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它一直以來總是唐突來訪,所以就連早已做好準備的人們也覺得難以置信。


    一麵聽著等不及的小孩子們推門奔出的腳步聲,人們讓身體與精神適應風中吹來的暖意,接著總算來到白燦明光中了。


    它是一刹那的美夢,令人戰戰兢兢,仿佛隻消踏出一步便會蘇醒。


    然而——若側耳傾聽,響徹蒼穹的旋律自森林中高聲流泄,空氣中飄散滿溢夏草香氣、還有甜點、葡萄酒的氣味;他們才總算知道這並非夢境,脫口說出現在的季節名稱。


    夏天。


    正是為期一周的夏天。


    祭典與慶宴的日子就此展開。


    保安官造訪d住處——應該說是蘇茵的住處時,是在當天早上。


    “府上可是祭典的維安委員喔,不過因為蘇茵不再所以沒有人哪,又沒有能代替的。——假如你是這裏請的人,能不能代理出動?”


    d答應了。他已經從蘇茵那聽說了事情經過,也被她拜托:“設法幫我出勤。”


    900m時他來到村外廣場。


    那裏是夏日的中心。


    有摻雜魔術師、特技表演人的旅行賣藝人,有包圍各色攤販的孩童,還有熱烈跳著排舞的年輕人。


    一旦d行經他們之中,聲響與談話聲便中途斷去,火熱視線集中他全身上下。


    看見這名年輕人後,是絕對無法發出歡唿聲的,因為無論是誰都倒抽了一口氣。


    “來吧!——各位在場的觀眾。”


    在四麵為樹木綠意包圍的廣場中央,一個氣勢十足的話聲響了起來。


    說話人的服裝是黑色大禮帽加上燕尾服、銀色緊身褲,一望即知是流浪劍術師。


    腰間皮帶上細刃直刀搖晃。


    戰士以出賣武藝與性命為業,但這種人完全以門外漢為對象,以實力上來說約為半戰士的程度,可說是與生命危險完全無關的輕鬆行業。


    隻是這名男子的武器並非腰間直刀。


    他突然摘下了大禮帽,之後一手深入裏麵,抽出來的指縫間分別各夾著兩支飛鏢,共計八支。


    它們的長度連柄有二十公分,寬則不到二公分,磨鈍了兩旁刃口,前端做成圓形。


    “我一隻手拿四支,總共八支。敬請放心,鏢刃和尖端都已如各位所見地磨平了,即使射到也隻是有些疼而已。對於能全部擋下、或者是躲過小生所射出的這八支飛鏢的人,便會如實奉上一佩格司金幣喔。”


    大概是最後一句台詞的效果,連漫不經心地聽著的小女孩們都鼓噪了起來。


    一佩格司金幣乃南北邊境的最高額貨幣。若在這村莊,額度足夠讓五口之家生活半年。


    “我來!”的發喘話聲立即響起,並非隻有緊張,也充滿了自信。


    掌聲響起,d亦瞧向聲音的主人,不過以數量來說,望著d的女人比較多。


    站在劍術師——不、該說是飛鏢師對麵的,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


    從短袖襯衫與短褲中露出的肌肉以及架勢來看,似乎武藝不弱。


    “好的。那麽請放十德米到那邊的箱子裏,會提供您武器,哪一種合您的意?”


    飛鏢師橫退半步,露出背後的東西。皮製圓桶中不僅有長矛、短槍、長劍,甚至還露出了鐵製的老虎指、吊鉤,拿起來的重量大概超過二十公斤。每一把都被徹底磨鈍,而且握柄有傷,刃口缺損,顯然承受過無數考驗。


    把銅幣投入指定的箱子後,年輕人選擇了短槍。


    他猛一發勁拔出短槍的手法爐火純青,雙腳踏定的位置與下半身的沉穩架勢也十分漂亮。


    飛鏢師詢問道:


    “可以了嗎?”


    年輕人迴答:


    “來吧。”


    “那就開始了。”


    飛鏢師右手按胸不疾不徐地行了一禮,抬起上半身後,銀光化為直線消失在年輕人胸口。


    “嚇!”


    在一聲吆喝的同時,“鏘!”的悅耳聲音碎散,飛鏢在陽光下翻轉,迴到了男子的右掌中。


    “真厲害。”聽到大禮帽男子的讚賞,年輕人大大一聳肩膀。


    “再來。”


    “嚇啊!”


    銀光二度發出相同聲響被彈飛,飛鏢再次迴到了主人手裏。


    “真厲害——再來。”


    “哈!”


    第三支也是一樣。


    縱然看到它絲毫不差地落迴飛鏢師手中,旁觀者卻已不再拍手。


    因為所有人都發現了那並非是年輕人的功夫所致,而是飛鏢師故意讓它這樣的。


    宛如傀儡與傀儡的主人一般。


    年輕人終於大喊:


    “給我盡全力!”


    因為他領悟了自己的立場,已經無法再忍受被當作小醜了。


    “這話真是讓人意外呀。”


    飛鏢師微笑說著。


    “小生總是全力以赴的。不過、好吧。——就盡力一試好了。”


    “來啊!”


    年輕人齜牙咧嘴地擺好架式。


    銀光往他喉嚨唿嘯迸射。年輕人隨著刺耳衝擊聲仰天倒地,三支飛鏢從他的喉嚨掉落地麵。


    隔了數秒的空擋,低聲驚歎才充滿了四周。


    名副其實的快得肉眼難見。


    誰都沒有看到飛鏢本身,而且所有人都以為隻有一支。


    幾個人奔了出來,抱起翻倒在地的年輕人,看來他沒受什麽傷,隻是十分疼痛。


    “接著,下一位是?”


