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搖頭道,“慌什麽,這兩個人想殺我,就被我殺了,天公地道,有什麽可害怕的?”


    李僮道,“小姐,但門規嚴厲——”


    阮慈一擺手,不許他們再說下去,不容置疑地道,“現在你們要做兩件事——”


    她眼神掃過,四個仆從都不由安靜下來,聽阮慈說道,“第一件事——是最重要的,便是趕緊把這蚌肉拿去燒湯,給我端上來,誰手藝最好誰就去做,快點,我都要餓死了。”


    栗姬趕緊起身,跌跌撞撞跑向庖廚,阮慈說,“第二件事,便是去尋兩根長杆來,死了的那個,把他綁得高高的,還活著的那個要綁得矮一些,要頭下腳上地綁,再找一個盆放在下麵——你們四個輪班,在他喉嚨上劃個口子,也不要深了,也不要淺了,要讓他說不出話,但又不要馬上就死,就這樣慢慢地放血。”


    她這要求,離奇又可怖,連端著菜盆匆匆跑迴的栗姬都聽的站住了腳。阮慈將四個仆人一一看過,把他們的神色都記在心裏,也是微微一笑。


    她本顏色姝麗,此時一笑,更增豔色,透著那麽的天真浪漫、可人意兒,卻根本不像是剛殺了兩個人的樣子,張姬怕得牙齒咯咯相叩,阮慈也和沒聽見一般,輕言淺笑,望著眾仆說道。“以後你們就知道了——”


    “我名字裏雖然有個慈字,但卻比很多人都要心狠。”


    第43章 殺雞儆猴


    主君之意,對仆僮來說不可違逆。四仆雖然明顯被阮慈嚇到,但仍隻能如數照辦,栗姬做了湯,發著抖捧到麵前來,兩個男仆也砍伐洞府周圍的林木,削成長杆,將兩名刺客在門前掛起,又由何僮下手,割破了第二名刺客的喉嚨,將他倒吊著放血,便如同給雞放血一般。原本的仙家府邸,意境卻是已被這兩根長杆破壞殆盡了。


    阮慈對仙家意境自然一點也不在意,河蚌肉煮後縮小,原本十餘人大小的蚌肉,如今隻夠她吃個兩餐,她也不吃獨食,叫四仆盛些湯喝,河蚌雖然除了幻術之外沒有任何攻伐手段,可說是空有境界,但終究是築基期妖獸,分飲肉湯,對四仆均有好處,煉氣期弟子的仆僮中,少有能享受到這個的。


    前一日還未修行,一夜過去,便帶迴了一隻築基期的妖獸,還有兩個刺客修士,四仆對阮慈如今又敬又畏,更不敢違逆她絲毫命令,每兩個時辰為一班,輪班到門外去割破傷口——築基期修士,身體生機已很是強大,雖然道基已被吃掉,但又有金丹期丹藥粉末吊住一口氣,若是不及時劃破傷口,兩個時辰就要長起來了。


    創口不斷長好,又被劃破,這自然是痛苦的折磨,但那修士的氣管已被劃斷,雙手更被綁縛,除了喉嚨中‘咯咯’之聲,竟無任何方法可以紓解痛苦,鮮血一滴一滴,沿著顏麵發髻倒流下來,汙濁不堪、腥氣撲鼻,這般流了數盆汙血,都由眾仆拾掇,如此過了兩日,門中漠不關心,毫無動靜,而張姬已支撐不住,這一日清早,該她去放血,她拿著匕首走到那人跟前,別開眼不敢看那狼狽血腥的場麵,手中匕首欲送不送,將要觸到那又結了薄薄血痂的頸間時,突然大哭起來,跪地轉身衝大門不斷叩首,口中喊道,“小姐饒命,小姐饒命!我實在是無心的!”


