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像話嗎?


    虞黛楚:求你做個人吧!


    厄·根本不是人·朱略略感慨了一句,便將這話題帶了過去,帶虞黛楚在青丘殿整個宮殿裏逛了一圈,迎接了無數過往的青丘殿弟子隱晦的八卦目光,終於將虞黛楚帶出了青丘殿的勢力範圍。


    “你看,那裏就是主殿。”厄朱帶她上了一座小山丘,朝著這整個極樂天宮最高、最宏偉的那座偉岸峰巒向虞黛楚介紹,“我們滄流界和擎崖界不太一樣——我們沒有太多洞天,宗門隻會建立在主世界上。”


    連擎崖界的宗門喜歡搞洞天都知道,可見對擎崖界當真是做足了功課。


    虞黛楚也不點破,隻是挑眉問道,“為什麽滄流界沒有洞天?”


    厄朱迴過頭,朝她望了一眼,目光沉沉。


    這時他又完全不像是之前若有若無曖昧的姿態,而是一個真正的魔門元嬰修士的樣子了。


    冷酷、多疑,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


    “因為我們承受不起這麽多洞天。”厄朱背著光,麵目在陰影裏逐漸模糊,唯有目光仿佛刀光,銳利而冰冷,劃破長夜,“滄流界,會崩塌的。”


    ***


    外人常說無垠血海與人間地獄無異,其實那是外人對他們不了解,想當然地想象起這赫赫有名、以虐為畢生道途所求的宗門之內,一定是無比可怕的地方。


    然而倘若這些敢在外麵侃侃而談,對著無垠血海的景象大肆誇張想象的人,真正能進入無垠血海,就會發現這裏其實沒有他們想得那樣可怕——至少沒有比這個滄


    流界的其他宗門更可怕。


    不管怎麽說,即使是聲名遠揚的暴虐大魔頭,到底還是喜歡讓自己更舒服的環境,那種無知者想象中的遍地血流成河、動輒尖叫慘唿、無數骷髏白骨的場景,顯然是不會存在的——人家無垠血海好歹是滄流界頂頂尖的大宗門,宗門形象和環境建設總還是要做好的,豈能和那等虛張聲勢、專門嚇人的小宗門一般?


    然而,拋開整個滄流界盛傳的胡亂猜測、無比誇張之外,在無垠血海的宗門中,血流成河,有;尖叫慘唿,有;骷髏白骨,有。


    但這些在血海,都上不得台麵,是魔修見慣了的事情,即使放在滄流界別的地方,多半也不會引起特別大的波瀾,真正讓人望之生寒的,是貫穿整個宗門,縱橫東西南北、陰風陣陣、赤浪滔滔的煙波。


    無垠血海立宗數萬年,數輩修士,前赴後繼,以數不清的修士性命,硬生生煉成了一座血海。


    在整個滄流界,競爭無比激烈,勢力崛起與覆滅往往不過轉瞬,故而大家都很有覺悟,不會大興土木建造宗門,否則,說不定還沒建成宗門,自家便已經覆滅了。一般來說,大家都會把宗門煉成一件大型可移動法寶,見機不妙,搬了宗門就跑。


    而也正因為這種界域特色,導致整個滄流界有一種不成文,但大家都默認的準則,那就是,真正強大的宗門,都是不會帶著宗門跑的——唯有實力無比強大、底蘊無比深厚、傳承無比悠遠的宗門,才能享受到將基業建立在一方土地上,而不擔憂勢力衰微、基業轉瞬被奪。


    依據地勢而特意建造的宗門,自然能借助地勢和靈脈擁有更強大的力量。


    這滄流界無數載風雲變幻,能擁有這樣的實力和底氣的宗門,也唯有極樂天宮與血海這兩大聖地。


    原先,隻有極樂天宮一家是由那位改變了滄流界道統格局的魔門聖祖建造的,以至於無垠血海的實力明明不比極樂天宮差,卻總在風評與討論中差了極樂天宮一籌,就因為他們沒有萬年基業。


    也正因如此,血海曆經數代,一任又一任的元嬰真君被徒弟/手下幹掉了取而代之,煉就真正的血海波瀾的大業,卻始終沒有被落下,最終在三


    百年前,大功告成。


    無垠血海有了真正的血海,也是第一次敢於向極樂天宮叫板,不滿於這滄流界兩大聖地共治的格局,試圖更上一層樓,成為滄流界真正而唯一的霸主。


    “我還以為你興師動眾、大張旗鼓出門,也能大勝歸來。”在這血海濤濤之中,有一座輝煌燦爛的宮殿,常年在波瀾之上飄蕩,這血海裏蘊含著無數殺機與亡魂的怨毒,尋常魔門修士,哪怕已經凝成金丹,也不敢在這血海之上久留,但這宮殿的主人,卻好似沒事人一樣。


