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被抓住的瞬間,茨知道了那是誰的手。


    在對方另一隻手的武器砍來前,他先動了右手把小刀猛力刺向背後敵人。


    攻擊落空。


    當然,本該存在敵人身體的空間沒傳來任何擊中的手感,還來不及驚訝,他的喉嚨便被捏碎了,口鼻溢出鮮血。


    他倒到蘇茵身上死去,再也不動。


    “沒有變成死人的餘裕了。”


    在一個人暈倒、一個人變成屍首的客廳裏,有個瑣瑣碎碎讓人聽不清楚的聲音說話了。


    “才剛為祭典興致勃勃趕了迴來,結果那小子卻不在,反倒有兩個不該在的人啊。在這種小村子裏,事情也越演越烈了呀。”


    背上遭到重壓後蘇茵睜開了眼睛。


    一張童山濯濯,深刻皺紋的臉孔擔心似地湊了過來。


    “蠻曉先生……”


    她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一瞬間恢複記憶後,她保持著坐起上半身的姿勢環顧四方。


    知道她注意到了茨趴伏的屍體後,蠻曉說道:


    “是被掐死的。看來不是你做的哪。——這樣的話……”


    “也不是你?”


    蘇茵低垂著雙眼站了起來。


    “這樣說的話,救了我的會是誰?”


    “不曉得。這家夥是什麽人?也是想要那個什麽珠子的人之一嗎?”


    “你為什麽知道那件事?”


    麵對蘇茵訝異的眼瞳,僧侶不慌不忙地說明了。


    “今天我被拜托做魚獲豐盛的祈禱,就出門前往一家住戶,那家的主人是村裏的一個大人物,我是在那裏聽說事情經過的啦。我心想大事不妙了,來這看看怎麽樣了,一來這就是這種狀況了。”


    蘇茵點點頭。


    “變成一個出人意表的夏天了呢。”


    “大概是吧。”


    蠻曉表示了同意。


    “不過煩惱也不會有進展。——來收拾這屍體吧。”


    “不行呀、要送到保安官那才可以。”


    “別再破壞這難得的夏天了。”


    蠻曉重重說道:


    “雖然隻是在那戶人家裏聽來的話,但據說自村長以下通通異口同聲決定要隱藏問題,要等夏天過後再好好處理。”


    “那樣很好呢。”


    蘇茵表示讚同。此乃正確的處置。如今村子正值重要的一周夏日祭典,蘇茵的問題並非眾人能解決之事。


    “那麽這屍體——”


    “埋到後院就行了,雖說是壞人,死後也就無罪了。我會為他鄭重憑吊。”


    三十分鍾後——


    蘇茵將鏟子放入小倉庫後走了出來,結束祈禱的蠻曉也迴來了。


    “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一麵走入主宅,蘇茵同時說明了現在的狀況,提著行李袋後往馬車走去。


    “也就是說珠子是d拿著是吧。”


    蠻曉思索著,兩手揣在懷裏。


    “我送你到你藏身的地方如何?”


    “不好意思,那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連和尚先生也是一樣的。”


    “好無情的迴答呀。”


    “對不起。”


    蘇茵啟動了引擎。


    “可別說我這要求不合理,載我到前麵那裏吧。”


    如此說完後,蠻曉不待迴答便坐入了鄰座。蘇茵也未埋怨,她是個個性剛毅的女孩。


    車子來到了道路處,夜暗正演奏濤聲。


    蘇茵說了:


    “我要往右呦。”


    蠻曉說:


    “我往左。”


    “請下車吧。”


    “好好。”


    和尚從駕駛艙內跳了下去,右手伸入長袍的懷裏。


    “那麽請保重了。”


    冷冷說完後,蘇茵右轉方向盤。


    猶如金屬相碰撞的聲音響起。


    貨車開了出去。


    往左邊。


    不知何時,蠻曉已又坐在了助手座上;但蘇茵渾然不覺。恐怕在她眼裏,正浮現著她預想中的光景。


    蠻曉右手中有發光物體搖蕩。


    是方才還分為兩個,如今卻已緊密扣在一起兩個金屬圈。


    他用自那衰老外觀上難以想像的年輕聲音說了:


    “姊妹倆都中了這玩意的招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令人驚訝的,那聲音、那金屬圈——全是屬於“顛倒逆反的托托”之物。


    他是於邊境極為活躍的神偷——而如此的他乃蠻曉的真麵目一事,是連與他一同來村的d亦無法看穿的秘密。


    “聽說d大言不慚地說要去打倒海裏的怪物之後,心想這女孩搞不好是單獨一人,來這一看果然正中紅心。好好詢問她以後,珠子就由我來領受了。當人質真是個浪費啊。”


    嘿嘿嘿地低笑後,蠻曉——托托注視前方。


    貨車行徑道路往左彎後還前進不足十公尺;此時,在車燈亮光中黑漆漆地冒出了一個物體。


    “——d!?”


    托托愕然大叫,但隨即發現不對。


    沒戴旅人帽的金發為水所濕,從藍色鬥篷下擺滴落的水滴正為路麵所吸。


    “隧道的……”


    說話同時他往蘇茵頸部一砍手刀讓她昏迷,代替她握住了方向盤。


    因為他已看出對方一度出現眼前的理由並非是偶然。


    用力踩下油門後,貨車猛然前衝。


    托托並未打算殺掉他,最大目標是勉強能逃跑活命。


    貨車以公牛猛奔的氣勢縮短與貴族的距離。


    碾到了!——就在托托如此確信的刹那,鬥篷人影忽然消失。


    方向盤無視托托的緊握往右移動。


    連發出慘叫的時間也無。


    做了急轉彎的貨車一轉眼間衝出道路,橫過堤防後,正麵撞入沙灘裏。


    還因為衝力太強往前翻了一圈。


    在翻轉了一百八十度的駕駛艙裏,托托查看了在自己正前方的蘇茵的狀況。


    可能是衝擊讓她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地望向他。


    “糟糕了,貴族出現了呀!”


