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許昭的話,許觀月又露出平日裏不正經的無賴表情,抬頭看天:“我算卦真的很準,你怎麽就不信呢?”


    麵對一唱一和無視他的師徒倆,高啟表情僵了,不過到底是身經百戰的管家,他嘴角抽了抽,勸自己許昭隻是個鄉下姑娘,還是許家當家人許知遠的親生女兒,不能計較。


    許昭不管他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管家,沒有理會他,先是去後院喂了豬,又給院子裏的烏龜換了地方曬太陽,最後給家裏的魚缸換了水。


    同時還叮囑許觀月:“胡叔來的時候,記得給點錢給他。”


    許觀月是個瞎子,憑著自己當然養不活許昭一個小姑娘。


    十幾年前他收養了許昭之後便定居在豐收村,他們隔壁住著的就是胡鳳來。


    胡鳳來小時候被燙傷毀了容,人長得醜,在豐收村也不受歡迎,住在邊緣地方,這麽多年也沒有結婚,是個老光棍。但他心腸柔軟,為人憨厚,看師徒倆生活一團糟,實在可憐,忍不住會來照顧他們。


    不過胡鳳來也窮,這麽多年,三個人日子都過的緊巴巴。每次許觀月賺了錢後會分一部分給胡鳳來,胡鳳來會用這筆錢來買生活用品。


    高啟越發看不上許昭,覺得她鄉裏鄉氣,養烏龜養魚就算了,養豬多髒啊,現在還在這說這些家長裏短,他忍不住催促:“許昭小姐,還有人等著呢。”


    他這個大活人還等著呢。


    感受到高啟的不耐煩,許觀月掀了掀眼皮:“你不是管家嗎?等小姐是應該的。”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許觀月隻是一個瞎子,高啟麵對他,卻莫名有些膽怯。


    幸而許昭已經收拾好了東西,背著雙肩包準備和高啟離開了,高啟並不用在這裏多待。


    離開的時候,許昭並沒有和許觀月道別,她並不認為需要道別,她覺得自己隻是出一趟遠門,要不了多久便會迴來。


    許觀月跟著他們出門,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雙目依舊空洞洞的,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但卻仿佛又什麽都看見了。


    一直關注許觀月這邊的情況的王嬸在許昭離開之後,終於忍不住八卦之情湊了上來:“許半仙,聽說他們是許昭親生父母派來接許昭的?他們有沒有給你錢啊?畢竟你養了許昭這麽多年?”


    王嬸覺得許觀月應該是拿了不少錢的,在她眼裏,高啟看上去很有錢,再加上那輛威風凜凜的汽車,就更氣派了。


    許觀月沒有理會八卦的王嬸,推門進了院子。


    他怎麽會拿錢呢?他並不是將許昭還迴許家,隻是讓許昭去做她應該做的事情去了。


    王嬸撇了撇嘴:“一個騙子有什麽好傲氣的。”說完和邊上老李頭交流起來,她可看到了,高啟來的時候,第一個接觸的就是老李頭。


    她要好好了解情況,到時候好和豐收村的其他人說說許家的事情。豐收村已經很久沒有大八卦了,這算一件。


    進入院子的許觀月,不管外麵的八卦聲音,收斂起了和許昭在一起時候不正經的形象,身姿端正坐在椅子上,雙眼注視著前方,仿佛能夠看到許昭離開的背影似的。


    第6章 見世麵(捉蟲)


    被許昭換了個地方安靜曬太陽的烏龜爬到了他的手邊,蒼老的聲音從烏龜的嘴中發出:“既然舍不得,你可以不讓她離開。”


    若是許昭在這裏,她必定要吃驚了,在她眼裏,這隻烏龜隻是許觀月養的寵物,這麽多年隻喜歡懶洋洋地曬太陽,她從不知道烏龜竟會說話。


    “她必須離開,京市才是她應該去的地方。”許觀月吐出一口血來,臉色蒼白,雙目空洞地厲害。


    烏龜慢悠悠地爬到他的手上:“你天眼被廢之後便不能再算卦了,如今耗盡心血為許昭算了一卦,值嗎?”


    許昭不知道,它可是知道的,二十年前,許觀月有一個外號,也是許半仙,不過那時候的許半仙不是嘲諷,而是對許觀月能力最直觀的描述。


    許觀月每一卦都極準,天師屆尊稱他為半仙。但隨著他天眼被廢,許半仙的名號也逐漸銷聲匿跡了。


    許觀月淡然一笑:“當然值。”


    這隻不知活了多久的烏龜,宛若看盡人生似地歎了口氣:“那結果如何?”


    許觀月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空洞的眸光中仿佛發出了光芒:“隻有一個字——昭。”


    烏龜疑惑:“哦?”


