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決定絕不忘記我,是打算一時半刻絕不忘記我,經年累月絕不忘記我,還是……”


    她泣不成聲:“是打算一輩子,一輩子也絕不忘記連三哥哥。”


    青年伸出手來,忽地將她拽入了懷中,緊緊地擁抱住,良久,在她頭頂輕輕歎息了一聲:“一輩子也不夠,要生生世世才行。”


    她其實也不知道他如今再來糾纏她此前一個微不足道的決定有何意義,但向他坦承了心意,說出會記住他一輩子這樣的話,卻讓她傷感又滿足。他想要要求更多,她也願意答應他,因此她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襟,將整個臉頰都埋入了他的胸膛,很輕地點了點頭。想起來他可能看不到,又很輕地“嗯”了一聲,帶著一點很乖的鼻音。


    那鼻音讓青年的心變得很軟,微微低頭,在她的發鬢上印下了一吻。


    碧海微波,海風輕柔。


    二人在胡楊樹下久久相擁,紅衣白袍纏繞在一處,像這天地雖大,卻再沒有什麽能讓他們分離。


    敏達王子站在不遠處看著胡楊樹下相擁的二人。


    經曆了這一場奇遇的禮官和隨從們無不恍恍惚惚,如在夢中,敏達最先醒過神來,望著眼前陡生的巨海,看著銀白的古木下少女乖順地伏在青年懷中,敏達震駭不已的心中,夾雜了一絲刺痛。


    他是真心地喜歡著那紅衣的小郡主。


    敏達自幼崇仰漢學,教他的老師是位倜儻的漢人文士。這位老師曾教他八個字:宜動宜靜,宜喜宜嗔。說是所有形容漢家女美好的漢文字詞裏,最妙便是這八字。敏達從前尚且不懂,直到去歲曲水苑中的那個黃昏。


    那個黃昏,他為了尋找丟失的玉佩而返迴明月殿前的鞠場。經過鞠場東麵的矮牆時,抬目間便見一位白衣少女提著鞠杖策馬飛奔而過,竟打出了“五杖飛五銅錢”的格局。彼時他並未特別在意,隻覺漢女中原來亦有如此擊鞠高手,老師說漢女柔弱,也不盡如是。他繼續沿著東牆向觀戰台而去,少女身下的駿馬也停了下來,沿著東牆緩緩而行。那時候他們相隔不過數丈,他感到一陣香風拂過身旁,不禁抬頭,正瞧見少女抬起袖子輕拭香汗的模樣。女子容貌麗得驚人,紅唇微勾,看著不遠處的友人似笑非笑,不知是得意還是愉悅。


    敏達當場便怔住了,老師曾提及的八個字驀然撞入心口,他麵上聲色不動,心中卻若擂鼓。而後他悄悄打探,才知她是大熙的郡主,他打聽了許多她的事,知她聰慧無人能及,知她愛動愛笑,知她最會惹禍,知她不擅琴畫……


    今日迎親,他本以為自己夙願得償,她會成為他的妻子,孰料……


    他早該明白,這樣的姑娘,非等閑人可消受。他身為烏儺素王子,本以為自己可以有這個資格。可若同天神相比,他又何德何能呢?一介凡人,怎可與神祇爭奪新娘。


    敏達心中不是沒有遺憾,卻隻能將遺憾壓在心底。他是富有柔情,但他也富有理智。


    最後望了一眼胡楊樹下纏綿相擁的一對身影,敏達轉身牽馬,並沒有招唿禮官和隨從,獨自向著來時的雪路行去。


    第三十章


    小桫欏境並非什麽成熟穩定的世界,其間四時不定,諸景亦不定,故而前幾日成玉被昭曦劫來之時,境中還是空山暖春,此番再入,此間卻已是深秋戈壁。


    三殿下為神強悍,在裂地生海、調伏巨浪、馴服四獸後,居然還有力氣同郡主說那麽老長時間的話,關於這一點,國師是深感敬佩的。但國師在數丈外瞧著殿下的神色,總覺得他是在強撐精神,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暈過去。


    這個預感滿準確,和成玉厘清誤會解除心結後,三殿下在陪著小郡主靜坐於胡楊樹下等日出之時,不負國師所望地昏了過去。場麵一度十分混亂,幸虧天步是個見過大世麵的小仙娥,很是堅定地判說殿下他隻是耗損了太多修為,又累極了,找個地方讓他安靜地休養調息一陣便可,郡主和國師才勉強心定。


