哼一聲,黃衫修士便不敢再說下去,王真人問道,“鳳羽可出關了?”


    黃衫修士道,“已出關兩年,隻待此間事了,便要擇日結丹,還想送她來聆聽師尊教導,師尊之意,是讓她——”


    王真人點頭道,“西荒寶庫的庭院並不好掃,恆澤天出世在即,不要耽擱太久,讓鳳羽前去助她。”


    黃衫修士聞聽此言,忙掏出一枚玉簡,放在唇邊說了幾句話,抖手將玉簡化作流光射出,又道,“師尊,恆澤天一行隻怕十分兇險,小師妹身份貴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如此次就讓鳳羽一人前去,讓小師妹再蘊養一段鋒芒?”


    王真人望向遠處,笑道,“不必,她便是死在恆澤天,那也是她的命,她既然手持無量寶物,便注定要受無窮磨礪……”


    他笑意傳出,似乎隱隱在這闊大洞天之中迴蕩,“這才堪堪開始呢……”


    第52章 心葉二禁


    “真人洞天之中,有來自琅嬛周天各大洲陸乃至洞天小世界的寶物,按地理各分庫藏,慈小姐可要小心了。”


    王真人沒讓天錄幫忙,天錄便不敢出手,站在小院門口,有絲焦慮地踮腳吩咐院中的阮慈,“寶庫內禁製重重,真人隻許你到西荒寶庫來取寶葫蘆,別的庭院可就不好去掃了,若是觸犯了禁製,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王真人寶庫,外表看來倒並不多麽恢宏大氣,一條長廊,各有甬道通向小院,院中幾處小小屋舍,看似也裝不了多少寶藏,但開了眼識來看,卻可見到禁製重疊,顯然屋內並非看起來那麽簡單。便是院中,落葉重重之中,仿佛也蘊藏了無窮禁製,阮慈手中笤帚,舉起來遲遲難以落下,“這……若是觸動了陣法,我會怎麽樣?”


    天錄藏在門後,隻露出半張臉,並不敢看院內的景象,小心地道,“真人布設在院中的禁製,是一種心禁,並不是完全無法破解,也不需要慈小姐抗衡,隻要走進院中,心意便已入禁中,若是能把持住心念,很快慈小姐要的寶葫蘆便會浮現。可若是心中貪欲滿滿、雜念叢叢,那麽這葉子就永遠也掃不完,甚至還會有許多不測的危險。”


    修仙界和凡間的差別,真不在單純的力道、速度上,這等玄妙禁法,的確叫人防不勝防。阮慈雖走進院中,但卻小心不去踩踏禁製,還當考驗尚未開始,聽天錄這麽一說,才知道他為什麽不敢直視院內。原來是害怕自己心意也被禁製吸收,反而給她帶來阻礙。她笑道,“天錄,原來你心事也挺多的。”


    說著,便揮帚掃起落葉,天錄在她身後細聲道,“我和慈小姐不同,慈小姐隻知道寶庫中有寶葫蘆,心思自然單純,可真人寶庫內所有東西,隻要是編列成冊的我都知道,我就是叫自己不要去想,也是不行的,越是叫自己別想,就越是容易想起。”


    阮慈微微一詫,心想天錄實在很得王真人信任,又是一帚,掃起落葉,往邊緣聚攏,她對王真人寶庫中藏了什麽好東西並沒有興趣,橫豎能為她所用的並不多見。隻有這時之靈物,也許對修煉有一絲幫助,但也並非缺了就不行。大概是心念較為淡然,笤帚掃動之間,阮慈也踏過小院中閃閃發光的許多禁製,但卻並未觸發絲毫。不過揮了三下,便在角落裏掃了一小堆出來。


    “這笤帚越來越重。”


    這心禁也並非是唯一禁製,阮慈還有別的發現,這笤帚原本輕如無物,在她手中,卻是每揮一下,便重了一絲,差別雖然細微,但她在煉化東華劍時,便經曆過類似變化,因此極為敏感,雖隻毫厘,亦能體會,一邊揮動,一邊品味道,“大概是每揮一下,重即倍增……”


    阮慈麵色微變,望著院中散落處處的落葉,凝重道,“那每一帚都要掃起盡可能多的落葉,不然,這笤帚很快就要重到我揮不動了。”


    “慈小姐真是聰明!”天錄不禁叫了起來,“不錯,雖然起於微末,但倍增之數卻是增殖極快——但你手上可不能停太久,那落葉都是成了精的,若是沒有笤帚帶起的風意向下鎮壓,很快就要重新飄舞起來,在風意完全止息之前,必須再揮一帚,否則,這院子永遠都掃不幹淨的。”


    掃掃院子而已,原本是不必運使法力的,但阮慈此時已是如臨大敵,將法力運起,默算著院子的方圓大小、落葉數量,還有清掃時該走的路徑。不料意識一旦注入,隻覺得氣勢場中,原本安然躺在地上的落葉齊齊一顫,竟似乎是因她靈識注視,也產生了意識,和阮慈手中笤帚之勢隱隱抗衡。雖然手持笤帚在掃落葉,但卻和手持長劍,雙方各執劍招,在‘勢’中毫無區別。


