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骨頭斷掉的聲音。


    那個男人將自己的飯分給蘿拉。


    他在食物中裹著紙條,試探著確認蘿拉身份。


    他是夜鶯的上一任聯絡員。


    對方也是阿斯蒂族的間諜,是最早被抓、接受過種種拷問,最終給了一個假密碼,隻為保全最後一隻夜鶯,隱瞞蘿拉的存在。


    雖然他是極端派分子,也參與策劃了一場暴動……


    但,始終等待,隻能等待越來越強的壓迫,隻能讓自己的子孫後代變得和自己一樣,生下來注定是“卑賤之人”,臉上被強製性烙上痕跡,無論怎麽努力上進也無法突破偏見,即使再聰明也隻能依靠出賣勞力甚至出賣身體來換取錢財。


    我們反抗,絕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未來。


    為了我們的同胞,為了種族的明天,為了千秋萬代。


    身軀遭受鞭笞,但從不後悔。


    ……


    蘿拉閉上眼睛,劇烈的疼痛從太陽穴傳遞,她疼得輕輕哼了一聲,凱撒伸手給她揉,低聲:“怎麽了?”


    蘿拉說:“餓了。”


    她說了謊。


    凱撒剛剛鞭打過人,雖然外套已經被處理過,但身體上的味道仍舊有一些,他把蘿拉抱起來,笑著問:“不是已經吃過晚飯嗎?想吃什麽?”


    蘿拉說:“隨便。”


    她盯著亞瑟收起來的盒子,濃重的血腥味是從這個放鞭子的盒子中透出來的,凱撒的懷抱溫暖,蘿拉卻仿佛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她好像又迴到了那個小小的、狹窄的審訊室,凱撒鞭打完男人,用沾著血液的手套觸碰她脖頸上的牙痕,問她:“現在想和我談談了嗎?”


    蘿拉的胃有些不舒服,她想要嘔吐。


    上一任聯絡員傳遞給蘿拉的最後一道訊息,是用鮮血滴落在地上的薔薇花瓣上,摩斯密碼,翻譯成阿斯蒂族的文字,就一句話。


    「活下去」


    無論如何,請作為夜鶯活下去。


    最後一隻夜鶯……尤金妮……安吉拉老師……


    這些訊息險些要擠爆蘿拉的腦袋,她大口喘著氣,直到凱撒意識到她的異樣,捏住她的臉頰:“蘿拉?怎麽了?”


    蘿拉額頭上冒出更多的冷汗,她搖了搖頭,趴在凱撒肩膀上。溫暖和血腥味交織,審訊室的記憶像落在池塘上的紙張,漸漸淡去,但字跡卻漂浮在水麵上,悠悠晃晃,不肯停歇。


    蘿拉說:“我好餓,餓得要沒有力氣了,凱撒。”


    她分不清記憶和現實的區別,但這種異常顯然引起凱撒的注意。晚上,蘿拉睜大眼睛,問凱撒:“以後阿斯蒂族人的小孩也能夠吃到昂貴美味的冰激淋嗎?”


    凱撒問:“怎麽突然這麽問?”


    蘿拉盯著頭頂的黑暗,她摸了摸自己臉頰,沒有任何烙印,皮膚光滑,但這裏應該有痕跡。


    她說:“我想要讓每一個阿斯蒂族人自由。”


    凱撒安靜一下。


    蘿拉一滾,滾到他懷中,她拉著凱撒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蘿拉說:“你會是我的同盟嗎?”


    凱撒的手掌心貼住蘿拉的後背。


    即使沒有人告訴她這些,即使她幾乎沒有接觸到阿斯蒂族人的機會。


    無論是否存在記憶,無論自己種族如何,蘿拉都做了同樣選擇。


    “是的,”凱撒說,“我是你的同盟。”


    -


    聖誕節到了。


    所有的商店都關上門,道路被積雪覆蓋,幾乎看不到行人的影子,偶爾才能看到匆匆忙忙的車輛,在幽暗的夜晚之中穿梭。


    教堂的懺悔室中,漆黑一片,本該在門簾外懺悔的艾米莉亞卻進了裏麵,身著神父服裝的手捂住她的嘴巴,阻止她發出聲音。


    高傲美麗的銀色長發垂落肩膀,鬆鬆散散,櫻桃蛋糕的氣息如同被利刃切割,在狹窄黑暗的空間中擴散,有著烘培咖啡豆氣味的牙齒咬住後頸,如同捕食獵物的狼,艾米莉亞睜大眼睛,無法發出聲音。


    唱詩班的聲音隱隱約約傳遞過來,艾米莉亞雖然不是虔誠的信徒,但在宗教場所和穿著神父衣著的下屬私會,仍舊有種令她想到就開始頭皮發麻的背德感。


    尤其是,對方是曾經匍匐於她腳下的、忠誠的狗。


    一隻麵對其他人都是狼,唯獨對她溫順的大狗狗。


    為她衝奶粉,送她上下課,艾米莉亞生理期的第一份衛生用品是對方買的,她發熱期使用的第一份抑製劑也是他親手貼上的。


    艾米莉亞咬住對方的手掌,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安加斯取下抑製環,重新自背後擁抱她。


    “大小姐,”身著神父衣裳的安加斯用力抱住艾米莉亞,在她耳側說,“請再等等我。”