    阮慈得了一頓飽餐,可以數日不再進食,這兩日都在洞府內用功,張姬聲音傳到耳中,她也並不詫異,點頭道,“早說不就完了?非得熬這兩天。她也害怕,我也不舒服。”便命三仆把張姬帶來,就在上房中審問。


    張姬本來膽子就小,這兩日更是茶飯不思、形容憔悴,一進屋就哭了起來,“小姐明鑒,奴有個叔叔,原本也在山中用事……”


    斷斷續續將事情分說清楚,原來她能列名備選,便是這個叔叔照應,進山之後又處處關照,雙方關係自然頗為親密,那一日她應選進了阮慈府中,來到洞府之後,叔叔也來暗中探視,又細問了不少阮慈之事,張姬都一一說了,又告訴叔叔阮慈自得紫虛洞照天青睞,原是請其放心的意思,不料第二日竟有此變,她本來膽子就小,見有兩名刺客來行刺阮慈,便疑神疑鬼,覺得怕是和自己叔叔有關,如此兩日下來,精神早已崩潰,終是忍耐不住,隻求一個處置。


    阮慈問得她叔叔名字叫做張德,又知其在中呂峰一位真人手下辦事,頗得寵幸,但張姬卻不知那位真人姓名,也是點頭不語。張姬砰砰叩首,連道,“我泄漏小姐機密,身死也是應當,但請小姐開恩,饒我家人一命。”


    阮慈歎道,“你也是個可憐人,但你家人命運如何,卻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對張姬而言,行事不密,將洞府內的訊息往外炫耀,這是為人仆役的大忌,阮慈今日打獵遇險,多數便是她泄漏事機,引來的試探。——門中眾真已知東華劍使,就在南株洲這批弟子之中,但阮容肯定是徐少微等人留意的對象,在南株洲也已驗看過了,身上並無東華劍的氣息,那麽便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東華劍確實在阮容身上,隻是用秘寶遮掩了氣息,二是阮容隻是一個替身而已,真正的阮家骨血,早就藏在其餘弟子之中,也得到了可以遮掩氣息的秘寶。


    大勢如此,阮慈自然也在懷疑之列,不過她未入道,原本所受注意應該要小一些,張姬那叔叔被差來問話,卻帶迴一個令人注意的消息,便是阮慈已得紫虛洞照天青眼。王真人手中,可是有東華劍使必修的《青華秘聞》,雖然和謝燕還不共戴天,但會不會因此反而更悉心栽培劍使,斷絕謝燕還再得青劍的可能?


    如此一環扣一環,阮慈出門廝混時,才引來接連兩人的伏擊試探,幕後主使者思維亦是縝密,琅嬛周天規矩不喜以大欺小,他們先備了一名煉氣期大圓滿的刺客,煉氣期始終還沒有正式入道,便是凡人,身手好些也可以和煉氣期修士較量,便不算是全然以大欺小。


    眼看這煉氣期修士逼不出阮慈的底裏,另一名築基期刺客當即頂上。阮慈身上要沒有東華劍,擅入野林,死也就死了,宗門不會多管,若有東華劍,一個凡人,在生死之際,哪還有不用出來的道理?便是她頂得住,寧死不屈,背後護衛東華劍使的人,也該被逼出來了。


    就中曲折,阮慈在見場觀勢之後,大概便已都想明白了,她入林後不久,那兩個修士匆匆趕來,想來也是沒料到她這麽閑不住,第一日剛立下洞府,第二日便進林中遊覽,機會太好,錯過了可惜。她曾在《天舟渡》上看過一門神通,大神通者,可以將神意寄於仆從後輩身上,後者所見,便是寄下神通者所見,這兩名修士身上,或許便都有神意寄宿,可以通過刺客的眼,來查看她的成色。


    形勢如此,就此打道迴府,那麽下次的試探會更隱蔽也更險惡,而且四仆中究竟是誰走漏消息也不好查。她將計就計,演了一出戲,隻當靈華玉璧就是最後的底牌,也算是演得聲情並茂。靈華玉璧中蘊含的劍氣,便真是東華劍氣又如何?這一看就是高人引東華劍氣,灌注玉璧而成的法寶,她一個凡人,怎能做到這些?隻能說阮慈和劍使關係匪淺,大概是親密的後輩,這也為她之後和阮容親近,打了些鋪墊。