    無人迴應飛鏢師邀請的話聲。


    細長臉孔一邊露出“唉呀、做得太過火了”的苦笑,一邊環視四周,恰好發現了目標。


    他的正前麵站著d。


    “噢——盡管失禮,但這位先生還真是和這村莊格格不入哪。而且,這……”


    飛鏢師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他似乎至少擁有看出眼前對手的力量。


    “稍微發揮出了不符身份的能力,所以暫時不會有下一位客人了,就當作是打發時間如何?費用免費。”


    所有人靜止不動,沒有出聲也沒有拍手。因為全員皆領悟到,倘若這名美青年答應的話,不僅不會是單純的打發時間,甚至不會以遊戲收場。


    或許是想到了什麽,d走上前去。


    飛鏢師的邀請當然並非挑戰,隻是這名年輕人也不可能參加單純的遊戲。


    但他還是走上前去。


    “承蒙您爽快協力,真是過意不去。”


    飛鏢師行了一禮。


    “選擇的武器用那個就可以了。隻要閃過我的飛鏢,便奉上金幣。——這就開始了。”


    距離五公尺。


    對飛鏢師的本領來說等於是零。


    “承讓了。”


    d靜立,未拔出長劍。


    在短暫造訪的夏季裏,這一塊地方上出現了其他季節。


    灼亮空氣迸射飛出的銀光看似一道實為四支。


    自黑衣青年肩頭橫閃流曳的虹線不著痕跡地一斬後,將它們打落地麵;此時觀眾才得以知道這件事。


    d一氣奔過驚叫聲尚未響起的空間。


    飛鏢師臉色慘白往後跳開,最後四支飛鏢從左手卷動暗影射出。


    人們看到了十字光芒。


    橫閃一斬打落飛鏢,縱砍一閃將後跳男子的頭部從大禮帽到下巴一分為二。


    然而當場斃命的男子卻未跌落地麵。


    其他東西掉了下來——


    是個穿著大禮帽與燕尾服的人偶。


    黑影自d的四麵八方躍下——有燒烤雞肉的廚師、有糖


    果屋的老板、還有在路上下將棋的人。他們每個人的動作都是人類的動作,卻也都是人類辦不到的動作。


    由上往下劈的利刃全數落空。


    還來不及發出第二招,身軀被斬為兩段的男人們就變成了小人偶落至草上。


    d劍刃稍稍下垂。雜草貼伏地麵。


    能自由激發重力變化的能力者,d隻認識一個人。


    “又見麵了哪——d啊。”


    自大地某處隨嘲笑聲一同湧現的話語是辛的聲音。


    “告訴你,拜訪你的保安官也是我的傀儡。這次可不隻我一個人。你應該也認得出來吧——這是艾伯特的‘王國’。”


    d的劍尖抬起——又落下。無論半吸血鬼的臂力如何遠勝常人,在身負五倍重力後,這大概也是沒有辦法的結果。


    若一對一便能讓他們全軍覆沒。但遇上聯手的敵人——


    “艾伯特的‘王國’占領了這個森林一帶。對了、大概長寬各一公裏,這裏麵的一切都會順從他的意誌,隻不過居民全是我的傀儡,不妨試著全力逃跑看看。”


    至此,辛的話中途斷去,隔了一會,


    “不過你在和飛鏢師動手之前,似乎就已經看穿我的傀儡了。告訴我那個原因吧。”


    d勉勉強強將劍舉至水平,用毫無痛苦的語調說:


    “必須要向古連道謝哪。”


    在渡輪上古連砍下了辛的一臂。盡管那重傷令他露出破綻,但若非是這名年輕人,終也無法看穿。


    氣息突然一動——不隻一個,而是重重疊疊、挨肩擦背的一整群從四麵八方往這前進。


    說不定d早已看穿了。這群人有興高采烈地跳著舞的年輕人們、有在咂嘴吃著西瓜的母子、有在比賽射魚叉功夫的男人們。


    這座森林——不、照辛的話來說,存在這一平方公裏內的人,皆為活生生的傀儡,而且與d不同,他們不受艾伯特王國的影響。


    每個人手上的白刃不住熠熠生輝,人牆淹沒了d。


    交錯白光與骨頭斷裂聲一齊出現,先頭數人隨即消失。


    “再上,那家夥也是生物,早晚都會累的!”


    以辛的大吼為信號,詭異的進軍絡繹不絕;然後當他們的數量減至一半時,呐喊聲再度響起。


    “讓人難以置信——讓人難以置信的家夥。這可是十倍的重力!——再繼續的話也隻是白白送命而已。退開、退開!拉開距離幹掉他!”


    人潮退去,留在後方的數人拿著狀似火藥槍的武器。


    但別說是發射,就連舉都還沒舉起,頭顱便已飛入空中變成了人偶頭。


    因為d比退開的人牆早一步前進,揮出了劍刃。至今為止他之所以不移動,是為了避免胡亂行動落入敵人陷阱。


    “噢哦!?”


    像硬擠出來的驚愕唿聲響起,右手邊的森林深處有氣息一動。


    d連身也不轉,間不容發地射出白木針。


    陽光下燦爛一閃後,它消失的那一邊傳出了痛苦呻吟聲。


    與d互搏的村人停下了動作,d俯瞰腳下。


    草叢間留有無數維持變形前一刻姿勢的人偶。


    同時d指導重力束縛也被破除了。


    “佩服啊。真不愧——真不愧是吸血鬼獵人‘d’。”


    艾伯特的聲音傳入耳中。即使d擁有超人知覺,仍不知這聲音自何而來,聽來既像來自天上,又似發自地下。


    d淡淡問道:


    “不來嗎?”