    托托用蠻曉的聲音說著,臉孔也依舊是老人模樣。


    “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那家夥的關係。可惡、竟用了奇怪的法術。”


    在要撞上的前一刹那,往旁退開的貴族將右腳背插入車輪下;藉由腳背一拐,他不僅能自由操縱車輪,甚至還能控製方向盤;而這件事托托全然不覺。


    “在哪?——總之一定要離開這才行。”


    蘇茵的判斷跟行動十分迅速。


    她推開門爬了出來,托托緊跟在後。


    拉出車上裝配的魚叉後,蘇茵藏身貨車陰影中環顧四麵八方。


    冷風拂過背脊。


    在轉過來的眼睛前麵立著海藍身影。


    “——你……”


    她之所以身在恐懼中卻還先發出了如此的喃喃低語,或許是發現了看到貴族的模樣後,由戰栗及憎惡外的其他情感所誘發的某種東西之故。


    “你……是誰?……”


    男子緩緩搖頭。


    “不知……道。”


    他的聲音消失於波濤聲內。


    “是麥茵史塔男爵?”


    男子臉上的表情一動。


    “麥茵……史塔……?”


    唇間吐泄出的話語粗嘎得彷如是在詢問自己。


    端整麵容上迷惘陰影流動,一會後,雙眸深處出現了銳利光芒。


    “麥茵史塔。”


    這次他清楚地說了。


    “正是如此


    。——我迴來了……”


    俯望蘇茵的表情旋即轉為殘忍傲慢的惡魔神色。


    “我迴來了。然而為何卻身在如你這般下賤之人的麵前?”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哩。”


    蘇茵得意洋洋地說了,可謂膽大包天。她尚未注意到自前後兩邊接近的腳步聲和人影。


    “在那裏的是誰?”


    “——是貴族!是那家夥呀!”


    海岸邊仍舊設有監視的人,他們大概是注意到貨車車禍才跑來的。


    貴族——麥茵史塔轉過身去。


    輕輕發笑。


    淺薄嘴唇的兩端露出了兩根獠牙。


    “啊、是蘇茵的貨車。”


    “她還好吧!?”


    聽到眾人發出的疑問,蘇茵應道:


    “我沒事啦。”


    她站了起來。


    跑過來的人數超過十人以上。


    “蠻曉先生沒事吧?最好不要出來喔。”


    出聲招唿後,蘇茵舉起魚叉。


    男子們手中也各自握有武器。


    十來人對一人——數字雖然天差地遠,但連同蘇茵在內的村人們其實全身栗然僵硬。


    麥茵史塔男爵——傳說中的惡魔如今正在眼前。


    那是千年歲月培育而成,難以根除的怖懼心理。


    麥茵史塔突然一動。


    他一把抓住立於右側的兩名男人的魚叉一拉,魚叉連同人肉被一起扭下,跑到了麥茵史塔手中。


    “哇啊!?”


    兩名男子連疼痛都忘了,正要逃跑,他們的頭顱卻如西瓜般破裂碎開。


    因為麥茵史塔隨意地一揮了右手。


    “殺、殺了他!”


    某人放聲大喊,與其說男人們是受到勇氣驅使,不如說是恐懼感所致,高壓氧的噴射音從前後兩邊響起。


    縱使畏懼感折磨著身體,弄潮兒們的射擊仍然精準。


    一瞬間麥茵史塔全身遭鐵製魚叉刺穿。


    從傷口處確實有黑色液體反射月光,溢出滴落。


    異樣沉默包圍黑暗。


    比起“成功了!”的喜悅,完成不可能任務的感覺來得更強烈。


    貴族被刺殺了!——這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


    麥茵史塔的臉趴於地麵。


    臉突然抬了起來。


    血色光點咒縛村人。


    “很厲害。”


    麥茵史塔說了。


    “竟然敢殺活了五千年以上的貴族。但是無法消滅我的,就憑你們這些下賤之輩的能耐,那是永無可能之事吧。”


    眾人望見他的雙手按至刺過身體的魚叉上。


    魚叉一下被拔了出來,破空唿嘯聲響起,射出魚叉的男子和他背後的人一起被刺成一串。


    縱使他們倒了下去,剩下的同伴仍無法行動,一瞬間便成了自己射出魚叉的犧牲品。


    他對呆若木雞的蘇茵瞄去,


    “女人——”


    麥茵史塔叫了她。


    “女人、雖然是頭一次看到——卻讓我有似乎在哪見過的奇妙感覺,你可有印象?”


    “沒有。”


    蘇茵大膽放話,聲音堂皇得連自己也感到意外。


    “我沒有怪物朋友。”


    “是嗎?既然如此便無必要給予同情,就在這裏——”


    往前大走一步的身軀上已然滴血不流。


    他的手迅速往喉嚨伸來,蘇茵拚命想用魚叉撥開它。


    那手自行後退了。


    流露出奇異的人性掙紮後,麥茵史塔交互望著自己的手跟蘇茵的臉。


    某種東西湧上了蘇茵胸口。


    因為蘇茵對眼前的駭人魔物,感覺到了不知是哀傷或是思念的感情。


    麥茵史塔問:


    “我……為什麽……在這裏?……”


    於典雅的貴族神情下浮現了另一個人的形相。


    “蘇……茵。”


    “你是——!?”


    蘇茵發出了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叫聲。我知道的,知道這名男子是誰!