    艾米莉亞沒有說話,她說不出話語了。


    現在不能永久標記,她的脖子因為發熱機製而變得滾燙,從肌膚往外透出的紅,如同熟透了的玫瑰,安加斯退後一步,沒有整理自己,單膝跪在艾米莉亞腳邊,仰臉。


    艾米莉亞的手貼靠在鬆木的隔板上,懺悔室中沒有暖氣,沒有壁爐,可以稱得上寒冷,但她一點兒也感受不到,有團火在裙子下,而唇舌都是助燃劑,將可能會凝固或者凍住的痕跡燒了個幹幹淨淨。


    懺悔的時間最高上限是一小時,嘴唇上有著蛋糕味道的安加斯對艾米莉亞說:“我們和政府的正式交涉安排在下個月。”


    下個月。


    舊的一年離去,新的一年剛剛開始。


    屬於阿斯蒂族人的新年要開始了。


    艾米莉亞額頭上有著汗水,她銀白色的長睫毛濕了一片,紫寶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著光澤。


    “如果順利的話,”安加斯說,“我們將會重新建立學校,社區——我的意思是,阿斯蒂族人也可以購買普通房產,我們能夠獲得應有的權利;在生活上,我們可以和所有的國民一致。”


    在凱撒和赫爾曼的私下商議中,如今已經將隱藏在組織中、所有曾經和政客勾結過的成員都成功捉到,而作為交換,赫爾曼通過懲戒,也從他們口中得到一些政客的名單,交給凱撒。


    凱撒正在默不作聲地“處理”掉這些人。


    艾米莉亞低聲叫他的名字:“安加斯。”


    “大小姐,或許我現在無法提供給您如今一樣奢侈的生活,”安加斯仰臉,“但我可以承諾,我會為了讓您衣食無憂、讓您生活不降級而努力,我會給予您我所能給予的一切。”


    艾米莉塔伸手,觸碰著他的臉。


    “我永遠是您最忠誠的仆人,”安加斯說,“大小姐。”


    艾米莉亞還沒有說話,外麵的唱詩班聲音停了下來。


    時間到了。


    與懺悔室相隔不遠的地方,蘿拉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她打開隨身帶的包,裏麵全是凱撒裝的東西——抑製劑,衛生用品,擦pp的濕紙巾,擦鼻子的綿柔紙巾,擦手的濕巾,消毒液,手機,報警器,防狼按鈕,折疊刀,厚厚一疊錢,信用卡……


    蘿拉扒拉出來紙巾,用力地擦了擦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政策清查的影響,很多官員和政客開始傳染式的自殺行為,要麽吞槍,要麽跳樓,留下的遺書毫無例外,都證明他們是畏罪自殺。


    真是一個不平穩的冬天呢。


    蘿拉沒有什麽好懺悔的,她在外麵和唱詩班的小朋友聊天,又和鬆鼠分享了同一把鬆子,隻是有一點不太和諧的插曲——鬆鼠開了核桃後,她伸手想去扒拉核桃仁,被鬆鼠呲了一下。


    蘿拉自認為已經是個成熟的人了,不可以和小動物計較,仍舊愉快地將剩下半袋核桃分給了小鬆鼠。


    在蘿拉已經把身上所有零食都貢獻完畢後,艾米莉亞終於從懺悔室中出來。


    她身上有著淡淡的烘焙咖啡豆香氣,雖然看上去很疲憊,但精神很好,眼睛亮得像寶石。


    蘿拉快樂地貼上去,問她:“你剛剛和神父聊了什麽呀?”


    艾米莉亞笑著將蘿拉鼻尖上的一根鬆鼠毛拿走。


    她說:“希望。”


    希望。


    一個種族的希望。


    是生下來不必做犧牲品、不必為帝國繁華而奉獻血肉的希望,是能夠自由選擇學校、專業、工作的希望,不用擔心一輩子居無定所、顛沛流離,不用擔心努力無用,不用擔心被吸血,不用擔心做田地中一輩子勞作到死後還要被吃肉喝血的老黃牛。


    你們的孩子,能夠堂堂正正、同一起跑線競爭。


    蘿拉若有所思:“真的有用嗎?那我許願,希望明天凱撒不要逼著我學習。”


    艾米莉亞:“……”


    事實上,凱撒一直在試圖找尋能讓蘿拉徹底恢複的方法。


    蘿拉的成年心理陰影會是什麽?


    ——是不是第一晚對她的強行標記?


    凱撒在月下石頭嚐試強行標記蘿拉,而結束後的蘿拉摟住凱撒的脖子瘋狂舔舔,快樂地說:“哇,好刺激!”


    計劃a,失敗。


    ——會不會是蘋果開花?


    在蘿拉第三次半夜偷偷打遊戲被抓,凱撒施以教育,打出兩枚紅蘋果。而蘿拉則是蹭啊蹭地翹起來,開心地問凱撒:“繼續嗎?”


    計劃b,失敗。


    ——會不會是饑餓?


    ——算了,肯定不是,小乳豬一餓就開始嗷嗷嗷嗷地哭。


    計劃c,還沒有實施就被凱撒畫了叉。


    ……


    凱撒無法揣測出蘿拉的成年陰影。


    而隨著談判日的接近,凱撒忙於公務,隻能暫時放棄喚醒小乳豬的計劃。


    另一邊,亞當斯兒子夏爾特慘遭仙人跳、無根歸家的事情引起亞當斯家中的混亂和巨大驚慌,凱撒派去的人順利混入其中。根據蘿拉提供的線索,終於打探出“假爸爸”的下落。


    對方並不是失蹤,而是被亞當斯秘密送到國外,在一個私立的研究所中工作。


    恰好,凱恩斯,以及蘿拉憑借乙醇味道辨認出的那個叛徒,同樣曾經“訪問過”這個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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