    至於之後攜迴刺客屍體,嚇唬仆僮,逼出泄密之人,就不必多說了,身在局中,借勢利導,這都是應該做的事,阮慈靜室自省,自己有兩件事是做得不該的,第一件自然是多嘴說了一句紫虛洞照天,此事有八成是因為這五個字而起,第二件則是出門打獵的時間太倉促了一些,剛立洞府,第二日出門打獵便有煉氣修為,這將讓她開脈的時間點變得極為清楚,一夜開脈,開脈後便可和築基修士鬥得不落下風,便是這築基修士隻是門中仆從,上清門弟子也個個不凡,但她也依舊太紮眼了一些。這靈華玉璧,恐怕隻能略釋眾疑,她仍舊會在眾真眼中,成為一個值得長期注意的弟子。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不過就算再來一次,阮慈恐怕也還是會立刻出門打獵的,該試探的人,怎麽都會來,餓肚子的感覺可不好受。所思者,無非言語細處應當更加留意,這般看來,也難怪那些修者都是遮遮掩掩的,恨不得一句實話都不說,她還沒完全說實話呢,便找了這麽多麻煩,虧吃多了,人也就小心了起來。


    張姬既然承認走漏風聲,阮慈便把三仆叫來,分別私下詢問,讓他們揭發另外兩個同儕有沒有往外傳遞消息,三人倒是都為彼此打了保票,據說張姬的叔叔,也是跟著送月奉的執事前來,才能和張姬說話。至於他們三人,在門中雖然也有故舊,但各奉主人,便是要彼此探視,又哪有這麽及時?見張姬下場,三人也是嚇得不輕,各自賭咒發誓,從此忠心用事,一句話不敢流露出去。


    其實便是張姬,又何嚐有害主之意,隻是不識宗門風波險惡,若是本門弟子,向親友誇讚一番主上已被洞天真人重視,又有何妨?畢竟洞天真人青眼有加,將來自然也有許多事跡顯露,這並不是一件能瞞人的事情。阮慈並不怪責張姬,也覺得她很可憐,但此女已不能留,便喚來何僮,說道,“你把那兩個人都放下來,和張姬一起,送迴靈穀峰去,把事情都告訴當值執事,就說這兩個人要害我,被我打殺了,這個張姬,我用不了了,你另外再要個會做飯的侍女來,栗姬手藝也不怎麽樣,你吃著如何?”


    何僮是四仆中最沉穩的一個,話要少些,卻都頂用,不過也是被阮慈這個主人搞得有些吃不住,嘴角抽了下,道,“我等仆僮,得饗靈食已是意外之喜,口味如何已不能分辨。栗姬平日造飯手藝不錯,但靈物烹飪艱難,確實也不是她能勝任的。”


    阮慈噢了一聲,說,“以後你就直說一句‘我覺得她做飯挺中吃’就行了,不用這麽客氣。”


    何僮垂首稱是,出門自然叫人忙碌去了,阮慈也好奇中央洲的凡人怎麽使用法器符咒,便跟出去查看,隻見這三人力氣都是頗大,便是栗姬,也輕輕巧巧將長木拔出,又將已死刺客的屍首捆好,把築基刺客的喉嚨包紮好了,和張姬一起綁在一處,又拿出一隻竹哨用力一吹。


    竹哨似是無聲,但阮慈卻能聽到它在場中靈勢,猶如銅鈴輕撞,不斷往外蕩漾,過得不久,場中又有相似靈波自遠處蕩來,和這波紋相撞後互相抵消,阮慈睜眼看時,隻見天邊飛來一隻靈雁,足下抓著一個大籃子,一邊叫著,一邊飛到山頭,將籃子擲下。


    何僮最是沉穩,自告奮勇去靈穀峰周旋,栗姬此時也不出來爭搶,幫著何僮一道,將囚、屍三具運入籃中,這籃子極是闊大,七八個人坐在其中也不成問題,待他們都安頓下來,靈雁一個俯衝,抓起籃子便飛到半空中去。阮慈極目而望,不由道,“若是靈雁抓不穩,籃子掉下去怎麽辦?”


