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朵點點頭,她是這次三月會領舞的女孩,以往都是阿丹負責這一環節,但阿丹不在了,這項任務落到了她頭上,她雖然練習了半個月,但還是有些緊張忐忑。


    或許是看出她的焦躁,清清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古拉朵今天破天荒地穿了筒裙,頭發也盤了起來,但沒有絲毫違和怪異,她仍舊十分美麗。


    一聲號角突兀地響起,越過嘈雜人群,在四周巍峨青山之間迴蕩。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斂容屏氣,朝著山的方向,雙手合十,高唿一聲“茹布查卡”,而後恭恭敬敬地下拜。


    清清和裴遠時入鄉隨俗,也跟著人們下拜,第一次見識原始部落的獨特習俗,她既好奇,又覺得有趣。


    這一拜持續了很久,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擠擠挨挨的壩子上,竟安靜得可以聽到鳥叫風聲。


    直到脖子都有些酸痛,才有一個女聲款款而來,用清清聽不懂的蘇羅語,緩慢地念禱著什麽。


    聲音從高台處傳來,她聽出來,這是古拉玉在講話。


    她不知道其中的內容,似乎是敘事,又像在抒情,時而低沉,時而高亢。伏跪在地上的人們也隨之高唿,這個環節十分漫長。


    漫長到清清忍不住睜開眼到處瞄,不經意地,瞥到了身邊少年也在看著她。


    她看見他花朵簇擁下的麵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接著慌忙地察看四周,害怕被人聽見。


    幸好沒有人察覺,蘇羅人都沉浸在肅穆的儀式中。清清於是又偏過頭看裴遠時,她朝他擠眉弄眼,用口型對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蝴、蝶、仙、子。”


    她才做了一遍,他就看懂了,少年抿起唇,眼中全是無奈,她看他無可奈何的樣子,得意地笑了起來。


    終於,在一聲又一聲的“茹布查卡”中,人們終於站直了身體,清清如蒙大赦,飛快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在族長的帶領下,所有人都端起了麵前盛滿酒液的杯盞,他們遙遙地朝群山舉杯,為他們心目中的山神奉上最誠摯的敬意,而後仰起頭,一飲而盡。


    這項活動清清還是十分喜歡的,她將杯子裝得滿當當,手臂也舉得高高的,高唿山神之名的時候好像比誰都虔誠。咕嚕咕嚕灌完酒,一翻杯底示意給同桌的人們看,也是豪邁萬分。


    同桌的蘇羅人紛紛鼓了掌,外來的漢人對他們的神靈表現出這般恭敬,他們自然是驕傲又欣喜,都搶著為她再次斟滿了酒。


    隻有裴遠時知道,早在各家各戶的酒被收集到一處時,她便嗅到了香氣,有事沒事就在那處吊樓徘徊,想著運氣好能不能嚐上一口,師姐就是貪酒罷了。


    席上氣氛熱烈,美酒助興,漢子們紛紛在空地處玩起了摔跤。清清且喝且看,視線在他們遒勁賁張的肌肉上流連,不由得讚歎:“真好!”


    旁邊一道涼涼的聲音問她:“什麽好?”


    清清笑眯眯地對板著臉的師弟說:“自然是酒好,你要不要嚐嚐?”


    “哦~”她故意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我忘了,你現在可喝不得,真是抱歉呀。”


    她抱著酒杯,笑得又壞又可愛,裴遠時靜靜地看著,隻能在心裏無奈長歎。


    很快,這點無奈便被深深的警惕所替代。


    場上被支起了幾根粗長的竹竿,村中少年們都聚在那處,他們排著隊,輪番上場,隻待一聲令下,便飛速攀上竹竿,以先取到頂部彩綢者為勝。


    歡唿聲,呐喊聲不斷從那邊傳來,清清放下酒杯,饒有興致地看著即將上場的人,裴遠時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果然,那人是道汀。


