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仰仗”十分動聽,清清謙虛一笑:“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裴遠時又說:“這些天,若有什麽雜事都吩咐我,師姐安心靜養便是。”


    清清笑得更燦爛了:“這怎好意思麻煩師弟!”


    說著,她將背上的包袱利落解下,拋到裴遠時懷中,提足真氣,足尖輕點,兩步便踏上了路邊生長的樹木。


    一陣嘩啦啦響動後,她扔下一句“小心別磕壞”便消失在了山道盡頭。


    清清急著迴觀裏是有原因的。


    半個月前,她在江米鎮同蕭子熠故友重逢,雙方友好洽談一番後,她溜進客棧,又偶遇了小師妹丹成。


    丹成是潤月真人座下最小的徒弟,清清在昆侖呆著的時候,兩個女孩十分交好。丹成比清清小兩歲,從前就如同纏人小狗一般,日日跟在清清後麵,央著她要一處玩。


    後來隨著師叔同宗內徹底決裂,清清再沒上過山,也沒見過丹成。那夜的偶遇,不止丹成激動落淚,清清也感慨萬千,可惜時間有限,二人並未敘話太久。


    臨走時,丹成送了清清一大包袱的禮物,是她這次好不容易下山,在青州燈會買到的小玩意兒。


    可惜清清一迴小霜觀便去潛心研究玄華宗的盒子了,後來又為蘇少卿之事勞累,那個滿當當的、裝滿丹成一腔好意的包袱,直到昨天才被打開。


    裏麵有木雕兩個,風車三把,布老虎一隻,磨合羅兩個,話本若幹。


    看著這些不怎麽精致,甚至做工略顯粗糙的兒童玩具,清清忍不住失笑,笑著笑著,她開始心疼。


    丹成是個孤兒,她是還在繈褓裏時被宗主從山腳下撿迴來的。沒有父母疼愛,隻有宗內這幫隻曉得作法弄劍的人照顧她,這樣一個小娃娃,跌跌撞撞地,就在冰冷的昆侖山上長大了。


    一個小姑娘得過成什麽樣,才會在十二三歲,還真心覺得風車布老虎是“頂頂好的東西”,巴巴地送給喜歡的師姐呢?


    清清撫摸著布老虎的頭,它憨態可掬地看著她,好像在說,你為什麽突然這麽傷心呀?


    真是個傻姑娘,她難過地想。


    那些玩具,被她小心地擺放到了櫃子上,至於那若幹話本……


    清清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方麵的品味,丹成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好。


    她昨晚打開,不過草草翻閱,就被其中某些篇目牢牢攝住了心神。其情節之曲折,尺度之大膽,用語之不拘,無不讓清清流連其中,大唿精彩。


    可惜第二天她打算早起下山,為蘇少卿作法調養,隻能依依不舍地放下書冊。如今蘇少卿一走了之,她兩三下就扔下師弟,久違地使了輕功,一路飛躥,奔迴觀裏,就為了盡昨日未盡之興。


    一頭紮到棉被上,她迫不及待地往枕頭下一摸,硬硬的還在,頓時安心許多。十來本書冊在榻上一子排開,清清如同選妃一般,那本“冷漠師尊竟突然求娶”很順眼,這本“天下第一劍客原是我娃娃親”亦十分勾人。


    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向來是傅清清一貫作風,說了休息便一定會休息!不說念經習道,洗衣煮飯,她那兩天完全可以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連茅房都上得不勤了。


    至於誰遞的衣,誰燒的飯,自然是老實師弟裴遠時了。那日他說師姐吩咐便是,清清說那怎麽好意思,實際上,她十分好意思。


    於是那天,裴遠時把灶房弄得煙熏火燎,他不得不來清清的臥房求助。


    清清潦草地披著外裳,趿拉著鞋子,萬般不舍地放下書冊,往灶房走去,甫一進門,便被熏得睜不開眼。


    “你這是,放了櫥櫃裏的桂香葉?”


    裴遠時默默點頭。


    清清歎道:“那罐桂香葉還未曬幹透,我是打算再曬幾個晴朗天氣的,未幹透的桂香葉經受了高溫烹煮,會散發難聞的黴氣。”


    她看著鍋內不可名狀的物事,疑惑道:“你這是在煮什麽?”


