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草抓住啞姑胳膊使勁拽。


    “小奶奶我們快迴去吧,這裏不是我們久留的地方。”


    “小奶奶蘭草求你了,我們快走——”


    “小奶奶啊,好我的小奶奶,你這是何苦呢——”


    蘭草的話啞姑自然聽不到,但是蘭草嚇白了臉,隻顧著哆哆嗦嗦地嘟囔。


    楊大娘也愣在那裏。


    啞姑輕輕伸手,把包裹接過來抱在自己懷裏就走,驚得楊大娘趕忙追,哎哎哎,這叫什麽事兒,別人躲都來不及呢,你倒是上趕著啊。


    靈州府人有個迷信說法,說小孩子死了必須拿到荒郊野外燒了才好,要是留在家裏或者燒毀的地方不夠遠,那麽孩子的靈魂會一路跟隨迴來,到家裏不斷地作祟。


    楊大娘的男人是柳府柴房的粗工,平時常常外出采辦柴火,所以這又累又不落好的燒孩子活兒自然落到他肩上,偏偏他今天病著沒能去前院領差事,楊大娘隻好先出麵替丈夫把孩子抱迴來再催他趕快出發。


    誰知道有人半路上攔住了要看死孩子,看了也就罷了,還二話不說搶了就走。


    這叫什麽事兒?


    聽說過搶金銀珠寶牲口美女的,還真沒聽說過有搶死孩子的!


    啞姑走得快,幾乎是小跑著就進了角院的門,嚇傻了的蘭草在後麵跌跌撞撞阻攔,更傻的楊大娘在最後麵撒開腳板追趕。


    哎哎哎,你原來是那個童養媳小啞巴啊,你幹什麽幹什麽,那可是死孩子啊,你就不忌諱嗎,多不吉利啊——快還我,我們這就拿出去處理。


    一直看上去不怎麽強壯的啞姑,幹起搶劫的活兒倒是很利索,很快就衝進自己的房間,楊大娘也忘了顧忌這裏是主子房間,緊緊追進來撲上來就奪。


    啞姑把包裹放在梳妝台上,轉身看著楊大娘。


    楊大娘撞上這目光,忽然就愣了。


    這小啞巴的目光怎麽能這麽平靜呢?


    像清淩淩的兩池清水,就那麽平靜靜地擺在眼前,看不到波瀾,清澈得一眼透底。


    這,能是一個十一歲半孩子的眼神?


    她愣住了,不由得遲疑了。


    一種怪怪的感覺在心頭纏繞。


    是啊,這事兒,怎麽怪怪的呢?


    剛才,不久前,大概半個時辰前吧,滿院子人都在風一樣傳播一個消息,說一隻腳邁進鬼門關的九姨太太活了,生了,那個被王巧手判定死在肚子裏的孩子,居然活著出生了,而將這母子倆從鬼門關上硬生生拽迴來的,不是別人,就是柳府的傻公子柳萬的那個啞巴童養媳。


    現在,這個剛剛立了大功的童養媳,不到老爺太太跟前去邀功領賞,怎麽跑這裏和自己爭搶起死嬰兒來了?


    楊大娘愣怔,有人卻毫不遲疑,已經麻利地重新解開了纏裹孩子的白布,那個青紫的嬰兒重新暴露在大家眼前。


    蘭草呀地驚叫一聲,剛才在外麵她隻是匆匆掃了一眼就嚇得夠嗆,現在一覽無餘地呈現在眼前,她緊緊捂住了自己嘴巴,小臉兒都青白了。


    但是她發現小奶奶竟然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她伸出手抱起孩子的赤身,很仔細地查看著,脖子下麵的咽喉部分看了,肚子看了,最後還掰開嘴巴鼻子窟窿看了,翻起眼皮看了,竟然連小小的****都翻開看。【ㄨ】