    栗姬對阮慈猶存懼意,不再似之前那般親昵,小心笑道,“這些靈雁,個個都有築基修為,也是靈穀峰調教好的,萬不會出事,小姐大可放心,將來若是您要去靈穀峰,也一樣是靈雁接送,別看起勢飛快,但坐在籃子裏可是穩當,半點都沒有不舒服。”


    阮慈心中卻是暗下決心,如非必要,絕對不坐這靈雁。她的膽子不小,但卻也絕對不大,生死相搏之際什麽都做得出來,但平日裏,鬼也有些怕,高也有些怕。


    何僮此去靈穀峰,最快也要數個時辰,栗姬、李僮都有些擔憂結果,阮慈卻不怎麽在意,道,“靈穀峰每過幾日都要來送菜肉,不可能沒看到那兩個刺客,既然一語不發,那說明並非靈穀峰所能裁決,這件事如何收場,其實也不在我這裏。”


    她這話是說對了,何僮迴來後,言道靈穀峰隻是將人收下,又換了個侍女來,別的什麽也沒有說。阮慈並不意外,給那侍女賜名梅姬,又讓她把餘下貝肉做來嚐,味道也不中意,隻得罷了。


    又修行了數日,紫虛洞照天遣人來接,說是真人要見阮慈。阮慈便對何僮道,“這才是我們這裏的結果。”


    她在洞府中的舉動,自然瞞不過紫虛洞照天耳目,真人沒有發話,便說明這件事應當由她自行裁決,也說明她行事尚未忤逆真人,阮慈便隨心意行事,紫虛洞照天叫她過去,也就說明此事之中,阮慈所能影響到的部分已經結束,接下來是更上層的較量。對於她的行動,真人要有所指教,也許對將來行止,也有一番交待。


    紫虛洞照天遣來的執事,自乘一輛青玉飛車,在空中停駐,氣派也是非凡,那執事站在車頭,滿麵堆笑,正要彎腰助阮慈飛上車來,眼前風聲勁響,阮慈卻是自己跳上車頭,微微對他一擺手,道了聲‘哪有接人不下車的’,便自己鑽進了車裏。隻留執事一人站在車頭,有幾分尷尬,過了一瞬,方才自嘲一笑,轉身用法力催動飛車,轉瞬去遠。


    何僮站在洞府門前,仰望飛車行蹤,半晌才長出一口氣,轉身對三仆道,“我細觀小姐這些時日行事,其實極有章法,外粗內細,見事又是明白,心中實在大有丘壑,諸位,時運已至,我們可千萬珍重。若能依附驥尾,將來未必不能衝霄而起啊!”


    他這番話,隻有梅姬感觸尚淺,栗姬、李僮想到阮慈莫測威能、雷霆手段,還有那麵上帶血的如花一笑,都是遍體生寒,卻又不覺點頭稱是。栗姬強笑道,“自當戰戰兢兢,用心服侍,小姐心細如發,卻又頗有城府,小妹性子粗疏,此後還請何大哥留心提點。”


    卻是自知才具不足,心甘情願地從仆首位置讓開,從此阮慈府中仆役,都以這何僮為主。諸事亦是大有章法,規矩森嚴不提。


    第44章 覲見真人


    且不說阮慈洞府中諸仆如何行事,隻說阮慈這次,倒和前次不同,在車中也有閑心觀賞紫虛洞照天的美景,隻見飛車迅如奔馬,在空中飛了不一會,便鑽入下方一片霧海,待得從霧中出來,車下便是一片汪洋大海,竟比紫精山腳下的三素澤還要更為闊大,海中魚躍鳥飛、諸物興旺,遠處還隱隱傳來悠揚歌聲,極是動聽。


    那執事在車外笑道,“慈小姐,您上迴來,從便道出入,想來也未曾好生賞玩洞天風景,今日仆特意走了這條水路,小姐若是有興,可行到車頭,也瞧瞧我們紫虛洞照天的好風光。”


    阮慈在車內坐著所見自然有限,聞言欣然步出,執事不敢和她並立,跳入空中,和飛車並頭緩行,為阮慈指點洞天中的風景,又道。“那些唱歌的正是東海鮫人,昔年真人遊曆時攜迴一部,如今已繁衍出數千丁口。”


    阮慈還真不知道鮫人唱歌如此動聽,心裏想道,“認識這幾年,琳姬姐姐怎麽也不唱給我聽?”


    旋又想起琳姬發願做人,不由暗叫可惜,知道這輩子怕是再聽不到琳姬的歌聲了,她左右顧盼,問道,“這洞天要走一遭,需要多久?”