    不愛穿衣服的野人今天更理直氣壯地沒怎麽穿衣服,他□□著上身,流暢而緊實的肌肉在陽光下更漂亮,肌膚的麥色也恰到好處,不深也不淺。


    號令發出,這個戴著鬆石綠耳環的少年一馬當先,雙腿緊緊夾著竹竿,腰腹一挺,便能向上攀兩三尺。一浪高過一浪的助威聲中,所有人都注視著他肌肉隆起的背,和修長有力的手臂。


    毫無疑問,這一隊的優勝者是道汀。


    又賽了幾輪,最後,每一輪的第一名都聚到了一起,開始最終的比試。


    在震耳欲聾的歡唿聲裏,道汀再次抓住了彩綢,他沒有急著滑下竹竿,而是立在竿頭,迴頭遠遠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而後,他竟縱身一躍,直接跳到了身邊高大的杜鵑樹之上,眾人不明所以,但仍再次興奮高唿。


    樹上的花苞已經全數開放,火紅鮮豔的色彩幾乎將整棵樹都燃燒起來。少年似乎在其中尋找著什麽,枝丫抖動著,花瓣和葉片紛紛而下。


    終於,道汀跳下了樹,他手裏拿著一朵最大最美的杜鵑,朝長桌宴席走了過來。


    清清慢慢張大了嘴,她看著異族少年越來越近,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在她身上,他終於走到了她麵前,俯下身,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朵盛開到極致的豔麗花朵輕輕插在了她耳邊。


    他身上還有熱氣,胸口還在起伏,手指的熱度更是滾燙。他拂過她鬢邊柔軟的發,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隻專注地看著她。


    四周陡然響起歡唿聲,所有人都在看著,所有人都在慶賀。


    清清手足無措,她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裏,口中更不知道該說什麽。


    或許是看出女孩的羞怯慌亂,異族少年低笑了一聲,他湊近她,慢慢說了一句話。


    用的是蘇羅人的語言,低沉而短促,有複雜的饒舌和濃重的鼻音。


    清清沒有聽懂,在她疑惑茫然的視線裏,道汀再次伸出手,幫她將那朵花插得更穩了些,而後摸了摸她的發頂,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如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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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夕陽


    和煦日光潑灑而下。


    烤得金黃流油的羊肉,配上清冽米酒,蘇羅人且歌且飲,盡情歡慶著這個美好的日子。碰杯聲,笑鬧聲,歡唿聲不絕於耳。


    清清坐在桌邊,她的腦子暈乎乎的,雙頰酡紅一片。


    她不知道是因為那點酒,還是因為異族少年誠摯火熱的眼神。他為她摘下的那朵杜鵑還在發邊,隨著她側頭或是轉身,那點清幽的香氣總會若頭若無縈繞在鼻尖。


    她不禁伸手去觸碰那朵花,柔軟光滑的花瓣,極致純粹的紅,她撫弄著它,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了唇。


    然後,視線餘光察覺到了有人在望著這邊。


    “啊,”清清抬起眼,看向身邊一直沉默注視她的少年,她挨過去問,“這朵花好看嗎?師弟。”


    少年點點頭,他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緒。


    “那我呢,”女孩偏過頭,向他展露了一個十分甜美的笑容,“我好看嗎?”


    裴遠時輕聲說:“好看。”


    清清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又捏起酒杯,開始慢慢啜飲。


    一隻手卻伸過來,想拿走她的杯子。


    清清像對待什麽寶貝似的,將杯子護在胸前,酒液濺在衣服上也渾然不知。


    她不滿地說:“幹什麽?”


