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沉魚:極致端水大師。


    然而,她自己心裏清楚,而眼前的兩個人卻未必清楚。秦月霄很清楚蕭沉魚對自己其實並沒有偏袒,還是一個冷酷權衡利弊的魔修,而厄朱則認為蕭沉魚一定會幫著故交秦月霄,兩個人都對她無比警惕。


    目光停在她身上,緊緊地盯著她,隻等著她說點什麽。


    蕭沉魚淡淡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在宗門內,同門之間大打出手,成何體統?”


    她問完,目光在兩人之間來迴晃了一圈:


    按理說,秦月霄被厄朱打斷了關鍵的機緣,算是弱勢的那個,然而厄朱在鬥法中顯然落入了下方,也能算是弱勢的那一方。


    這一來一去,倒是不好端水了啊。


    “你說,這是怎麽迴事?”蕭沉魚思忖了片刻,朝著厄朱問道,“你剛剛從宗門外迴來,不來找我複命,為何反而來找你秦月霄師姐,打斷她的機緣?莫非是視我於無物,視宗門法度為無物?”


    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也就隻有蕭沉魚這樣的掌教說出來,才不會引人發笑了——誰敢笑蕭沉魚?就算真的有,她一巴掌下去,再也沒有了。


    “宮主,是秦月霄先闖入了青丘殿,帶走了我的弟子。”厄朱早就在著等著,看見蕭沉魚率先把話頭拋給他,心道一聲果然——他是真的毫不意外,蕭沉魚和秦月霄的關係好,他早就有所耳聞,也


    早就知道蕭沉魚對秦月霄的偏袒,現在二話不說,先把斥責放在他這邊,實在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倘若宮主早早叮囑我,我一定不會來打擾秦師姐的——我隻是太生氣了,從來沒有人強闖青丘殿。”厄朱垂下頭,淡淡道,“至於打斷秦師姐的機緣,我實在是沒有想到,倘若秦師姐願意和我好好說,找到我的弟子,我親自幫忙安排護法,這樣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


    “你強闖青丘殿?”蕭沉魚仿佛是頭一次聽說了這樣的事情似的,長眉一挑,朝秦月霄望去。


    “我也是沒有辦法。”秦月霄一直望著厄朱冷笑,等到這人茶裏茶氣地說出什麽“倘若你和我好好說,也就不至於發生這種事”,隱含著“我就是故意的”的意思的話來,她眼底露出無比冷然的光芒來,殺機畢顯,仿佛當場就要將厄朱就地格殺。


    然而當蕭沉魚把目光投了過來的時候,這高傲雍容、殺機縱橫的女修,卻忽然微微一垂頭,露出半張光潔美麗的側臉來,顯得格外脆弱和楚楚可憐,“虞黛楚對我和玄黃殿來說,是真的非常重要,厄朱師弟一直不願意將她送給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都怪我,沒有和厄朱師弟說清楚,怪我太急,總想著倘若能讓虞黛楚喚醒護道金龍,天宮的實力便能大大增強,也許就能將血海那些雜碎的氣勢壓下去了——我總是不死心,總想著重新恢複本宗昔日的榮光,讓厄朱師弟生氣了,我真是有罪。”


    誰還不會茶藝了?當年秦月霄和蕭沉魚一起在極樂天宮做茶藝大師的時候,厄朱還不知道在哪呢。


    秦月霄心裏冷笑,隻是垂頭,什麽也沒有再說,靜靜等著蕭沉魚發話。


    厄朱也是第一次見識秦月霄這樣的一麵,他一向以為秦月霄是個本性剛直,鋒芒銳利而很少拐彎的人——倘若不是自命清高,秦月霄也不至於在實力難以寸進之後,於玄黃殿之中閉門不出、沉寂兩百多年了。至少,倘若是厄朱遇到這種事,隻會更加到處逢迎,試圖攫取一線生機。


    厄朱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開裂:


    原來,秦月霄也是會茶的。


    “宮主,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當真一片公心。”秦月


    霄垂下頭說了幾句,忽然又抬起頭來,望著蕭沉魚,“虞黛楚身上的氣運無比深厚,唯有拿來喚醒本殿金龍才是最物盡其用的,我純粹是為了本宗後續與血海爭鋒、與擎崖界爭鋒而考慮,自然不會將這樣難得的人才藏著掖著,宗門若是需要,我二話不說,便將她帶來。但——”


    她說到這裏,斜眼睨了厄朱一眼,拖長了語調,“但是,我會如此顧及宗門的利益,有的人,卻不一定了——明明享受著元嬰真君萬事順心的日子,遇到好處,卻要對著宗門藏掖,這樣的人,可當真是不少。”


    這樣的人,還不就是在說他厄朱嗎?