    裴遠時小聲說:“上次下山,師姐在集上買了點後腿肉……”


    清清哀叫一聲:“那塊肉我挑了許久!真是,真是暴殄天物!”


    畢竟是自己沒有提醒在先,她不再抱怨,而是開始思忖著怎麽盡力挽迴這鍋東西。


    印象中,桂香葉的氣味可用清酒來解,玄虛子好飲,觀中窖藏不少,可以輕易得到,隻不過配比應該多少,她實在想不起來了。


    清清小心地挑出鍋內的香葉,一邊指使裴遠時:“你去我房間,找找書架第二排第一格,有一本淡藍封麵的書,把它尋來帶給我。”


    裴遠時領了命便去了,清清扒著灶,細細地尋鍋中殘存的桂香葉,她沮喪地發現,好些葉片已經在燒製過程中破碎開來,同食材混在一處,再難分辨出了。


    “笨石頭!”她氣道,“怎麽還不迴來,尋個菜譜也費這麽久!”


    話音未落,裴遠時便快步走了進來,他手裏拿著兩本書。


    他解釋道:“第二排第一格沒有師姐說的書,我在整個書架上搜尋了一遍,看到淡藍色封麵的便拿過來了。”


    清清正忙著甄別鍋內的香葉,她頭也不迴道:“那你看看是哪本,我記得用酒祛除桂香葉味兒的方子就在前麵幾頁……”


    遲遲未得到迴應,清清不耐地轉頭來催,卻發現裴遠時拿著被翻開的書,他看著她,表情複雜難辨。


    清清一把拿過他手中的書,低頭一看:“又怎麽——”


    隻見書上赫然寫著:


    “安萍難耐道:‘壞東西!我可是你師姐,怎可做這般僭越之事……’沉風欺身上前,一把攬住佳人纖腰,手悄然往她身下探去,緩聲道:‘不好麽?師姐明明也……’”


    “衣衫盡褪,燭影搖曳,鴛鴦雙交頸,柔風拂花蕊。深深床幔間,那一聲聲‘師弟’,叫沉風克製盡失,隻想同師姐歡好到天明……”


    清清看看紙頁上的字,又抬頭看看裴遠時,兩個灰頭土臉的人在煙霧嫋繞的灶台旁麵麵相覷,一時間誰都無話。


    半晌,清清憋出一句:“你都看到了。”


    裴遠時難得的有些呆滯:“不算都看到了。”


    清清說:“片刻功夫,也不能都叫你看了去。”


    裴遠時說:“我看見這個沉風……”


    清清厲聲道:“你年紀輕輕,怎麽能看這種東西!”


    裴遠時為自己辯解:“我無心……”


    清清止住他的話頭:“無心還一看再看!”


    裴遠時小聲說:“師姐明明也……”


    清清一聽到這句話,不知想到了什麽,驚慌道:“不許說了!”


    裴遠時便住了口,屋內再次陷入沉默。


    第59章 話本(中)


    二人在灶房中對峙。


    清清很慶幸,此刻水汽蒸騰,裴遠時應當看不大清楚自己的表情。


    這突然給了她勇氣,她將書一卷,揣在懷裏,粗聲粗氣地說:“呆愣著作甚,沒見過這種東西麽!”


    裴遠時眼睛看著別處,僵硬地搖了搖頭。


    清清硬著頭皮繼續道:“那你見識未免太少!”


    裴遠時磕磕絆絆道:“師姐才說我年紀尚小,我沒見過這等物事,本是尋常……”


    清清理直氣壯道:“自然是尋常!你尚有五六年才堪堪弱冠,而我今年便及笄了。”


    裴遠時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


    清清見他不說話,乘勝追擊道:“及笄了便是大人,我看這些東西是天經地義。”


    她開始胡言亂語:“就算,就算我今年突然嫁人,有了夫君,也是再正常不過。夫妻人倫本就是人生必需之事,對這些東西有所了解,才能有備無患,今後生活更快樂圓滿。”


    裴遠時聽了這番她胡扯的話,突然轉過頭來,他緊盯著她:“師姐想同誰快樂圓滿?”