    假使他會邀人喝茶,大概依然也是用這種語氣。對休息的邀請跟對死亡的詢問對他而言並無差別。


    隻見他肩膀肌肉裂開、鮮血流溢,背上胸口開著形如柳葉的傷口。一口氣與數十人為敵,而且是在十倍重力下動手,卻僅受這種程度的傷便結束實在堪稱奇跡。


    艾伯特乾脆地說:


    “不了。”


    語氣神清氣爽,像是消去了什麽負擔似地。


    “我一開始就反對聯手。雖然在和你動手負傷的狀況下不得不一起動手,但果然還是提不起勁。——下次我會和你單挑——以國王艾伯特的身份。後會有期。”


    話聲結束的同時,d緊接著往木針射去的方向走去。


    攤販和賣藝人已不見蹤影,全都變成了埋在草中的傀儡,連馥鬱芬芳的樹木也消失不見,包圍著d的乃是彎彎曲曲的海濱灌木。


    顯然在前往保安官指定的廣場途中,便已被騙入了艾伯特的“王國”。但盡管如此,竟能讓如d這般厲害的人的距離感、時間、方向感發生錯亂,實在是駭人至極的妖術。


    彎曲樹木的陰影中,有個滿臉皺紋的老人仰躺在地瞪視虛空。細木針刺穿了他的氣管,露出脖子外。


    這大概是辛本人。


    或許d認為放著屍體不管讓人看到會影響夏日。


    他右手握劍,蹲下身子,用左手抓住老人沒有胳膊的肩膀。


    旁邊轟然雷鳴。


    宛如遭巨響本身轟碎一般,d的左手自腕部碎斷,被彈到了數公尺外的地麵上。


    “別動!”


    轟然作響的方位——另一處樹蔭傳來話聲,這是在d轉向那邊之後的事。


    巨大槍械上開有粗若拇指的槍口——是對火龍來福槍,舉著槍出現在那的身影,是和地上屍體如出一轍的老人。


    “中計了吧。我不是隻能給予傀儡生命。——那是屍體的傀儡。”


    在d腳畔,老者屍首化為插著木針的人偶。


    “老實說,原本今天預計隻要能奪走你的左手就行了。因為從艾伯特嘴裏聽說過破掉他的王國的是那隻能說善道的手哪。不過我不滿足。就算你是吸血鬼獵人‘d’,在這種距離也不可能躲過射擊武器,而且心髒被射穿的話就無法複活了。要是不想這樣的話就迴答我。——珠子在哪?”


    d沉默不語。


    不愧是半吸血鬼,肩膀與其他處的出血早已停住;但從被轟斷的左腕,如蛇血柱正扭蠕流出,他卻絲毫沒有想要止血的模樣。


    老人——辛邊舔舌頭邊說:


    “另一隻手跟臉都不準動。”


    盡管隻用一隻手拿著,大槍的槍口卻文風不動。


    “我也從艾伯特那聽說了如果你嚐到血的話會變得怎樣。那王八蛋、認為我會輸之後就跑了,會對敵人施予無聊同情心的家夥。也正因為這樣,嘿嘿、喪失了知道珠子底細的機會。”


    d眉頭一動,問:


    “你知道它的來曆?”


    辛仿佛要驅散血腥味似地抽動了鼻子,同時說:


    “另一個人知道,是個叫做教授的老頭子。雖然這個教授隻是叫好玩的,不過他的知識真的很豐富。但話又說迴來,就算是為了勝利,竟然必須喝下自己的血,真是讓人不曉得該怎麽說的宿命,真是個被詛咒的家夥呦。不過、我不一樣。我不會是像你一樣的混血兒,會成為真正的貴族給你看的!——珠子在哪裏!?”


    他連耀武揚威的態度都消失了,最後一句隻是充滿低劣慾望的吼叫而已。


    充溢周遭的火熱空氣與血味搖晃蕩漾。


    “在那裏。”


    d隻將臉微微偏向右邊地麵說了。


    “在那隻能說善道的手裏。”


    辛楞了一下,隨即扭動醜陋的老臉點點頭。


    “是嗎、原來如此,的確是沒有比那更安全穩當的地方了。那麽我就收下了。——別動。話是這樣說,但愛怎麽動就怎麽動吧,因為你已經沒用了。”


    話聲未落他便扣動了扳機,猶如爆炸的槍聲響起,足有五公克重的鉛彈頭往d頭部射去。


    說不定此時辛已經想見了自己的下場。


    在按下扳機的前一刹那他看到了——


    看到d的雙眼綻放血光!


