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的聲音打斷迴憶,葉菰也沒有再想那些事情,看了眼前麵延伸到地平線的崎嶇的小路,仿佛從這裏走可以把迴去的路無限延長。


    葉菰自覺在人間學到的禮義廉恥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了,以雙修之法續命也是自己同意的,沒有什麽好說的,但這樣受製於功法,實在是太難受了。縱使身邊的謝今朝再好,一想到她是迫不得已才接受的方法,葉菰又不高興起來。


    架雲瞬息就迴到紫竹林了,葉菰沒有動,她看著前方小路,聲音有氣無力:“就從這裏走吧。”


    第8章


    謝今朝看了眼她的鞋子,柔軟的鞋底恐怕不適合走這麽遠的石板路,尤其這路上的石板為了更似天然的,並沒有打磨的多平滑,反而有坑坑窪窪的褶皺。


    “少主,這段路走下去你的腳會疼的。”謝今朝提醒她,但看她的表情,恐怕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葉菰果然不聽他的,蹦蹦跳跳就要往前走。


    一望無邊的田野,葉菰向著落日的方向走去。寬大的白色衣袖隨著她的步伐晃動著,手裏的蘆葦沒有放開不斷掉落在風中,高高低低的漂浮。她被夕陽的光重新描繪的金色的輪廓,看起來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謝今朝想起葉宗主歎息著說過,他希望女兒永遠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活的小姑娘。他未必是一個好人,但卻幫了自己,也未必是一個好父親,卻在盡他所能愛護女兒。


    既然同他約定好,那就應該遵守。謝今朝快步跟上,不讓她一個人孤零零迴家。


    誠如謝今朝所說,迴去的路走了一半左右葉菰的腳底就疼得走不了。


    天空上的深藍色開始加深,幾顆星子露了出來,但仍算不得天黑。


    葉菰看了謝今朝一眼,明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還是有點委屈,希望他能想出個什麽辦法,讓自己好過一點。


    謝今朝對她一向包容,扶著她在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少主,歇一歇,我們還是架雲迴去吧。”


    葉菰把別過頭當沒聽見,繼續禍害一邊的花花草草,她一路上已經采了不少了,有的自己拿,有的讓謝今朝拿著。


    “如果少主不想迴去,在這裏采一晚上的花,今朝也會陪著少主的。不過這裏草木茂盛,晚上恐怕會有很多毒蟲蚊子之類,可要小心一些。”謝今朝提醒她。


    葉菰哪裏聽不出來他是拐著彎哄自己迴去,真當自己是小孩子了,瞥了他一眼,語氣不輕不重:“蚊子而已,難道還能咬死我?”


    她不走,謝今朝拿她沒辦法,於是也坐在一旁,一副聽聽之任之的樣子,“那我陪少主一起喂蚊子吧,希望這些好心的蚊子多咬咬我,吸飽了我的血不要來吸少主的血。”


    葉菰拿著花鄙視地看著他,“真傻,蚊子吸飽了你的血去告訴它的親戚朋友,這裏有個大傻子,一群蚊子來吸血,看你怎麽辦!”


    “那我隻能向蚊子求饒了,告訴他們旁邊的少主更傻,好歹我是因為少主在這裏采留下的,我們的少主可是主動想要留下來喂它們。”


    葉菰被他逗笑,笑過之後翹著腿躺在石頭上,“今朝,我不想迴去。”


    謝今朝問她:“迴去之後會有什麽讓少主不開始的事情發生嗎?”


    “會吧。”葉菰說,“誰讓我倒黴呢。”


    沉默了一會兒,謝今朝明白她在逃避什麽了。“少主……”


    葉菰不喜歡他這副語氣,搶先說:“迴去吧,你背我。”總之她就是找各種理由拖迴去的時間。


    謝今朝背著她慢慢地往迴走,葉菰很輕,謝今朝感覺自己像背著一隻受傷的白鶴。她的手繞過謝今朝的脖子,拿著花搭在他的胸前,謝今朝便聞到了野花微苦的香氣。


    稱不上麵麵俱到,但也算體貼了。謝今朝服侍她沐浴更衣,將她放到床上。


    合歡宗的功法葉菰學了個皮毛,不過是父親分給她的,至今也不過是會運轉而已,不知道謝今朝學了幾天,倒是比她更運用自如。


    葉菰有些自我厭惡的想,為什麽自己會害怕死亡呢?所以隻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被謝今朝溫柔打開的時候,葉菰閉上眼睛,想起了七長老教的,快樂就好,何必管其他呢?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溺於常理,困於樊籠,不如忘卻世間道德規矩,此刻為人,誰知他日不是蝴蝶?


