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統治從今天開始。”


    這是亞爾斯蘭的口頭禪。


    “近鄰諸國即便不能成為友好國,也得確立下共存關係。失去了古拉傑,也不得不注意與絹之國之間的海上貿易的情況。就算沒法完全消除貧富差距,也有必要進一步縮小差距。王立圖書館裏的書籍,至少希望能收集到被魯西達尼亞軍燒毀前的一半。”


    即位之後幾乎三年的時間裏,亞爾斯蘭的理想看上去是在向前推進。沒有與異國的交戰,人身買賣被禁止,公路的修複也在推進。正因為亞爾斯蘭知道自己年輕與不夠成熟,沒有急性子地進行工作,迴避勉強做事,該後退時毫無懊悔地後退。


    事情還算進行得比較順利,然而這一年幾乎是地震、噴火、暴風雨等天災接連不斷,被稱作“蛇王撒哈克的眷屬”的妖魔、怪物四處蔓延,使人心動搖。帕爾斯的諸將們警戒著想要趁此危機時刻趁火打劫的周邊諸國。


    “辛德拉比我國人口更多。他們有那個意思的話,可以動員五、六十萬的軍隊。”


    “正因如此不能與他們為敵。”


    “現在能叫作同伴嗎?”


    “那個國家的國王是這麽說的呀。”


    “那可以信嘛。比起他,獅子說‘我是食草動物’來的更加可信呢。”


    “不要拿獅子出來比較。對獅子太失禮了。”


    “在這之前,你不應該提到拉傑特拉王啊。話題越來越偏了不是嘛。”


    對帕爾斯的諸將而言,拉傑特拉的治世沒有什麽大破綻也沒有災厄,並不是不可思議的事。雖說期望他人不幸不是高尚的品質,然而要是拉傑特拉的話,他們覺得叫他稍微吃點苦頭比較好。


    在個人生活方麵,亞爾斯蘭不是非常有趣的人。在曆代的國王之中,也有盡情享受美酒和美女的,自己作詩譜曲的,繪畫謳歌人生的人在。雖然亞爾斯蘭作為統治者的課題很多,有時除了微服出行外,也讀讀書、召集諸將來王宮拿出酒食,傾聽活躍的談話就感到很愉快了。


    這一天也是如此。


    “馬爾亞姆在遭受了魯西達尼亞侵略之上,這之後,又因吉斯卡爾和波旦的抗爭而荒廢了。並不是向海外出兵的時候。即便強行勉強出兵,大概是在十萬到十五萬的數量吧。”


    “而且,士兵們沒有戰意。隻能怨恨魯西達尼亞人吧。”


    有人這麽說道,也有人反駁說道。


    “不一定,把家人抓做人質的話,馬爾亞姆人們也隻能拚命地戰鬥了。這事不能怠慢。”


    話題的對象一個接著一個改變著。


    “邱爾克不知道怎樣。那個國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反正不是什麽好事。”


    “流浪的樂師”突然激烈地彈響了琵琶後,伸手去拿葡萄酒,直接拿瓶對著口喝。


    “要我說的話,在邱爾克搞什麽小動作之前,由我們這裏先發起進攻比較好。毒草要在發芽前連根拔除。”


    “可是,先發起進攻的大義名分呢?”


    “他們對培沙華爾城出手。這就足矣。”


    奇夫說道。


    “是這樣吧,宮廷畫師殿下。”


    被問到的那爾撒斯隻是輕輕地笑了笑。


    “真是個討人厭的男人啊。被你給看穿了。”


    奇夫放下瓶子後,向亞爾斯蘭行了一禮離開了。他已經聊厭了,以及因為以法蘭吉絲為首的女性不在場。也因為她們不在,他才會做出直接對著瓶口喝酒這樣粗俗的動作。


    即便奇夫不在,談話依舊繼續。


    “可以再現‘亞爾斯蘭的半月形’,從北方攻入。但是,邱爾克的家夥們,在那之後有加強北方的防守,把兵力集中起來吧。”


    “可是光顧著北邊,南邊的防禦就薄弱了啊。南方有辛德拉在啊。”


    話題似乎又繞了迴來。


    “如果辛德拉可以完全信任,事情就簡單了。”


    伊斯方往嘴裏放了一顆幹巴巴的杏仁。


    “我們帕爾斯軍從北方攻去。同時,辛德拉從南方攻入邱爾克。這樣一來,邱爾克便沒有應對的法子了。”


    “所以說,這裏就要說辛德拉的問題了。不能完全信任拉傑特拉王。”


    “用利益讓拉傑特拉王上鉤就行了。”


    “利益是指?”


    “等邱爾克屈服之時,邱爾克的土地全由辛德拉來處置。這樣一來,他的眼睛都會變色了。”


    在座的人稍稍喧鬧起來。


    “也太大方了吧。帕爾斯光在戰場上辛苦了,什麽利益也沒有。”


    奇斯瓦特提出反論。


    達龍看了一眼亞爾斯蘭後,開口說道。


    “讓辛德拉人早些知道,帕爾斯軍會從北邊進攻邱爾克就行。這樣一來,拉傑特拉王會從王座上跳起來動員軍隊的。怎麽能讓邱爾克成為帕爾斯領土呢,之類的吧。”


    屋內響起大笑聲,沒過一會兒又消停了。


    “作為戰略來說,這個不錯。但是,有個重要的問題。”


    “沒有實現這一戰略的兵力嗎?”


    因為五年前第一次亞特羅帕特尼會戰,帕爾斯失去了三十多萬士兵和五名萬騎長。這份損失無法計量。直至今日,帕爾斯軍的戰力,隻恢複到了過去的三分之二的程度。


    微笑著傾聽眾人發言的亞爾斯蘭,第一次開口說。


    “說起來,我們是為了什麽而戰的?不是為了擴張領土。是為了保護帕爾斯的國土和人民不受威脅。你們和你們所率領的軍隊一同出征的話,我認為甚至可以統一全世界。但是,若是英雄王凱·霍斯洛也就罷了,我可沒有這麽大的才幹。”


    達龍和奇斯瓦特想說什麽,年輕的國王稍稍舉起手製止了他們。


    “首先,聽我說。若帕爾斯的威脅來源於邱爾克,進攻邱爾克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是,即便平定了邱爾克,必定會有新的敵人出現。是什麽,大家都清楚。”


    大家都清楚。張著嘴的人閉上了上下的嘴唇,還有人重新坐好。


    “是叫蛇王撒哈克的家夥吧。”


    異國出身的加斯旺德以平靜的口吻說出這句話。若叫伊斯方等人來說,這是“無知者的強大”。


    “現在的我因為撒哈克的眷屬們,失去了薩拉邦特、古拉傑、吉姆沙這些朋友,特斯之死與蛇王再臨有關也是毫無疑問的事。”


    大概是為了整理思緒而保持沉默。亞爾斯蘭繼續發言說出他整理後的話語。


    “希望你們再聽一下我的想法。首先,邱爾克的南方就交給拉傑特拉殿下。大概不特地去拜托他,他也會高高興興地去幹的吧。我們沒必要勉強去耍花招。”


    諸將用力地點點頭。


    “接下來是東方,山嶽地帶國境一塊,我想交給梅魯連卿負責。”


    在座的人一齊將視線集中在軸德族的族長代理身上。梅魯連右手握拳觸地。


    “請交給我吧。”


    他沒有猶豫,迴應國王說道。


    “請允許我率領軸德族精銳的五百騎士兵。雖然能和邱爾克的山嶽騎兵旗鼓相當地進行戰鬥,但陛下吩咐過要盡量避免戰鬥。”


    總是一臉不高興的軸德族的族長代理,以鄭重的口吻說著。諸將的心中生出一種奇妙的銘感。


    亞爾斯蘭迴答梅魯連說道。


    “是的,到了關鍵時刻,希望你能把敵人引到索雷瑪尼耶附近。多虧了大家,索雷瑪尼耶已幾乎要塞化。埋伏了兩萬兵力,可以一口氣擊倒敵人。那邊的指揮官……”


    亞爾斯蘭的視線集中在一點上。


    “奇斯瓦特卿,拜托你了。”


    全員的視線集中在前大將軍身上。奇斯瓦特臉上緊繃著敏銳的表情。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亞爾斯蘭的意圖,是讓往返基蘭之行中名譽受損的奇斯瓦特恢複名譽。奇斯瓦特是個沉著的男人,但他發出的聲音走了調。


    “陛下,將這樣的重任托付給我……”


    “你是不聽從我的命令嗎!”


