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宜挾怒出手,這一掌聲勢駭人,大有毀天滅地之勢,壇城上下已是緊張不已,道宮修士一麵激發大陣,一麵傳令閑雜人等躲進屋中,不許上街添亂,卻又哪裏能管得住?眾人都被這一掌的威勢驚住,抬頭望著天空,遲遲迴不過神,有人結結巴巴地道,“若、若是我們壇城擋在這人和均平府之間……”


    若是壇城擋在太史宜和陳均之間,會不會被這一掌的威勢壓碎?這一點眾人卻是不敢去想了,天幸太史宜來自南麵,均平府也在南麵,一座孤零零的小浮島,在滿天魔雲之下顯得格外孤單渺小,那一掌往下壓來,連周圍空間都跟著顫抖搖晃,均平府卻是巍然不動,隻聽一聲磬響,清越非凡,那顫動的空間驀然靜止,均平府上空風平浪靜,仿佛被什麽東西鎮壓住了一般,滿天烏雲中,隻有洞府上空雲消霧散,現出了朗朗青空,陽光灑下,反倒是為那烏雲鑲了金邊,映得浮島上花紅柳綠、明豔非凡,猶如仙境般引人入勝。


    “風波平?”


    太史宜微微一怔,怒麵轉開,悲麵轉到身前,喝道,“好,陳均,莫要以為隻有你帶了寶物來!你這磬雖然神妙,但卻不擅攻伐,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們上清門的風波平守得好,還是我們燕隻山的法藏令攻得好!”


    他六臂本來各執法器,此時全都化為泡影,六隻手各自掐訣,滿天魔雲鼓脹收縮,仿佛有甚麽東西在魔雲之中唿吸不止,正在漸漸醒來。均平府卻依舊是寂然無聲,壇城上許多修士奔走唿號,不斷有遁光亮起,向遠方飛去,壇城北麵,那些中央洲盛宗駐蹕的浮島也各自亮起光芒,剛才太史宜含怒出手,聲勢如此浩大,這些洞府卻都和均平府一般處之泰然,如今法藏令還未祭出,它們卻是慎重其事,張開了防護法陣。


    “不好!太史宜看來是動了真火,竟要在此處動用法藏令?”壇城道宮中,眾執事已是都嚇得呆了,就連在上首盤膝打坐的宮主,也再鎮定不了,雙手一拍玉椅,飄出道宮,運法喊道,“太史道友,天舟即將靠岸,此地空間本就脆弱,你們二寶互相攻伐,若是打壞了空間,引發空間風暴,傷了天舟,又該如何是好?”


    太史宜已被激發煞性,怒容轉出,獰笑道,“要我不打也行,陳均滾出來和我說話,別躲在洞府裏裝你的縮頭烏龜!”


    眾人的目光,都不由向均平府投去,那處所在卻依舊寂然無聲,太史宜麵上怒容更甚,魔雲之中傳來咚咚心跳,壇城上下不少低階修士都被牽扯得心跳如鼓、暈眩惡心,宮主長歎一聲,猶是不死心,轉身向其餘幾家盛宗洞府叫道,“道友們,壇城幾經衝擊,大陣本源耗費甚多,怕是禁不住二寶相爭的法力激蕩,到時候天舟沒了碼頭,如何定位空間?還請各位道友出麵好生調解商量,有甚麽是不能談的呢?”


    那忘憂寺所在的僧寺樓閣毫無動靜,流明殿順著風勢緩緩飄遠,宮主心中暗歎,知道這兩家各收了一名與東華劍有緣的弟子,已是不欲再涉足其中,如他們這般的宗門,便是天舟壞了,也自有手段趕迴中央洲,就如同上清門,陳均對天魔令如此無動於衷,不就是因為風波平磬足以護持洞府,就算打壞了碼頭,天舟不得靠岸,他帶來的一氣雲帆也足以將同門全都運迴山門。


    不過,忘憂寺和流明殿不願多事,中央洲此來的盛宗,卻並非隻有這兩家,僧多粥少,總有宗門顆粒無收,隻是上清門勢大,無人挑頭,也不好來找這個麻煩,如今太史宜要動用天魔令,仗燕山之勢和上清門抗衡,也終是有人心動。歸一門的浮閣光芒一陣閃耀,走出一名紅衣女子,笑道,“宮主也是難為了,看得我好生可憐,也罷,你為了保住壇城殫精竭慮,我便被你當一迴槍使又如何?”