    早上醒來的時候葉菰隔著竹簾看見謝今朝的背影,他在矮桌旁修剪著什麽,聽到身後的動靜也沒有迴頭,“少主醒來了,這是昨晚你帶迴來的花,放在花瓶裏麵是不是更好看了些?”


    通體潔白的小瓷瓶裏麵放的是紅色的花間或少少幾朵白色的,青碧色冰裂紋的花瓶裏放了大把的野菊花,小巧的竹籃裏麵則放了其他淡黃潔白深紫的花。一夜過去,這些野花仍然像是剛摘下來一樣。


    這時候葉菰又覺得,謝今朝有些喜歡自作主張,也並非是什麽不能容忍的大缺點,作何合歡宗少主,她可以寬容一點的。


    葉菰矜持的點點頭:“不錯。”目光一直落在那個白色的瓷瓶上。


    謝今朝把那一簇野菊花放在葉菰常在的床邊,晨光照進來朦朦朧朧的籠罩在上麵,葉菰覺得這也很好看。


    然後謝今朝引著葉菰,紅色的花放在了書桌上,“少主不是要考考我有沒有好好聽課嗎?”


    葉菰:“……”


    怎麽辦,她當時完全沒有聽的。


    葉菰硬著頭皮坐在書桌前唯一的椅子旁邊,“咳,謝今朝,把書拿來,我挑點重要的考你!你站我對麵,不許偷看。”


    謝今朝把書給她,依言站好,等她詢問。葉菰拿著書隨便翻著,找了個看起來很生僻的詞問他什麽意思,謝今朝不疾不徐慢慢說給她聽。


    同樣是看書,當學生和考別人完全不一樣嘛!


    接下來也是一樣,哪裏不懂就說出來考考謝今朝,這家夥學的倒還真不錯,不管哪裏都能說出些來。


    葉菰把書豎起來擋住自己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盯著謝今朝,謝今朝突然停頓了一下,葉菰當他不明白,開開心心拍起手:“你也有不懂的東西!”


    謝今朝笑著承認:“是啊,我也有不懂的東西。”


    “既然你不懂了,說明你沒有好好學,沒有好好學,就要接受我的懲罰!”葉菰站了起來,繞著他轉了一圈,努力思考要罰他幹什麽。


    謝今朝也不知道她會有什麽奇怪的點子,但他下意識總覺得葉菰不會真的傷害他,於是他行禮道:“但憑少主責罰。”


    正低著頭,葉菰拿著書卷挑起了他的下巴,聲音格外溫柔:“我想到了,今朝,我要罰你為我取一樣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身在合歡宗,懲罰都變得奇怪了起來,嘖。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出自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後麵的我瞎扯的


    第9章


    謝今朝好奇:“少主要我取什麽東西?”


    她是合歡宗宗主獨女,千嬌萬寵,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會想要什麽東西呢?


    “取一顆無欲天的舍利子。”葉菰說。


    無欲天是佛門清淨之地,哪裏不少高僧圓寂之後都會留下舍利子,舍利子中是高僧畢生修為。除了生前囑咐過交給他人,大多高僧圓寂後留下的舍利子都是交由無欲天保管。


    舍利子中雖然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和智慧,但若有人為達目的使用了它,卻會被化出這顆舍利子的僧人影響,變得無欲無求,陷入無我之境,放棄原本的執念。不是沒有人不信邪去偷,隻不過鮮有人可以成功,並無欲天的和尚堪稱佛門之首。


    傳聞中成功的還在數千年前,一位頂厲害的魔修偷到了,現在他還活著,已經是無欲天另一位高僧了。


    “少主怎麽想到要這種東西?”難道她已經對雙修抗拒到這種地步,想通過舍利子讓自己無欲無求了?


    葉菰一本正經,“不要總問主人要做什麽,想一想你要怎麽拿到,你隻要記得這是你的懲罰,做不到下一個更可怕的懲罰等著你!”


    謝今朝沉默不語,葉菰也不催他表態。這人可能還是從前的正道小神仙思維,不太會幹壞事,現在估計在天人交戰,過一會兒說不定還要反過來勸說自己改變主意呢。


    但葉菰不怕他不願意,有的是辦法讓謝今朝聽她的。


    “好。”


    “我知道這對你很難,不管是能力還是心裏那道坎兒……”葉菰驚訝:“等會兒,你說什麽,你這就願意去了?”