    當辛的手指做出索命的一按時,d就已經動了。


    “王國”的重力早已消滅,d的全身機能化為貴族水準。辛完全看不到他的動作。辛的身體從左頸至右肺上葉同來福槍槍身一齊被劈開,猛然往後摔開;此時子彈才擊碎了遠方的灌木。


    d反射性地摀住鼻子與嘴巴。


    辛說過他是吸了自己的血才戰勝敵人的被詛咒存在。但即使是說了這種話的他,大概也萬萬沒想到,在由於自己的槍擊所流出的血液,和夏日瘴氣一同氣化,將濃鬱血腥味送入d鼻中後,便已給予了他惡魔之力。


    或許辛的話所言不虛。


    散放絢爛血光的雙眼凝視辛本人,接著d的表情微微一變。


    辛突然變成了人偶的形狀。


    然後,在他轉身瞧去的地麵上,d的左手業已消失無蹤。


    從d展開血戰的幻影森林往內陸前進數百公尺,這裏同樣是在森林裏。


    此處連海浪聲都聽不到。


    相對的,有被蒸暑鬱熱所誘生的交相競鳴昆蟲叫聲,那熱浪讓昨夜為止的冷氣如夢遠逝。


    蟲鳴忽然中斷——因為夏草被大力踐踏得東倒西歪,枯瘦如針的老者飛奔而入。


    自覆蓋青苔的橫倒巨木上站起了另一個人影。


    是脫下了注冊商標的鬥篷,穿著似麻質料、略微髒汙的兩件式衣褲的庫羅洛古教授。


    望見奔來的獨臂老人後,他一改悵然若失的表情問道:


    “得手了嗎?”


    “嗯嗯。”


    老人——辛表示肯定。


    “正是如此,看吧。”


    瞧見拿出來的東西後,教授的表情揪成一團。辛立即說道:


    “是那家夥的左手,珠子在這裏麵。”


    邊境不論發生何種事皆不足為奇,人們也不會感到詫異。


    “你要怎麽辦?——在這之後?”


    聽到教授的問題,辛一麵將糊碎的左手腕按於胸口一麵全身顫抖,此乃由於難以遏抑的喜悅之故。


    “那還用說,當然是盡早離開這村子。雖然奪得了珠子,那家夥卻還活著。那家夥真可怕,能搶得到隻能說是僥幸,下次遇到的話我一定會送命。那血色的眼睛——就算我本人沒被看到,卻覺得仿佛連骨髓都被看穿了哪。嘿嘿、隻是,下次碰麵時我便已經成為他望塵莫及的存在了。”


    辛手中d的手掌劇烈抖動;教授冷然眺望這幅光怪陸離的光景,問:


    “確認過珠子在了嗎?”


    堅信不移的歡欣表情猛然被懷疑神色吹散。


    “還沒。可是——”


    “說不定隻是空歡喜一場。”


    “怎麽會!”


    辛將秀美手掌舉至眼前。


    “就算我和你迴去城裏,沒有珠子的話也無計可施。先試著確認看看如何?”


    教授的話中有讓辛覺得應當如此的說服力。


    辛搖動手中的東西問道:


    “好了、迴答我。你是還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此時,庫羅洛古教授迅速抬頭望了天空,但激動已極的辛並未注意到。


    由於所有蟲鳴聲皆盡止息。


    難以言喻的笑聲流現——彷如要為這靜謐增添淒涼一般。


    手掌笑了起來,發現這點後辛愕然將它翻過來。因他眼前的部分乃是手背。


    在圓睜的眼睛前,手掌表麵沙沙作響起伏不定後,浮出了某樣東西——一張人臉。


    有眼睛,有鼻子,也長有嘴巴。


    那是張有著清楚意識的人臉,但縱使如此,模樣卻頗為詭異,宛如欠缺了身為人類最重要的東西一般。


    他“唿唿唿”地笑了。


    “別擔心,還活著,而且還活了很久,比你多活了一百倍以上的漫長歲月哪。”


    “這樣的話就直接說了。”


    不知一開始時的驚訝跑到哪去了,辛用充滿黑沉自信和威嚴感的語氣說著。


    “你身體裏麵應該收著一顆珠子。那珠子怎樣了?”


    “聽你這麽一說,嘿嘿、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曾經吞下那種東西過哪。——大概有三千年了吧。”


    “你在唬弄我?”


    辛的頭部往胸口垂下,短劍劍尖刺到了小小眼珠前麵。他將事先藏在胸前口袋的利刃以口銜住後拔了出來。


    “先試著刺到你的眼睛和嘴裏一次看看,刺的深度會足夠把它們剜出來的。”


    “順便取出珠子如何?”


    “好。”


    “等會等會!”


    怪異人臉連忙製止。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讓我現在挑個合適的出來。嗯——”


    接著顯然是臉頰的部分忽然膨脹了起來。


    “這一顆的話怎麽樣?”


    然後,令人難以置信——


    “颼!”地唿嘯作響後,口中噴出的銀灰色珠子避無可避地半沒入辛右眼裏。


    他發出野獸的慘叫聲後退後,手想按到眼睛上但另一隻手已經先按在那裏了。辛將它扭下扔開。手掌下珠子已不見,在眼睛的位置隻剩下鮮血淋漓的大洞。


    哄笑聲自地麵響起。


    手掌站了起來,睜著兩眼,珠子從小嘴中露出一半,不知他是如何發出笑聲的。


    “等一下!”


    教授大叫的同時撲了過去,手掌被他輕而易舉地緊緊抓在了手中。


    “嘿嘿嘿、就算抓到我也沒用的啦,因為也搶不到這東西呀。”


    話說到一半,不知他用了什麽方法,珠子畫出銀色弧線後往靠近海邊的方向飛了出去。


    就在教授注意那方向的空檔,他的手閃過劇痛,接著他扔掉了怪異手掌。


    教授衝入樹叢尋找珠子,最後徒勞無功地走迴原地,之後才發現自己是被咬了。


    看著深鑿右手拇指根部的齒痕,教授咋了一下舌頭。


    雙眼隨即泛出憎恨色彩,俯瞰依然在地上掙紮的辛。


    “果然是空歡喜一場啊。”


    語畢,教授拔出腰間匕首,刺入辛的頸部直至沒柄。


    “你……你……”


    吼出令人想摀起雙耳的怨毒話聲後,老人仰望教授,鮮血猛然自他口腔溢出,但他仍舊說著話。


    “蠢貨……你脖子上……有我的毒蟲……一起下地獄吧。”


    “你是說這玩意兒?”