    這些盛宗門下,話都說得好聽,隻會往自己懷裏劃拉好處,一句話又賣出一個人情,宮主含糊應了,拱手道,“還望會仙子周全!”


    會仙子轉身向太史宜道,“法藏令主,你稍慢一步,我來助你一臂之力,把陳均這沒膽的小子迫出來再說,便是要打,也把話說開了,去遠處再打。”


    她一手指著天,口中念念有詞,指尖漸漸凝起一滴清光,搖蕩不休,目光一經接觸,就似乎要被吸進去一般,連丹田識海都跟著一起搖蕩起來,甚至能動搖體內的靈力之基,宮主心中暗凜,“這便是他們歸一門的無極歸一創世神光,果然厲害,傳聞逆運此光,可以消解一切禁製,將法器還原到未鍛造出來的模樣,可謂是破禁落寶有數的神通,風波平磬就算再是神妙無窮,但陳均隻是元嬰修士,應付天魔令和無極神光也有些吃力,若是再來一人,他便挺不住了。”


    凡是中央洲來此的修士,有哪一個不是滿肚子壞水?宮主心思正轉到這裏,又是一人從洞府中飛了出來,乃是一個富泰的中年修士,笑道,“正是,要打也該去遠處打,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便是打壞了碼頭,也自有辦法迴去,但我們寶芝行帶了多少商隊來,天舟靠不了岸,我們怎麽辦,貨不新鮮了,失了信期,該找誰來賠?陳道友,還是出麵把話說清楚為好,真要打,你們去天頂罡雲裏打不好麽。”


    這寶芝行是中央洲的盛宗,也是最大商行之一,在壇城都有分號,宮主精神大振,叫道,“說得是,諸掌櫃,勞您費心了——可不能耽誤了生意!”


    諸掌櫃笑嘻嘻地道,“這話是天下最對的一句話了,憑你什麽,都不能耽擱了我們寶芝行的生意。”


    他拍拍腰間乾坤囊,一枚玉錢跳了出來,在空中越變越大,投下一道金光,向均平府射去,會仙子手中清光欲滴,空中魔雲心跳聲也驟然加快,受這三重神通的衝擊,便是風波平磬似乎也有些支應不住,浮島自從駕臨壇城,第一次晃動了起來。


    磬聲再響,但也隻鎮定了一瞬,玉錢在空中翻翻滾滾,投下如線寶光,會仙子手中清光向均平府滴去,在空中劇烈顫動,均平府也似乎隨之顫抖了起來。壇城上下,無不凝神望著均平府不放,就連各浮島樓閣之中,許多修士雖未露麵,但氣機也已鎖定浮島。


    眾目睽睽之下,均平府中,傳來一聲無奈輕歎,浮島上空若隱若現的陣法屏障閃了一瞬,旋即滅去,幾個人從洞府中緩緩升了出來,為首青衫道人,乃是陳均,其後那秀麗女修,正是徐少微,徐少微身側,一名少女身著白衣,麵目模糊,但從氣機可以辨別,正是當日被周晏清攜來的阮氏骨血。


    這也是傳說中那許多東華劍使第一次現身人前,眾人的神識頓時將她鎖定,毫無忌憚地掃視了起來。會仙子手中清光大亮,寶芝玉錢也未曾止歇,雖然陳均現身,但局勢並未有絲毫緩和,反而較之前要更加緊繃,似乎一場比魯國還要更險惡的戰役,也隻在須臾之間。


    #


    “哎喲!”


    均平府內,阮慈卻是正揉著後腦,心疼地趴在地上撿著肉脯,口中嘀咕道,“出什麽事了,怕不是陳均和別人打起來了罷?”