    謝今朝點點頭,表情很是認真:“既然是少主想要的,我自然會傾盡全力拿到。”


    葉菰避過他的目光,“別以為你說的好聽就哄得了我,願意為我赴湯蹈火的人多的是,不缺你一個。”


    謝今朝笑笑,“我知道的,少主,我隻是同樣願意為了少主赴湯蹈火的千千萬萬人之一。”


    甜言蜜語肉麻話她聽得多了,可是從謝今嘴裏出來還是很奇怪。葉菰被他噎住,好一會兒才說話:“知道就好。”


    她讓謝今朝去取舍利子,並不想讓別人知道。照葉菰所說,如果她想要,多的是人幫她取,但這是對謝今朝的懲罰和考驗,她不想讓別人幫忙 。


    她好奇心重,聽七長老的課能聽的那麽津津有味,想要看看舍利子,謝今朝並不覺得意外。


    誠如葉菰所說,她的少主令牌在這裏暢通無阻,謝今朝出去的時候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就在謝今朝離開的第二天,葉菰去找了她的父親。到了沉水殿一路小跑,葉宗主不用想也知道,敢在他的沉水殿這樣吵鬧的,隻有家裏的小祖宗。


    筆都沒有放下,葉宗主看著自己寫的字忍不住可惜,本該一氣嗬成的,被這壞丫頭打擾了一下,雖然看著仍是差強人意,但總是有些缺憾。罷了,等小丫頭走了之後再重新寫一幅吧。


    畢竟還是寶貝女兒重要些,他放下字,笑吟吟走到女兒身邊,“又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葉菰閉著眼睛支著額頭,半是挖苦半是實話:“誰都沒有你會讓我不高興!”


    “那你說出來是哪裏讓你不開心了,阿爹可以看看,能不能改。”葉宗主對上葉菰,是一點脾氣也沒有。


    葉菰一時沒說話,葉宗主也有耐心,就在那裏靜靜等著她,等了大半天,終於等到她開口。


    葉菰的表情有點茫然:“我讓謝今朝出去了。”


    “小笨蛋,我說了幾次了,喜歡的東西就要牢牢抓住的。不過沒關係,他身上有奴契,跑再遠你都能感覺到,到時候捉迴來就是了。”


    “我讓他出去的。”


    “看看我家的小仙女,多柔軟的心腸,為父用了多少長生果才把……”


    這陰陽怪氣的語氣自己絕對是遺傳他的,葉菰麵無表情地想著,說出了後半句話:“我讓他去無欲天給我拿舍利子。”


    “……才把人帶迴來的,你就這麽糟蹋?”葉宗主拐了個彎,又把話圓上,“你要是不喜歡,丟在一邊就是了,何必趕這小子去那裏拿人家的舍利。那群和尚脾氣再好,都忍不了你們拿人家這東西。而且舍利子,也不能改變你的體質。”


    不管怎麽說,葉菰總想試一試,這個問題她已經和葉宗主說過太多次了,兩人各抒己見,誰也不能說服誰,最後默契的避開這個話題,“爹爹你不是說他本該是下一任仙盟盟主的嗎?這點實力都沒有?”


    “那也不是讓你這麽用的。”葉宗主坐下來同她好好講道理,“含珠,你是我女兒,天生便帶有我修煉的合歡宗功法,再不修煉,就會像一朵花一樣凋謝的。”


    葉菰神態怏怏:“放心吧阿爹,我又不想死,我這不是已經有謝今朝了嗎?”


    葉宗主摸摸她的頭發,“那也是他主動將靈力渡讓與你,含珠,你總要自己修煉,主動奪人靈力的,男人總是靠不住的。”


    “我覺得他靠得住。”葉菰說。她打娘胎就帶著葉宗主的功法,注定要成為合歡宗女修,哪怕一輩子不懂修行,在凡間長大也會受功法困擾。被葉宗主帶迴來後,噎住知道了真相,她哭鬧過、抗拒過,最終還是求生的本能占據了上風。


    葉宗主修煉的功法是《移花接木》,到葉菰這裏,便真如其名,用別的枝丫上麵的養分,來讓她這朵花脫胎換骨,重新綻放。


    讓葉菰好好修煉重拾《移花接木》,這是葉宗主的想法,葉菰心裏另有打算。在前十幾年沒見到親爹的時候,她都以為自己隻不過是個最多能活百年的凡人而已,來修真界這些年,這種想法也多多少少影響著葉菰。


    同意雙修續命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而非葉菰主動使用功法也不能讓她修為漲多少,最多隻能讓她維持原樣。


    雖然總是嘴上說謝今朝是她的男寵,但葉菰心裏清楚,現在謝今朝是她的救命稻草。


    葉宗主活得太久,見過無論如何都能堅持本心的聖人,但也見過更多經不起種種考驗,逐漸墮落的人。此時他也相信謝今朝會好好對他女兒,但時間一長,誰知道他會不會生出二心,反過來利用他可憐的女兒呢?“男人願意的時候,什麽鬼話都說得出來。”


    葉菰吐槽:“那是你自己。”


    “女兒,你可以喜歡謝今朝,但是不要隻喜歡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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