    三人一合計,覺得小桫欏境是個不會被人打擾的好地方,便利用無聲笛來到了此處。


    天步的意思是,三殿下以神龍相現世,裂地生海,逆天妄為,此事必然已經震動了九天。鬧這麽大,上頭為什麽沒有立刻派天將下來拿他們呢?那是因為九重天畢竟也是個很講規矩的地方嘛,拿人也不是天君一句話的事,總要開個會,各路神仙湊在一起合計合計,定一下由哪路神仙擔此重任下界拿人。然後人選定下來,天君還得簽一道諭令,發給擔此重任的神仙,由他拿著諭令下界,方是有據可憑。這一套程序沒有一兩個時辰一般下不來,而九重天上一日,此凡世一年,換算一下,就是一兩個月後才會有天神下來找他們的麻煩。那就算三殿下在這小桫欏境中靜息個半月一月的醒不來,大家也不用太心慌的了,畢竟有賴於九重天上平易近人的民主議政會議製度,他們的時間非常充足。


    天步有理有據,國師甚是信服,且見天步從始至終如此沉著,國師終於明白了這位仙子為何年紀輕輕便能成為元極宮的掌事仙娥,原來真的不隻靠她長得好啊,不禁對其大加讚賞。


    天步也是個很自信的小仙子,微微一笑:“不瞞國師,九重天的掌事仙者中,我若排第二,確實也隻有太晨宮中伺候在東華帝君案前的重霖仙官敢排第一了。”


    當是時正是夤夜中,中天一輪冰月,地上一片金林,三殿下在林中的小屋中安睡,郡主守在他的身旁。


    此地除了昭曦能闖進來也沒別人進得來,據天步判斷,既然他們進來好半天了昭曦也沒跟上來阻止,那說明昭曦應該是不會來了。


    雖然天步說得很有道理,但國師是個謹慎人,還是意思意思在小木屋十丈開外生了堆篝火,做出了個護法的樣子。說是護法,其實也不需要他們勞心勞力,因此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此時二人已聊到了天君會派誰下界來將三殿下給拘迴去這檔子事上。


    國師對九天之事一無所知,天步耐心地給他科普:“九重天之上,天君固然是天族之主,但九天之神,也並非每一位天君都能差遣得動。就不提曾為天地共主的東華帝君了,便是幾位九天真皇,天君也一向不太拿天族之事去攪擾他們。”


    國師感到慈正帝這個天君當得很沒勁:“我還以為當上了天君就可以為所欲為。”


    天步沉默了一下:“如果想要為所欲為,那不能當天君,應該去當東華帝君。”咳了一聲,“不過我們扯遠了。”天步迴到了正題,“與三殿下同輩的神君中,唯有二殿下桑籍能勉強與他打個平手,所以我推測,天君可能會將被貶謫去北海的二殿下召迴來擔當此事。”


    國師好奇:“那你說殿下他會乖乖跟著他哥哥迴去嗎?”


    天步提著撥火棍撥了撥柴火:“若殿下不曾損耗修為,那他認真起來時,別說是一個二殿下了,就算一雙二殿下也奈何不了他。可此番他又是裂地生海又是調伏瑞獸……尤其調伏瑞獸,那是極耗心神之事,我估摸殿下此時至多隻剩三成修為了。”天步頓了頓,“所以這不是殿下會不會乖乖跟著他哥哥迴去的問題,是殿下他隻能乖乖跟著他哥哥迴去的問題。”


    國師反應良久,震驚不已:“你是說損耗七成修為?這、這麽嚴重的?”


    “這便是逆天的代價。”天步繼續撥弄著柴火,“龍族的修為雖珍貴,但殿下天分高,將損耗的修為重修迴來也不太難,心無旁騖地閉個關,沉睡個兩三千年應該也就行了,你也不必特別擔心。”


    國師不知說什麽好,半晌慨歎:“我雖一向知道殿下很會亂來,但沒料到他這次會這樣亂來……”


    天步搖了搖頭:“那是因為你不了解殿下。天族生而為神,修行之時無須戒除七情六欲,因此許多天族的仙者皆是有欲亦有情的,於他們而言,修為、階品、權勢、地位,皆十分重要,值得他們畢生求索,就如同許多凡人亦認為權柄和財富至為重要,一世都為其汲汲營營一般。”說到此處,天步停了片刻,遙望天邊,“不過三殿下卻是和他們不一樣的,他什麽都不放在眼中,修為、階品、權勢、地位,於他而言從不是什麽珍稀之物,他一樣都不在乎。”


    看國師若有所思,天步微微一笑:“當然,如今殿下已有了在乎之事,他很在乎郡主對他的情意。那用他毫不在意的修為,去換他所在意的郡主的情意,從殿下的角度看,難道不是一樁極劃得來的買賣嗎?”