    這一年多來,外界風雲變幻,阮慈在均平府中卻是一無所知,除了琳姬之外,甚至沒見過什麽旁人,其實等於是被陳均軟禁在了均平府這小小的空間裏,每日裏隻到鬆軒看看書,得了閑空便修行些煉體功法,僅此而已。


    她自小在宋國長大,宋國貴女有些一輩子都沒見過天日,阮慈對這般閉門不出的日子其實也很適應,隻是見得人少了些,她身份敏感,離開南株洲之前,本身也不願露麵太多,免得惹來事端,這一年來看書習武,倒也逍遙。今日又來鬆軒看書,琳姬給她送了一盤肉脯,阮慈才吃了兩塊,地麵突然一陣搖動,她從貴妃榻上摔落下來,磕到了腦袋不說,肉脯還灑了一地,叫人好生心疼。


    “還是迴去找盼盼好了,琳姬最近一天隻給一盤肉吃,以前都至少是兩盤打底,可見府內境況大概不太好,若是有什麽變故,還得早做準備。”


    王盼盼這一年多懶得要命,成日裏隻是睡覺,不過阮慈不信它沒有化身在外,隻是王盼盼不想說,她去問了除了被罵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是以也不問罷了。現在出了事,那自然又不一樣,琳姬固然也很親切,但還是和王盼盼待在一起她安心些。


    才走了幾步,地麵又晃動起來,阮慈趕忙把肉脯倒入懷裏,盤子一丟,抱頭躥到桌子底下——這一番大晃又和之前不同,地麵就仿佛成了玉盤法器,在空中不斷的轉動,磬響聲聲,卻並無多大幫助,那驟起驟停之勢,反而更讓人難受,鬆軒桌麵堆疊的許多書冊都翻到地上,還有一種極難受的感覺,仿佛是有什麽無形的波紋,從外頭侵襲進來,讓人十分惡心。若不是阮慈煉體已經有成,幾乎要吐出來。


    看來確實是出了大事……


    過了許久,周圍方才安定下來,阮慈奔出鬆軒要去尋王盼盼,走到室外一看,卻是愕然——均平府內,禁製遍布,並非處處能行,她分明和許多人一起住在均平府內,但卻可以從不曾相見,大概便是因為琳姬將禁製設好,把她的住所和鬆軒單獨圈了起來。但此時一看,池水幹涸、靈花頹倒,一路許多地方都閃著異樣的光芒,分明是禁製已被震壞,往昔她常走的一條近道已被破壞殆盡,阮慈卻是舉步難行,也不知該怎麽才能迴她住的小慧風去找王盼盼。


    “唉!沒有修為,實在是太不便了。”


    她雖然在煉氣境內幾乎已沒有敵手,肉身經過劍意淬煉,可以擋下煉氣修士運使法器全力一擊,又有多重煉體功法,將肉身鍛煉到了煉氣期的極限,但沒有迴到上清門正式拜師,便無人敢於給阮慈傳法,承擔這份天大的因果,因此一直沒有正式修行。阮慈曾見過元嬰修士舉手投足毀天滅地的威能,心中對修行又怎能沒有向往?更何況她還看了一門玄而又玄的意修功法,總想要嚐試一番,但此事不拜師也不便安排,要說心中不著急,那是假的,隻是她自幼坎坷,又連逢大變,十分善於藏拙,心事便是連朝夕相處的王盼盼也未必能看出來而已。此時獨身一人,望著這片淩亂的園林,才不由得浩歎一聲。


    轉身要迴鬆軒時,卻聽得遠處人聲隱隱,仿佛有好幾個稚童、少年正在說話,阮慈心中也是一動,暗道,“算算時間,天舟離岸的日子也快要到了。琳姬和我說過,這種時日和空間迷陣有關,定好了便不能輕易更改,上清門在外收徒的弟子也該都迴來了罷?隻是之前琳姬設了禁製,我不得和他們見麵,其實沒準就住得不遠,如今禁製壞了,他們也能過來了。”