    蘭草緊緊抓住啞姑的後衣襟,她的本意是堅決拉小奶奶走開,不要再碰著死孩子了,但是她的手軟得厲害,連一點點力氣都沒有。


    啞姑擺弄著孩子的小胳膊小腿兒,又敲敲肚子,深吸一口氣,又歎了一口氣。


    蘭草和楊大娘傻傻看著,誰也不明白這個小啞巴為什麽要這麽仔細地查看,又為什麽要歎氣。


    門外傳來踏雪行走的聲音,嘎吱嘎吱,聲響是衝著這屋子來了,驚得楊大娘趕忙撲上來搶孩子。


    啞姑比她還快,她不再對孩子感興趣,而是一把撕住了包裹的白布,沿著粗布邊沿唿啦撕下一大片,緊緊攥在手裏。


    楊大娘哪裏敢停留,匆匆抱起孩子夾在咯吱窩裏奪門就走。


    進來的是一張陌生的臉,一臉寒霜。


    蘭草認得,這是大太太院兒裏幹粗活兒的秦媽。


    秦媽不理大家,在屋門口掃了一眼,哼一聲,轉身走了,一路走一路低頭在雪地上看,蘭草一看慌了,秦媽看的東西可不正是剛才小奶奶一路灑下的花瓣兒,原來秦媽是循著花瓣兒找到了折花兒的人。


    “壞了壞了,小奶奶這下壞了——”蘭草急得直跺腳,“秦媽這人很壞的,沒事兒都能給你翻騰點錯兒出來,現在可是被她抓住了結結實實的把柄,好我的小奶奶呀,你這幹的叫什麽事兒啊,這不是把把柄塞到人家手裏叫人家來找麻煩嗎?”


    看樣子蘭草真的沒主意了,嚇得淚珠在小臉兒上亂紛紛彈落。


    啞姑自然是聽不到她的話,她安安靜靜在梳妝台前坐了,拿過胭脂盒,挖一指頭胭脂出來抹在桌麵上一個稍微凹下去的地方,再淋點水,用一個發釵輕輕攪動,攪拌出一池紅色的汁水。


    她攤開那片搶來的白布,稍一沉吟,忽然用小拇指頭蘸了胭脂水,在白布上一抖一抖寫了起來。


    蘭草再一次看呆了,她印象裏這個小奶奶會掃地掃院子疊被子洗衣服這些粗活兒,還會描畫樣子繡花兒裁剪衣服,她會幹這些一點都不奇怪,畢竟和蘭草蘭花這些丫環一樣,是窮人家長大的孩子,自然從小就跟著爹娘學習生活的技巧了。


    隻是在蘭草的記憶裏,好像小奶奶她不會寫字吧?


    一個窮佃戶的女兒,自然是沒有進過學堂的,所以她進了柳府的門,寒酸的出身就成為一個大大的笑話,被大家狠狠地笑談了好一陣呢。幸虧她是個啞巴,什麽都聽不到,這也好,耳根清淨,免得聽到了心裏難受。


    那麽小奶奶現在劃拉在白布上麵的那是什麽?


    不像是花樣子,也不像賬房先生記下的數字組成的賬目,看著倒像是文字,隻是,仔細看的話,又不太像是字,蘭草仔細迴想著柳府各個門廳上掛著的牌子上麵的字,還有她從前進過前廳,那裏麵掛著好多的牌匾對聯,上麵的文字好像也不是這個樣子啊……那小奶奶寫劃的究竟是什麽?


    難道是在隨意地胡亂塗畫?


    唉唉,畢竟是啞巴啊,殘缺的不僅僅是聽力和說話能力,看來外麵那些婆子嫂子們議論的沒錯,啞巴這種人啊,其實心智和正常人沒法比,差著一大截呢,隻能說比真正的傻子好那麽一點點吧,算是沒有完全傻透。


    啞姑一口氣寫了兩行字,家織白布,上麵落了殷紅的劃痕,那一筆一劃就像用鮮血寫出的血書,看得人眼仁發疼,心裏發毛。白布吸水,很快就幹透了,啞姑卷起來,弄成一個小卷兒,輕輕塞進自己裏衣的兜裏。


    蘭草看她搗鼓結束,趕忙擦拭妝台,準備去廚房端飯來,隻顧著忙,早飯還沒吃呢。啞姑剛要坐下歇息,門口一暗,一個胖嘟嘟的身子門神一樣立在門口,將本來就低矮的門完全堵住了。


    一個陰測測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悲喜,“是你們角院的人攀折了大太太的梅花?跟我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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