    亞爾斯蘭的口吻十分嚴厲。奇斯瓦特雙手握拳觸地低下頭後,亞爾斯蘭一轉態度露出笑顏。


    “請原諒我,奇斯瓦特。我一直想說一次這樣不得了的台詞。這和恩惠、恥辱什麽的無關。雖說想給你更多的兵力,可兩萬已經是極限了。而且騎兵隻能派出五千。能以這樣的兵力守住索雷瑪尼耶的,也隻有你了。”


    “臣、臣十分惶恐。”


    “關於實戰部分去和梅魯連卿商談吧。今天的會議稍稍有些時間長了。差不多是時候解散吧。”


    亞爾斯蘭站起身來,諸將也學著他起身。


    2


    諸將就此散會。留下來的隻有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耶拉姆。


    亞爾斯蘭環視了地麵。以十六個計算的圓座減少到了十二個。迴想起不會迴來的諸將的麵容,亞爾斯蘭發出了一聲歎息,他像是為了驅趕走歎息般望向宮廷畫師。


    “這樣好嗎,那爾撒斯?”


    “非常出色。可惜並非全知全能的我等人類,在現在的階段無法做得更多。隻是如果說有一個地方不滿的話……”


    那爾撒斯以嚴厲的目光注視著弟子。


    “耶拉姆,你為何不再多發言兩句?你總有一天是要成為陛下心腹的人。不和其他諸將積極地議論,是要怎麽樣啊?”


    “是,我的確是不太中用。”


    耶拉姆大概也有所自覺。他深深地低下頭,緊閉雙唇。看見他這副模樣,亞爾斯蘭趕緊插嘴說道。


    “那爾撒斯,請不要責備耶拉姆。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最年少的那一個,很難開口插話吧。倒是我這邊,應該向耶拉姆征詢意見的。”


    “陛下,關於這一點,希望您別管。”


    那爾撒斯說出這句話後,達龍稍稍挑了挑眉毛,可是沒有出聲。


    “那爾撒斯,你聽好了!”


    亞爾斯蘭的口吻嚴厲起來。以強烈的視線望著三名臣下。


    “那爾撒斯喲,五年前,我曾問過耶拉姆。問他將來要怎麽辦。”


    這時耶拉姆迴答道——交給那爾撒斯大人來決定。兩人的關係令亞爾斯蘭很是羨慕。這之後亞爾斯蘭與耶拉姆成為同門師兄弟,在那爾撒斯門下接受政治和軍事的慈愛的灌輸。


    “耶拉姆遵守了當時所說的話。他是我的好兄弟,是那爾撒斯你的大弟子。”


    “陛下,好兄弟什麽的……”


    亞爾斯蘭無視了耶拉姆吃驚的聲音。


    “但是耶拉姆即便是你的弟子,卻不是你的侍童了。他和你並沒有區別。被你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頓,這不像是你會做出的事情。對我而言,那爾撒斯隻有一人。耶拉姆也隻要有一個就足夠了。我的朋友們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存在。”


    屋內一片深深的沉默,但為時不長。


    “您的叱責,臣深感惶恐。”


    那爾撒斯雙手觸地,深深地低下了頭。達龍放下抱著的手臂,無言地輕輕拍了拍耶拉姆的肩頭。


    “對身為陛下的侍衛長之人說出無禮之言,是我太過自負了。首先,讓我向陛下表示歉意。”


    語畢,那爾撒斯朝幾乎茫然地佇立在那兒的耶拉姆低下頭來。


    “耶拉姆卿,如果你能原諒我的種種無禮,真是萬分感謝了。”


    “那、那爾撒斯大人。”


    “你該稱之為大人的人,隻有帕爾斯國王亞爾斯蘭陛下。這才是君臣之道!”


    耶拉姆因為惶恐而呆立不動。


    “那爾撒斯,那爾撒斯。”


    怒氣漸漸變為苦笑,亞爾斯蘭唿喚著宮廷畫師的名字。


    “這樣可不行。耶拉姆是你的弟子,比你年紀要小是實實在在的事,不能完全的平等,但你還是注意一下。如果要叱責的話,希望能叱責同樣身為弟子的我。總有一天我也會被耶拉姆叱責的,真是期待那一天啊。”


    “陛下……”


    那爾撒斯和耶拉姆同時開口說道,亞爾斯蘭理了理額頭前的頭發。


    “啊啊,我似乎是說了很不得了的話呢。還請你們原諒。差不多是時候開始午後的政務了,我失禮了先走一步。”


    舉起單手打了招唿後,亞爾斯蘭邁步離開。仿佛是清醒過來似的,耶拉姆行了一禮追在亞爾斯蘭的身後。


    最後隻有達龍和那爾撒斯還留著。


    “真是相當不錯的演技呐。”


    黑衣的大將軍臉上擺出壞笑的樣子來。那爾撒斯的鼻腔中發出“哼”的聲音。


    “陛下已經沒有可擔心的了。還有一點擔心耶拉姆不夠可靠,一點點把事情交給他吧。”


    “你不會又準備隱居深山了吧。”


    “想做的是還有許多……”


    宮廷畫師撫摸著下巴邁步走出。與朝辦公室走去的亞爾斯蘭不同,他是往陽台的方向。達龍也跟著他一起。


    兩人暫時無言地眺望著繁華的大都市與遙遠暗淡的山嶺。


    “達龍啊,今後會變成特別嚴重的情況啊。你要做好覺悟。”


    “我心裏有數。到處都是敵人。但是,現在有正當理由進攻入侵帕爾斯的國家嗎?”


    “不合理的因素會驅使事態的行動。”


    那爾撒斯讓臉龐感受著晚秋的風。


    “我在預測情況,卻出現了不必要的有害的要素。真是叫人不愉快的話。”


    “……蛇王撒哈克嗎?”


    “他是不該存在人世界的存在。人世界有人類的邪惡就已經足夠了。”


    “是從什麽地方跑到人世界的嗎?”


    “誰知到,找不到一點線索。”


    “我能夠斬了蛇王嗎?”


    達龍喃喃地說道。那爾撒斯無言地拍了拍袖子。


    “灰已經落到這裏了嗎?”


    “因為今天的東風很強啊。”


    突然,天空被奇怪的聲音所貫穿。達龍與那爾撒斯不慌不忙地抬頭望向天空,正巧看見三個黑色的物體落在地上。頭被箭矢射中,徒然地拍打著翅膀的醜陋的怪物的黑影,在家家戶戶的屋頂中消失了身影。


    “三支箭解決了三隻怪物。”


    “是法蘭吉絲還是梅魯連?”


    “奇夫呢?”