    按她性子,如今寄人籬下,本不欲多事,但這連番大震卻不同尋常,按阮慈想來,一般的震蕩絕不能如此輕易地毀掉禁製,府內被破壞的如此七零八落,應該和剛才她感受到的波紋侵襲有關。她是受過劍意淬體,受苦慣了的,也還覺得惡心,尋常的孩童若是沒有修為,隻怕受傷不淺。


    一念及此,她便沒有藏身起來,而是躲在門邊窺視,也防著那少年聲音是敵人入侵。過了一會,果然見幾個穿著上清門道袍的少年人試探著走了過來,麵上都帶了青腫血痕,其中一個少年揚聲道,“可有仙師在麽?我們的屋舍被震塌了,好幾個師弟被困其中,師長卻都被召走,聯絡不上。”


    阮慈猜他們剛才也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所以才尋找過來,便從門後走出,說道,“我也不是仙師,隻是灑掃書房的雜役,這裏是書房重地,你們不能進來。”


    幾個小弟子連忙止住腳步,向她行禮,口稱姐姐。阮慈見他們修為粗淺、麵目靈秀,便知道應當是上清門眾徒在南株洲隨手收的弟子,還未正式入門,隨意一問,果然如此,她忖度了一番,便道,“我不會道法,不過武藝還行,不如我去給你們看看,能救人不能。”


    剛才說話的少年弟子道,“多謝姐姐,不如這樣,我帶姐姐迴去看看,師兄們繼續尋人相救,或是向仙師傳訊,如此更周全些。”


    阮慈一個未入道的凡人,便是有武藝,怕也不能將所有人都救出來,他的安排合情合理,眾人都答應下來,幾個新弟子繞開鬆軒,繼續往前走去,阮慈跟在這少年身後,往他們的來路迴去,心中暗道,“不愧是上清門相中的弟子,便是沒什麽修為,腦子也機靈得很。”


    不知為何,她一見這少年便覺得熟悉親切,仿佛兩人早早相識,又仿佛有一句話就在嘴邊,很想脫口而出,阮慈走了幾步,不禁問道,“小道長,你叫什麽名字?”


    這句話問出來,她心中一陣寬慰,仿佛總算是完結了一樁擱置已久的事情,阮慈心底才覺得不對,那少年弟子已是轉頭笑道。“我叫瞿曇越啊。”


    均平府內以明珠代日,珠光灑在少年麵上,他帶笑眉眼彎起,長相和與他成親的白衣少年毫無相似之處,但神韻卻是一般無二,“等了五六年,終於等到你問這句話了,娘子。”


    第33章 驗明正身


    “徐少微!你居然還真逃迴來了!”


    均平府前,阮氏骨血終於現身,眾人的眼神無不匯聚了過去,似乎不論修為深淺,都想要看穿她麵部那道白光,唯有太史宜,他精通天魔無相感應法,隻是掃了那阮氏女兒一眼,便不屑地哼了一聲,轉向陳均背後的徐少微,喝道,“你這般女子,毫無家教,不知廉恥,做下的事情連我都羞於啟齒,若是張揚出來,隻怕連上清門的臉麵都要跌盡了!我今天就要代你家人好生教訓教訓你。”


    他這話大有文章,那些看不穿遮麵白光的修士,不禁都聽得興奮起來,似乎很盼望太史宜叫破了徐少微做下的醜事——這兩個修士在南株洲相爭,一路跌落幽冥瘴澤,孤男寡女,能發生什麽事,叫太史宜一個元嬰修士氣成這樣?


    徐少微跪坐在陳均背後,舉袖遮麵,叫人看不清神態,陳均卻很從容,和聲道,“太史道友又何必動氣?你也代不了少微家人——有些事,不妨迴了中央洲,再到我上清門來和她家裏人當麵說道,少微不懂事,你和她計較什麽?”


    眾人不禁交頭接耳,卻是泰半修士都不明白這其中的典故,隻有道宮中幾位執事低聲道,“陳真人所言有理,太史令主這話說得過了,徐仙子家中自有洞天長輩,也輪不到他為徐家做主。”


    “徐仙子家中的洞天長輩,可是上清純陽演正天徐老祖?”