    清清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想同誰便同誰,反正要找個已及冠的才合乎律法。”


    裴遠時笑了一下,但這個笑看上去沒什麽好意味:“及冠的?誰?那個膀胱,還是那個狐狸眼?”


    清清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迴過味來,這個膀胱說的是龐裏正的兒子龐世光。泰安鎮眾多少女的夢中郎君,清清小時候厭煩的愛說教的哥哥。


    龐世光到底怎麽惹他了!他又什麽時候偷偷起了這種雅號啊!


    這雅號實在好笑,清清忍不住想笑,但她看著眼前莫名其妙變得陰沉的少年,硬生生憋住了。


    她梗著脖子道:“怎麽就非是這倆?你師姐我容貌俏麗,武功高強,性格可親,隨隨便便碰上個俊俏富公子,也定能將人家迷得神魂顛倒……”


    她亂七八糟的話還沒說完,裴遠時猛地上前,清清嚇得急退一步,撞到了身後高高摞著的柴火堆。木柴堆鬆散,一撞之下竟歪歪扭扭地要倒下來,眼看著一截粗大的木棍就要掉到她頭上,而她手忙腳亂,全然不知。


    裴遠時瞬間就撲了上去,他身形極快,一手揮開那截木柴,另一隻手護在清清的頭頂。慌亂之中,清清一把揪住裴遠時的衣領,一陣乒乓亂響後,二人齊齊跌落在一地散亂的柴棍中。


    幹燥枯脆的枝葉隔著衣料,讓清清的後背有些癢,她的心跳得很快,不僅因為方才的驚險,更為此刻不太妙的距離。


    裴遠時仍保持著一個保護的姿勢,左臂擋在她頭頂,右手撐在她身側,她能感覺到他環繞著她的手臂堅實有力,它承受了大多數坍塌的木柴的磕碰,清清幾乎沒有收到任何波及。


    他撐在她身上,下巴就在她耳旁,清清察覺到他在輕聲喘息,在驚險的一刻過去後,此時的親密距離似乎成了多餘。


    清清鬆開手,裴遠時的衣領被她扯得大大散開,她飛快的瞥了眼衣領中的喉結和鎖骨,別過眼睛,顫著聲音喚道:“師弟……你沒事吧?”


    裴遠時沒有迴答她。


    鼻腔中全是清新幹淨的皂味,清清被迫地嗅著來自於他領口的獨特香氣,它熟悉又好聞,這讓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這點響動終於引起了裴遠時的注意,他輕聲說:“師姐,你在做什麽?”


    他挨得那麽近,一說話,吐息便灑在她耳後的皮膚上,滾燙熾熱。清清幾乎想立即逃走,她意識到,方才用於保護她的手臂,已經悄然變成叫她難耐不適的牢籠。


    她掩飾道:“沒做什麽,什麽都沒有。”


    裴遠時便不再說話。


    清清試探道:“不如……你先起來?”


    裴遠時仍舊不開口,清清不敢多看衣領下的內容,隻能盯著他的肩,它瘦削卻寬闊,方才為她擋掉了許多碰撞疼痛。


    她抬起手,不自覺觸碰了上去,她小聲問他:“剛剛有塊木頭砸在這裏,疼嗎?”


    裴遠時搖了搖頭,他的發絲掃過她的臉側,帶來一陣酥癢。


    清清在這樣曖昧的沉默中開始無措起來。


    裴遠時卻拉過她的手,他用自己的手將其包裹,他貼在她耳邊,用氣聲低低地說:“疼的不是這裏。”


    清清暈頭轉向,她的心跳聲已經劇烈到讓她幾乎沒聽清方才那句話,即使聽到,也再難消化其中信息。


    她像個傻瓜一樣問:“那麽是哪裏?”


    裴遠時不說話,他拉著她的手,緩緩移動到他胸口的位置,接著慢慢貼了上去,清清意識到,單薄衣料下,他的心跳同樣並不平靜。


    “是這裏,”裴遠時用鼻尖蹭著她耳際,“這裏疼,師姐。”


    清清不至於傻瓜到再問一句為什麽,她麵紅耳赤,已說不出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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