    執事笑道,“若是憑此飛車周遊,從南到北要三個月。”


    這真不小了,阮慈迴首看了一看,度量剛才那片濃霧,便是洞天入口,心中暗道,“天舟能裝下那麽多貨物和修士,我覺得已是十分闊大了,但此時想來,天舟四處移動,舟中洞天在洞天中應該還算小的,如紫虛洞照天這般廣闊的天地,才是常態。”


    洞天真人,便是內景天地已可依附周天,長久而存,就算真人坐化,洞天也不會隨之消逝。阮慈自己的內景天地,隻是一畝小湖而已,這按《天舟渡》所言,也已經比多數修士要好得多了,正常煉氣期修士,能有方圓數丈、十數丈的玉池,已十分難得。比較那一屋大小的玉池,和這廣袤無涯的洞天,可見雖然都是修道之士,差別是多麽的大。


    然而想到便是這洞天老祖,也是由煉氣期一步步修煉至如今,心中也就不由得更多了些上進之念,更想到如今宇宙中七十二名道祖,一大半也是由凡人開始,問道煉氣,一步一步憑借自己的毅力與天資,克服無窮劫難,最終執掌宇宙一道,亦不禁生出向往與豪情,暗想,“若是機緣遇合……”


    才剛煉氣,便想做道祖,阮慈也知道自己想得太遠,不過一笑了之,但她的思緒終究透在麵上,那執事幾度顧盼,也是暗中點頭,執禮更恭,帶阮慈遊覽了好一番,才將她送到碧海崖邊一座小屋跟前,敲了敲鍾,恭聲道,“主君,慈小姐已到門外。”


    屋中傳出一聲磬響,那執事對阮慈做了個手勢,阮慈便推門而入,行了一禮,“阮慈見過王真人。”


    這屋內陳設竟十分簡樸,不過兩進房間,外間擺了一張榻,幾個蒲團,內間一琴一劍,除此之外,別無他物,王真人盤膝坐在榻上,嗯了一聲,先道,“坐下吧。”


    又說,“你眼珠子轉來轉去的,看什麽呢。”


    語氣較上次見麵,已熟稔親密了許多。阮慈心知,這大概是自己已經開脈,且行事還讓王真人滿意的緣故,她這劍使,是被掌門送來的,王真人便是要收她,也要先看看她是否入得了眼,若是太過不堪,他大概也不願給紫虛洞照天招惹麻煩,費了唇舌也要將她推卻出去。


    她稱量別人,別人也稱量她,阮慈不覺得王真人這麽做有什麽不對,不過既然是彼此稱量,那麽即使對方是洞天之尊,她也並不會局促,在她心中兩人仍是平等交易。聽王真人此問,眼珠又轉了幾下,方才說道,“我看真人屋內陳設如此簡薄,先有些吃驚,但現在已想明白了。”


    “噢?”王真人道,“你想明白了什麽?”


    阮慈說,“真人屋內的陳設雖然簡薄,可窗外的景色卻是豐盛,這方天地才是真人的屋舍,卻已是盡善盡美,華麗到了極處啦。”


    王真人唇邊逸出一絲笑意,轉頭眺望窗外一眼,碧海連波,風平浪靜,景色的確清麗旖旎、美不勝收,但若論殊色,反倒是不及他顧盼間偶露的一縷風姿。阮慈看在眼裏,心中想道,“王真人和謝姐姐長得雖然一樣,但氣質卻的確截然不同,再也認錯不了。”


    “口舌倒是便給。”王真人說道,又將阮慈望了幾眼,點頭道,“玉池還算可看。”


    阮慈隻剛開脈,並沒修行任何法術符咒,此時她的玉池任何有能力的修士都可以窺視,就如同那被她殺了的大蚌一般,就在頭頂由勢生景。不過她並不確切知道自己的玉池,在上清門算是什麽水平,畢竟這幾日一直在洞府蟄居,剛才登車過來洞天,那執事似乎也沒有胡亂窺伺別人的習慣,並未對阮慈的玉池有任何評論。


    此時王真人既然看了,她便很是好奇,就仿佛自己入了考場,該有個確切的考語一般,縱然知道自己將來是要作弊的,眼下的評語沒有任何意義,但還是很想知道,這可看,是可以成就洞天的可看,還是在上清門弟子中的確也隻能勉強過得去的可看?