    然而,不知是由於夏日熱氣暈散了斃命漁夫流出的大量血腥味,又或其他緣故,露出雙重形相的男子臉部,旋即變成了報上麥茵史塔之名時的那副神情。


    “有活力的女人,低賤之血大概也隻有味道還值得一提。快點、送上你的脖子。”


    慘白手臂再度往呆立的蘇茵胸口伸去。


    “鏘!”清脆聲音響起。


    接著隻見貴族改變了方向,用緩慢平均的腳步開始往水濱方向走去。


    “趁現在——快逃吧。”


    耳畔響起蠻曉的聲音,蘇茵不禁“嗯嗯”應了一聲。


    “要拿行李袋。”


    她是個仔細的人。


    “在這裏!”


    好個行事穩當的和尚,但若是【顛倒逆反的托托】,自能辦到這等事情。


    麥茵史塔注意到了一溜煙往堤防跑去的兩人,這是因為海水的冰冷浸濕了膝蓋時,解開了托托的法術。


    燦爛血光不僅染紅雙眼甚至遍及臉部。


    對貴族而言,沒有比遭人類算計更加屈辱之事。


    但他卻未追去,麥茵史塔悠悠然將右手往融入黑暗的人影伸去。


    兩人正要攀爬堤防。


    藍色光束劃裂黑暗,連接麥茵史塔的戒指及托托右肩。


    小小叫了一聲後托托向後摔落沙地。


    “蠻曉先生!”


    遲疑一瞬後蘇茵也跳了下來。她並非能放下眼前傷患不管的女孩。


    “沒事。”


    托托用假聲說了。


    “放心吧。你趕快走,那家夥要來了呀。”


    “傷患才要先走。我來爭取時間。”


    “別乾蠢事——快走!”


    他像要推走蘇茵似地站了起來。


    麥茵史塔從容不迫地走來。


    越過了水濱。


    往沙地走了二步後他轉過身去。


    而蘇茵的眼睛也看不見,隻是聽見了聲音——


    動力船的引擎聲。


    唯有麥茵史塔瞧見了。


    穿越波間縫隙不住接近的小船,以及立於船頭的黑衣身影。


    夜晚也好黑暗也好,宛如皆隻為那名年輕人存在,既冰冷又澄澈。


    當與水濱的距離逼近至五公尺時,d低聲命令:


    “停下。”


    手握多輪的杜瓦特睜大了雙眼。


    因為他知道了d是因為注意到在岸上的貴族,才命令他從途中就關去燈光,就在足足隔著一百公尺的黑暗中。


    方才的指示也是在水濱五公尺的前方——要衝上沙地的前一瞬間才下達。他想——所謂繼承了貴族之血,真的就會這麽厲害嗎?


    d輕輕躍過空中,與沙地上的貴族相對峙。距離三公尺。


    “又見麵了哪。”


    “果然是麥茵史塔是吧。——我看過你的棺柩了。”


    “我的——棺柩?”


    貴族的表情因詫異而大變。


    “不曉得嗎?”


    d的問話似乎是早已預見了他的迴答一樣。


    “不管怎樣,你已經無迴歸之地了。迴歸黑暗彼方吧。”


    閃過“唿!”地拔劍砍來的破空銀光,貴族跳了起來。


    並非後躍而是橫跳。——跳往海中。


    啊啊、d竟然猶豫了!


    “果然拿水沒辦法對吧?”


    貴族低低發笑。


    “那就是我等之宿命。然而也有嚐試推翻它的人啊。——像我就是。”


    貴族後退,波浪拍打腰際生響。


    “不來嗎?功夫若是隻能在陸地上發揮的話,酬勞可是必須退迴的。我還會來的,下次會從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來。”


    話尚未說完,d走進海中。


    “來得好。”


    貴族笑了。


    “那麽我就奉陪。好好見識過巴龍·麥茵史塔的實力然後去死吧。”


    黑錐從他右手往d刺去。


    毫不費力擋下後,d未放低長劍,直接縮短距離。


    劍自右上方斜劈動也不動的貴族頸子。


    沒有擊中的感覺。


    貴族垂直沒入了水中。


    一改去勢猛然下刺的劍刃也僅是紮穿了海水而已。


    “看看周邊吧。”


    聲音自水中響起,即使d以超人感覺捕捉,亦無法鎖定他或發現他在何處。


    不僅如此,高明如d竟也至此才開始發覺,原本深及腰部的海水現在正要漲到胸口。


    在打從遠古流傳的各色傳說中,貴族們耗盡最大努力想掌握其科學根據的,就是關於自身弱點的部份。


    也就是說,是太陽造成的崩壞,或畏懼大蒜臭氣一事,以及聖水帶來的灼傷等。——其中也有關於流水的傳說。


    貴族無法遊泳。


    生來即為不死之身的肉體,並不會被水本身給殺死。即使肺部灌滿了水,那遭人詛咒的生命仍會繼續鼓動心髒。不會溺死,而是陷入一種假死狀態。


    不過,在這邊境,於毫無防備的情形下進入這種狀態一事,不論貴族何等厲害,都隻意味著致命性的命運。


    假若被水龍啃得支離破碎便無法複活。更何況,倘使遭人發現的話——


    正因如此,貴族們恐懼水、咒罵水,藏身於遠離水畔的山間古城。


    支配這村莊的一群貴族,乃極少數的例外。


    其中似乎唯有麥茵史塔為了克服這缺陷而死命努力,達成了想像中的成果。


    d感覺到周圍的水緩緩繪出圓圈。


    縱然知道這是麥茵史塔的超能力,在看不到敵人的情況下也無計可施。


    “嚇——要動手了!”


    海浪的動態紛亂,怒濤自背後襲來,一大團海水欲將d從頭吞噬。——眼見就要被水吞沒之際,他曳著水花往陸地方向躍去。


    然而——看吧——


    鮮血正若粗繩般從他的腹部噴出——那是水中彈出的短槍造成的傷口。


    d想重新站穩,把劍插到海裏撐住身體。


    “本來是瞄準心髒的——真厲害哪。”


    聲音再度說了。


    “不過下一次——”


    當語尾微微震動時,一個漆黑形影往貴族消失的位置迅速衝來。


    螺旋槳攪亂了海水與沙子,船身與波浪相對,如欲保護d似地露出船側,但一轉眼便翻倒了。


    船翻倒前杜瓦特跳了下來。


    “沒沒沒事吧?”