    國師聽天步娓娓道來,一方麵覺得自己的價值觀受到了挑戰,一方麵又覺得她說得也還是有點道理。


    “你說得也還是有點道理。”國師悶悶地肯定了天步,但他同時又生出了另一個疑問,“殿下和郡主如今兩情相悅固然是好,可之後呢,殿下是注定要被拘迴九重天的,那郡主也跟著去嗎?”


    之後會如何,天步也不知。


    “我畢竟也不是個萬事通。”她沉默了片刻道。


    兩人齊齊歎了口氣。


    三殿下醒來之時,感到了冥識之中無聲笛的輕微震動,立刻意識到了此時他們是身在小桫欏境中,然後他察覺到了身旁那專注的視線,偏過頭來,便看到成玉側躺在他身旁,杏子般的眼微微睜大,眸子裏亦驚亦喜,不可置信似的。


    許多畫麵湧入腦海,三殿下那絕頂聰慧的腦子幾乎是在瞬間就厘清了在他暈倒之後發生了什麽:想必是天步做主將他們帶來了此處,而成玉因擔心他,所以一直守在他身邊。


    這簡陋的木屋中,僅數步遠的小木桌上燃著一盞昏燈,光線其實有些暗。三殿下側過身來,麵對著將雙手放在腮邊靜靜躺著、一瞬不瞬看著自己的少女,正要開口,女孩突然伸出手來,帶著花香氣息的掌心貼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黑,他眨了眨眼,那手倏地收了迴去。


    他微微挑眉:“怎麽了?”


    成玉抱住剛收迴的手,掌心無意識地貼在胸口,有些怔怔的:“你醒了。”看著青年的眼,依然怔怔的,“我是在做夢嗎?”


    青年也望著她:“你說呢?”


    她微微皺眉,像是在思索,目光裏流露出一點求真的迷惘:“應該不是夢吧,你眨眼睛了,而且,你的睫毛好長,撓得我手心有點癢。”


    的確像是她會說的傻話。


    青年失笑,牽過她的手,親了親她的掌心:“嗯,阿玉沒有做夢,我真的醒了。”


    那輕吻令成玉很輕地顫了一下,在那輕微的戰栗中,她才終於有了青年醒來的實感,眼睛逐漸亮起來:“啊,”她輕唿,用一種慶幸的口吻很輕很軟地歎,“天步姐姐說你要睡好些天的,讓我自行去休息,還好我沒有聽她的。”歎完之後擔憂又上心頭,眼睛雖還亮著,眉卻微微皺了,動了動被他握在掌心的手,“連三哥哥,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很難受?”


    青年搖了搖頭,鬆開她的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沒事,先時耗了些力氣,有點累罷了,休息了一陣已經好了很多。”這也不算騙她,休息一日,損耗的七成修為當然不可能迴得來,但精神和力氣的確已恢複許多了。


    她看了他一陣,依然皺著眉,然後垂頭抱住了他的手臂,大半張臉都埋在了他的臂彎中。他看不見她的臉,隻能看到她散開的發柔順地披在身後,青絲旖旎,如同一汪化不開的墨,又如同一匹漆黑的緞。


    他向來聰敏,擅測人心,立刻便感到了她的憂鬱,不禁放低了聲音問她:“知道我很好也這麽不開心?怎麽了?”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立刻說話,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迴答他的問題:“連三哥哥昏睡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她柔軟的頰隔著白綢衣袖緊緊貼住他的臂彎,嗓音朦朧,“裂地生海……上天一定會降下懲罰的對不對,那我們以後該怎麽辦?”她抬起頭來,瞳眸中含著一汪清泉似的,澄澈得要命,眼睛一眨,泉上隨之生起一層薄薄的霧,顯得那張臉迷惘又憂慮,憐人得很,“你會離開我嗎?”