    “在哪家妓院吧。畢竟他是個隨性的男人啊。話說迴來……”


    那爾撒斯苦笑著。


    “老實說,沒想到迴和那個男人有這麽長久的交情。”


    “有五年長程度的交情啊。”


    “我覺得連五十年都有了。”


    兩人拂去粘在衣服上的灰塵,從陽台迴到室內。盡管沒有說出口,然而自知貫穿體內的核心部分十分緊張。先不談迪馬邦特山的灰塵乘風飛到此處,光天化日之下,在王都葉克巴達那的上空,蛇王撒哈克的眷屬居然厚顏無恥地飛來飛去。


    “達龍,你要想著今後你沒有休息日了。”


    “當然,我是這麽想的。”


    “你剛才說了到處都是敵人,但是,多多少少有些時間差,恐怕就是這麽迴事。王都有克巴多、索雷瑪尼耶有奇斯瓦特、南方的基蘭港有逝去的古拉傑的部下們。除此之外的王土全壓在你的雙肩上了。”


    “我巴不得如此呢。”


    達龍的聲音中蘊含著毫不動搖的堅強。


    “比敵人更先一步動手,擊破各處。首先是邱爾克。就如奇夫說的,他們那邊給我們留下了口實。況且,當下不用害怕邱爾克與辛德拉聯手。也就是說放棄培沙華爾是值得的。”


    那爾撒斯說明了情況。原來如此,是這麽一迴事呀。


    達龍在內心讚歎不已。雖然形式上是說放棄,培沙華爾到底屬於帕爾斯領土之內。邱爾克軍進攻培沙華爾失敗了。不管結果如何,邱爾克軍侵略了帕爾斯領土是事實。帕爾斯方麵譴責邱爾克方麵,可以展開報複行動。不,不隻是這樣,帕爾斯軍沒有必要戰鬥。隻要讓辛德拉與邱爾克互咬就行了。


    “不得了啊。”


    “你現在才覺得呀。”


    “不,不是說你。我是佩服自己的寬大。”


    “為什麽這麽說?!”


    “我想著,居然和你這樣的惡黨,交往了二十年以上。”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兩人肩並著肩,往走廊走去。牆壁、天井上還殘留著地震的痕跡。


    “聽好了,那爾撒斯,向頭腦聰明到自傲,孤零零一人的你打招唿的可是我啊。你忘記了嗎?”


    “我記得與藝術和書本做朋友,以為能過著高尚的生活,卻被人給打擾了。”


    “真是叫人吃驚的說法啊。為了修正你的本性,去結婚怎麽樣?”


    笑著的隻有達龍。那爾撒斯表情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也不壞。”


    “……!”


    達龍張口結舌,繼而發出哄笑聲。


    “是嘛是嘛,終於死心了有叫梅魯連大舅子的意思了嗎?”


    “……不見得如此。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和誰都不會正式地結下婚約什麽的。”


    “你覺得現在再說這麽話說得通嗎?陛下當然會真的生氣,梅魯連的箭矢會瞄準你的哦。”


    瞪著著十分愉快的交往二十五年的惡友,宮廷畫師縮了縮肩膀。


    “別提這事了。”


    3


    奇斯瓦特的官邸今天也是一派熱鬧。確切來說,是夫人納絲琳管理的一部分,她對那兒的許多女傭們下達指令,和出入的商人們討價還價,管理家中收支,為出征中不在家的丈夫看家,深得丈夫的信賴。


    與被叫作“小不點”的十歲左右的少女開始同居時,還沒有這麽熱鬧。因為少女極端的不愛說話。但是,兩歲的嫡男艾亞爾與少女很是親熱,不論她去哪兒都要跟著她圍著她轉,多多少少變得喧鬧起來。因為艾亞爾的聲音有四、五歲的孩子這麽響亮。


    父親是與達龍、克巴多並列為“帕爾斯三大將帥”的人之一,繼承了他的血脈,艾亞爾首先學會的話是:


    “全軍突擊!”


    這個不太像幼兒會說的話。因為聲音洪亮,即便是個幼兒也顯得威風堂堂。但是,舌頭沒有捋直的話,就成了“那哈西”的發音。


    再加上這一次,為保護亞爾斯蘭王在地震中殉職的特斯將軍的妻子們也經常前來拜訪。她們是帕特納、庫拉、尤琳三姐妹。她們住在法蘭吉絲的官邸,寬闊的房間中裝飾著鮮花和掛毯,三人一同起居。牆壁上裝飾著亡夫的遺物的鐵鎖鏈,早晚對著它做禮拜。


    三姐妹幫助著納絲琳,另一方麵接連幾日在法蘭吉絲的官邸學習弓與劍十分忙碌。連最年少的尤琳也能與普通士兵一對一的對決並不輸給對方,當然距離法蘭吉絲的實力還遠著,但她卻十分熱衷於訓練。此外,還進行著女神官的初步的修行。


    另一方麵,亞爾佛莉德也同往日一般每天到法蘭吉絲的官邸去。


    “看上去有女神官資質的隻有‘小不點’了。”


    “是呢,那個孩子一定能成為法蘭吉絲的好後繼者的。絕對不會有錯的,我能作保證。”


    被認作沒有女神官資質的亞爾佛莉德,胡亂地表示讚同。她喜歡與三姐妹一同進行劍與弓的訓練。


    “你的保證有什麽用啊。”


    雖然法蘭吉絲發出苦笑,但“小不點”來訪時,她將預備用的水晶的笛子交給了她,教給她吹奏的方法。從此之後,“小不點”嘴裏含著水晶笛子,或是牽著或是抱著艾亞爾四處走動。


    叫完全免去了女神官修行的亞爾佛莉德來說。


    “看看,這樣要怎麽辦啊?!不是和我不相上下了嘛,這樣永遠追不上法蘭吉絲的哦!”


    以三姐妹作為對手,在劍與弓的練習上心無雜念。因為她知道自己及不上法蘭吉絲,她自己也向她學習,有時拜托奇斯瓦特進行不懈的學習。


    完成訓練,擦去汗水後,渡過喝茶的時光。當然喝茶的同時有點心和水果,有一天,亞爾佛莉德提案說道。


    “呐,法蘭吉絲,我想拜托陛下,組建一支隻有女性的軍隊行嗎?”


    “隻有女性的軍隊?”


    “以前有聽達龍卿提到過,絹之國就有這樣的部隊。法蘭吉絲做隊長,我做副隊長,集合五百人來保護婦女兒童吧。”


    “你不是軸德族的族長嗎?那邊的職務要怎麽辦?”


    “我哥更適合軸德族的族長。真是的,既頑固又麻煩的家夥。像他那樣,就算是個好男人,也不會有女人願意嫁給他的。”


    法蘭吉絲笑了。


    “你先找到新郎的話,作為兄長他可能會著急的哦。怎麽樣,這麽試試看?”


    “別拿我開玩笑啦。我明明有對象了,老哥連個對象也沒有。”


    亞爾佛莉德無用地自豪著,法蘭吉絲的弟子兼侍女的個頭矮小肥胖的年輕女性,將客人帶到了。是一名十多歲的少女,但綠色的開司米披巾上用金線繡著王家的徽章。


    “我叫艾莎。在王宮中工作。”


    “啊啊,我知道哦。我們有見過麵的吧。也從耶拉姆那兒聽說過你。”


    耶拉姆因為最近新來的侍女不中用而苦惱,滿腹牢騷,然而亞爾佛莉德卻滿懷興趣,注視著與耶拉姆同齡的少女。


    “說起來,你有何貴幹?”


    “是,這是陛下給各位夫人和艾亞爾大人的慰問品。”


    艾莎將看著很重的藤條製的籃子遞出。不論叫誰來看,她的腳邊都是平地沒有一顆小石子,但剛邁了一步便很完美地摔倒,飛到空中的梨、杏、甜甜的煎雞蛋卷、奶酪蛋糕、無花果蛋糕等,華麗麗地為草坪上了層色。


    “非、非常抱歉。”


    “沒關係沒關係,誰都會犯錯的嘛。”


    亞爾佛莉德對比自己更不得要領的同性極為寬大。


    這成了愉快的一小片刻時光。大家的內心都知道邪惡的黑雲正在逼近王都。正麵對決的日子近了。


    有人唿喚著他人說明又有新的客人到來了。是帕莉薩特。她手上的銀手鐲一邊反射的秋日的陽光,一邊手提著一個大大的籃子。


    “午安,我帶點心來了。看,你們有見過這麽大的熱蛋糕嗎?還加了核桃、棗子、葡萄幹,切開沾上蜜糖,大家分一分統統吃光吧。”


    “那哈西!”


