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之夜,是寶哥兒的滿月,本來說好的要為孩子熱熱鬧鬧地辦一個滿月宴,看看日子逼到跟前,柳老爺卻不再提起闔府祝賀的事,隻在沐風居擺了兩桌,招待了李萬嬌的娘家人,那些本來盼著這一天能大擺筵席,闔府大大賞賜一番的下人們都感覺有些失望,也不知道老爺是如何和九姨太溝通的,九姨太竟然也乖乖接受了這一安排,沒聽到她為此鬧騰,所以這一天,府裏像往年一樣,過元宵的氣氛大過了一個孩子的滿月。


    傍晚時候,靈州府有名的齊家戲班子如期被請進了柳府大門,在後花園裏搭了個臨時戲台子,太陽剛剛落窩,那好戲就咚咚鏘鏘嚓嚓地上演了。


    最近府裏發生了一些事兒,影響了大家的心情,不過日子還得過,誰死了,誰活著,都不會十分地影響他人尋求快樂的本能,天還沒黑透,各房各屋的下人紛紛攙扶著自己的主子往後院趕,後院臨時搭建的席棚前,又搭建了一座大大的暖棚,裏麵擺設了一排排座椅,前後左右安置了大盆的火盆,上好的靈州青碳一盆盆燒起來,很快裏麵就變得暖烘烘的。


    第一個趕來的是柳映,新做的深紅色九紫綢旗袍緊緊裹住了略微豐滿的少女軀體,裹出了七分羞澀,二分嫵媚,還有一分天然的嬌媚隱隱藏在深處。畢竟旗袍開叉太高,就算她生性潑辣膽大,卻還是忌諱眾人的目光,不敢公然挑戰當下的社會風氣,所以叫丫環特意把開叉適當縫合了一些,所以這改製後的旗袍裹在身上,玲瓏凸凹的身材倒是鮮亮亮全部烘托出來了,卻走路很困難,連最小的步子都無法邁開,她隻能老早出發,扶著丫環的手慢慢地小碎布挪了過來。


    柳映這裏剛要落座,耳邊一陣鶯鶯燕燕低語巧笑,引得小丫環矚目,柳映也禁不住抬頭,但見幾位衣衫光亮的仆婦拱圍著三個穿戴鮮亮的丫環,一眾人群的最中間才顯出一個俏生生的身姿來。


    幾位提前跑來為各房姨娘看座位的仆婦瞅著來人,頓時眼前一亮,舍不得挪開,嘰嘰喳喳肆無忌憚地就議論了起來。


    “快看看她的衣衫,好特別,好新穎,這是什麽樣式呢怎麽從來沒見過?”


    “是啊,是啊,看著像旗袍,但又和五小姐的旗袍不一樣。”


    “你們快看,她的旗袍怎麽能開那麽大叉呢?瞧瞧都開到大腿根上來了——可是怎麽就不難看呢?”


    “顏色也好看,通體淡粉色也就罷了,最好看的是上麵灑滿了大朵的花兒,這是什麽花呢,花瓣這麽大這麽肥,再配上大片的綠葉,鮮靈靈,嫩生生的,尤其腹部那兒的那幾朵花,尤其襯托得身子細長好看!”


    “頭上那個金釵多精致呐,肯定是外麵鋪子裏新近才出的新款式。”


    “還有手腕上那個玉鐲呢,她冰肌玉骨,配上羊脂玉更加迷人了。”


    “我覺得她穿戴要比五小姐華麗,也好看。”


    “噓——你胡說什麽呀?沒看到五小姐就在身邊嗎?”


    “快走,這位嬌蠻小姐誰也惹不起!”


    幾個人推推搡搡一溜煙跑走了。


    柳映為了省事隻帶了一個小丫環來,小丫環聽到這夥婆子當著她家小姐的麵公然對小姐這麽不敬,頓時又氣又急,隻是她膽小,不敢去和那些粗婆子對罵,悄悄偷看自家小姐,發現小姐一張粉麵已經氣成了豬肝色,小丫環忙虛虛扶住小姐胳膊,“五小姐,我們……她們……”


    柳映直言瞅著那個眾星拱月一般被圍在中心的人兒,那不是那個低賤的小丫頭片子是誰?一夜功夫爬上枝頭變鳳凰也就罷了,還公然穿戴這麽華麗招搖,硬生生把她這個嫡親的小姐都比了下去,這哪還有天理呀?


    柳映鼻子都要氣歪了,忽然抬手啪一聲,對著小丫環劈頭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脆生生的,疼得小丫環捂住臉出溜在地上,傻愣愣瞅著自己主子,不知道她為何忽然拿自己撒氣。有氣也該找對方撒啊,你欺負自己人算什麽本事?