    連三殿下為神四萬餘年,身為天君最寵愛的小兒子,隨心所欲慣了,九重天上數得出名頭的破格之事,差不多都是他幹的。好不容易近些年他二哥桑籍憑借擅闖鎖妖塔一事將他的風頭蓋過了,沒想到不過幾十年,他又雲淡風輕地拿迴了屬於自己的寶座。


    不過,雖都是行破格之事,二殿下和三殿下在行事風格上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二殿下為愛一意孤行,不給自己留後路,故而頭迴犯禁便被貶謫,但三殿下做事,卻從不會不計後果。譬如此次裂地生海,乍看是他“不顧一切”,然骨子裏的謹慎令他早在做出這個選擇時,便本能地構思出了應對之策。


    之後他和成玉會如何,三殿下早有安排,並不似成玉這樣覺得前路一片無望,因此看她如此擔憂,還能同她玩笑:“之後怎麽辦,”他捏了捏她的臉,眼睛裏帶著笑意,“第一件該辦之事,當然是讓阿玉成為我的新娘。”


    “什麽?”她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確以玩笑的口吻說出了那句話,但那其實並非玩笑,是他心中真實所想,如今看她僵住,也不禁頓住了。“不願意嗎?”良久,他開口問她,語聲裏含著一點難見的忐忑。


    “我……”唇齒間蹦出這個字來,成玉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隻感到一陣熱意上湧。紅潮自她耳尖漫開,很快遍布了整張臉。小小的一張臉,像是一朵盛開的琴葉珊瑚,那麽天真,偏又那麽豔。她咬著嘴唇,像是害羞,又像是著惱:“你、你不要開玩笑!”但說完這句話,還不等他迴答,她立刻就繃不住了,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有些期待似的對他說,“連三哥哥,你……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微暗的燈光中,她仰頭看著他,眼波極軟,似桃花落入春水,漾起一點漣漪,那漣漪一圈一圈的,蕩進他心底,讓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握住。


    她真是可愛、嫵豔,又惑人,這樣想著時,他忍不住將手移到了她的腮邊。“從北衛迴來之後,有天晚上,我做了個夢。”他輕聲對她說。


    這完全是答非所問,她卻聽得很認真。


    “我夢到你說喜歡我,想要做我的新娘。”他輕撫著她的臉,在說這話時,麵頰靠近了她些許,聲音低下來,終於迴到了她的問題上來,“你問我是不是開玩笑,我沒有開玩笑。”他們幾乎是額頭挨著額頭、鼻梁觸著鼻梁了,他的聲音越發低,“你呢,在夢裏,你是騙我的嗎?”含在唇齒間的曖昧話語,呢喃似的響在她耳畔,像是一陣微風、一片幽雲,又像是一根潔白的帶絨的羽毛,撫觸在她心底,令她忍不住戰栗。


    成玉感覺自己要唿吸不過來了,本能地便往後躲,可三殿下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後腰,她隻能將頭向後仰了仰,略微拉開兩人的距離。“怎麽能說我在夢裏騙你,夢裏的我又不是真的我……”臉紅得更加厲害,她實在是受不了此刻的處境了,既然無法躲避,幹脆俯身趴在了床榻上,將整張臉都埋在了身下雪白的綢緞裏。她很不好意思,但是她一向又是那樣誠實:“本、本來,那時候你要是沒有氣我,我就會……”揪著白緞的指尖都害羞得紅了起來。


    大約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路撩撥著她遊刃有餘的三殿下一時也有些發愣:“你就會……就會怎樣?”


    她靜了片刻,重新側身抬起臉來,有些著惱似的,聲音微微拔高:“你是不是明知故問!”雖然惱他明知故問,卻依然紅著臉迴了他,“如果你不氣我,我、我說不定就是會說出那樣的話。”


    他一時沒了言語,也沒了動作,看著她緋紅的頰、低垂的眼睫,忽然感到有一隻手很輕地握住了他的心。


    她這個樣子,又像是迴到了半年前他們在一起最好的那個時候,彼時她還沒有被他傷過心,眼眸裏沒有那麽深的悲傷和疼痛,不用那麽懂事,也不曾以冷漠和疏離武裝自己。十六歲的嬌嬌少女,天真明豔,熱烈純摯,就像是山裏的小鹿,輕靈又乖巧,還會很軟地同他撒嬌。如今她又迴到了那個時候的樣子,讓他動心的最初的樣子。


    他專注地看著她,而她在他的視線裏失了聲。


    在他突然探身過來時,她顫了顫。他的唇輕輕挨了一下她的嘴唇,和她額頭貼著額頭:“阿玉對我這樣誠實,我很喜歡,我也會對阿玉誠實。”