    如此迴答到的是艾亞爾。


    “簡直是艾亞爾少爺的後宮呢。”


    帕莉薩特這麽說後,響起了明朗的笑聲。三姐妹的表情也將寂寞與悲傷隱藏在深處,立刻又恢複了平靜與陽光。不管怎麽說她們都還很年輕,也有自覺應從丈夫之死中振作起來。如果隻有一個人的話,可能會蹲在灰色的井中無法走出來。


    小無花果樹下鋪著的地毯上麵堆積著點心,持續聊著無聊話題的女性們中間,穿梭過舒心的風。多虧這天吹的是西南風,完全沒有灰吹過來。女性們輪流圍著“大將軍艾亞爾”哄他玩。亞爾佛莉德向微微比起眼睛,側耳傾聽風的歌聲的法蘭吉絲搭話說道。


    “軸德族的女人為保護比自己更重要之人而死,是最為光榮的事。我九十歲的曾祖母現在都這麽說。”


    法蘭吉絲不禁看向亞爾佛莉德。綻開的笑顏,充滿生命力的言行。她的身上沒有任何不吉之物。法蘭吉絲稍稍搖了搖頭,將手伸向一片水靈靈的生梨。


    4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直到現在巴裏帕達的腦內依然是一團混亂。


    巴裏帕達策馬穿過辛德拉首都烏萊優爾的城門,一味地往西邊不斷跑去。


    在抵達卡威利河附近處,他騎的馬終於吐出沫子倒了下去。巴裏帕達襲擊了乘船處的三名巡邏士兵,將人類斬殺,飛躍至一匹馬上。另一匹當作交替騎的馬匹帶著,為了不讓他人利用,他斬斷了第三匹馬的血管殺了它。讓馬渡過卡威利河,他終於抵達了帕爾斯領內。


    就在前些日子,被授予榮譽和財富,被國王大肆恩賞的巴裏帕達,現在成了辛德拉所不需要的逃犯。


    這一天,十二月五日的上午,巴裏帕達與“邱爾克的臨時國王”卡德菲斯進行了對決。


    雖說是對決,卻是沒有刀劍的對決。首先,辛德拉的國情是,在戰鬥開始之初,兩軍的指揮官進行舌戰。巴裏帕達與卡德菲斯在拉傑特拉王與莎莉瑪、其他文武百官的麵前,交換各自的主張表明誰更適合做莎莉瑪的丈夫。


    這一場對決卡德菲斯勝利了。他完全沒有說不必要的發言。也不發表論點,也不闡述感情。隻是一味地不停陳述同一個主張。


    “將莎莉瑪殿下許配做我的新娘之事,已經得到了拉傑特拉陛下的允許。君無戲言。請無論如何遵守之前的約定,我希望辛德拉、邱爾克兩國之間的友好與信賴能持續下去。”


    拉傑特拉不知所措了。巴裏帕達列舉起自己的功績、陳述自己是如何地喜愛莎莉瑪,然而在卡德菲斯的堅牆上連一處小傷也無法造成。這樣還讓巴裏帕達勝利的話,會有傷“公正高潔的名君”的評價。“巴裏帕達那家夥,本以為他會更能言善辯些,沒想到,是個平庸的家夥。說起來,本來就是他自己第三者插足,無法將其正當化的話不是沒法談下去嗎?還把我卷進去,真是的,看錯你了。”


    拉傑特拉開始對巴裏帕達持隨他去的感情了。


    “可以了。已經足夠聽取雙方的主張了。最關鍵者莎莉瑪殿下說了,聽從朕的判決。巴裏帕達呀,這件事你幹脆退出,祝賀莎莉瑪殿下吧。”


    對決的二人中,一人臉色蒼白,一人喜悅得麵色泛出潮紅。


    “國王陛下,感謝您公正的判斷。”


    就此放棄就好了,卡德菲斯也對巴裏帕達持有不愉快的感情。再說兩句話話安慰一下巴裏帕達就好了吧。


    “怎麽樣,明白自己是第三者插足了吧。盡管你是辛德拉屈指可數的勇將,做出丟臉的事情,也是你的君主的恥辱啊。”


    悲慘的結局以血色炸裂。怒氣上頭的巴裏帕達跳起來,抽出裝飾用的短劍,短劍猛然劍光一閃。


    卡德菲斯左側臉頰由耳朵至嘴巴附近被劃破,鮮血之花在空中盛開。他睜著雙眼,倒在圓座上。巴裏帕達踹了圓座,像要把身體壓上去一般發動第二次攻擊。


    卡德菲斯用自己裝飾用的短劍,擊退了這一擊,巧妙地揮出反擊之刃。他身為邱爾克的貴族,也有武藝的心得。血的紅色與火花的紅色相混合,進行了五、六迴合激烈的交戰。


    “你們兩人還不住手嗎!這可是在國王陛下的禦座之前啊!”


    書記官亞桑加護住拉傑特拉——換而言之從遠方喊叫著,但沒有效果。


    卡德菲斯盡管很是興奮,然而剛才受了傷,更不是巴裏帕達的對手。刀刃貫穿了腹部的中央,大幅度地劃向左側後,鮮血從被斬裂的軀體中噴湧而出倒在了地上。


    悲鳴聲響起。一瞬間,拉傑特拉在王座上動彈不得。手握沾滿鮮血的短劍,巴裏帕達向前邁了一步。


    “給我退下!”


    尖銳的叱責聲阻止了第二步。是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的莎莉瑪的聲音。


    “衛兵,你們都在做什麽?誅殺了這個叛臣,保護陛下!”


    拉傑特拉勉勉強強隻是點了點頭。莎莉瑪繼續下達正確的指示說道。


    “刀與劍是無法與這人抗衡的吧。用長槍將其包圍,叫弓箭兵來!”


    巴裏帕達發出呻吟聲來。是野獸般的呻吟聲。他改變了行走的方向,逼近想娶之為妻的美女,而然不懼巴裏帕達勇猛的十名槍兵遵循著莎莉瑪的指示,將他包圍了起來。他注意到唿喚弓箭兵的拉傑特拉,因而突破了包圍的一角,跑了過去。


    “等下,巴裏帕達!”


    發出叫喊的瞬間,拉傑特拉的眼前豎立起一道光柱來。巴裏帕達投擲出去的長槍,插入地板中,晃動著。這是明明白白的叛逆行為。巴裏帕達一邊揮動著血刃,一邊退出大廳。


    “請立刻追上去誅殺了他,陛下!”


    大廳裏響起莎莉瑪凜然的聲音。


    “那個家夥,若是讓他活著,一定會向陛下複仇的。必須得盡快除去叛臣。”


    “可、可是,可是啊。”


    巴裏帕達很強。就算能斬了他,在這之前會有幾十名士兵被殺,這使拉傑特拉不能隨便下達命令。


    “將其包圍,讓他暴露在箭矢之下就行了。”


    三十名弓箭兵,表情僵硬地趕來。莎莉瑪跪在卡德菲斯的身旁,搭脈確認了他的死亡後,用手掌拂上了他張開的雙眼。


    “去追!但是,若逃出城外就沒有必要繼續追擊了。”


    莎莉瑪迴視了一眼拉傑特拉。


    “陛下,您沒有受傷真是不幸中的萬幸。無論如何,請您站起來。”


    “額、嗯,叫你費心了。”


    莎莉瑪伸出她白皙纖細的手,拉傑特拉抓著她的手,總算站了起來。


    “對卡德菲斯卿十分遺憾,但是多虧了他才能讓像巴裏帕達那樣危險的男人遠離陛下。”


    “正如莎莉瑪殿下所說。作為邱爾克的臨時國王,將他鄭重地下葬吧。”


    拉傑特拉相當愧疚地發出歎息。說起來,若不是他最初為了把卡德菲斯當作邱爾克國和培沙華爾城的傀儡,將莎莉瑪介紹給他認識的話,卡德菲斯也不會不幸地死去。


    “嘛,卡德菲斯也是的,懂得自己的立場,自己謝絕就好了。”