    “師姐,”裴遠時歎了口氣,“你的臉很紅,好像是喝醉了,還是少飲一些,不然明天會難受。”


    “我才不會醉,”清清不悅道,“我喝酒比師父還厲害,至於臉紅不臉紅的……”


    她輕輕撫上自己滾燙的麵頰,夢囈一般說:“才不是因為這個呢。”


    裴遠時頓了片刻,他慢慢放下手,眼睛看向一邊,不再開口。


    宴席的氣氛愈來愈火熱,人們推杯換盞,高唱著祝歌,連鳥雀都不堪其擾,拍著翅膀紛紛避走。


    “誒——”


    一道清越的歌聲突然從高台處傳來,如雲雀出穀,如清泉在山,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看向高台上正高歌著的女孩。


    清清也望了過去,她微微笑了,那是古拉朵。


    原來阿朵這麽會唱歌,她的歌聲嘹亮而高昂,在四麵群山之中久久迴蕩,人們跟著輕聲唱和,這是真正屬於大山的歌。


    當最後一個音調落下,四周陡然響起鼓聲,光著上身的精壯漢子們腰係皮鼓,一邊踏著舞步,一邊朝中間聚攏而來。


    姑娘們歡樂地尖叫一聲,手牽著手,排成一排,跟隨著鼓點,在古拉朵的帶領下跳起舞來,動作整齊劃一。


    她們結實的手臂與小腿時而抬起,時而落下,變幻著無窮的美麗姿態。場外的人們紛紛打起拍子,為姑娘們大聲歡唿。


    一曲終了,鼓聲斷絕,氣氛卻推至最熱烈。


    台上的舞者們一躍而下,紮進人群,似乎在尋找著什麽。人群如同炸開了鍋,大家都從座位上離開,去參與到最後的狂歡共樂中來……


    有幾個女孩跑來清清這桌,她們打量著裴遠時,似乎是有話想說,卻在原地躊躇,你推我我推你,竟無人敢上前來。


    這個俊秀的少年郎,之前看著還好好的,現在表情怎麽這麽嚇人?


    算了,難得的可以盡情跳舞的好日子,還是不要找掃興的舞伴了。女孩們推推搡搡,最後瞥了他幾眼,又笑鬧著跑開了。


    清清把這一幕分毫不差地看在眼裏,她憋笑憋得很難受。


    “哎呀,你們不要他,我們可以一起呀!”她向跑走的女孩們大聲喚。


    其中一個轉過頭來,她同清清說過好幾次話,已經算得熟識,她也大聲衝清清叫道:“道汀會來找你的!”


    什麽?清清還沒迴過味來,一轉身,卻撞到了一個熟悉的刻著刺青的胸膛。


    胸膛的主人彎下腰,朝她伸出手,他的目光可稱溫柔,他的邀請熱烈而坦蕩。


    鬢邊別著杜鵑的女孩愣住了,她猶豫了片刻,輕輕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道汀握住這隻手,小心翼翼地牽著她,往人群最熱鬧的地方去了。轉身離開的時候,他沒有忘記看了一眼那個對他懷有敵意的少年。


    少年沒有看向這邊,他低著頭,在一片熱鬧歡快中,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也不是道汀要關心的了,他現在隻想關心身邊的女孩,和即將開始的舞蹈。她不會蘇羅人的舞步,如果笨拙地踩上他的腳,也沒有關係。


    她大可以隨便跳跳,那也一樣會很好看。


    汗水與歡笑交織的舞會持續了很久,直到日頭西斜,歸鳥還林,天邊又綴滿層層絢爛雲霞,這次三月慶典才正式結束。


    人們開始收拾場地,將食物的殘渣收走,把桌子長椅搬開。


    空氣中殘留著熱鬧氣味,許多人臉上還有意猶未盡的笑意,清清沉浸在節日快樂的餘韻中,哼著小調,慢慢走在迴吊樓的路上。


    她頭發有些鬆散,身上還有運動後的熱氣,心情也輕飄飄。


    眯著眼看了看火紅殘陽,清清扭頭對身後的少年說:“走另一條路罷,我想慢些迴去。”


    另一條路稍遠一些,她不介意將時間花費在路程上,她想吹著暖和輕柔的風,多看看天邊漂亮的晚霞。


    途徑一個小山坡的時候,她一時興起,清了清嗓子,突然唱了起來。


    “高高的樹上結檳榔——”


    “誰先爬上誰先嚐,誰先爬上我替誰先裝。”


    “少年郎采檳榔,姐姐提籃抬頭望,低頭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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