    “直道漸光明,邪謀難蓋覆。”許觀月肆意大笑。


    烏龜像是想到了什麽,聲音中有凝重有遲疑:“你是說許昭與你二十年前算的那個卦有關?”


    許觀月的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臉上卻是帶著笑的:“不可說,不可說。”


    烏龜恍然大悟:“難怪你給她改這個名字。”許昭被許觀月收養之前,並不叫許昭,是許觀月接迴家之後改的名字。


    許觀月笑而不語。


    許久沒看到許觀月這麽輕鬆的模樣了,烏龜的語氣也輕鬆了些,不再說那個禁忌的話題:“許昭離開了,你接下來準備幹什麽?”


    許觀月“看”向許昭離開的方向,神色微動:“我要去京市。”


    “去京市?”烏龜爬上許觀月的手,“你是說……”


    “是時候解決當年的事情了。”


    ·


    京市許家,劉芙茵坐在沙發上,頗有種坐立不安的意味。許昭今天就要迴來了,雖對許昭感情不如當年,但許昭畢竟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心中還是期待緊張的。


    她旁邊坐著許家當家人許知遠,許知遠剛接了管家高啟的電話,表情並不好看。


    高啟是接了他的命令去接許昭的,但許昭卻比預計晚迴來一天,高啟已經將豐收村發生的事情匯報給了許知遠,尤其是豐收村村民對許昭師徒倆的評價,他更是一五一十都告訴了許知遠。


    知道許昭這些年跟著許觀月裝神弄鬼,到處行騙,許知遠對許昭的為數不多的感情更是接近於無,有這樣的女兒實在太丟臉了。


    與劉芙茵不一樣,在他心裏沒有什麽比利益更加重要。許嬌雖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但許嬌乖巧懂事,容貌出眾。更重要的是……


    許知遠正出神,就見到許嬌從正門走了進來,許嬌的病剛好,臉色還有些蒼白。在她身邊,跟著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叫趙景明,是許嬌的未婚夫,更準確的說原本應該是許昭的未婚夫。


    許昭失蹤之前,許家和趙家關係好,便口頭定下了婚事。許昭失蹤之後,許家收養了許嬌,許嬌和趙景明青梅竹馬長大,趙景明喜歡上了許嬌,兩家一合計,便讓許嬌接替了許昭的婚約。


    許家如今已大不如前,遠遠比上趙家,許多生意要趙家幫扶,對於許知遠來說,被趙家唯一繼承人喜歡的許嬌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看到許嬌迴來,許知遠笑了笑,仿佛一個最普通的慈愛父親:“嬌嬌迴來了,讓崔嬸給你盛碗粥。”


    因為許嬌之前暈倒在房間裏,劉芙茵便瞞著許嬌今天接許昭迴來的事情,看到許嬌迴來,她有些尷尬地握著許嬌的手:“嬌嬌,今天怎麽迴來這麽早?”


    許嬌雙目紅了:“媽,今天是姐姐迴來的日子,我想跟她好好相處。”


    劉芙茵看她這樣,將對親生女兒的心疼拋在腦後,隻剩下對眼前許嬌的關心了。許嬌從小身體就不好,劉芙茵又將她當成感情的寄托,格外偏疼她,她會暈倒也是因為作為養女的擔憂吧。


    劉芙茵越想越心疼,摸著許嬌的手說道:“嬌嬌你不用擔心,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女兒。”


    許知遠看了一眼關切看著許嬌的趙景明,皺著眉頭,發出了一家之主的承諾:“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誰都不會影響你的地位。”


    許家的氣氛熱熱鬧鬧,許昭和高啟之間的氛圍卻非常冷淡。


    他們已經到了京市,坐上了許家派來接他們的車。高啟挺直腰板坐在副駕駛上,通過後視鏡悄悄觀察後排的許昭,嘴角向下撇了撇,臉上不屑的神色怎麽也遮不住。


    果然是鄉下來的,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許昭確實沒見過什麽世麵,作為國/家的首/都,京市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新奇。處處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人流如梭。


    就連路上的鬼都比鄉下多。


    許昭頗為感慨地看著路邊躺著的穿著民國服裝的大辮子餓死鬼,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馬路中間癱著的一臉血的撞死鬼聊天。


    “現在京市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吵得鬼都睡不著了,睡不著就餓啊。”餓死鬼躺著,一臉愁苦相。


    “你還算好的,我死後被束縛在這裏不能動彈,每天被來來往往的車碾壓,雖然不疼了,但心理壓力大啊。”撞死鬼是個地傅靈,年紀不大,此刻鹹魚躺在地上,臉上一副看破世界的喪氣。


    許昭從許觀月給她的筆記上看到過,地縛靈大多是橫死後被困在原地的惡靈或者怨鬼,有的想要找活人來替死,有的想要找人實現自己的願望。


    許昭覺得眼前的撞死鬼還挺有趣,成為地縛靈之後,每天重複死亡折磨,身上竟然沒有一絲怨氣。


    京城的鬼果然不一樣。


    鄉下來的許昭發出沒見識的感慨。


    或許是許昭的目光太明顯了,死了多年有些修為的餓死鬼感覺到了她的注視,他好奇地坐起,看著許昭有些奇異地說道:“怎麽感覺那位姑娘能看到我們?”