    她沒有說話,整副心神都被那個吻牽扯住,抬起手指輕輕碰了碰他觸過的唇角,又立刻反應過來這動作有點傻氣,手指不自然地捏了捏,就要慣性地收迴去貼近胸口,卻被他牽住了。


    他將她的手牽到了唇邊,微一偏頭,吻便又落在了她的手背,貼了一貼,低聲繼續同她說話:“如你所說,我逆天行事,上天的確會有懲戒,大約再過一月,便會有仙者奉命下界拿我,在那之前,阿玉,我會將你送迴京城。”


    成玉眨了眨眼睛,慢慢反應著他的話。然後很快地,便從幻夢一般的曖昧氛圍中清醒了過來,眼緩緩睜大了。她不自覺地攀扯住連三的衣袖,聲音裏透出倉皇來:“送我迴去是什麽意思,我們要分開嗎?”


    像是預料到了她的不安,他安撫地握住她的手:“我需迴九重天接受懲罰。雖說天上一日,此世一年,但我會請東華帝君幫忙,將對我的懲罰限在七日內,那之後,我就迴來找你。”


    她呆呆地看著他,紅意自她的雙頰褪下,輾轉爬上雙眼,很快浸染了眉目。她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來,又張了張口,發出了有點可憐的聲音:“你……不能將我也帶迴天上嗎?”


    他的確不能。不管多麽想,他都不能,前車之鑒曆曆在目,他不會允許自己犯下和他二哥相同的錯誤。和天君硬碰硬,不會有什麽好處。


    “帶你上天並不安全,我將國師和天步留下來照顧你,你就在這裏等我。”他也舍不得她,可唯有如此計劃才能使彼此都周全。他的手挨上她的臉,拇指擦過唇角,在丹靨處輕輕點了點,像是想使她重新展露笑顏:“結束刑罰後我立刻迴來找你,到時候我就帶著你離開,好不好?”


    她靜了許久,大約也想了許久,最後,懂事地點了點頭:“我聽你的話,可是,”聲音裏隱約帶了點哭腔,這一次她沒有掩飾那哭腔,像是故意要使他心疼似的,“可是對連三哥哥而言,我們分開隻是七日,對我而言,我們卻會分開七年。七年,很長的。”


    他雖然一向是隨意不拘的性子,但對待在意的事卻從來審慎穩重。於成玉而言可能會變得難熬的那七年他當然也早就考慮過。“老君的煉丹房中有一味叫作寂塵的丹藥,服下便能使人陷入沉睡之中。”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


    畢竟是聰慧的少女,立刻就聽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你離開的時候,會留給我一丸寂塵,對嗎?”


    他沉默了一瞬:“那藥雖可以讓你沉睡七年,但凡人服用,卻會不太好受。”


    她毫無猶疑:“我不怕。”眉骨和眼尾都還滲著紅意,脆弱的,而又可憐的,是仍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難過的意思,可臉上卻又分明流露出了堅定和無所畏懼。


    脆弱也好,堅定也好,可憐也好,無畏也好,都是她,都是這美麗的、對他情根深種的少女,矛盾而又鮮活,令他著迷。他將她攬入懷中,緊緊地擁住:“你和我在一起,從這一刻開始,便會吃很多苦,可我又很自私,希望你為我吃苦。”


    她也伸出手來抱住了他,用很輕的聲音迴應他:“我願意為連三哥哥吃苦。”又難得地輕笑了一下,“那你要怎麽彌補我?”


    他靜了片刻,在她耳畔輕聲:“那送你一句詩,好不好?”


    小木屋外,國師和天步坐在篝火堆旁麵麵相覷。


    木屋中連、成二人的動靜其實並不大,但火堆就燃在小木屋十丈外,天步與國師又都是靈醒人,如何聽不出三殿下已醒來了,此時正同郡主私話。


    兩人都明白殿下此時應該也並不需要他們立刻奔到他床前問安,因此都不動如鬆地坐在那裏,選擇盯著跳動的火苗發呆。


    發呆了半晌,國師沒忍住,挑起話頭詢問天步:“你不是說殿下修為損耗過甚,至少得睡上十天半月才醒得來嗎?”


    天步也是很感慨:“看來殿下為了早日向郡主求親將她變成自己人,也是拚了啊。”


    國師不明所以:“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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