    這麽自作主張地想著,拉傑特拉往身邊看了一眼,看見了莎莉瑪沉著的美麗。


    仔細想想,造成現在的狀況的是她。結果又如何呢?卡德菲斯也好,巴裏帕達也好都是可能會招致危險的男人。這兩人在今天一天內都消失了。自己沒有動一根手指,拉傑特拉頭疼的根源便被摘除了。


    “不能把這個女人交給別的男人。”


    拉傑特拉腦內的決斷如雷光般閃過。讓莎莉瑪成為王妃,拉傑特拉便得到了辛德拉第一的策略家吧。


    隻是有一點,對拉傑特拉而言,不怎麽開心。在他死後,可能會被如此稱唿。名曰:


    “拉傑特拉恐妻王”


    一邊策馬飛奔,巴裏帕達無法抑製他的憤怒。


    “這樣的話,就把自己賣給帕爾斯。帕爾斯人對我不是很了解。列舉出至今的武勳,好好地謀一個好價格吧。”


    不是很了解對方的,是巴裏帕達。長時間在辛德拉東方國境戰鬥的巴裏帕達,不知道拉傑特拉王與帕爾斯的將軍們諷刺的“友好”關係,也不知道在他之前已經有辛德拉人同僚在帕爾斯的王宮為官。他隻是朝著“猛虎將軍”放過箭,測試過他的實力。


    不管怎樣,心中翻滾著自信與憤怒,在滿是灰塵的公路上一路向西策馬飛奔。地震和噴火之後,本以為奔跑在無人地帶,但他注意到俯瞰公路的小丘和山崖之上,分布著十騎或二十騎武裝著的士兵。是軸德族。


    “這樣埋伏在這裏,令我想起了年輕的時候。”


    一名中年軸德族不知為何感歎頗深,年輕的同族人迴應他說。


    “你還很年輕的啊。阿福馬克大叔。”


    “哪有哪有。”


    老兵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十年之前,怎麽說呢,我的身邊總有女孩子們手捧鮮花等著呢,可是現在隻有老婆婆們手捧茶碗過來了。”


    “別擔心。年輕的女孩子就由我們來接手了。”


    “哼,你這個菜鳥。”


    軸德族是高地部族,自帕爾斯建國時就被承認了自治權。與其這麽說,更像是被放在一邊沒去管。他們飼養山羊,擠牛奶製作奶酪。雖說不大,也有自己秘密的岩鹽礦,這成了他們重要的收入來源。起起伏伏的茂密的草原中森林分散在各處,他們也於其中采集水果和蘑菇。他們還狩獵鹿和鳥,有時射殺了雪豹後,會去城鎮的市場將皮毛高價賣出。


    稅幾乎不交,如果有戰爭的話會響應國王的征兵。事實上,掠奪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為商隊帶路、護衛商隊這種既簡單又大手筆的買賣最是歡迎的了。


    這個軸德族,現在已被帕爾斯國王公認,是國家軍隊的獨立部隊。禁止了盜賊和掠奪的行為,國王賜予的金錢穩定地分發著,還賜予邊緣鑲了金線的“軸德族的黑旗”。屬於不得了的高升。


    族長代理梅魯連騎馬站在能俯視大陸公路的小丘上。剛過二十五歲的梅魯連,雖說有著可以稱作美男子的容顏,因為目光太過銳利、嘴形與溫和無緣,年輕的女性們在遠處注視著他,不敢接近他。即便接近他,也不會說出甜美的細語,喜事要何時才會有,長老們也看不到一絲線索。


    一騎軸德族的士兵騎著馬靠了過來。


    “往王都方向的公路上有一個飛奔的人影。隻有一騎。”


    “不是邱爾克軍嗎?”


    梅魯連歪了歪腦袋,親眼見了不尋常的騎行情況後,無法看作是單純的旅人而放過他。


    “你們在這裏等著。”


    對部下說完,他縱馬一躍。馬蹄的左右揚起灰塵來。


    一味注視著前方的巴裏帕達,猛地勒住了馬。如果積起的灰塵沒有消去了馬蹄的聲音,他能更早注意到梅魯連的接近吧。


    “什麽人?”


    “你這家夥才是,什麽人?”


    這種情況下,不會產生什麽有用的對話。


    “我有急事。你要是妨礙我的話,可沒那麽簡單就能了事。”


    這一次梅魯連連最低限度的迴答都沒有做出。無言地改變馬身的朝向,堵住了巴裏帕達的前方。


    事實上,梅魯連猜到了巴裏帕達的身份。因為巴裏帕達是直接從王宮逃走的,身著華美的絹服,滿是沙塵,連馬具都髒了。最初的那匹馬早就倒下了,騎上了第二匹馬。


    看見梅魯連的突進,巴裏帕達重新握好了刀。


    兩匹馬奔馳著交錯。一瞬之差,劍光斜向劃過,巴裏帕達宮廷服的袖子被斬破。


    巴裏帕達也抽出了劍鞘。是在度過卡威利河時,從被殺的士兵那兒搶來的。


    梅魯連又一次斬擊而來。火花四濺、刀刃碰撞的聲音響起。巴裏帕達翻轉過手腕,承受了這一擊。這一次劃破了衣襟附近的部分,珍珠做的裝飾品散落四處。宮廷服不適合白刃戰。擦肩而過時,雙方再次發動攻擊。


    巴裏帕達的劍沉重的、強有力的擊打在梅魯連的劍上。刀刃聲仿佛在腹中迴響著似的沉悶。反擊迴來的是幾乎連為一體的二連擊突刺,第二擊割破了內衣觸及到肌膚。


    “真是無聊的戰鬥。我也不能讓你逃走,投降吧。”


    梅魯連的聲音上籠罩著其他的聲音。


    “梅魯連卿,能把這家夥交給我嗎!”


    這是加斯旺特的聲音。基於此次的作戰行動,他擔任奇斯瓦特的副將。奇斯瓦特的兩萬主力部隊正在路上。


    5


    “你想和這家夥戰鬥的話,就等到我被斬殺之後吧。”


    “這家夥,似乎和我一樣是辛德拉人不是嗎?或許能打聽到些什麽哦。”


    這時傳來了軸德族的士兵的聲音。


    “族長!族長!”


    “是族長代理。有什麽事?”


    “請、請看那邊。迪馬邦特山……”


    到現在了還驚訝什麽。疑惑地朝那個方向望去的梅魯連看見的是,並非代表著“自然的驚異”的事物。


    灰蒙蒙的煙霧和熔岩之間,有一個緩緩站起身的人影。人影?不,那不是人類的大小。而且,頭部的左右兩側長著搖擺晃動的東西。不認識這個身影的人,就不是帕爾斯人。加斯旺特也啞然地看入了神,忘記了確認巴裏帕達的容貌。


    “蛇、蛇、蛇王!”


    軸德族的好幾名士兵發出恐怖的喊叫。不明緣由的巴裏帕達不由得問道。


    “什、什麽啊,那個是……?!”


    “蛇王撒哈克。”


    迴答他的梅魯連的聲音也有些生硬。連多自己十倍的敵人都無所畏懼的軸德族,丟了魂似的騎馬集中於梅魯連的周圍。


    “族、族長,我們逃吧。”


    “是族長代理。想逃的人就逃吧。我也不想讓同族人白白地送命。”


    “誒?啊、這麽說……”


    把部下的聲音拋在身後,梅魯連揚起馬首。茫然的巴裏帕達急忙斬下麻煩的袖子。


    “你想逃嗎,帕爾斯人!”