    對著神色緊張奔來的杜瓦特,


    “上去。”


    d往陸地方向一抬下巴,接著望向漆黑海麵。


    就這樣過了十多秒。


    d收去架勢走迴沙灘。


    杜瓦特正皺著一張臉,因為他在看著死狀淒慘的屍體。望見d的腹部後他臉色大變。


    “喂——醫生、醫生!”


    “不需那樣。”


    抓住刺出體外的槍尖,d從前方將它抽出。


    肌肉撕裂聲響起,但皺眉苦臉的隻有杜瓦特一人,當事人僅是微微一動眉毛而已。


    愕然中混著些許厭惡,杜瓦特吐出了話:


    “不管是你還是他通通都是怪物嘛!”


    接著轉向大海,說:


    “媽的——逃了哪。”


    語氣中夾帶“要歸功我整船撞了上去”的含意。


    d未答腔。


    對方並非會是為這種事放棄擊殺d的機會的敵人。


    他最後說出的猶豫話語恐怕就是解開這件事的關鍵。貴族本身的內部也出現了變化。


    那最後一語——乃是別人的聲音。


    他說了:蘇茵。


    d望往堤防方向。


    “蘇茵和蠻曉也在。”


    “你說什麽!?”


    杜瓦特跳了起來。


    連忙轉向堤防那邊。


    “沒有呀!”


    他放下了心似地一鬆肩膀。


    d喃喃低語:


    “方向錯了哪。”


    因為蘇茵不會靠近自己的家,更絕對不會接近村莊。


    遙遠海麵上,冰寒眼神緊追著兩人由水濱往堤防移動的背影,男人的聲音用女人的語氣說了話。


    “哈哈哈,發現了那家夥的弱點了呢。大海可是我的家。很期待下次的見麵呦。”


    莎蒙走入小屋。


    這是整理漁網漁具的小屋。於貴族之道前往村莊的途中,有著一小段海岸線。海岸線旁散布有三棟房屋,這是其中的一間。


    關上了門鎖損毀的門板後,約莫十張榻榻米大小的地板上,有個低沉聲音問:


    “有嗎?”


    “沒有。”


    莎蒙搖頭,走近躺臥的黑影。


    “狀況怎麽樣?”


    “撐不久了。”


    聽到自嘲的說法讓她顰眉蹙額,莎蒙由抱著的紙袋中取出繃帶和藥瓶放到地上。


    “幫你換繃帶。”


    “沒用的,別管了。”


    聲音的主人乃是古連。中了艾伯特妖術,摔落食人魚盤據的懸崖下的劍士,似乎勉強撿迴了一命。


    之所以說勉強,是由於他雖拒絕了莎蒙的行為,卻沒有要推迴伸來的手的模樣。


    “要是做了奇怪的舉動,你的立場可就糟了喲。讓我變成這下場的可是你的同伴。”


    莎蒙一麵包裹著將男子上半身化為雪白的繃帶,一麵用陰森語氣說了:


    “我遲早會和艾伯特作個了斷的。”


    於剛過正午時同古連在崖上分手後,她迴到藏身處等待辛及艾伯特迴來;但因兩人遲遲不歸,所以她前往古連的落腳處。


    知道那裏空無一人後,莎蒙懷著不祥預感查探了分手的懸崖及其附近,好不容易總算發現了倒在沙灘上的古連。


    事情經過已從奄奄一息的古連那裏聽說。


    看吧——不僅隻有艾伯特造成的傷口,遭崖下怪魚襲擊後,出現在繃帶下的身軀,不管肩頭或胸口皆被咬得稀爛,露出了白色骨頭。


    莎蒙發現他時,業已流失全身血液的三分之二,那狀態下光是活著一事本身便已是奇跡。那種傷勢能活到現在,除了莎蒙無微不至的照料,以及古連幾近執拗的生存意誌外別無他故。


    盡管如此,死亡仍不停逼近。


    “……有嗎?……”


    古連再次詢問,意識不太清醒。


    “就要找到了,再撐一會吧。”


    莎蒙換裹繃帶的手十分沉重。傷口噴出黃色膿液。


    就要找到了——是在說貴族的事。


    昨晚有貴族出沒的事情已然成了村中傳言。也隻有他,隻有那個據說自海而來的男子能完成古連的兩個願望。


    不死生命與——貴族武藝。


    為了找到他,莎蒙走過了海岸邊。


    仔細想想,沒有比這更加荒謬的希望了。


    不知何時會遇見?不知就算遇見了,要如何讓他達成古連的心願?


    然而莎蒙是認真的。


    別說是說服貴族,就連讓他聽自己說話的自信也欠奉。也不曉得自己的法術是否對貴族行得通。


    但縱使如此她仍舊尋找貴族,這完全是為了眼前呻吟的年輕修行者。


    這可憎的男人不但救了自己,強暴自己,還如同對待娼婦般索求自己的肉體——即使這樣,莎蒙——這令人害怕的妖女,卻從古連那感受到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魅惑,甚至覺得為他奉獻一切才是生命意義。


    古連已然半死不活,處於流盡了體內血液,唯獨執念在為尚未消散的生命火焰吹送空氣的狀況。


    莎蒙望著他的雙眼中,確實有著歡欣愉悅的殘忍光芒。雖有這種光芒,但支撐她的行動的,卻非為了要延長古連的臨死痛苦,而是單純想讓他活命、想令他活下去的純粹情感。


    古連突地轉過臉來。


    莎蒙垂下雙眼。


    這竟會是那個秀麗修行者的麵容!?