    “秦師姐這話就太欺負人了,我讓虞黛楚溝通九尾,不也是在為宗門的未來和實力添磚加瓦嗎?怎麽,隻有你們玄黃殿的護道靈神金貴?”


    厄朱冷笑。對於秦月霄的指責,他倒是沒有多少害怕。且不說他本身就會將虞黛楚分享給整個極樂天宮——雖說是要等到他和虞黛楚有了一定默契之後。隻說他有點私心,又能如何?


    倘若秦月霄當真恢複了實力,厄朱不再是蕭沉魚之後最有資格做宮主的人,也不是與血海、擎崖界相爭時最重要的力量,自然要夾著尾巴做人,寄希望於為自己爭奪出更多的機會,然而秦月霄現在還是那個身患沉屙、不得寸進的修士,厄朱的地位無可取代,難道蕭沉魚還真的會為了他這一點私心深究?


    ——大家都是魔道修士,沒這個必要吧?


    不過,不在乎歸不在乎,對於秦月霄這一番話,蕭沉魚究竟會怎麽迴答,厄朱倒也十分好奇,便微微冷笑,也不去看秦月霄,隻管把目光落在蕭沉魚身上,好整以暇地看看後者在兩人之間的傾向。


    蕭沉魚究竟是會對老朋友偏幫到底呢,還是稍稍顧及他這個重要戰力?


    在厄朱和秦月霄仿佛小太陽電燈泡的齊齊注視之中,蕭沉魚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開口。


    厄朱和秦月霄緊緊地盯著她——


    “月霄,這樣的話,實在是太過了。”蕭沉魚長歎一聲,好似透著無比酸楚,“雖說這些年來,血海猖狂,又逢蒼穹將沉,實在是多災多難之時,我這個宮主當的,無比愧疚,常覺無言去見祖師。


    但,有你們這樣貼心的師弟師妹相助,即使再痛苦,我也會堅持的。”


    ——搞得好像她這個宮主當得多難似的。


    “你一貫是會和稀泥。”秦月霄冷笑。


    “宮主誇我,我自然是無比感動的,然而,倘若宮主要誇我,卻是和秦月霄這個似忠實奸的人一起誇,恕我不能接受。”厄朱也很不客氣。


    秦月霄&厄朱:拒絕端水!


    兩人目光灼灼,咄咄逼人,凝視著蕭沉魚,怎麽也得從她這討一個確切的說法來——這樣一看,蕭沉魚這個宮主當得實在是沒什麽意思,想要敷衍一下,卻被兩個同門逼到這個地步,即使是擎崖界的修士看了,也會覺得她實在沒什麽威信威嚴可言。


    但這是在滄流界,動輒生死的滄流界,倘若蕭沉魚這個宮主當真沒什麽話語權或是威嚴,秦月霄和厄朱這兩個,沒一個不是狠角色,又怎麽會當場停手,聽取蕭沉魚的猜度?隻怕是該打繼續打,誰來勸架,一起打!


    現在兩人咄咄逼人,等著蕭沉裁決,蕭沉魚的威信已經可以算得上是非常之高了。


    蕭沉魚左看看——厄朱,目前極樂天宮除了自己之外的頂級戰鬥力,在肉眼可見的未來裏,既要戰血海還要鬥道門,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工具人;蕭沉魚右看看——秦月霄,與自己一路相鬥走到如今的修士,手段和本領都數一數二,唯一差的便是一點運道,以後還想給一點幫助,讓她成為自己的另一大工具人。


    這兩個工具人,每一個都很重要啊!