    “下次穿上像樣的軍裝再來吧。”


    丟下這句話,梅魯連驅馬奔上小丘的斜坡。由於熱風與熱灰,沒一會兒他便滿頭大汗。


    奇斯瓦特前來迎接他,卻傾斜著腦袋俯視著路上的辛德拉人。那身衣服是相當高職位者才能身穿的宮廷服。滿是灰塵、單騎前行,是發生了什麽事了嗎?必須得活捉了他。


    迎接了梅魯連的奇斯瓦特,沒有做多餘的問候。


    “弓箭兵!來二十個對自己特別有信心的,出列!”


    奇斯瓦特下達命令後,不一會兒有二十騎左右的士兵手持弓箭向前一步。這多虧了奇斯瓦特素日的訓練有方。他指著灰塵之中的怪物下達指示說。


    “這邊的十人,瞄準那家夥的左眼。這邊的十人瞄準右眼。明白了吧。拉弓!”


    沒必要多說。二十張弓的箭頭朝上,與唿吸保持一致,一齊射出。


    二十支箭朝巨人的臉部集中射去,但有一半被巨人的手和手臂給拍飛。剩下的一半中,有一支箭完美地射中眉心,然而卻如射中了鐵板似的彈了迴來。


    巨人一邊呻吟著,一邊開始拔下射中他身體的箭矢。宛如一個人類拔下針一般。就在這時,右側眉毛之上、嘴唇正下方的下顎上、左側臉頰上……紮上了箭矢,卻被一根接著一根拔下,丟棄在了一旁。


    梅魯連突然騎馬飛躍而去。馬蹄揚起灰塵,他從左後方向巨人發動肉搏。蹬了一腳馬鐙伸直了身體後,雙手握住抽出的劍,拚上全力從右下方往左上方砍去。劍刃在巨人左手手腕附近,白光一閃穿了過去,黑色的影子飛向了空中。


    本以為斬飛了手臂。然而,無聲滾落在灰塵之上的肉塊上有勾狀的爪子。梅魯連切斷的並非巨人的手臂而是手指。


    痛苦的咆哮聲鳴響著。作為人類,手指被切下的話,是會發出悲鳴的吧。巨人掄起手臂,滿腹憎惡地再次揮下。呻吟著揮出一擊,梅魯連騎的馬幾乎摔落,揚起了巨大的灰塵。若是命中的話,梅魯連的身體會被擊個粉粉碎絕不會有錯。盡管感到憟然,卻沒表露在臉上,梅魯連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梅魯連的馬飛躍至半空中。


    在馬鞍上張開弓箭的族長代理,沒有改變他的神情,也沒有改變他的姿勢,瞄準目標用上全力射出。


    箭矢化作死亡的流星,向巨人的左耳飛去,插在耳道的深處。這是使箭矢炸裂般飛去命中耳朵的弓箭之勢。雖然是為了與蛇王撒哈克作戰想了又想得出來的戰法,卻沒有用。


    “切。”


    梅魯連在落地的馬背上咂了咂舌。雖然本就覺得沒用,但要以一支箭打到巨人,除了讓塗抹了芸香的箭矢從耳朵穿至大腦,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果然不行啊。


    “但是,若不是箭矢而是長槍的話如何?”


    燃燒起來的鬥誌壓倒了恐懼,現在酷似蛇王撒哈克的巨人,對梅魯連來說隻是獵物。


    奇斯瓦特也沒有多大差別。擊敗了自幼時就對蛇王產生的恐懼,終於與他相遇、與他戰鬥,作為戰士的灼熱的鬥誌,沒有選擇逃走。要在這裏把這個巨人打倒。就算打不倒,也要同梅魯連一樣,給他身上留下一道傷痕。


    “可是,這就是蛇王嗎?”


    奇斯瓦特詫異地說道。殘忍無道地在地上支配了千年,之後的三百多年在魔山迪馬邦特地底等待著再臨與複仇的怪物的力量,隻有這種程度嗎?巨大的確是巨大。也有怪力。但是,卻沒讓人感到心髒被冰冷的手掌緊緊握住的感覺。經過了這三百多年,帕爾斯人們不是對其形象產生恐懼了嗎?


    奇斯瓦特考慮著降灰和熔岩,讓兩萬兵力散開。


    就在這時,有人徒步放低沾上灰塵的上身一路小跑接近巨人。是加斯旺特。聽了傳說後,蛇王對辛德拉人來說也隻不過是個頭龐大的猛獸而已。


    加斯旺特繞道巨人的背後之後,從像是趴在地上般低矮的位置,發動強烈的斬擊。目標是巨人的腳後跟和肌腱。閃光橫向劃過,響起了什麽東西被炸裂的聲音。


    “成功了,這樣一來那家夥就動不了了。”


    起身跑了十幾步,加斯旺特確認了自己斬擊結果的情況。巨人大幅度地搖晃著,蹲在地上按住腳踝,不管怎樣是受到了打擊的傷害。雖然這麽想著,加斯旺特的想法卻錯了。巨人拖著被切斷肌腱的腳,依然揚起灰塵、橫掃樹木、踢飛大小的石塊,沒有停止行動。


    “……這家夥,被砍了被刺了都不會出血。”


    梅魯連發出了憎恨的聲音。


    聽著這話,繞道巨人後方的加斯旺特,在正麵與意外之人相遇了。他可能比看見巨人之姿時,顯得更為驚訝。首先發出聲音的是滿身灰塵的男人。


    “加、加斯旺特?!”


    “巴裏帕達!”


    “什麽,原來是熟人啊。”


    奇斯瓦特一邊揮落雙刀刀刃上的灰塵,一邊詢問著。


    在加斯旺特點頭的時候,巴裏帕達調轉了馬首想要逃跑。對於他的動作,加斯旺特感到可疑。


    “等一下,別逃!”


    加斯旺特一邊驅馬追趕一邊怒吼著。


    “你停下的話,會以客相待。但是,逃跑的話,就會變成俘囚了!”


    比起響徹十倍的落雷轟鳴聲,把這個聲音給消去了。


    透過濃厚的灰幕,紅色與金色的火焰在上方熊熊燃燒,落了下來。火焰接連不斷地噴湧而出,湧了過來。迪馬邦特山再次發生噴火。看見炎之大蛇急速接近濃厚灰色的視野,帕爾斯士兵們都顫栗起來。


    “是熔岩!”


    “還有火山碎屑流也來了!”


    奇斯瓦特大叫道。


    “快逃!給我拚命地跑!騎兵讓步兵坐在馬鞍的後方!”


    最後的指示大概是思慮豐富的奇斯瓦特所下達的吧。


    “上到高處去!”


    “趕快!要被吞噬了!”


    梅魯連和加斯旺特也喊叫著,吸入了灰塵而咳嗽起來。兩萬多士兵拚了命地上坡,由於灰塵而腳下一滑。


    “啊啊啊啊啊啊……!”


    不屬於人類的喊叫聲,響徹天地之間。是使人下意識停下腳步,往迴望去的喊叫。巨人被熱灰所包圍,被卡在巨大的熔岩之中動彈不得。


    巨人的下半身被灼熱的流體吞噬。


    他再次發出咆哮,紅色、黃色灼燒視野的火焰飛沫向四處飛散。猶如從蛇王的這座巨型軀體中誕生出火之蛇,詛咒這片天地一般。在如降雨般的落灰中閃爍著雷光,痛苦的大地翻滾著,將灰塵與人、馬吞噬。腳下打滑的士兵,從小丘的斜麵摔落,落入熔岩的流體中。


    “盡可能把臉藏起來!別吸入灰!”


    梅魯連大叫道。


    “眼睛裏進灰了也別擦。會傷到眼球的!”


    指示盡管正確,士兵們卻沒法好好遵循。他們無法將視線從在眼前展現出來的灼熱的地獄的光景上移開。在瘋狂飛舞的火焰與炎熱的暴風中,巨大的黑影痛苦著,被活生生地灼燒著。人們在頭上頂著盾牌保護身體的同時,屏住了唿吸。


    6


    有兩騎人影在距離大約半法爾桑遠的高處,眺望著異常淒慘的光景。是伊爾特裏休和巴修米爾。伊爾特裏休的紅眸毫不費勁地透過如降雨般的落灰。


    “我、我們對那個巨人見死不救嗎?”