    她心中思緒,自然反映在麵上表情上,王真人見了不由一笑,說道,“你想問就問,何必忸怩作態?”


    阮慈想了想,開口問卻說起正事,“試探我的刺客,是張姬親戚的主人麽?”


    王真人頷首道,“的確是從你斥出的那名女侍那裏生出的因果,此事我已盡知,你不必再管。”


    阮慈不怎麽滿意,追問道,“真人不告訴我是何人作祟,難道不怕我修行時誤交了朋友麽?”


    她第一次見王真人,自己還是凡人,說話聲氣便沒這麽硬實,王真人對她的變化似是了然於心,望著阮慈的眼神也頗是興味,他長得和謝燕還男身一模一樣,但謝燕還做男子時,豪邁英氣,王真人卻是秀氣文雅,初見時對她其實頗為冷淡,但禮數也無可挑剔,如今她得了王真人認可,兩人關係逐漸親近起來,他神態多了些,和謝燕還的差別越來越大,但阮慈還是抓不住他的性子,隻覺得上清門的修士,真不像魔門修士那樣七情上麵,一個個都把自己的脾性藏得深厚,真不愧是活了幾千幾萬年的老妖怪。


    便如同此刻,她咄咄逼人,已遠非外門弟子該有的態度,王真人並未不喜,卻也不知其是否欣賞阮慈的大膽,隻溫聲道,“我怕你知道是何人作祟,便隻知防備他那一係,反而墜入了別人的陷阱。”


    阮慈頓時被堵得沒話說了,她嘟起嘴巴,但王真人自然不會被這小女兒情態打動,隻是安然地望著她,阮慈自己被看得沒有意思,把嘴兒抿平了,王真人方道,“你開脈時,為何不找人護法?”


    既然給了功法,紫虛洞照天自然不會吝惜一個護法,對自己的修行,阮慈也早想好了解釋,“我本也沒想當即開脈的,畢竟才剛入門,總是歇息幾日再說,再者器修開脈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是想著請真人指點,但迴去洞府之後,研讀秘聞時,偶然念起口訣,不知怎麽勾動感應,一時就入定起來,隻覺得……”


    她幾經努力,都是欲言又止,隻好對王真人歉然一笑,略過大概,說道,“總之,待我從入定中醒來,才發覺自己恍恍惚惚之間,已然開脈成功。”


    貴法不傳,東華劍相關感悟,除了這《青華秘聞》是道統旁錄,可以流傳下來,其餘所有典籍均未見載,阮慈之前想和王盼盼描述自己觀想劍意圖的體會,也未成功,王真人實在沒有理由不相信這番解釋,他望著阮慈好一會,笑道,“噢,是這樣的麽?”


    阮慈被他看得有幾分心虛,但仗著東華劍可以鎮定心神,依舊行若無事,點頭道,“確是如此,弟子不敢隱瞞。”


    王真人便不再問,又問阮慈還須何物,阮慈便慌忙提問,想知道自己能否使用法寶靈器,又或者學習符法等等。畢竟她不能感應道韻,從東華劍那裏汲取的是純淨的靈氣,自己發出的也一樣是純淨靈力,實在不知能否驅使由沾染道韻的修士製作出來的法器。


    “這個自然可以,甚至還會有些別的修士想不到的好處。”


    王真人說著便問阮慈,“你說,靈氣的本質為何?”


    他大概也沒想到阮慈會有自己的見解,隻是一頓便要往下繼續說,阮慈卻恰恰是有些感悟,急急搶在他前頭喊道,“靈氣便是創世道祖的道韻,是麽!”


    王真人的話含在口中,雙眼微微瞪大了一絲,卻也隻是一絲、一瞬,便又恢複原樣,淡然道,“不錯,你是從何知道的?”


    “我說不出來。”


    阮慈試都不試,直接推在貴法不傳上,忽閃著眼睛,又說迴自己感興趣的話題,“陰陽五行道祖創世,本方宇宙充滿了他的道韻,他的道韻是我們的靈氣,天魔也一樣是感靈氣而生,是以可以直接進入大天,因為我們修士和天魔共掌了一柄鑰匙,大天的屋門對天魔也不曾上鎖。而琅嬛周天在洞陽道祖的道韻庇護之下,就如同是在門上加了兩道鎖,天魔隻開得了一把鎖,卻開不了第二把,所以便進不來了,是麽?”


