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線香靜靜燃燒,香灰無聲無息地順著香枝往下落,大約是半柱香的功夫,紗簾一動,柯掌櫃出來了。


    徐郎中迎著他站起來,雙眼急切地征詢著詳情。


    柯掌櫃避開徐郎中目光,輕微地搖搖頭,神色沮喪中帶著疑惑。


    “既然是女孩子的病,你不擅長也是正常,畢竟你這些年並沒有專攻婦女病症,還是我去合適,我最擅長的就是看婦女病。”徐郎中安慰他。


    柯掌櫃苦笑著搖搖頭,一屁股坐迴椅子上,那身子竟然好像被人抽去了骨頭一樣軟得撐不起來。


    啞姑在身後靜靜看著這一幕。


    丫環掀開簾子一角,徐郎中走進去,啞姑無聲地拎起藥箱緊緊跟了上去。


    丫環忽然伸手,攔住了啞姑去路。


    “對不起,你不能進去,隻能郎中一個人進去診脈。”


    徐郎中迴頭,“她是我的小藥童,我診病的用具都在那箱子裏,我也需要她跟著幫忙。(.)”


    丫環手一伸,幾乎從啞姑手裏奪走了藥箱,“我們小姐身邊就有懂醫的婢女,會幫您的忙,除了郎中本人,誰也不許踏進去半步,這是老爺的規定,請你們不要為難我們。”


    丫環口齒清楚,一字一句交代得明明白白。


    徐郎中忽然有些惱意,但是啞姑竟然一臉安靜,似乎進去與否都無所謂,她不會在意。


    徐郎中瞅著那張安靜得離奇的小臉忽然心裏一陣踏實,不再堅持帶她,轉身跟隨丫環進了紗帳。


    屋子裏恢複了寂靜。


    隻有線香在香爐裏靜靜發出清香。


    柯掌櫃在低頭數自己的指頭,左手五根指頭,右手也是五根指頭,他數了一遍又一遍,似乎他忽然搞不清自己長了多少指頭,也不會數數字,所以需要一遍遍重複著數。


    啞姑悄然閃目,發現這屋子有些幽暗,進來呆久了目光才適應了這種黑暗,她這才看清紗帳後麵還有一道屏風,那屏風不知是什麽材質做成,看樣子很名貴,純白色的四個折頁,上麵依次畫著梅蘭竹菊四幅景色。


    花屏周圍鑲嵌了一道珠玉般的裝飾,閃閃發光,將本來昏暗的房間拱托出一分華貴。


    看樣子千金小姐就是金貴,這閨房收拾得如此溫馨漂亮,這還是外間呢,不知道臥室裏又是怎樣一副旖旎風景,相比之下,柳丁卯家那幾個女兒的閨房可就遜色多了。


    坐久了,屁股開始疼,她悄悄換個姿勢繼續等,柯掌櫃的指頭大概數過一百遍了吧,還在數。


    就在柯掌櫃將指頭數到一千遍的時候,啞姑坐著就要忍不住打盹的時候,終於,那淺粉色紗簾一動。


    徐郎中出來了。


    身後緊跟著兩個大丫環。


    柯掌櫃唿一聲站起來,站起來才發現這樣有些冒失,重新又坐下去,不過眼裏的焦灼難以掩飾,“如何?可有主意?”


    啞姑不由得一怔。


    這像一個郎中就病人的病情詢問另一個同行的口氣嗎?


    既然都已經看過了,將診治的結果拿出來大家一起商討會診就是,卻來問什麽主意?難道還需要拿定一個什麽主意?


    徐郎中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忽然端起手邊一盞涼茶咣咣咣就喝,一口氣喝完了,擦著嗆出來的眼淚。


    搖搖頭,“這姑娘的病,啊啊啊――”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是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啞姑靜靜坐著,但是她捕捉到了那眼神裏的不同尋常。


    她像個沒事人一樣安靜,似乎對診治結果一點都不掛心。


    丫環從簾子後麵出來,筆墨紙硯緊跟著擺到了麵前,“請郎中開個方子吧――”


    徐郎中搶在柯掌櫃前頭抓起筆,埋頭就在紙上寫起來。


    柯掌櫃握筆的手在顫抖,“鈴鐺,你可想好了――”


    徐郎中頭不抬,“想好了,不用再想,我獨身一人,不像你有家有口身不由己,我是自由人嘛――”


    啞姑輕輕埋頭,這一迴她像柯掌櫃一樣也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卻不數指頭,而是耐心地看著指甲蓋,似乎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打量過自己的指甲蓋。


    “多麽修長俊美的一雙手啊,可惜沒有指甲油,也無法保養,雖然早晨抹了蔻丹,可是蔻丹哪裏能跟五彩繽紛的指甲油相比呢?”


    啞姑在悠悠地感歎。


    丫環被吸引,好幾個人都好奇地轉臉來看。


    這時候忽然冒出這句和病情毫無關係的話,真是叫人難以理解,也好奇。


    啞姑忽然兩個手攪在一起,慢慢地擰著,“我這裏倒是有自己配置的上好花瓣膏,不知道哪個姑娘有興趣拿去用,保證用了雙手嬌嫩鮮豔,叫人看了想摸,摸了再也忘不了,心心念念地記掛一輩子也看不夠。”


    站在近處的一個丫環眼尖,很快就看清楚這小姑娘的雙手十指根本沒有塗抹半分蔻丹,素淨而純白的指甲一片片,哪裏有一絲裝飾的痕跡?


    “秧兒,誰在說話,怎麽聽著是個陌生姑娘,是母親又新撥來了丫環嗎?”


    一個聲音忽然從簾子後麵的幽暗裏徐徐飄出。


    一個大個頭丫環趕忙趕進去,“迴小姐的話,是那女郎中帶來的女徒兒,是個小孩子,不懂規矩。”


    “哦――”深處的聲音沉默了下去。


    徐郎中寫到中途忽然頓筆,在沉吟,看樣子這病不好下藥,她需要再三斟酌。


    柯掌櫃在一邊坐臥不寧,一臉沮喪。


    “按照十二月的時令,采摘當季的鮮花迴來,掏騰出花汁,用瓷罐密封,寒冬時候再起出來,梨花清甜,玫瑰嫵媚,牡丹銷魂,月季清淡,用來洗浴全身,滋潤無比,肌膚光滑得光彩照人,可惜啊,滿滿一院子的花兒竟然沒個懂花兒的人來侍弄,就那麽看著百花白白地開,白白地凋殘,白白地浪費――”


    啞姑在自言自語,同時目光去望外麵,明明是在說外麵花園子裏那些花兒的枯萎的殘枝斷耿。


    自言自語的聲調還不低。


    氣得丫環直瞪眼,恨不能上來捂住她嘴巴。


    但是簾子深處那個少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秧兒你叫這女徒兒進來吧,我想看看她。”


    “小姐這使不得――老爺有交代的!”秧兒忽然跪在了地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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