    “一切聽從蛇王大人的旨意。”


    “……我,本想著讓這個巨人和帕爾斯軍認真地戰鬥的。”


    伊爾特裏休紫色的嘴唇顫動著,無聲地笑了。


    “被一千支同時射出毒箭矢包圍,他也就這樣了。隻是一具裸露在外的巨大屍體而已。但是,不管以什麽形式,在這裏死去,就能欺騙帕爾斯的人們了。”


    “啊……”


    “打到了蛇王,什麽的,他們會狂喜亂舞的吧。這之後等待他們的是大意。擊破大意的是奇襲啊。”


    扭曲的笑容從伊爾特裏休紫色的嘴唇上冒出。


    感到憟然的同時,巴修米爾也感到一種奇妙的安心感。伊爾特裏休沒有失去作為武將時的認真。他是這麽認為的。他的確是被可怕的魔道或妖術給操控了,但並非無藥可救。過一段時間,邪毒變得薄弱,隻要能恢複正常的人心,伊爾特裏休才是複興曾被亡國的特蘭的唯一之人,絕不會有錯。


    “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會跟隨您的。伊爾特裏休陛下。”


    巴修米爾行了一禮之後,伊爾特裏休仿佛覺得太過麻煩,無言地點了點頭。


    “噢噢噢噢噢……”


    巨人的咆哮變弱、變輕了。


    帕爾斯的將兵們望著巨人的腹部、胸部、雙肩,逐漸在熔岩的流體中沒去。連自己身上的燒傷也忘記了。


    趁此機會,一個男人慢慢地開始行動。是身著被斬破、燒焦的宮廷服的辛德拉人。


    眼尖的梅魯連以盤問的口吻大聲一喝。


    “等下,你要去哪裏?”


    “你不用知道。”


    “我才不是想知道。隻是想阻止你而已。”


    “真會說大話。如果你能阻止的話,就阻止給我看看。”


    巴裏帕達重新握好了劍。


    這一瞬間,巴裏帕達的頭上冒出陰影。反射性的他將視線往上看去。視野中全是軸德族士兵投來的張開的網。又是反射性地揮刀割破網的瞬間,宛如飛鳥的黑影朝巴裏帕達和他騎的馬掠過,刀被彈飛到空中。


    “讓我費了這麽大功夫。”


    揮了一下劍,梅魯連咂了咂舌。手無寸鐵的巴裏帕達,從馬上摔落,被卷入了網中,被棍棒一通亂打,變得虛弱的時候被拽了出來。


    “奇斯瓦特卿,這樣行了嗎?”


    “非常棒,梅魯連卿。”


    奇斯瓦特點點頭,又迴過頭去看了看另一個辛德拉人。


    “加斯旺特卿,雖然事情變得有些奇怪,但又不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殺了這個辛德拉人也不能讓他逃走。你帶上一百騎,把這個人帶去葉克巴達那行嗎?”


    看著雙手被銬上手銬的巴裏帕達,加斯旺特點了點頭。


    “明白了。是到王都交給陛下來做判斷吧。”


    “是的。還有,迪馬邦特山的事情、邱爾克軍的事情,把所知的都報告給陛下。”


    “遵命。稍稍給這人治療一下行嗎?”


    “當然可以。”


    士兵們立刻開始做起囚車。


    千騎長巴爾哈依一邊撫摸著黑色的胡須,一邊向部下們下達命令,他騎著馬靠近奇斯瓦特,行了一禮後問道。


    “這就結束了嗎?”


    “誰知道呢……”


    “如果是的話,對帕爾斯國而言是可喜可賀的事,可老實說,稍微有些不太盡興的感覺。那種程度蛇王就死了什麽的……”


    “事情還沒有結束。”


    迴答他的不是奇斯瓦特,而是梅魯連。


    降灰的勢頭頗為減弱,連接著迪馬邦特山的諸山的一隅,黑色的東西在蠢蠢欲動。看著像是一個生物,是某種東西的群體。


    “那是?”


    “像是邱爾克軍。”


    “的確如此。”


    奇斯瓦特點點頭。敵人是人類的集團的話,就有雙刀將軍的出場機會了。


    “剛才,迪馬邦特山出現了類似蛇王的巨人,接著又冒出邱爾克軍一群人。這隻是偶然嗎?”


    “並非偶然,這樣來看,蛇王撒哈克和邱爾克國之間有什麽關係啊。”


    “難道,他們結下來同盟的密約……”


    “人和魔物同盟?”


    “完全有可能。”


    空氣中響起一個與場所不相符的陽光的聲音,一騎身影出現。沒有身披甲胄,卻帶著弓箭與劍。奇斯瓦特苦笑起來。


    “奇夫卿,又是你啊。”


    流浪的樂師用嫌棄的動作拍去袖子上的灰塵。“在正義有危機時出現,是我的任務。剛才我恰好越過國境,偵查邱爾克軍的行蹤。因為你們都在一起,戰鬥交給你們也沒什麽好不放心,沒有多餘出手。”


    “奇夫卿,在你看來,邱爾克軍的兵力有多少?一萬?兩萬?”


    “還要再多一點呐。”


    “那麽是多少?”


    “我看,大約有五萬。”


    “五萬?!”


    奇斯瓦特和加斯旺特一同喊出了聲。梅魯連無言地皺起了眉頭。


    調整好聲音後,奇斯瓦特指向迪馬邦特山說。


    “是說他們動員了五萬的兵力,穿越了那片火焰和熔岩和灰塵嗎?這可不是正常的事情。能活著到達這裏的士兵,不多吧。”


    “我雖然也持同感,但現在他們正在接近,盡管就在我偵查的時候,他們也接連不斷地倒下,卻越過那裏朝我們衝來。”


    奇斯瓦特深吸一口氣,一想到灰塵的事,又急忙唿了出來。


    “這樣的話就讓它去吧。等生還的士兵抵達後,再一點一點殺了他們吧。”


    奇夫聳了聳肩。


    “我可不推薦這麽幹。”


    “為什麽?”


    奇斯瓦特胡亂地眨了眨眼睛,是由於一隻眼中進了灰塵。


    “奇斯瓦特卿,如果他們是蛇王的軍隊的一部分的話,人類以外的東西會從天上飛來。趁我們在地上戰鬥之時,奪取了製空權,王都就危險了呀。”


    “由地上而來的人類部隊是誘餌嗎?”


    加斯旺特發問後,奇夫眨著眼睛迴答道。


    “就蛇王來看,眷屬們才是主力。雖然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五萬的邱爾克人是生是死,對他是不痛不癢的事。但是,我們沒有陪他的必要也沒有義務。”


    加斯旺特看了看奇斯瓦特。


    “我明白了。撤退吧。”


    奇斯瓦特做出了決斷。


    在熔岩中消失的巨人,是否是真正的蛇王撒哈克,必須得報告國王亞爾斯蘭。雖然不認為會敗給強行突破火炎地獄的邱爾克軍,但帕爾斯軍在西邊布了陣。換而言之是在下風位,在弓箭交戰的階段已經是不利的了。


    “趕緊!首先退至索雷瑪尼耶,在那兒進行部隊的再編。是向王都趕去,還是堅守索雷瑪尼耶,遲早得做出個判斷來。”


    “這方麵的事,奇斯瓦特卿最擅長了,就交給你了。我先一步去索雷瑪尼耶。”


    “噢,奇夫卿,就這樣吧,你會去通知索雷瑪尼耶的居民有危險到來的吧,拜托你了啊。”


    奇夫用指尖拭去淚水和灰塵後,再次浮現出與場所不適合的笑容。


    “你的請求我接受了,不過我還有私事要做。”


    “私事?”