    蕭沉魚仰天長歎:這年頭,端水黨,實在是不好當啊。


    她微微蹙眉,在兩人灼灼的目光裏,輕輕歎了一口氣,黯然神傷,“你們兩位都是我非常信任的好友,我真的不想傷害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的,我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秦月霄翻白眼。


    厄朱(陷入沉思):我們極樂天宮真的有不茶的人嗎?


    “這樣吧。”蕭沉魚重重地歎息,“既然你們都堅持要將虞黛楚留在自己的身邊,一切的事情都是因為這個弟子引起的,那麽,把這個虞黛楚的去留處置好,事情就不是問題了。”


    好一個“把虞黛楚的去留處理一下,事情就不是問題


    了”,你要是早這麽說,他們又怎麽會擱這扯半天呢?


    厄朱當然是無所謂的——雖然青丘殿被秦月霄強闖了一番,嚴重侵害到了他的威嚴和利益,不過,他這次也成功把秦月霄恢複實力、化解沉屙的機緣給打斷了,可以說得上是大賺特賺,現在隻要把虞黛楚重新帶迴青丘殿,就可以稱得上是大獲全勝了。


    秦月霄也同意這樣的處置——無論怎麽說,在從機緣中驚醒,發現機緣被厄朱打斷之後,即使再怎麽暴怒,再怎麽想直接把厄朱給殺了,她內心深處也是很清楚,事情已成既定事實,一切便隻能向前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把虞黛楚留在玄黃殿內,隻要還有虞黛楚這個氣運之子,機緣總有機會再來。


    但——


    她陰森森地望了厄朱一眼,阻人成道,便如殺人父母,此間事畢,她與他不死不休。


    在這極致修羅場之中,蕭沉魚泰然自若,悠悠地說道,“既然虞黛楚是厄朱師弟你帶迴宗門的,按理說,誰先搶到自然算是誰的……”


    “不可以!”秦月霄冷聲打斷。


    “在我們滄流界,又何嚐有過什麽先來後到?在誰的手裏,就是誰的東西——現在虞黛楚在我這玄黃殿中,除非厄朱師弟當真要當著宮主和我的麵,強闖玄黃殿,還當真能搶走人,否則,虞黛楚便該是我玄黃殿的人。”


    蕭沉魚故作恍然,“秦師妹說得有道理,確實不能這麽想,我們可是魔修。”


    她裝模作樣點頭,“看來,這虞黛楚是很應該留在玄黃殿之中的,那麽,便讓她……”


    “我不同意。”厄朱淡淡開口。


    “我也不去和她論什麽大道理,秦月霄別的話都不足為聽,唯獨有一句是至理——我們滄流界,不看道理,隻看手段,倘若真要比手段,我倒也願意和她再比一場,看看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有本事。”


    “你倒是打的好算盤。”秦月霄冷冷道,“打斷我機緣,還要來與我鬥法,這世上的便宜豈不是全都給你占了?”


    “看來無論是怎麽處置,兩位師弟師妹中總有人不願意。”蕭沉魚故作為難,沉沉歎氣,“這可就實在是太難辦了——我總不能做個一言堂吧?”


    秦月霄和厄朱默默地望


    著她:


    摸著你的良心說,難道極樂天宮還不是你的一言堂嗎?


    這就是極樂天宮和無垠血海的企業文化不同了,明明蕭沉魚和淮山真君在自家宗門都是無冕之王、說一不二的地位,但一個就會裝出不利俗務的樣子,一個則大大咧咧什麽都盡在掌握。


    麵對這種事情,蕭沉魚會一邊乾綱獨斷,一邊裝模作樣說“總不能變成我的一言堂吧”,無垠血海那邊,淮山真君就會直言不諱,“血海是我的一言堂,怎樣?”


    無論怎麽樣,結果都是一樣的。


    聽到蕭沉魚這麽說,兩人便知道她心裏一定是已經有了無可更改的決斷了,不由齊齊凝視著她,仔細觀察著她的每一個表情,仔細揣測她究竟是會偏幫於誰——


    “這個虞黛楚,和我一起迴主殿。”蕭沉魚宣布。


    秦月霄&厄朱:愣住。


    “既然兩位師妹師弟想要將她留住,都是為了天宮的未來,那麽幹脆讓她來主殿,我研究一下這丫頭身上的氣運,看看怎麽才能對天宮利益最大化。”蕭沉魚振振有詞。


    ——這才是蕭沉魚忽然找上門的目的!