    “正是,若不是徐老祖的名頭,太史令主怎能讓她從幽冥瘴澤毫發無損地逃迴來?說是不好以大欺小,但魔門修士,動了真火還管這許多?太史令主別看麵上粗豪,心中卻是有數,讓陳真人出來,無非柿子撿軟的捏罷了,陳真人背後大概無人支持,又和他一樣是元嬰修士,隻能在他身上找個場子了。”


    他們在道宮中低聲議論,太史宜卻仿佛聽見了似的,衝著壇城方向冷笑三聲,宮主心中大駭,忙祭出一盞青燈,將煙氣也順著那笑聲吹了迴去,又以秘法傳音,嚴禁壇城議論天魔令主,“你們不要命了?南株洲魔門式微,你等是真不知魔修的厲害,天魔無相感應法修到深處,便是相隔千萬裏也可以唿名感應,更別說如今這麽近的距離,便是要說,也說些他的好話!”


    道宮中,那幾個金丹期執事先聞得笑聲,隻覺得心旌動搖,胸中煩惡,竟是不知不覺間道基都被沾染,好在隨後青煙飄入,解開魔法,這才知道厲害,連忙謝過宮主,卻是再也不敢多嘴。隻聽太史宜對陳均道,“不錯,徐少微不懂事,我隻找你算賬,她做了什麽你很清楚,陳均,你說,你們上清門就是這樣管教弟子的?”


    陳均歎道,“少微這番的確是做錯了事,也觸犯了門規,我們上清門處事一向公道,錯了便是錯了,太史道友也不必如此誇大其詞,少微一個人的事,怎麽和我們上清門的聲譽就扯在一起了?”


    “好!你既然知道她做錯了,那該如何給我一個交代?”太史宜捉住陳均這個話縫窮追猛打,陳均雖然已經出麵,但魔雲之中,天魔令振動的頻率卻是越來越高,惹得魔雲陣陣激蕩,若不是均平府中散發出一股鎮定平息之力相抗,隻怕此時壇城上方的空間,已經開始不穩了。


    歸一門、寶芝行兩大修士虎視眈眈,還有諸多茂宗修士暗中窺伺——雖然是茂宗出身,但隻是宗門力量無法和盛宗相抗,修士的修為,未必就弱了多少,這許多元嬰修士的關注,隻在均平府前的一人。陳均卻是夷然不懼,微微一笑,說道,“這不也簡單嗎?我上清門從不包庇弟子,若是少微無錯,太史令主的法藏令,今日也少不得要領略一番了。”


    他話中信心十足,似乎對這法藏令極是期待,並不畏懼,眾修士都不禁暗自皺眉——風波平磬隻能鎮定法藏令,但現在無極神光和寶芝金錢都已露麵,陳均底氣還這麽足,莫不是除了風波平磬和一氣雲帆之外,還帶來了別的洞天靈寶?


    陳均自然不會解釋,頓了一頓,又笑道,“但少微既然做錯了事,那我們上清門也絕不會護短,今日便把她交給太史令主懲戒,要殺要剮,隨令主發落。”


    他將袖子一拂,徐少微身上頓時現出一道道繩索,將她雙手縛住,送往太史宜方向。太史宜也為之一怔,不及多想,見遮護徐少微的法力單薄,如今眾修環伺,若是被人劫走,徐少微法力被封也無法反抗,便先發起一道黑光,將她攝到麵前,驗看過確是徐少微無誤,這才狐疑道,“你什麽意思,要殺要剮——我若真殺了她,你也就這麽看著?”


    陳均見他嘴上喊得兇,接人倒快,不由微微一笑,從腰間摘下一柄折扇,在膝上一格格張開,“少微做的錯事,令主心中最是有數,令主覺得怎麽罰公道,就怎麽罰,令主覺得殺了她公道,那便殺了她好了,少微既然招惹了令主,自然也該承擔後果,上清門隻是少微的師門,又怎能不分是非,一律袒護到底?”