    教授由上衣的胸前口袋取出毒蜘蛛在辛眼前搖擺。


    “雖然我看不到,但別的東西可以看到。我拜托留守旅館的人幫我組合了兩枚鏡子,先用背後的鏡子照著頸部,再把它反射到垂在臉上方的鏡子——之後再畫畫就行了。”


    大概用盡了力氣,辛帶著駭人麵容倒在地麵,教授將化成小片橡膠的蜘蛛扔到他背上,露出頭一遭出現的驚人惡相望著海洋方向。


    “要去找,無論如何都會找出來給你看的。解開人類與貴族之血的唯一至寶啊,來到我手中吧。”


    之後他按著一隻手,同時再度往珠子消失的方位邁步走去。


    這是海潮聲遠遠傳來的懸崖上。


    從貴族之道轉入前往村子的道路後,這裏是最靠近海洋的場所。


    由漆黑岩石邊緣往下一看的話,會看到碎散磊磊岩石上的兇猛浪頭飛沫,以及簡直像在等待自殺者,齜牙咧嘴,體長四、五十公分的成群怪魚。之後會突然有股想要跳下去的奇怪衝動。


    怪魚是肉食性的,但並非一直巢居此


    地。


    這是個遺跡——往昔,在這一帶仍受貴族支配時,為了對抵抗者殺雞儆猴,或者為了半遊戲的心態,會從崖上把人類扔下去。


    由於數量眾多及曆時長久,結果讓魚類擁有了一種反射條件,即使經過了將近十世紀,隻消崖上一有人的氣息,它們便會為本能所驅自海底浮出、劃水遊近、咬牙作響乞求餌食。


    過午之時有兩名餌食在此。


    妖豔欲滴的牝獸——莎蒙,以及身材頎長的“修行者”——古連。


    不知他們是相互憎惡,還是彼此吸引,恐怕連兩名當事人也不清不楚,兩人就這樣一直維持著不可思議的男女關係。但如今莎蒙雙眼中卻閃動陰鬱的熱情;古連臉上則有著淒慘的落敗暗影。


    他挑戰d失敗是在這幾天的事。盡管用了秘劍“羅蕾萊”讓d身負重傷,但那卻是受了意想不到的第三者援助而成的僥幸,而遭d反砍的一劍,若是沒那人幫助便會形成致命傷,這件事和那股燒燎全身的敗北痛恨,古連自身比誰都來得清楚。


    這體認變為無處可泄的怒火,如今,他甚至想撕碎纏包右肩傷口的繃帶,重新砍斷沒有用的手臂,如此程度的激怒正充斥心中。


    我仍舊還是趕不上。


    本以為遲早能看見“修行者”這條道路的終點——然後,是這句看不到終點的命運語句。


    秀麗麵容上憤怒與絕望如萬花筒般變幻搖擺,莎蒙也凝視著這張臉,目光中泛動不知是嘲笑還是憐憫的感情顏色。


    告訴了古連同伴們好像先行動了,唆使他前去找d的人是她。


    結果古連落敗,為了怕被村人看見,將負傷的他藏匿廢寺、加以照料的人也還是她自己。


    這可恨男子拯救中了教授妖術的自己、加以侵犯,還不停嘲笑。也正因如此,在敦促他向d挑戰,而他當衆落敗後,莎蒙內心殘酷地暗自竊笑過。之所以加以照料,亦是為了保住他性命後,再次讓他嚐試有勇無謀的挑戰,好令自己一行人能便於得到珠子。


    縱使這樣,妖女凝望立於崖上年輕修行者的雙眼,卻不知為何飄蕩著簡直像看著愛人一般的哀愁之色。


    “接下來要放棄了?”


    詢問語氣乃是嘲諷。


    “那也好。敵人是吸血鬼獵人‘d’——聞名邊境的名劍手,一介修行者終究是比不過的。拋棄無聊的固執,趕快離開這村莊吧。之後隻要忘記就行了。”


    不知是否聽入了這僅能以狠毒形容的侮蔑話語,古連右手持劍,默然望著北海,


    “贏不了啊。”


    短短一語乘著吹來的風飄送。


    “的確是無法贏過他。地上爬的毛毛蟲無論如何修行都是比不上巨龍的。不過——還有一個辦法,還是有的哪,讓吸血鬼獵人‘d’屈服在這樣的我的腳下的方法。”


    莎蒙眯起眼睛。


    因為強風突然來襲。


    睜開眼睛後,古連已麵向這邊。


    他瘋了——莎蒙心想。


    古連的表情隻會讓人覺得他瘋了。


    “有的呀。唯一的一個!”