    她自然不敢質問,隻是眼裏盈滿了淚花。


    柳映扭著手腕子,呸一聲,“不知高低的小蹄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下賤胚子,見什麽高枝兒都敢往上攀啊?我告訴你,在本小姐眼裏,就算你再怎麽狐媚子能哄人,我也是眼裏不揉沙子,你永遠都是下賤胚子一個!”


    邊罵,邊腳步噔噔離開,看樣子戲也不打算看了,正接迴自己屋了。


    真是氣人!本來精心準備的九紫綢大紅旗袍,今夜是第一次上身,想著給大家一個驚喜,叫多少人眼巴巴地羨慕。誰知道還沒正式出場呢,就被一個小賤人給搶了風頭,不就是父母一時糊塗認的什麽義女嗎,不就是傍著柳家蹭飯吃嗎,憑什麽也能那麽花枝招展地搶人家嫡親小姐的風頭?那身衣衫哪來的?怎麽能那麽張揚放肆呢?明明我這身才是角院剛剛流傳出來的新款式,你那裏又哪來的更新的款式?我害怕開叉大惹人非議,巴巴地縫了開叉,你倒好,開得比我不縫合的時候還大,是要叫全府的人都看到你那大長腿嗎?要不要臉呢你到底?


    柳映氣昏了頭,忘了無法大步走路,步子難免邁得大了,被旗袍控製著,忽然一腳踩空,差點跌了一跤。


    小丫環慌忙趕上去扶。


    她又羞又氣,對著丫環就是一腳,撕拉一聲,竟硬生生把旗袍撕了。


    惹得一夥婆子下人捂著嘴笑。


    更遠處打雜的下人頓時紛紛抬頭看,這大戲還沒開始呢,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上演活生生的戲劇了嗎?


    這哪裏是教訓自家丫環,分明是指桑罵槐呢。


    一個大丫環怕柳緣多心,忙忙打岔,“不知道四小姐喜歡看什麽戲呢,我叫他們把戲單子拿來看看,老早替您點上。”


    更名柳緣的蘭花輕輕一笑,她似乎沒有聽到柳映那一番指罵,瞅著麵前一排桌椅,“這是老爺大太太的座位,這是姨太太們的位子,第三排應該是各位姑娘的,第一應該是三小姐,接下來自然是四小姐我了。”說著,一邊鬆開丫環的攙扶,輕輕落座,早有那小丫環忙忙替她鋪上了捧在手裏的軟毛墊子。


    做了幾天小姐,蘭花已經完全從一個伺候人的丫環完成了角色大轉變,她麵色平靜地享受著下人的侍奉,好像她從一生下來就是尊貴的小姐,就已經在這錦衣玉食軟香溫玉的環境裏生活。


    她這從容淡定的氣度不但把火氣旺盛的柳映比了下去,就連遠處走來的的柳眉柳沉等人也齊齊壓了下去。


    姨太太們小姐們剛一落座,大太太也來了,柳老爺陪著九姨太緩緩走在最後麵。


    柳丁卯麵上含笑,目光和善,展眉逐一掃過一排排桌椅,目光在柳緣這裏停了一下,點點頭,吩咐劉管家可以開戲了。


    第一出是大太太點的《轅門斬子》。


    鑼鼓齊鳴,檀板聲聲,齊家班子不愧在靈州府聲名遠播,這一叫板,一亮相,一開唱,眾人眼前一亮,齊刷刷盯著了戲台子不挪眼。


    “緣兒,你想看什麽戲?盡管點來——”柳丁卯迴頭,對著身後的柳緣親切地微笑。


    陳氏嗑著瓜子,笑眯眯的,“是啊,過了今晚,明兒就是正日子了,我們四小姐以後的元宵夜可都得年年歲歲在翰林府過了——翰林府自然要比我們府裏好上十倍,可畢竟沒有父母弟妹們陪在身邊——緣兒愛看什麽盡管點著——”


    早有小廝彎腰低頭,雙手捧著滲色釉磁盤,裏麵靜靜躺著精致的灑金戲單子。


    柳緣輕輕伸出一枚纖纖玉手,無數雙眼睛滿含豔羨地盯住了這隻手。


    老爺大太太對這個幹女兒真是好,好得遠遠勝過了親生的三小姐等人。往年看戲,幾位姑娘隻有乖乖看著的份兒,哪有親自出手點戲的待遇,這柳緣小姐可算是占盡了風頭。


    柳緣五指輕撚,姿態柔軟嬌媚,那戲單子剛剛攏起來,不等展開來瞧,忽然一隻手橫刺裏搶過,一把奪走了單子,同時嘩啦一聲,撞翻了磁盤。


    滲色釉瓷器薄脆堅硬,落地十分清脆,嘩啦一聲響,穿透了在座每個人的耳朵。


    膩在陳氏身邊的柳萬正瞧著戲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戲沒一點意思,聽到聲音第一個扭過頭來,大叫,“呀,映姐姐和蘭花姐姐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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