    如上清門這樣傳承遠古的盛宗高門,門中峰頭林立,各係勢力錯綜複雜,的確要有嚴明門規,方能統合各方勢力,眾人都不由暗自點頭,覺得陳均處理得甚是妥當,宮主心中更是暗道,“不愧是盛宗二弟子,陳真人好會說話,師門不能不分是非,一律袒護——隻有親人才能這般,他這是告訴太史宜,若真是以大欺小,殺了徐少微,迴到中央洲,純陽徐真人也自會找他尋仇算賬。”


    陳均話中真意,並不隱晦,隻要知道徐少微身世的修士,多數都能明白過來,太史宜雖然煞性大發,但如他這般的元嬰修士,永遠不會完全迷失心智,垂首望著跪坐在腳下的徐少微,悲麵、怒麵轉來轉去,片晌後哼了一聲,對徐少微道,“你的替命金鈴呢?交出來。”


    徐少微一反平時那顧盼自得的樣子,雙眸含淚,楚楚可憐,微微舉起右手,欺霜賽雪的手腕上正籠著一串金鈴,太史宜為她解下,捏在手中,道,“金鈴在手,我已取走你一命,但今日之事還是不能就此算了,我說過,你不懂事,家裏人不教你,我來教你。”


    說著,將徐少微淩空舉起,伏到自己膝上,手掌凝起黑氣,打在徐少微臀上,喝道,“此後可懂事了?”


    眾人都是目瞪口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便是陳均臉色也有些微妙,似是想笑又不好笑,他咳嗽一聲,舉起折扇遮麵,偏過頭去,道,“這可看不得。”


    “不錯。”宮主心中一凜,也是忙傳音迴去,壇城前方頓時凝起濃霧,便是諸多盛宗洞府,也紛紛張開濃霧遮護——太史宜可以當眾懲戒徐少微出氣,上清門有話在先,也不會幹涉,但這熱鬧卻不是好瞧的,身後沒有洞天真人遮護,最好留個心眼,上清門的金丹真人,竟被燕山令主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折辱,將來徐家長輩要維護徐少微的清譽,誰知道會不會一句話就取走當日所有低階修士的性命?


    便是會仙子和諸掌櫃,也是啞然失笑,收了神通轉身沒入洞府,不願結這個因果——縱使在洞府中也能感應到外麵的景象,但不是親眼目睹,多少留了個退步。壇城前濃霧四起,魔雲漸漸散去,太史宜打了徐少微幾十下,徐少微忍不住喊了起來,叫道,“好痛,好痛!”


    若是尋常掌擊,便是千下萬下,她一個金丹修士也不會當迴事情,太史宜掌中含了法力,徐少微又不能調用靈力相抗,自然痛楚不堪,太史宜聽她語調中已有哭音,最後拍了一下,將她鬆開,喝道,“以後還敢麽?”


    徐少微垂頭嗚咽道,“我知錯了。”


    她雙手被縛,又無法力,歪倒在太史宜腳邊,看著極是可憐,太史宜哼了一聲,伸手一指,她周身仙繩化作片片飛灰,三頭六臂也收了起來,仍是那長眉入鬢的年輕武將模樣,遙遙將陳均看了一眼,道了聲,“好個陳老二,小瞧你了,可惜,你用了這麽多心思,還是找迴個西貝貨。”


    說著,迴身一步邁入虛空,消失不見。


    徐少微見他走了,舉袖掩麵,迴身飛到陳均身邊,遁光緩慢搖晃,顯然太史宜給她留的傷不輕,到了陳均身邊,她放下袖子,抬起頭來,麵上卻是幹幹淨淨,毫無淚痕,雙目黑白分明,哪裏是哭過的樣子?


    陳均看了她一眼,歎道,“少微,你也多少顧忌些顏麵罷。”


    徐少微坦然笑道,“二師兄,我不要臉,我要突破元嬰。這次我知錯了,下次還敢。”


    陳均無言以對,搖頭歎息,伸手一卷,將徐少微和阮氏女裹起,轉身要投入均平府時,隻聽身後有人道了一聲‘且慢’,他迴過身去,微微一怔,眯起眼望著天邊極遠處那白玉車駕,低喃道,“越公子……”


    壇城前,道宮宮主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看來,今日的紛爭還沒有結束。


    #


    “他們為什麽都走了?”