    修行者嘶吼,全身震動。


    “那就是你去買飯時所得到的消息。我隻相信神這一次。啊啊、在我失敗、瀕臨絕望之際,這樣的拯救者竟出現了——”


    莎蒙臉上一切表情消失。


    因為即使是千錘百煉的戰士也要嚴陣以待的厲害妖女,全身正籠罩在從未想見過的根源性恐懼中。


    “難道說……”


    顫抖丹唇吐出話語。


    “難道說……你……”


    “我要成為貴族。”


    斷然宣言的語氣雄壯威武,殺氣彩飾他的雙眼。


    “不過,若是被貴族吸血的話就會成為他的仆人,會遵從吸血者的命令,變成徘徊索求人類同類的熱血的惡魔。就算這樣也沒關係,隻要能在那家夥——吸血鬼獵人‘d’之上的話就行了,哈哈哈!仔細想想,沒有比這更明確的戰鬥動機了——獵人和貴族的仆人。”


    由於太過超乎尋常的執念,莎蒙隻能茫然呆立,古連走到她麵前,伸出負傷右手一把抓住白皙粉頸。


    他將臉貼近“嗚!”地退開的女子櫻唇,


    “從今晚開始我要外出——去找那個家夥,你去從村民那打聽出那家夥常出現的場所,要兩個人一起找。”


    “怎麽會——那樣的事——你覺得我會去做?”


    莎蒙的聲音顫抖。因為對認真命令她去做這種事的男人的執著感到害怕。莎蒙感覺股間轉為濕潤。


    “不要?不要的話現在就把你從這懸崖扔下去。隻會裹傷和陪我睡覺這種事的女人——也隻有填飽下麵聚集魚群的胃袋的價值而已。”


    抓著白皙喉嚨,古連將女子拉了過來。


    莎蒙沒有反抗,不僅如此,雙手還抱住了古連的頭,將自己的嘴唇疊了上去。


    經過一段漫長時間,劇烈唿吸顫動唾液絲線,莎蒙注視著男子,喘息似地說了:


    “隨你高興吧。唿唿、直到貴族的獠牙咬入你的喉嚨為止。”


    古連粗魯推開因情欲而扭動的女體。


    莎蒙浮露出難以形容的淫猥笑容,


    “那麽,我要迴去了。因為必須要和同伴們商量,決定今後的作戰方式。唿唿、今晚也會到你床上去的。”


    莎蒙走開後,古連獨自再度轉向大海。


    在這之後,對著他的背影,


    “死不足惜的麻煩。”


    這出人意表的話語扔了過去。


    古連不慌不忙地轉了過來,一名虎背熊腰的巨漢叉開雙腿站在他麵前,間隔五公尺左右的距離。


    “我的名字是艾伯特。——你應該從莎蒙那聽說過了哪。”


    在猛然伸來的鐵棒前,古連微微一笑。


    “老早就躲在岩石陰影裏了吧。——這名字的確有聽過。那麽、有何貴幹?”


    “現在馬上給我離開這村莊。——就算這樣講,從剛才說的話來看,你也不會乖乖照辦的。我要代替莎蒙,讓你成為魚的飼料。”


    艾伯特垂下鐵棒,接觸崖麵的棒端開始在岩盤上緩緩刻出粗線。


    而古連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事情。


    古連站立的懸崖突出部寬約七公尺,橫劃完這個長度的線條後,艾伯特笑了起來。


    “在這線的前麵——你所在的地方乃我的王國。奉國王艾伯特之名,現在我將要討伐侵略者。”


    古連一瞥再度舉起的鐵棒,冷冷發笑。


    “要憑這種功夫殺我是嗎?——很好。不過想不到會有這種愚蠢的戰士,為了沉迷於無聊女子的美色而舍棄生命。雖然不能用右手,要讓你好好見識一下力量的差異倒是沒有問題。——來吧。”


    艾伯特沉毅莊重的麵容上怒火中燒。


    在與辛一同偷襲d失敗後,他沒有迴去藏身處而是在村中走動。


    因為一方麵曉鬼和茨在進行各自的任務,莎蒙從昨晚就不在,所以在找了個“即使迴去也沒有用”的藉口同時,艾伯特為了找到她而彷徨徘徊著。


    在五名戰士中,最富人性的便是艾伯特。因此,他被擁有完全相反特性的莎蒙所吸引。之所以沒有挑明,大概是因為考量到了自己與莎蒙的諸多相異點。在前天晚上,從跟蹤悄悄離開藏身處的她,之後又轉迴來的辛那裏得知古連的存在後,他不禁妒火中燒。


    由於“為了利用古連而拋出莎蒙的肉體”一事得到了所有人同意,他也因為自身性格之故所以未公然反對;但卻把“早晚必須作個了斷”的想法銘記在心。


    當在村外懸崖上發現對手及莎蒙之際他欣喜若狂。接著


    ,在辛斃命、莎蒙離去的現在,他無須再顧慮誰,與情敵正麵相對。


    “嚇啊!”