    “這是……”


    阮慈麵沉似水,才說了兩個字,便即止住,更舉起手不讓天錄開口,天錄連看都不敢再看,轉身抵住門板——此時他的關注,都會對氣勢場中的對抗造成影響,雙方氣機已經鎖定,這西荒寶庫的試煉,已然開始。


    “但慈小姐還在煉氣期中,即使玉池寬闊,但沒有鑄就道基,若不動用靈華玉璧,恐怕很難掃淨落葉……”他心中也是有些疑惑,“想要度過試煉,首先要能持定自身,體察到外界最細微的變化,注意到笤帚重量的增變。其次還要心力足夠,能在極有限的時間中計算出怎樣清掃最是省力,要知道笤帚增重是不會停止的,而每一掃也不能停頓,一旦停下壓製,落葉飛舞,之前所有成果全部白費,要從頭再掃。”


    “第三,在每一掃之間,還要壓製住落葉氣勢,每一掃其實都是一次較量,若是不能攻其弱處,一樣是前功盡棄。因此每一掃都要重新再尋找最省力之處,便是這些都能做到,到了餘下最後幾片葉子,靈性更足,還會生出種種意想不到的變化,而到那時,笤帚已是重達千鈞,每一掃都會翻倍沉重,隻是一掃落空,便不能再繼,而已經掃到最後,距離成功也隻有一線之隔。不知有多少人的道心在這最後幾掃之中,要發生動搖,功敗垂成,隻能來日把功行提升之後,再來嚐試。”


    “慈小姐能持定自身,走出第一步,但第二步這心力,沒有築基,便仍不算身在道中,恐怕心力運算得沒有那樣快,而且她乃是千金之子,成日閉門不出,鬥法經驗並不豐富,若是不動用劍氣,恐怕,恐怕第三步壓製落葉氣勢也未必能那樣圓熟如意,隻怕很快就要敗下陣來……”


    他雖然見過阮慈擊殺兩名刺客,但更是深知寶庫禁製的厲害,並不看好阮慈能取得寶葫蘆,心下也有些發急,暗道,“寶庫禁製,乃是真人專為弟子所設,金丹弟子來了,也有金丹弟子的試煉,元嬰弟子來了,也有元嬰弟子的試煉。隻是這試煉最低便是築基,而且築基弟子,十次來有九次是過不了的,便是要他們在一次次取寶的過程中淬煉自身,直到自身完全能夠掌控所求寶物,這才破禁取寶。慈小姐便是隻求一塊最尋常的靈玉,都很難過關,更不說她想要的是元嬰真人都覺得珍惜的寶葫蘆……”


    “真人這是在想什麽?讓慈小姐知難而退?還是想要磋磨慈小姐的性子?可我看慈小姐不像是那等虛心好學的人,而是聰明傲氣,這次若取不到,她不會再來,說不定轉頭就要給玄魄門帶信,玄魄門的越郯公子,可不會試煉慈小姐什麽,慈小姐想要,他一定去尋。真人這一番磋磨鍛煉的好意,說不準會把慈小姐往玄魄門那裏推呢。”


    他思緒千變萬化,一時不禁想道:“說不定真人正希望慈小姐別打寶葫蘆的主意……啊啊!怎可如此想!真人慷慨大方,一點都不小氣!我可不能被慈小姐帶壞了!”


    雖然好奇阮慈的進度,也為她擔憂,但天錄不敢貿然探看,隻怕是給阮慈添亂,靠著門板隻是胡思亂想。時不時便想要迴頭,卻又強行忍住,掐指算了算時辰,雙腳交替點地,卻是難耐到了極點。


    很快便是小半個時辰,天錄在心中掐算,便是阮慈每一帚都是卡在不得不出帚的時點揮出,此時的青竹笤帚,怕也已經要重達萬斤,這般的重量,便是肉身再是堅韌,法力再是深厚,也不是煉氣期修士能駕馭得了的。他提心吊膽,隻等著院中傳來阮慈的埋怨嗬斥,但卻依舊什麽也沒聽到。


    正是擔心時,隻聽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歌聲,有個少女一蹦一跳,哼著歌走進長廊。他麵色一喜,迎出去叫道,“羽小姐,你怎麽來了!”


    “師尊叫我來取些寶材,迴去他煉丹用。”羽小姐笑嘻嘻地問,“天錄,你呢,你怎麽在這裏,是不是又惹師祖不開心了,被罰來掃院子?”


    天錄道,“我不是,我沒有,我一直很乖的,真人才不會生我的氣——羽小姐不要再欺負我了!”