    王真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你說得很是。”


    阮慈所猜全中,不禁更是雀躍,卻又有幾分想不通,“可若是如此,我不能感應洞陽道祖的道韻,便也打不開第二道鎖,我原以為,我是使不了琅嬛周天的法器,也學不了周天符法的。”


    “那便是你猜得錯了,”王真人平靜地道,“天地大道,唯道韻根本,靈滿萬物,在本方宇宙,五行道祖的道韻方是根本,根本大道與道韻,如同一仆一主,一妻一夫,焉有一女事二夫者?”


    阮慈道,“有啊,王……王真人不知道麽?我在南株洲的時候,見過有些女修家裏有好幾十個夫君呢。”


    她本想說王盼盼告訴她的越公子家事,但好在及時忍住改口,不過就算沒帶出謝燕還舊寵,這一句話橫杠進來,也噎得王真人扇了扇睫毛,方才轉圜道,“便如同一身一魂,你雖然穿了好幾件衣衫,但身體裏不也隻住了一個阮慈嗎。”


    阮慈想說,其實我身體裏還住了劍靈,不然我怎麽親近東華劍呢?不過她也不敢再刺激王真人,輕咳一聲,將話咽下,忍得也有一絲辛苦,勉強道,“我明白真人的意思了,五行靈氣是我體內的魂,而洞陽道韻隻是我穿的衣衫。”


    王真人似也看得出來阮慈藏了一杠沒有打出來,鳳眸望來,薄唇微揚,道,“你這時候反而顧忌起我的麵子來了?”


    一句話說得阮慈麵上微紅,知道自己是無禮了些,王真人不理她,說道,“其實你便是極好的例子,你的主魂自然是阮慈,但也有劍靈沾染,不過這劍靈也並不影響你吃飯喝水,若是你做什麽都需要劍靈的許可,阮慈便不是主魂了。”


    “劍靈所能更改的部分,隻是讓你接觸到東華劍時,反應和旁人不一樣。這琅嬛周天,既然還在本方宇宙之中,主魂便自然是五行道祖,隻是沾染了洞陽道祖的道韻而已。道韻隻能在某些時候更改些許大道規則,卻是做不到無時無刻、萬事萬物,你明白麽?”


    阮慈剛才和王真人抬杠,其實隻是噱浪玩鬧而已,王真人稍加分說,她便已懂了,心想,“那在琅嬛周天,洞陽道祖的道韻大概隻更改了一處規則,那便是沒有沾染洞陽道韻的人,無法汲取靈氣。噢,不對,還有,沾染了洞陽道韻的人,不能離開周天。”


    “你想得大概不錯,其實沒有沾染道韻,也不是無法吸取靈氣,畢竟這世上其實所有東西都蘊藏了靈氣,隻是數量形製不同而已,便是凡人吃飯喝水,也一樣是汲取其中微乎其微的靈氣為生。生靈生靈,正是因靈而生,隻是不能感應洞陽道韻的人,吸取本周天的靈氣十分緩慢,較旁人要慢了幾百上千倍,以至於修道對他們來說沒有意義。”王真人道,“這是琅嬛周天內,洞陽道韻更改的唯一一條規則,也隻對道祖之下的存在有用,東華劍是生之大道靈寶,一樣是道祖層麵,縱然如今已是殘劍,卻也仍可無視這條規則。至於沾染道韻的造物不能離開,沒有道韻的造物不能進來,那不過是在周天障壁上額外設下禁製而已,並不是規則層次的改動,是以在一些周天障壁本就薄弱的地方,禁製也自然跟著薄弱,天魔還是可能突進來的。”


    這說的大概就是天舟所穿行的那個虛無空間了,阮慈聽得懵懵懂懂、若有所悟,王真人也並不再說了,隻道,“這些待你修到高深處,自然便明白了,眼下修為低微,還是一心功行為好。你隻需知道,能否感應洞陽道韻,影響的是靈氣攝取,卻不影響使用,因我等雖然能感應洞陽道韻,但卻無法修行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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