    “當然是比不上法蘭吉絲殿下,不過我見到了大概值得搭救的三位美女。作為亞希女神虔誠的信徒,如果不去搭救的話會被懲罰的啊。”


    奇夫語氣平靜地說完,稍稍舉起一隻手打了招唿,輕輕一踢馬腹跑向遠處。奇斯瓦特與加斯旺特麵麵相覷,聳了聳肩。


    7


    加斯旺特經由索雷瑪尼耶,直接前往王都。他放任奇夫隨便他去。那個奔放不羈的帕爾斯人的言行,遠遠不及加斯旺特。老老實實地任由亞爾斯蘭差遣而不說半句不滿已是不可思議,事實上,他一次都沒有違背過,更叫人難以置信。


    “喂,加斯旺特,稍微聽我說兩句!”


    雖然巴裏帕達好幾次向加斯旺特搭話,加斯旺特一次都沒迴答他。不僅如此,他自己走在部隊最後守衛著,監視著巴裏帕達的囚車,命令部下將自己所想傳達給巴裏帕達。


    “這裏是帕爾斯,而這是帕爾斯的軍隊。辛德拉人若是說辛德拉語,會招來不必要的懷疑。在我到王都和陛下匯報之前,不會和你說話,也會到離你十加斯遠之內的地方。”


    巴裏帕達氣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他沒有武器,雙手也被銬上了手銬。


    雙方進行了不愉快的七天之旅,因為加斯旺特無機可乘,一行人安然無事地迴到了王都。由於之前派出急使,王都方麵做好了準備等待著他們。亞爾斯蘭的左右兩側站著達龍和克巴多,耶拉姆站著侍奉在王座的左後方。亞爾斯蘭對加斯旺特說了一番犒勞的話後,向巴裏帕達質問道。


    “朕從達龍和加斯旺特那兒都聽到過你的傳聞。拉傑特拉殿下似乎對你信任有加,為何,你會以這副模樣來這裏?”


    “請容許在下說明理由,亞爾斯蘭陛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巴裏帕達扯著嗓子大聲喊道。


    “在下是從拉傑特拉王的身邊逃出來的。”


    “逃出來?”


    “是的,在下因反對拉傑特拉王的謀略,而被投入大牢。”


    亞爾斯蘭微微皺了下眉頭,達龍、克巴多、法蘭吉絲交換著意義不明的視線。


    “你能告訴我們,拉傑特拉王的謀略是什麽嗎?”


    “當然可以。我的舊友加斯旺特也能保證我說的話的吧。”


    與加斯旺特不同,巴裏帕達有自己的打算。到了不妙的時候,就把他一同卷進去。


    “拉傑特拉王現在正穩步推進著進攻帕爾斯的陰謀。對盟友來說,這是相當惡劣的背信行為。”


    亞爾斯蘭無言地盯著巴裏帕達看。


    “我諫止了拉傑特拉王,可是他不聽。不止如此,他還要殺了我滅口。我沒辦法隻能單騎來到貴國,想要防止祖國的毀滅。”


    過了一會兒亞爾斯蘭開口說道。


    “葉克巴達那城司克巴多卿。”


    “臣在。”


    “把這個油嘴滑舌的辛德拉人投入大牢。到時候引渡到拉傑特拉殿下那邊。”


    巴裏帕達驚訝至極,身體往後仰去。


    “亞、亞爾斯蘭陛下,您為何不信在下所說的話呢?那樣會如了拉傑特拉王的願的!”


    “拉傑特拉殿下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您相信拉傑特拉王嗎?那位王可是能隨隨便便說謊的大人啊!”


    “這點朕很清楚。”


    亞爾斯蘭冷淡地迴答道,接著環視了臣下們。


    全體發出了哄笑聲。巴裏帕達原本是個十分聰明的人,然而在辛德拉東方國境呆了五年以上,對西方之事不了解,是他的致命傷。


    克巴多站起身,伸出他巨大的手腕,抓住巴裏帕達的衣襟。


    “就讓我這個葉克巴達那司城大人,親自送你進大牢吧。別擔心,酒和女人是沒有了,不過吃的不用擔心。”


    巴裏帕達束手無策地被帶走後,進入了暫時的休息時間,亞爾斯蘭和耶拉姆一同來到內廷。


    “耶拉姆。”


    “是的,陛下。”


    “雖然對拉傑特拉殿下很抱歉,辛德拉那副樣子,似乎也沒有空閑插手我國的事了吧。”


    “您說的是。”


    耶拉姆的反應稍稍有些生硬。他內心還殘留著那爾撒斯的叱責。亞爾斯蘭包含親切地摟住了他的肩頭。


    “耶拉姆,那之後你和她怎麽樣了?”


    “誒,她是誰?”


    “瞧,就是不久前進來的女官啊。好像是,對了,叫艾莎吧。”


    “哈?!”


    耶拉姆下意識地發出窘迫的聲音。


    “那、那個叫艾莎的人,完全叫人看不過去。恕我越級,每天都在叱責她,除了會迴答……”


    “誒,是嘛,我聽說你們每天都關係融洽地相互交談呢。”


    “這麽毫不負責的流言,到底是誰……”


    “女官們啊。”


    “請不要相信那種老婆婆和大媽的玩笑話!”


    看見耶拉姆把玩笑話當真後,亞爾斯蘭笑了起來,但是突然轉變了神情,將身體藏到青銅製的獅子像的陰影處。


    “怎麽了嗎?”


    “不妙啊,是魯項。”


    “如果是宰相閣下的話……”


    “不,如果被逮到了又要被說教結婚的事了。休息時間結束了。立刻召集大家,聽聽加斯旺特帶來的關於迪馬邦特山的事。”


    兩名年輕人一邊一路小跑迴到建築物內,一邊互相看著對方,兩人同時笑了出聲。


    這個時間他們還有開懷大笑的餘地。


    帕爾斯的東部和辛德拉,由太陽上升的地方,天變地異和人禍接連不斷之時,太陽落下的地方的國家,正慌忙地推進著準備行動。準備的是提尼普的即位和進攻帕爾斯兩者。騎兵、步兵、戰車兵,合計動員了十萬的兵力。


    “接下來,和這張麵容也相交了有三年以上。是時候厭倦了,可和密斯魯軍共同行動之時又不能換成別的麵容。”


    在王宮中,距離孔雀姬菲特娜的居室不遠之處。是一間狹小微亮的房間。在鏡子麵前獨自喃喃自語的人,是拉萬。他將手掌蓋在圓圓的臉上,將臉的輪廓從下往上捋上去後,圓形的線條凹向內側,筆直伸長成了長臉。手掌拂過雙眼,展開成兩隻細細的眼睛。鼻子變得隆起,嘴唇繃得緊緊的。


    “哼哼,真是個不錯的男人不是嗎?”


    低聲的笑聲之中,帶有異樣的壓迫感。


    視線轉至邱爾克的首都赫拉德。在國內外皆知的階梯式宮殿的頂層,外貌是安德拉寇拉斯的男人坐在王座上,掰彎了牢獄中使用的鐵棒。人的力量是無法做到的。


    隻有魔道士古爾幹在地上侍候著。


    蛇王撒哈克很無趣地將被掰彎的鐵棒丟了出去。發出了堅硬、空虛的聲音,鐵棒在地上彈了一下。


    “那個泥人偶的全身充滿了朕的力量。所有的力量,都裝入了這尊人類的身體中。朕的膂力大概超過凡人的十倍吧。”


    古爾幹保持無言的狀態,恭恭敬敬地低下了腦袋。


    “但是,膂力什麽的,都是些小事。看看朕的力量吧。抬頭看看。迪馬邦特山噴出火焰而崩毀,天空由於灰塵與煙霧而化作暗夜,大地上湧出岩漿,連一粒麥子都長不出來。”


    蛇王一笑,生在他左右雙肩上的蛇,如舞動般歡喜地在半空中扭動著蛇身。


    存在於世上的所有惡意與敵意,正不斷地向帕爾斯、向葉克巴達那集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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