    撞死鬼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怎麽可能,又不是用特殊手段開了天眼的天師,怎麽會看到我們?”


    說話間,許昭坐著的車恰好壓過撞死鬼,許昭對撞死鬼笑著點了點頭。


    原本鹹魚癱的撞死鬼猛地站了起來,他敢拍著胸脯保證,這速度比他當年聽到舍友號召打籃球的時候從床上彈起的速度還要快。


    許家汽車顛了顛,高啟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瞥了一眼旁邊的司機吳濤,語氣不善:“老吳,怎麽迴事?”


    吳濤是個老司機了,開車技術很好,他也覺得很奇怪,疑惑地看了看後視鏡:“感覺壓倒了什麽東西……但地上明明什麽都沒有啊。”


    說話間,汽車又震了一下,徹底停了下來。吳濤更疑惑了:“怎麽爆胎了?”


    他邊說邊下車去看後麵輪胎的情況:“這胎像是被壓爆的,但這不可能啊?”


    疑惑的吳濤看不到,此刻在許昭坐著的車窗邊,一個渾身鮮血的撞死鬼趴在窗口,雙目放光看著裏麵的許昭,他聲音激動:“小姐姐,你是不是能看到我?”沒等許昭迴答,從許昭的目光中他就得到了答案,“太好了,這麽長時間終於有人能看到我了。”


    他想要往許昭身邊擠,因為動作太大,眼珠子從眼眶中掉了下來。恰巧吳濤正彎腰檢查爆掉的車輪,感覺有什麽砸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放眼看去,並沒有看到東西,但吳濤還是覺得心裏毛毛的,他看向和他一起下車的高啟:“高哥,你有沒有覺得有點冷?”


    高啟心情不好,對著吳濤翻了個白眼:“大夏天的,怎麽會冷?”在他說話的同時,腳下踩到了那隻黑色眼珠,眼珠被踩得變了形。


    高啟也感覺到了與眾不同的觸感,他僵硬地低下頭,卻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他隻能故作鎮定,一邊催促吳濤動作快點,一邊小心向後退去。


    退到車窗邊,他也並沒有覺得安心,直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高啟覺得不應該來接許昭,這一趟從去豐收村開始就不順利,先是許昭和許觀月不按常理出牌,讓他等了一天。好不容易接到許昭,到了京市又遇到了這種詭異的情況。


    高啟聽過東山路的傳說,東山路靠近機場,半夜也經常會有車輛經過。詭異的是,經常有半夜經過的司機路過這條路的時候,聽到哭哭啼啼的聲音,甚至有時候能清晰感覺到汽車壓過什麽東西,但是等他們停下車來看的時候,路上卻什麽都沒有。


    想到這裏,高啟越發覺得背後涼颼颼了,也更緊貼著讓他有安全感的車門。


    但他卻不知道,在他與汽車之間還隔著一個撞死鬼。


    第7章 往生咒


    撞死鬼被高啟壓的舌頭都伸出來了,身體也有些變形。


    不過撞死鬼生前是一個脾氣好的宅男,死後也是一個脾氣好的鹹魚鬼。雖然變成了地縛靈,卻沒有喪失理智,不想和見不到他的高啟計較。


    撞死鬼從高啟身後滑出,頂著他扁扁的腦袋,伸手一摸,仿佛有吸引力似的,將眼珠子重新吸迴了眼眶中。


    眼珠子在迴到撞死鬼眼眶的過程中,又撞到了高啟好幾次。高啟越發覺得背後發毛,最後舍棄了矜持,主動靠近了身高馬大的司機吳濤。


    雖然撞死鬼沒有和高啟計較,但高啟與撞死鬼的眼珠近距離接觸這麽多次,且和撞死鬼背靠背了一會,渾身上下都沾上了陰氣,注定要倒黴一段時間。


    許昭清楚看到有黑氣爬上高啟的眉心,讓他的運勢低迷,但她並不想管高啟的閑事。雖然不在乎高啟對她的態度,但是她又不傻,明白高啟一路上對她的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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