    發出宛如裂帛的尖聲吆喝後,艾伯特將力道集中下半身一蹬地麵。


    朝徒勞高躍的巨大身軀投以輕蔑與哀憐的視線後,古連正欲自左揮出一劍卻大吃一驚。


    劍身移動時重量變重了五倍,速度也與之相應。


    古連之所以勉勉強強擋住了下砸的數十公斤鐵棒,並非由於奇跡,而是他武藝高超。


    劍身粉碎。


    躲過橫掃襲來的鐵棒同時,古連被逼至懸崖邊。


    縱使敵人速度不變,這一邊卻隻有原來的五分之一。


    糟糕——在他如此想的刹那,猛烈一擊擊中胴體,古連被打了出去。


    下麵已無岩地。


    “修行者”古連靜靜地從近五十公尺的懸崖邊,往海浪、怪魚盤旋渦卷的海麵一頭摔了下去。


    涼風吹亂秀發,蘇茵不得不用手指將遮覆臉部的頭發撥開了無數次。


    充溢風中的冷氣乃是海裏的冰塊所造成。氣候調整裝置的怪異選擇在此處依然有效,已造訪村莊的夏季並未及至遠方海洋。


    北風運來的冷氣在經過海洋途中轉暖,成了夏日難見的涼風,吹往海濱村落。


    這是夏日的風。


    蘇茵站在岬角上。


    此時剛過正午——是艾伯特同古連進行死戰的時刻。


    眼下的大海湛藍靛青得刺痛眼睛,它本應在中間處就轉為冰凍的灰色;但在這裏看到的海洋,卻是宛若燒烙於天青草綠上的夏日顏色。


    在浪線斷缺的海麵上有白冰漂浮,浮冰前方不遠——離岸約一公裏處,數艘中型動力漁船白森森地切碎波浪,追逐魚群。


    若是那位置的話,應該是狂暴旗魚吧。


    這是距離藏身處徒步二十分鍾的地方。


    名為“貴族之岬”。


    孩提時代她曾造訪過無數次。當時留下的記號現在依然殘存在附近的岩石與樹木上。


    以前看著海,便會覺得自己是要生活在這裏的。


    但如今不同了。


    她想——要生活在這裏嗎?


    疲憊積壓雙肩上。


    過去有支撐著這雙肩膀的手臂——在這幾天內,蘇茵經由奇特的失落感,察覺到葳玲跟祖父乃是對自己而言極其重要的存在。


    她曾有過有自信能活下去的想法。而所謂的自信,是對獨自一人也能生活下去一事的自信。


    之後妹妹與祖父去世了。


    蘇茵注意到自己想前往遙遠地方的念頭。


    就在夏季結束之後。


    她已經無法熬過下一個冬天了。


    腦海中浮起了一張臉孔,蘇茵在夏日空氣中渾身顫抖。


    是在隧道中遇見的那名男子——昨晚也夢見他了。


    她絕對沒有見過那張臉。可盡管如此,無法形容的沉重晦暗卻充塞胸臆。


    他是誰?


    這雖然是最大的疑問,但還尚且能夠理解。


    而連同恐懼一並湧現的疑問卻是——


    對我而言,他是什麽人?


    蘇茵一麵搖頭一麵決定迴想另一個人的臉。


    迴想遙遠而美麗、冰冷嚴峻的年輕人的麵容。


    即使什麽都沒問,也能知道他一路走過了自己難以想像的淒慘嚴冷道路。光是想起他,蘇茵便心中一寬,變得安心了。


    然而,他是遲早都會離開的人。或許是為了不想和那男人分開,才想要保住珠子的。自己心中的想法讓蘇茵十分害怕。


    茫然將天空及海洋收入視界內的雙眼,突然凝聚焦點。


    因為於冰塊附近拖曳著漁網的一艘動力船忽然傾斜了。


    “——!?”


    在忍不住眨了兩、三下眼睛的時間內,船首猛然抬起,將船上的男人們拋往水中後,船隻一下子便整個沉入海裏。


    發覺狀況的僚船切離漁網後調頭來救。


    蘇茵“啊!”地叫了一聲。


    由於在那艘船的右舷前方海麵猛地冒出了黑色物體的關係。遠遠看來隻看出那是細長棒狀物。蘇茵聯想起螃蟹的腳。


    奔去救援的船主也發現到了,猛力轉動舵輪,彼此距離隻有兩公尺而已,而死命的轉彎,反而給了海中物體絕佳角度。


    蘇茵瞧見突出海麵的蟹腳刺入船腹。


    漁船本身的速度也增加了切割時的力道,將船腹如紙般劃開的剪子,和開在船身中央處的切口一同沒入海中。


    船隻不到兩秒便往左方傾倒。


    發現海中危險的另一艘船轉而逃跑。


    卻在離開現場還不到十公尺時開始發生異狀。


    漁船沒有傾斜,速度亦未減緩,但船緣與水麵的距離卻在迅速縮短。當變為潛水艇的船身沉入水中後,船主往水中跳去。


    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的狀況下,蘇茵對自遠方接近的其他船團的船影大叫出:“不要去!”,但打從在冷水中奄奄一息的男人們被拉上船,直到船隻往港口疾駛而去為止,未再發生任何事情。


    除了這件事以外,在進行救助的正當中,有個仿佛水魔之王從海底深處發出的鈍重聲音響起,說了以下的話:


    “之後若是還想出海捕魚的話,便會遭到同樣命運。海洋是你們的敵人。若是對這樣感到害怕,就把你們村莊裏名叫蘇茵的女孩——她手上的一顆珠子,在什麽時間都可以,在三天以內放到海裏。那時,海洋便會還給你們。”


    而蘇茵並沒聽到這些聲音。


    救難船全速趕迴村裏,將遇難者送往醫院,同時有數人趕往村長處通知這件大事。


    村長嚴格命令絕對不可以擾亂到夏日祭典後,隨即召集了保安官和村議會的委員群。


    使者造訪了蘇茵家,當留守的d如黑風般現身村公所時,眾人陰鬱的臉上恍惚與戰栗相互交錯。


    在村長講述事情經過,要求立即說明珠子的事並把它交出來的期間內,d默默倚牆而立,當村長話一說完便從容不迫地開口告訴他:


    “沒有珠子。”


    “什麽——”


    村長說不出話,在場全員麵麵相覷,無人駁斥d。他們覺得好像海中的威脅已經出現在眼前了。


    “還有三天的時間。”


    d用不變如故的鋼鐵語調說了。


    “在這段時間內我會找到珠子,或者收拾海裏的東西。——這樣就行了。”


    委員們再度彼此對望,但也隻有點頭同意。


    村長用非先問出這點不可的口氣問:


    “那珠子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


    “為什麽會在蘇茵手上?”