    他和這羽小姐顯然很熟悉,羽小姐刮著臉羞他,笑道,“你若乖,天下便沒有淘氣的靈寵了。”


    她走到天錄身邊,探頭一看,天錄也未阻止她,隻是自己不看,羽小姐瞧了一會,把他也推得轉過去,道,“怕什麽,你和我一起看,打擾不到她——你帶誰來拿東西呢?”


    天錄知道她有密法,可以遮掩氣勢,即使窺看場內也不會分去阮慈心神,知道自己已在羽小姐羽翼之下,這才放膽看去,“這是捉月崖慈小姐,尚未築基,還住在外門,真人允了她來拿一件寶物。”


    羽小姐驚道,“還沒築基?”


    她此時窺視過甚,很可能會驚擾場中,因此不敢刺探修為,天錄道,“不錯,還差了少許,而且慈小姐進來已小半個時辰了。”


    羽小姐也是掃過寶庫的,掐指一算,麵上已有驚容,叫道,“這也太厲害了,她隻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快把院子清空了?”


    不錯,此時院中落葉,已是在角落中堆成一處,阮慈手中持帚,雙目微闔,氣勢端凝,穩如高山,和麵前三片落葉隱成對峙之勢,竟是第一次來掃院子,便掃到了這一步,猶自未露頹勢!


    這一幕若是落在外人眼中,可謂滑稽,但在羽小姐和天錄看來,卻是各自吃驚,天錄低聲道,“這笤帚……這笤帚慈小姐怎麽還能握得住?”


    羽小姐卻是眼中隱隱閃過興奮之色,喊道,“好玩,慈師妹,我來助你!”


    正說著,便合身往院中一躍,天錄也不攔阻,而是後退了一步,不敢再看院內。沒了羽小姐功法遮護,他的注視便有可能引起氣勢變化,是以他不能再看了。但羽小姐卻是闖進場中,也沒有亂了場中氣勢,她口中滔滔不絕地說著話,道,“慈師妹,你別驚慌,我修有《紫清指玄集》,可以收斂氣息,不會亂了你和這落葉對峙的氣勢勾連,還能助你一助,你自計較停當,便揮起笤帚,餘下的我來助你。”


    阮慈此時卻沒太多心思來計較她的來意,聞言也不猶豫,隻捕捉到氣勢場中那三名大敵的破綻,明知後續還有變化,卻也不再等待,趕在這一帚時機將盡時,揮了出去。


    三片落葉應聲揚起,卻未被風力送往牆邊,而是貼著風意周折向上,眼看便要切入風中,將那向下鎮壓之意,切成旋風卷揚向上,那羽小姐看準了,輕叱一聲,虛空橫踢一腳,距離落葉尚遠,卻是踢斷了那股上揚之意,落葉氣勢被斷,便被風意卷走,送到了牆邊葉堆之中。


    羽小姐鬆了口氣,忙跑到牆邊,拿來一個竹箕,催道,“快快快,將落葉裝起來,你還能再揮幾下?”


    阮慈道,“我隻能再揮兩下了。”


    她已揮了二十七下,不過恐怕自己實力被人揣摩,並未說出數目,不過即使如此,羽小姐還是頗為欽佩,“你還未築基,便能堅持這麽久,真是天生神力——兩下夠了,落葉跌入葉堆便不會再和你對抗,你力使得再巧一些,揮出風力。隻一下應該便能全送進去。”


    阮慈方才半個時辰裏,已經將這笤帚當做一柄劍,把物性摸得精熟。這院子掃起來,其實也就如同和落葉互相喂招周旋,隻是每一掃中間給的時間有限,而每一次都要比之前更沉。難當然是難,但遠遠比不上她還是肉眼凡胎時,煉化東華劍那一番煉獄般的體驗更難。縱然笤帚再沉,也沉不過背負東華劍時,甚至無法坐起,隻能仰臥的沉重感。即使當時的東華劍,份量比不上如今的笤帚,但帶來的感受卻是遠遠不同。當時她都撐過來了,眼下還在她能應對的範疇內。


    這一帚揮出時,她雙手猶如握持山峰,帚把欲墜,似是連肩膀都要跟著一起落入地中,化為塵土,阮慈並不理會意識中的辛苦吃力,將法力運進笤帚,直至竹枝盡頭,意識似乎浸透到了那細微顫抖的竹枝之中,感受到風力從竹枝中穿過,又隨著竹枝搖擺,產生微妙變化。


    她揮出笤帚,意識透過竹枝驅使風力,將落葉卷起,送入竹箕,一片落葉都未曾錯過,那少女合上竹箕,大聲喝彩,阮慈彎下腰,從落葉下方拾起一個小葫蘆,把玩了一會收入懷中,心中也是暗道仙家禁製神奇,便又上前和這少女通了稱唿,那少女自稱秦鳳羽,是王真人的徒孫,不過她要比阮慈大了許多,已是八百多歲,正是築基巔峰,正準備外出遊曆,尋訪結丹要用到的寶材外藥。


    “你心裏是不是想,八百多歲還沒結丹,我的資質一定很是愚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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