    大概是從崖上摔落時撞到的,臉龐左半陷了進去,腫脹眼瞼正緊緊遮蔽著下麵的眼球。


    牙齦與牙齒從淒慘翻裂的上唇中露了出來,但它們也缺了一半,變成了猶如老人的醜陋相貌。別說是女人,即使是膽大過人的男人在半夜看到也定然會被嚇暈。


    “再一次……”


    古連細若遊絲的聲音呻吟說著。這是唯有莎蒙的聽覺,才能勉勉強強捕捉到的死者聲音。


    “再一次……去找出……他……帶過……來……”


    莎蒙點點頭。


    “知道了。——再等一會,要撐到他來喔。”


    “快去……”


    短短地,猶如唿氣般吐出這句話後,古連垂下了臉。


    看見他還有氣息後,莎蒙站了起來,走出小屋。


    此時若有人看見她的模樣,恐怕會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女子全身上下湧冒慘烈鬼氣。


    或許對據說有貴族上來的海岸尚未死心,莎蒙毫不猶豫地前往該處。


    這是d與貴族於海濱的死鬥落幕過後約二十分鍾之時。


    來到及腰深處,接著莎蒙拔出護身短劍。


    接下來——


    令人難以置信的女人。美麗女戰士將利刃對準自己的白晰粉頸後,竟一口氣切開了頸動脈!


    如墨物體擴散水中。


    “這樣就好了。……我死的話,那男人也死。那樣也是天意……哈哈……到地獄一起廝守也挺有趣的嘛。”


    留下無以言喻的台詞後,白晰女體緩緩倒臥入被染為漆黑的海水中。


    她的身體已變得一動也不動,仿佛那身軀在不住融化、擴散入水中似地,輪廓猶如碎步的滾滾波浪搖蘯著泉湧鮮血。


    古連聽見了死亡的腳步聲——那是漆黑身影發出的腳步聲。


    盡力遠離它的氣力亦已達至極限。


    他死命想著一張臉孔。


    美麗遠勝自己的年輕人的臉孔。


    藉著如此做,他苟延殘喘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


    憎恨讓意識清醒,詛咒令聽覺複蘇。


    不可以輸。不可以輸著死去。交手,然後死去的,總是自己的敵人。


    秀美容貌沒有浮現。


    漆黑身影同腳步聲俱未離去。


    明顯不停接近。


    在他耳畔停下。


    冰冷物體碰觸他頸子,古連甚至連覺得冷的感覺都已沒有。


    到此為止了嗎?——他想。


    “古連,”有誰在叫他。


    有如奇跡一般,那聲音刺激大腦,振動神經,給與了視覺。


    “古連。”


    他睜開眼。


    曾經見過的女子臉龐正從頭上俯瞰自己。


    她不知為何用一隻手按著脖子。


    “你是……”


    “我來達成你的願望。”


    莎蒙的話如冬霜般落至麵目全非的美貌上。


    達成願望?——換句話說莎蒙找到貴族了?


    她又是如何說服他來此處的?


    並非如此。


    “斷氣之前……我遇到了那家夥。”


    莎蒙徐徐自古連頭上蹲下,雙眼異樣紅赤,肌膚異樣白晰。


    “我無法勸使那家夥吸你的血。……但如果是我的血……”


    莎蒙張開了口——


    雪白貝齒中突出兩根仿若野獸的獠牙。


    “……然後,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吸你的血……”


    古連的眼睛閃爍生光。


    既無恐懼亦無嫌惡,而有無盡歡喜的神色。


    讓人無法想像的男人;讓人無法想像的女人。


    在莎蒙的手碰到之前,古連自行弄開衣襟,露出喉嚨。


    如雪白牙陷入了慘白肌膚中。


    臉頰被輕輕拍打後蘇茵醒了過來。


    背脊一個發涼,因為怪獸的臉正由極高處俯望自己。


    接著馬上發現那是畫。


    同時也猜到了所在之處。


    這裏是村南外的一間廢寺,天花板的怪獸是孩提時代不知看過了幾次的地獄鬼卒畫像。


    它們在貪婪吞吃人類。


    “讓人發毛的畫哪。”


    聲音從頭上傳了過來。


    雖想爬起,身體卻無法活動,明明意識十分清楚,神經卻完全陷入沉睡。


    “真是不好意思呢,讓你吃了一服藥,沒有副作用的,隻是到明晚之前沒法動。”


    從未見過的男子麵容從頭上冒了出來。他正笑著。縱然是應當感到憎恨的敵人,蘇茵卻沒來由地感到驚慌情緒的波動十分平靜。


    “你是蠻曉先生?”


    詢問的口氣也十分平靜。


    “正是如此。本名叫做托托。請多指教呦。別看我外表這樣,我可是很紳士的,不會對你做出奇怪舉動,會讓你好好迴家的。”


    “紳士會對擔心你的傷勢的女人突然在肚子上打一拳?要開玩笑也要有個分寸。”


    這樣說來,蘇茵是從那堤防被運到此處的。她的語氣中漸漸混入怒意。


    托托不好意思似地笑了笑。


    “這樁交易沒辦法完整詳談嘛。雖然有點兒草率但就這麽說定吧。托你的福,我也慘兮兮的,稍微減肥一下怎樣?”


    “不用你多管閑事!”


    蘇茵別過臉去,考量如今的狀況與逃脫路線。


    此處為這間寺廟的大殿。


    由天花板的高度、大小。圖案紋樣來看,這裏定是大殿無誤。右側應排列有將天花板繪畫以雕刻方式表現的成群雕像。那旁邊有門扉。門後一直線地通往玄關。


    “想拿我怎麽辦?”


    “不怎麽辦。——放心吧,目的不是你。”


    “是那珠子。”


    “正是這樣,它在哪?”