    均平府內,鬆軒左近,少年少女並坐在一個塌了半邊的小亭之中,一同看著瞿曇越手裏捧的銅鏡,鏡中將府外情形一一映出,府外人似乎就連太史宜都一無所覺,阮慈問道,“是不是已經看到了容姐,便知道了她其實不是真正的劍使?”


    “不錯,娘子果然聰慧。”


    瞿曇越還是那笑眯眯的樣子,“容姐已拜入上清門,習了上清門的開脈法訣,若她是東華劍使,開脈之後當可和東華劍建立聯係,會真人和諸真人都曾見過謝姐姐運使東華劍的樣子,對東華劍存有感應,隻要見到了容姐,他們便知道上清門這一次算是栽了,費了那樣大的力氣在魯國搶迴了阮氏骨血,卻不料也是個假貨,身上根本沒有東華劍。”


    他口中稱謂,都是跟著阮慈叫的,阮慈其實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糾正瞿曇越,隻道,“你也見過謝姐姐用東華劍麽?”


    瞿曇越笑道,“這是自然,謝姐姐殺了我好幾個兄弟,我還要多謝她呢,若不是她,這少門主怎麽輪得到我來做?”


    阮慈心想,“看來玄魄門中,爭鬥也很激烈。瞿曇越若是能把我帶迴到玄魄門,地位應當能更穩固幾分。”


    她如今已知道為什麽陳均不放她出去走動,也知道老丈為什麽要給她那枚天命雲子,想向瞿曇越打聽一下,上清門中是否有這麽一個愛下棋的老丈,話到嘴邊又縮了迴去,隻道,“難怪陳均帶了容姐出去,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史令主打了幾下徐真人的屁股……要走了那個替命金鈴,便雷聲大雨點小地走了。”


    瞿曇越冷笑道,“太史宜和徐少微這是說好了罷,一唱一和,迫陳均把人交出來。看過的確不是劍使,好戲可不就該收場了?太史宜把替命金鈴拿走,徐少微難道不能找他要迴來?這替命金鈴其上自有禁製,他拿走了又有什麽用。”


    又道,“陳均的心倒還算是正的,可惜孤掌難鳴,還得等徐少微在幽冥瘴澤鬧出點事情了,才把你收到均平府裏藏起來。”


    他這話都是自己的推測,但聽著卻句句入耳,上清門中勾心鬥角、暗潮洶湧的態勢,竟被這番話描摹出了一多半來,阮慈沒有接話,默默地坐著,瞿曇越又笑了起來,溫柔地說,“你實在不願意離開上清門,隨我到玄魄門去,那我也沒法,隻是以後若有事用得著,你記得找我。”


    阮慈點了點頭,見瞿曇越起身欲走,不由又叫道,“官人……”


    瞿曇越止住腳步,含笑問道,“怎麽了麽?”


    阮慈欲言又止,終是說道,“能不能請托你一件事?”


    瞿曇越不由笑了,“你有事不和我說,該和誰說呢?”


    他這話說得,仿佛真和阮慈心意相通一般,其實兩人並肩而坐,阮慈哪有一刻放鬆了警惕?隻是這件事她實在忍不住。


    “你這番為了找我,一定命令秀奴和麗奴找了不少宿主罷?”


    她有些吞吐,低聲說,“我知道這些宿主對你們來說,未必隻有尋我一個用處,不過……不過,現在已經知道我在這裏了,能不能讓它們別再寄宿南株洲的百姓了。”


    此事以兩人實在交情來說,實屬非分,但確實是阮慈一塊心病,她歎了口氣,禁不住道,“百姓們真的好可憐,為了一柄東華劍,受了多少牽連,少一分折騰便是一分罷。”


    瞿曇越沒想到阮慈如此慎重其事,說的竟是這話,不由也怔了一怔,望向阮慈的眼神,似乎比從前多了一絲不同,他笑著道,“我若是答應你這件事,你又該怎麽賠我呢?”


    阮慈心想,我現在能辦成什麽?你無非要我一個許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借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禦井烹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禦井烹香並收藏借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