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府到了,馬車在梁州街頭粼粼而過,張紫藍和秧兒都沒有心情看外頭的熱鬧,隻有啞姑一個人掀開一角簾子,默默瞅著外麵。


    外麵是真熱鬧,嘩啦啦過來一群人,剛過去,唿啦啦又來一群。這些人都慌慌張張的,好像後麵有餓狼在追趕。


    街頭沒有從前那種整齊有序的熱鬧,這熱鬧是淩亂的。人群中看不出絲毫的悠閑和從容,扶老的攜幼的,慌慌張張地趕路。


    護衛領隊帶著弟兄們緊張地護著車子,在人群裏穿行。


    等走到主街的中心地麵,人群亂嚷嚷地擁擠,竟然走不通了,馬車死死卡在人群裏寸步不能前進。護衛領隊著急,大喊:“讓開,讓開這是張知州府裏的馬車——還不快讓開——”奇怪的是人們並不避讓,而是一個個漠然地慌亂地擁擠著,似乎不知道張知州是什麽鳥兒。


    氣得護衛要拔刀示威,張紫藍趕緊製止:“繞道走吧,何苦惹事兒呢——我們這些日子不在,不知道梁州發生了什麽——”


    啞姑一直看外頭,忽然她掀開簾子跳了出去。


    “哎——我們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不能拋頭露麵!”秧兒喊。


    但是那女子哪裏會聽勸呢,早就擠進最亂的人群裏去了。


    秧兒撇嘴,給小姐嘀咕:“就是欠教養她!”


    小姐瞪她,“你就不能少說點?她能和我們一樣嗎?她這樣的女子,和我們不一樣,以後不許你對她指手畫腳陰陽怪氣的。還有,她說得沒錯,你這脾氣是該好好改改了,不然以後會害了我們所有人。”


    說完竟然不再理睬秧兒,而是悄悄把眼睛貼在簾子背後尋找那個啞姑。


    氣得秧兒就差哭起來。


    啞姑直接往人多處走,一直穿過亂糟糟的人群,走到最深處,才發現是一口大鍋高高架起在來,下麵燒著木柴,鍋裏熱浪沸騰,一個和尚手裏握著長把勺子在鍋裏翻攪,幾個小和尚在抬著米袋子往鍋裏撒米。


    人群亂糟糟圍著大鍋,手裏一個個舉著髒乎乎的破碗,那眼神裏都是饑渴難耐的渴望。


    啞姑看呆了,深唿吸,左右觀察,明白過來了,這是有寺廟在施粥呢,而這些圍著鍋來搶粥吃的人,都是貧苦人。


    哪裏來的這麽多連肚子都吃不飽的窮人?平時梁州街頭有這麽多花子嗎?


    她看到一個老漢拉著一個**歲的小男孩,也擠在人群身後希望分到一勺粥,但是老的老弱的弱,根本不是別人的對手,擠了半天還是在外圍打轉,急得小男孩眼淚汪汪。


    啞姑摸了摸懷裏,那裏揣著一個饅頭,早晨出門時候,淺兒怕她這一去張紫藍主仆不好好招待萬一餓著,硬是包了一包饅頭叫她帶著,她嫌麻煩隻帶了一個。


    她擠到男孩麵前,從懷裏掏出饅頭遞過去,問:“大爺,你們從哪兒來?為什麽要排隊討粥吃?”


    男孩的小髒手一把搶過饅頭大口就吃。


    老漢看到這姑娘沒惡意,再說他祖孫倆就算再努力也實在沒有討到粥的希望,還有,孫子手裏有了這個大饅頭,今天孩子的生計可算是有著落了,所以幹脆也就不去搶著討粥了,給啞姑賠笑,“謝謝你,好心的姑娘。現在這一個大饅頭,可是能救命的呀——難道你不知道,發生戰亂了呀,摩羅國打進來了,靈州府早就亂了,死了好多人呀,可嚇人了!——現在梁州地麵也不平安了。”


    啞姑嚇了一跳。


    老漢正是從靈州府逃難過來的,他很善談,這一路真是吃盡了苦頭,真是有苦沒處說,現在這穿得幹幹淨淨的姑娘有興趣聽,他幹脆一股腦兒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老漢一口氣說完,最後一把拉過孫子,“這位好心的姑娘,你能收下這孩子嗎,給你們家做牛做馬都成,隻要能給一口飯吃,能活命就成——跟著我遲早得餓死——”


    啞姑看孩子,孩子已經把饅頭吃光了,又用饑餓的目光望著啞姑。孩子的目光單純又可憐巴巴,啞姑心軟了,有些為難。


    這時候旁邊一些沒討到粥的窮人注意到這邊有好心人能救他們,頓時跟著擠過來,亂紛紛把孩子往啞姑跟前推。


    “好心的姑娘,把我這孩子也收下吧,不要錢,隻要給一口吃的就成——”


    “送給你比賣給人販子好啊——,一看你就是好心人——”


    “求求你了——”


    懇求聲潮水一樣吵著。


    一個老奶奶甚至撲騰一聲跪下了,磕頭,“姑娘姑娘,好心的姑娘,你收留了我這老婆子吧,**天沒吃過一口麵食了,實在餓得慌呀——”


    “我——我——”啞姑左右為難,看麵如菜色的孩子都可憐,看衣不蔽體的老奶奶也可憐,她心裏簡直亂了,腦子裏嗡嗡嗡響著,想拔步走,逃離這裏,可是已經走不脫了,她被團團圍住,有人甚至伸手拉扯衣衫,“要不施舍一點錢吧,一看你就是有錢人家出來的——”


    簡直像被醫鬧圍住了某個醫生。


    啞姑這才慌了,趕緊往出擠,可是已經出不去了,呲溜,衣袖竟然被撕破了。


    她雙手抱住自己身體,貓著腰往出跑,心噗噗跳,這一趟真是給自己惹麻煩了。


    “幹什麽——都幹什麽?為難一個姑娘算什麽本事——有本事來我這裏搶饅頭啊,大白饅頭,一大包——”


    一個聲音在不遠處喊。


    頓時人群嘩啦啦撤走,向著另一個方向擠去。


    “真的有白饅頭——快去搶呀——”


    更多人嘩啦啦撤走。


    啞姑的圍困被徹底解除。


    她孤零零站著。


    隻有老漢和小孫子沒走,趕緊湊上來,老漢剛才為了護著啞姑,他自己不知道挨了多少亂人的踐踏和推搡,頭發散亂,滿臉是土,小男孩也一臉淚痕。


    小男孩跑上來拉住啞姑的手,“姐姐,快走——”


    啞姑這才如夢初醒,慌亂中從衣袖中摸,摸出一塊碎銀子塞給男孩,“照顧好爺爺啊——”


    丟下話拔步就跑。


    小男孩在身後喊:“姐姐——”


    啞姑有些心軟,但是沒有迴頭,她一個小小弱女子,在這亂世當中還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和命運要怎麽樣,又哪裏有能力幫助每一個路遇的可憐之人呢。


    她沒有去找馬車,而是匆匆往人群裏擠,她得看清楚那個替她解圍的人是誰。


    但是人群烏壓壓的,隻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難民當中起起伏伏,那身影依稀像白子琪。


    他竟然一路跟到梁州來了。


    這又是何苦來呢。


    她歎一口氣,轉身離開。


    啞姑剛坐上馬車,領隊就迫不及待地後退,繞開正街,從偏僻街巷往知州府趕去。


    “滿梁州街頭都是難民——不知道靈州府亂成了什麽模樣——那些人,他們還好嗎?”


    啞姑望著車外亂嚷嚷的難民潮,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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