    “就算我知道,會告訴你嗎?”


    蘇茵吐吐舌頭。


    “我想也是。那就要用從那家夥那邊問出來這個方法了。”


    “你說的【那家夥】是指d?”


    “還有其他人嗎?要用你去交換喔。天亮後馬上會寫下交換條件送去。”


    蘇茵歎了口氣,正是害怕如此,d才將她深藏於廢屋中。


    然而如今大勢已去。


    她隻活動眼睛環顧周圍,蘇茵注意到行李袋放在頭上約五十公分處。


    鎖頭被打開,大概已經檢查完了。


    “喂。”


    “幹嘛?肚子餓了嗎?”


    “那行李袋是我的對吧?”


    “嗯嗯。”


    “已經看過裏麵的東西了吧。”


    “那還用說。”


    “為什麽又仔細把它收好了。”


    “啊?”


    托托皺起眉頭。


    “


    如果是尋常的盜賊會把裏麵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查看,因為那樣不太費事。對稍微有點禮貌的神偷來說,在一件件拿出來後迴複原狀乃是天經地義的事。”


    蘇茵用像感覺有趣注視邊境第一的盜賊。


    “你扮成和尚模樣的時候,我無論如何都不覺得你會是壞人。你和現在正在跟d戰鬥的人完全不同呢。”


    “隨便啦。”


    “你很小心地看過我的那個行李袋了?”


    托托沒有答話。


    “要是說我知道珠子在哪裏的話,你要怎麽辦?”


    “你知道?”


    “對方說的每一句話你都相信了怎麽行啊,真是笨賊一隻。”


    “沒錯。”


    托托輕輕一笑。笑容充滿男子氣概,是就算這附近的小女生會發出尖叫也不足為奇的笑容。洋溢著自信心。蘇茵並不曉得,說到【顛倒逆反的托托】,可是邊境首屈一指的大盜。


    “但我人雖笨,卻自認還有看人的眼光。雖然不知道你是不是曉得珠子的下落,可我很清楚你是寧死也不會說出來的人。這樣一來就隻剩下條件交換了。”


    “試著拷問到死怎麽樣?”


    “我是不白花力氣的人。那樣的話拷問的人也會很累的啊。”


    至此,托托露出判若兩人的兇惡表情,


    “可要是你敢隨便唬弄我——”


    蘇茵聳聳肩,瞥了一眼行李袋那邊。


    “嗯?”


    托托也轉了過去,因為注意到蘇茵的表情。


    “怎麽了?”


    “沒什麽,有隻像大老鼠的東西從柱子的陰影跑到裏麵去了。——也說不定是弄錯了。”


    “那沒什麽,這寺廟沒有危險的東西啦。”


    托托打個哈欠往地板上躺去。


    “睡吧,熬夜可是肌膚的敵人呦。”


    “扮成和尚出入我家的期間,沒想過擄了我然後逃走嗎?”


    “開什麽玩笑!”


    托托膽戰心驚似地搖搖頭。


    無庸置疑的強烈恐懼讓他表情僵硬。


    “那保鏢——可不是能那樣隨便出手的人呀,光是有那種念頭大概就會被他看穿了吧。我是真心誠意想跟你們培養感情的。”


    這大概也是一種心理操縱。據說身為出色詐欺師的條件,是必須直到龐大騙局的最後一瞬,都能了解對方的心情,以對象同伴的身份進行活動;而托托更能夠隨心所欲、極盡巧妙地做到此點。被偷盜的受害者,恐怕直到最後都不會懷疑他。


    蘇茵用認真的表情說:


    “就繼續那樣下去怎麽樣?”


    “嗯?”


    “一直做朋友下去啦。如果覺得朋友這個字會害臊的話,同伴也可以啦。偽造介紹書之類的東西的話——這應該是你的專長吧——就能在村公所任職了。”


    “別說了。”


    托托用像要嘔吐的表情說了,接著神情訝異地望著蘇茵。這女的是白癡嗎?


    “到目前為止沒人對你這樣說過嗎?”


    “快睡吧。”


    “等一下、別轉移話題。”


    “吵死了。”


    “你要做這種行業做到何時?上了年紀以後要怎麽辦?你存了足夠的錢是嗎?”


    “他媽的、不用你瞎操心!”


    托托的聲音中含有憤怒——以及動搖。這海濱女子的話中有著奇妙重量,或許可以說是說服力。


    “你知道那珠子的什麽事嗎?”


    “……”


    “什麽都不清楚就對它下手?”


    “是直覺。”


    “你遇到過我妹妹吧。”


    被突然如此一說,托托沉默了起來。


    “沒關係的,我不認為你是殺她的人的手下。可是我希望能夠聽到,能聽到妹妹和你碰麵時的事。因為在她離村時,根本沒想到會再也見不到麵之類的事哪。”


    托托沉默了一陣子。


    右手突然往裏邊的暗處一抬。蘇茵能看見銀光自手中迸射。“咿!”的怪異慘叫聲響起,之後一片死寂。


    “怎麽了?”


    托托維持麵向後麵的姿勢講道;


    “宰掉了老鼠。”


    接著說了句“好吧。”


    有如從愛嘮叨卻又溫柔和藹的父親那聽著古老故事的少女,蘇茵的兩眼炯炯生輝。


    “莎蒙迴來了嗎?”


    聽見艾伯特迫切之情更勝洪亮音量的話,一片幽暗中四處有氣息開始凝聚。


    “怎麽了啊?那麽早就迴來?”


    茨的話聲由灑落月光的雪白蕾絲窗簾陰影中發出。


    “曉鬼怎麽樣了?”


    “我在哪。”


    通往鄰室的門板迴答了。


    “現在正在療傷,差點被人宰了啊。”


    “辛被殺了呦。”


    “——什麽!?”