    “不清楚。”


    “水中的家夥是什麽人?”


    “不曉得。”


    “蘇茵在哪裏?”


    一名委員下定決心發問了。


    “說有東西要買,出門去格勞司村了。不知何時迴來。”


    那是一個船隻停靠的港口城鎮。


    “還有一件事。”


    委員追問不放。


    “你進來的時候,我覺得房間裏的空氣好像結凍了一樣,請告訴我你的身份。”


    “你太過份了吧。”


    發出異議的乃是杜瓦特,因身為青年團的首領,所以他也參加了村議會。


    “我知道這一位的身份,他是旅行的保鏢,早晚會離開村子的。不詢問旅行者的過去不是邊境的規矩嗎?”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找到好的攻擊對象後,委員將矛頭轉向了杜瓦


    特。


    “不管問他什麽都隻是一昧地說不知道,還輕輕鬆鬆地說什麽隻要最後收拾掉敵人就好了。我希望他能告訴我要怎麽處理才好。而且就算收拾掉海裏的家夥了,隻要那個珠子什麽的還在村裏,你能保證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威脅的人出現嗎?我是在擔心這些事。好吧,這次的事件就委托這個男的處理。可是,在妥善處理之後,可別忘記蘇茵能不能留在村裏全都和在這之後的說明有關係。”


    “你這頑固無情的臭老頭在說什麽鬼話!”


    杜瓦特憤然起身。


    “你這混蛋有對蘇茵一家說三道四的資格嗎?王八蛋!噢、當你那個敗家子在貴族的土地上迷路,風雪正大的時候,一麵凍個半死一麵把他找出來的是誰?是你這家夥嗎?是在這裏湊人數的委員先生們嗎?是蘇茵和葳玲吧?你還真敢說啊,在你在修理現在住的家的時候,借給你改建費用的是哪位先生?是這樣提到他對他失禮的村長先生嗎?是巡迴銀行嗎?是蘇茵的祖父大人吧!?”


    委員轉開了蒼白的臉。


    從道理上來說他是正確的。然而,在這個除去為期一周的夏季外,宛如以寒風為食、豪雪為寢的村莊裏,比起合理精神,將人情道義視為重要的人際關係才是第一優先。因為邊境的嚴苛生活導致不得不如此。忘恩負義之徒比起小偷或殺人犯更受忌諱。


    “可是哪、杜瓦特——”


    其他委員插話了。


    “多爾鬆說的也沒有錯。正是因為有大海在我們才能夠生存。就算收拾了這次的家夥,要是有第二、第三個奇怪的家夥使用相同手法的話那該怎麽辦?蘇茵的確也必須負起相對的責任。和那個貴族一樣,把危險事物帶到我們一個禮拜的夏天裏的罪是很重的。”


    “媽的——你是想說住在同個村莊裏的人是有罪的什麽的屁話是嗎!?”


    杜瓦特站到椅子上,全身因憤怒而顫抖。


    “好、很好!”


    青年團代表朝著沉鬱的委員臉部伸出拳頭大聲咆哮。


    “同伴的罪還是什麽的都由我來負責。我把那怪物宰掉的話就沒話說了吧!”


    “我們沒說過那樣的話。”


    “羅唆!別鬼扯藉口!”


    一隻漆黑手臂無聲伸至正要撲過去的杜瓦特胸前。


    未看向表情瞬間變得像被扔到隆冬之中的青年,d麵對咽著唾液的人們,


    “你們提到了貴族。”


    他如此說著,宛若一抹美麗幽影。


    “聽說是從海裏來的。假使我一起收拾了海裏的威脅者和那個貴族,就別再追究蘇茵和珠子的事。我不會留下後顧之憂的。”


    無聲喧鬧充滿室內。因為所有人皆在心想——他在胡說八道什麽鬼話,但同時卻又直覺認為若是這秀麗年輕人的話定能辦到。


    “你要怎麽殺掉貴族——而且還是不可能會有的自海裏來的貴族?”


    保安官的語氣中恐懼與期待交混。


    “我是吸血鬼獵人。”


    此時眾人才真正被嚇得睜大了雙眼。


    村長馬上說道:


    “這個——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合了我們的心意。不過,不論你是多厲害的吸血鬼獵人,敵人可不是一般的貴族呦。”


    “沒問題的啦!”


    自敞開的窗外,一個低厚話聲嘲笑似地說了。


    “那家夥可是半吸血鬼——貴族的同伴啊。”


    全員寒毛直豎,就連杜瓦特也圓睜雙眼,發不出聲音。


    d將目光往院子盡頭一瞥,但大概因為話聲在說完那些話後便已停息,連氣息亦已消失無蹤,他隨即對所有人淡然無比地講:


    “就是這樣。在三天之內請不要妨礙我。”


    接著不發一響離開房間。


    在所有人茫然若失,失魂落魄似地靠在椅子上的會議室裏,不久後,杜瓦特的苦惱聲音呻吟道:


    “天啊、蘇茵——你竟然幹下了這種事。”


    在d離去前的前一刻,快速離開村公所的教授正在通往村中主要幹道的小路上走著,同時說:


    “這樣一來,就能充分牽製d的行動了。接著就是要盡早找出珠子,不過要去哪找呢?——再去那附近找一次看看好了。”


    他在搜索珠子的途中,發現趕赴村公所的d,便隔著好長一段距離進行跟蹤,而得到了意外的收獲。


    教授沒有想要停下笑得開心已極的表情的模樣,往流泄華爾滋舞曲的森林方向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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