    兩人恍然。


    他們固然是猜到虞黛楚這樣亙古未有的氣運之子,蕭沉魚不可能不感興趣,然而之前試探的時候,後者好像確實不太上心,暫時沒有表露出意圖,二人便沒有直接將這事聯係起來。


    現在想來——也許從一開始,蕭沉魚便打著巧取豪奪,直接收割兩人的努力成果的打算,甚至於,不僅要收割虞黛楚這個戰利品,中途還得把兩個工具人都利用一把。


    秦月霄忽然猛地偏過頭,冷冷地望著厄朱,目光仿佛刀光:


    要不是這個人忽然橫插一手把虞黛楚搶走,打斷了她的機緣不說,還把蕭沉魚這個更貪的給引上門了!


    而厄朱迴望著秦月霄,眼神隻會比她更有殺氣:


    論起先來後到,他才是先來的那個!若不是他將虞黛楚從擎崖界帶來了滄流界,哪裏輪得到秦月霄對虞黛楚念念不忘?蕭沉魚究竟是怎麽會注意到虞黛楚的?還不是秦月霄這個爭不過就上報的告狀精惹出來的麻煩?


    兩人目光相對,感受到的是如出一轍的恨意,此時此刻,恨意相逢,卻好似忽然第一次


    同頻,向著同一個方向發展——


    兩人齊齊望向蕭沉魚,異口同聲,“宮主,這萬萬不可!玄黃殿/青丘殿現在離不得她!”


    至於究竟是為什麽離不得,那找起理由來可就簡單了。


    總而言之,讓虞黛楚留在對方身邊,不行。但留在蕭沉魚身邊,也不行。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蕭沉魚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打算攤開來,一定會引起這兩人的強烈反對,然而,對於她來說,整個極樂天宮、整個滄流界都是她的牧場,也是她的薅羊毛對象,牧羊人想要羊毛,難道羊還有資格說不?


    這也就是極樂天宮的企業文化稍稍內斂一點了,倘若放在無垠血海,淮山真君拿你的東西,直接殺了你,治你一個“藏私”的名頭,沒有敢說一個不字。


    但,作為極樂天宮人,總歸還是要含蓄一點,給同門留下一絲絲麵子的。


    “那麽,你們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我便隻能再換個折中的辦法了。”蕭沉魚把臉一板,“既然你們都說虞黛楚是我魔道氣運之子,堪作我極樂天宮的極樂神女,待我驗證之後,自然便該將神女送入本宗極樂仙境,感悟無上極樂。”


    她這話一出,秦月霄與厄朱俱是一怔。


    極樂仙境是極樂天宮唯一的一處洞天秘境,也是整個滄流界,唯三的洞天秘境之一,無垠血海也有一處洞天秘境,就與他們耗費數萬年煉成的那一方血海相連。


    對於十分不穩定、很有可能崩塌的滄流界來說,每增加一方洞天秘境,都可以說是對整個世界的巨大創傷和負擔,即使是沒有任何道德感的魔修,也不敢拿自家的性命開玩笑,大家都很自覺地維護脆弱的滄流界大環境——至少在兩大聖地的嚴格監督之下,非常自覺。


    然而,對於整個滄流界嚴格要求的兩大魔門聖地,自己卻各自養著一方秘境,過得無比滋潤。


    冒著這麽大風險造出來的秘境,自然是無比有意義的——對於極樂天宮的諸元嬰真君來說,極樂仙境,乃是一等一的修行聖地,每一處構建,都完全出自極樂原典,甚至依托了當年那位被尊為祖師的魔道大能的設計。


    在其中修練一天,便相當於在外麵修練十天。


    當


    然,這世上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這樣好的地方,對於整個滄流界來說,實在是負擔過大,一旦承載了太多的人,便有可能引起整個滄流界的崩塌,故而極樂仙境向來是極樂天宮曆代宮主的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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