    茨的聲音大驚失色。曉鬼沉默不語。今天艾伯特花了不少時間去找辛。


    他昨日目睹了辛為d所斃,但當天晚上,心想至少要埋葬屍體而前往現場後,映入眼簾的卻隻是和屍體同一姿勢的人偶。


    他不禁愕然。


    若那屍體是傀儡,不管他殺了d,還是沒殺掉d,辛應當會盡快迴到大家所在處。既然沒迴來,辛就是搶走珠子逃了——他隻能如此想。


    而在今晚——約一個小時前,在距那相當遙遠處的森林裏發現了屍體。


    曉鬼的聲音重重地問:


    “適合背叛者的結局——可殺他的是誰?”


    “不知道,但在屍體旁邊發現了這個。”


    無聲落至地上的,是個做成蜘蛛外型的橡膠小玩偶。


    “下麵是我的想像:辛用這玩意威脅了某人,打算帶著珠子逃走,卻被對方殺了。——你們覺得對方是怎樣的人?”


    茨簡短說了:


    “知道珠子秘密的家夥。”


    “我也這麽認為。”


    聽聞曉鬼的話,艾伯特的身影在房間中央一點頭。


    “還記得基裏漢的話嗎?是庫羅洛古教授。”


    “是那家夥!”


    茨大聲叫了出來。


    “庫羅洛古教授,不就是被叫做會走路的資料庫的家夥嗎!就算知道那珠子的事也沒啥好稀奇的哪。”


    “他在哪?”


    “大概在旅店吧,說不定還出乎意料地厚著臉皮留在村裏。”


    “怎麽又是他?是基裏漢派來的嗎?這樣的話最好去打個招唿哪。”


    曉鬼的聲音說:


    “有個對莎蒙施了奇怪法術的老人對吧。”


    “的確沒錯。”


    艾伯特表示首肯。


    “十有八九是同一個人物。若靠他的法術,說不定能除去辛的蜘蛛,甚至殺掉辛。”


    “那家夥拿了珠子?”


    茨發出淒厲聲音。


    “不清楚,但是我不認為在那之後還能搶到珠子。”


    “還在吸血鬼獵人手中是嗎?”


    曉鬼呻吟似地說著。


    “好吧,那家夥交給我吧。”


    “有對策嗎?”


    “今晚我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是什麽?”


    “不說為妙,弄到珠子後再來慢慢收拾他,也需要你們的幫助。”


    “可以。”


    茨得意洋洋地大聲說了。


    “不過嘛,事先跟另一個人講好比較妥當喔。”


    “莎蒙還沒迴來嗎?”


    艾伯特的語氣有些失望,


    “算了,就這樣吧。反正她也不能再鬼鬼祟祟地跑出


    去了。那麽、曉鬼啊,要用什麽方法——”


    艾伯特正要探出身子時,出入口的門猛然咿軋作響,身穿潔白洋裝的美女形影走了進來。


    茨語帶譏諷地說:


    “說人人到。”


    “在說人家什麽?”


    莎蒙不發足音地站至房間正中央——艾伯特的正前方。


    “是這樣的——”


    一麵感受著熟悉的美女那不知從何而來、大異從前的印象,艾伯特說明了今日的會議內容。


    聽完後,


    “原來如此。”


    莎蒙意味深遠地點了點頭。


    “愚弄我的男人確實是庫羅洛古教授,不過不知道他在哪裏。——可是,曉鬼、你打算在什麽時候,怎麽打倒d?”


    “在明天——在他沒輒的地方。”


    “聽說d是半吸血鬼。他沒輒的是——水。”


    “正是如此。”


    “你覺得他會死撐著到那種地方去嗎?那家夥也不是蠢蛋。而且要怎麽殺掉他?根據茨的話,那女人也不知躲到哪去了,有辦法騙出來嗎?”


    茨是雙人組一員的謎底似乎連同伴們也不知曉。


    “我知道。把他騙入艾伯特的王國的手段一時間還沒法辦到,不過那家夥一定會來。”


    “要怎麽做?”


    用饒富興趣的聲音問話的人乃是茨。


    “先這麽說定,明天就會知道了。”


    曉鬼依舊賣著關子。


    “話又說來,莎蒙——你的老相好在做什麽?”


    對茨的問題,莎蒙於薄暗中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可它轉瞬即逝,她語氣悵然若失地說:


    “不在了。”


    “不在了?”


    “過了中午以後一直沒看到他的人影——去哪裏了呢?……”


    艾伯特望著旁邊說道:


    “被甩了吧。”


    “有可能哪。”


    莎蒙未加反駁,向裏麵的門走去。


    “我累了,要先休息。”


    “要去找逃走的男人也隨你。”


    曉鬼的聲音說了。


    “明天會很忙,你去查明庫羅洛古教授後把他帶來這,我們去收拾d。”


    “從何時開始變成你發號司令了?”


    “噢、有意見嗎?”


    “沒有——對現在的我而言,我並不介意。”


    “看來對被人甩了這事很能忍嘛。”


    “隨便你說——晚安。”


    接著越發妖豔的身影穿過了幽暗大門消失無蹤。


    這是在那過後一小時的事。


    睡在古色古香床鋪上的艾伯特,察覺有氣息悄悄接近而醒來。


    踩著若非戰士便絕對無法察覺的輕巧腳步,那人朝艾伯特耳畔彎下身子。


    他在轉了過來的同時說:


    “有什麽事?”


    望見在自窗射入的月光下猛然後退的那張臉蛋,艾伯特忍不住眨了眨眼。


    “艾伯特、你真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呢。”


    莎蒙已然恢複鎮定,出言責怪他。


    “對來到男人寢室的女人的吻,應該要默默接受的。”


    “你想做什麽,莎蒙?”


    雖如此問話了,但艾伯特的語氣中滿是期待。


    莎蒙妖嬈走近坐起了上半身的身影。


    艾伯特已發現這名女戰士僅穿著一件連身薄睡衣。


    月光中薄衣消失,黑沉沉浮顯足以令人倒抽一口氣的豐滿身段。


    不、在艾伯特眼裏,不管是沉甸甸的乳房、粉紅色的乳頭、誘人的蛇腰與臀部曲線,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用我代替逃走的情人是嗎?唿唿、我是不介意的。”


    艾伯特的聲音含糊不清。


    “我知道你的心意。”


    站至床邊後,莎蒙默默用手解開睡衣胸襟。


    衣衫退落如霧,掛觸到乳房時稍稍停住,但隨即堆疊於地。


    “我現在很饑渴,我想要你呢,靜靜地抱我。”


    渴求男人的欲望迫不及待,將身子投入艾伯特懷裏後,莎蒙白膩滑嫩的手臂纏繞住壯碩的男子頸部。


    “喂。”


    還來不及阻止,艾伯特的雙唇便被宛如水蛭卻極其甜美的觸感給蓋住。


    艾伯特毫不遲疑地吸吮滑入口中的火熱香舌。


    盡情口舌相交後,莎蒙抬起了臉。因情欲而大為不同的麵容上,唯獨目光冰寒,閃閃生光仿佛在揶揄男人。


    艾伯特的手觸摸了一邊乳房。


    “好冰冷的胸部。”


    “那裏燃燒著和這溫度相當的愛情嘛。”


    莎蒙再度將嘴唇疊上。


    艾伯特渾然忘我。打從初次見麵時起,這名剛毅勇敢的戰士即被煙視媚行已極的美女所吸引。或許是知道了這一點,來村子的一路上,莎蒙的言行舉止中每每可以看到刺激他、撩撥他之處。茨之所以戲弄他,也許亦是由於注意到了這點。


    由於太過迷戀莎蒙,所以艾伯特殺死了身為她戀人的修行者,但他並非想藉此讓莎蒙跟從自己。會下手殺害那男的,是因為認為他是會讓莎蒙身心俱傷的奸惡之人。倘如置之不理,這男人和莎蒙大概會像之前那樣什麽都沒說出來便結束。


    而如今,莎蒙豁出了一切,現身在他眼前,打算讓他的心願成真。


    艾伯特的耿直如白泥般消溶,然而又有誰能責備他?


    健壯手臂緊抱豐滿胴體,乾燥的嘴唇被嬌潤的女子紅唇用力吸吻,仿佛要扭斷它似地。


    如要逃走似地挪開臉後,莎蒙齧咬男人耳垂。


    “真棒——我喜歡你、艾伯特。”


    濁熱話聲與含帶血味的吐氣慢慢滑落頸部,接著停住。


    “僅次於那個男人。”


    莎蒙猛然張大嘴,兩根獠牙閃爍生光,仿若月光凝結而成。


    “莎蒙、你!?”


    艾伯特愕然大叫,就在禁忌雙唇要吻上他頸子的刹那,


    “嗚啊啊!?”


    發出痛苦呻吟後,莎蒙按著脖子。


    “何時選擇做貴族仆人的?”


    一邊用手按著毫發無傷的喉嚨,艾伯特的語調滿是哀傷。


    “因為變成這樣,所以你忘記我的能力了嗎?——這房間全都是艾伯特的王國啊。一開始,空氣成分裏就混有大蒜了,本來是應付貴族跟d的手段,卻萬萬沒想到會先對付了你。”


    “該死的!”


    莎蒙用力罵出無窮無盡的詛咒後摔落地麵。


    “該死的!艾伯特!!”


    “我喜歡你。至少用我的手將你從貴族的詛咒中解放出來吧。”


    拿起倚於床旁的鐵棒,艾伯特下床站到難受得滿地亂滾的莎蒙身後。


    將它高高舉起,


    “死吧、莎蒙——安心地去吧。”


    他說著祈禱詞並想同時揮落鐵棒的臉孔,映入了轉過來的莎蒙眼瞳中。


    雙眼血紅,燦爛放光。


    這一瞬間,艾伯特的腦髓深處爆散出相同顏色的火花。


    鐵棒迅速垂下,棒子降至腰部高度,艾伯特用力搖搖頭,再度將它舉起。


    他閉起雙眼。


    莎蒙嘶啞的聲音拚命大喊:


    “要殺死我嗎、艾伯特?”


    夜氣中大蒜的臭味盤旋不散,就連發出聲音,應該也會遭受猶如置身地獄的痛苦。


    “你說喜歡我是騙我的嗎?如果是真的,那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都應該會選擇為我奉獻的道路——我就是這樣的  了那個男人——”


    身處極度


    痛苦中,莎蒙的聲音仍充滿自豪。


    “你對我來說不可或缺,這是為了完成那男人的心願,不能讓曉鬼他們殺死d。那個獵人的性命是那男人的東西!”


    淒厲哀絕的愛情宣言。


    這女子為了拯救瀕死的古連、將自身鮮血奉與貴族化為其之仆人,而她的話確實震撼了艾伯特的心。


    鐵棒停滯空中,他深受感動似地說了:


    “真羨慕,我真羨慕呀。那男的——還活著對吧。”


    “是我救活他的,就在我變成眾人詛咒的生命後。”


    “如果我完成你的希望的話,你要怎麽辦?”


    在難受無比的痛楚裏,莎蒙雙眼突然一亮,因為此時植物的氣味猛然自空氣中消散。


    “那麽我就會愛你,如同對那男人一樣,我會達成你的心願。”


    艾伯特的臉上,瞬間浮現筆墨難言的苦澀神色。


    然而,他立即下定決心。


    “打從以前,我就曾經想過變成貴族看看哪。”


    輕輕擦過緩緩垂落地麵的棒頭,一絲不掛的女體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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