    “掌教,這是我無能。”在人前氣焰十足、懟起同為元嬰修士的前輩秦月霄來毒到後者恨不得把嘴給他縫上的權舟,此時卻低眉順眼,恭恭敬敬的好似是個最乖巧溫和的好脾氣。


    他認錯,連一句解釋也不敢有。


    “我看你凝成元嬰之後,自驕自大,確實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殿上,有人高坐在高台之上,目光微微下傾,俯視著權舟。


    這樣看下去,人前不可一世的元嬰真君,也好似卑微若螻蟻。


    權舟連一個字也不敢說。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對訓斥貶低自己的人心悅誠服,而是因為,這滄流界的任何一個人麵對他現在的困境時,都會情不自禁瑟瑟發抖的。再兇猛的野獸,在這裏也得變成小貓——也許偌大一個滄流界,隻有極樂天宮的那位蕭沉魚宮主才會是例外。


    “你這樣無能,倒也有膽子攛掇自己的弟子來奪我的弟子的性命。”淮山真君神色莫測,聲音沉沉,好似在興師問罪。


    但淮山真君問出這樣的問題,就意味著他暫時還要留著權舟,否則,以淮山的實力,一巴掌拍死他,豈不比言語羞辱泄憤來的好?


    當然,這也不排除是淮山真君閑了幾百年,想出了新的虐人大法以助力原虐魔神之心上的修行,先給他希望,又當場給他絕望。


    “是弟子迷了心智,弟子內心實在無比悔恨,還請掌教降下責罰。”權舟說得格外利落痛快,堂堂元嬰修士,對著一個沒突破化神的同階修士,竟然自稱“弟子”。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這兩個徒兒中,更偏愛於狼川,狼川的便宜你不敢動,但鶴川這個不受我寵愛的弟子的利益,你


    就可以攛掇自家弟子去奪了來?”淮山真君緩緩問道。


    權舟其實就是這麽想的,但他哪敢真就這麽承認啊?


    幾十年前,淮山真君有一尊外殼在外遊曆,迴無垠血海時,便帶迴了兩個弟子,對著整個血海宣布他要將這兩人收為關門弟子、衣缽傳人,頓時引起了全宗門的巨大轟動。


    淮山真君之於血海,便好似是一麵精神旗幟,他雖然很少出麵,但江湖上無處不流傳著他的傳說。


    以魔門的風氣,淮山真君這種心狠手辣的元嬰真君,當然不太可能成為人人敬佩、誓死追隨的領袖,然而這卻無法抹去此人高絕的實力、極高的地位,以及其作為血海掌教所掌握的龐大資源。


    這樣的人,打算收兩個衣缽傳人,那被收的徒弟,簡直是前世拯救了全世界。


    那時血海震動,有的酸、有的怒,然而喧囂紛紛擾擾,到頭來,還是沒人敢在淮山真君麵前說半個不字,這兩個幸運兒,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血海地位極高的真傳弟子。


    而這兩個幸運兒,順著淮山真君這一脈收徒的輩分,重新取名,一個叫做狼川,一個叫做鶴川。


    權舟想到這裏,朝侍立在淮山真君身後,此時沉默不語、容色寡淡的蘇鶴川望了一眼——對於這兩個幸運兒,整個血海上下都要羨慕嫉妒恨地說一句這兩個人真是走運之極,其實隻有權舟知道,這兩人根本不是什麽幸運兒。


    ——恰恰相反,他們是稀世倒黴蛋。


    “弟子對鶴川師弟絕無這樣的想法。”權舟信誓旦旦,“無論是鶴川師弟還是狼川師弟,都是掌教的衣缽傳人,弟子怎敢不敬?至於褚晗日那孽障,終究是野性難馴,弟子這就去將他捉來,帶到鶴川師弟麵前,請師弟處置無妨。”


    他轉眼就把自己心愛的好徒兒給賣了,既沒有一點點猶豫,也沒有一點點傷感,主動提出,簡直是一樁惠而不費的交易似的。


    ——反正,徒弟還可以隨便再找嘛。


    “鶴川。”淮山真君偏過頭,目光沉沉,落在蘇鶴川的身上,帶著淡淡的審視,“你權師兄這麽說了,你打算怎麽辦?”


    蘇鶴川容色淡淡,目光微垂,開口時,仿佛一個沒什麽感情、空披了一張人


    皮的人偶,“既然權師兄這麽大方,弟子自然也不和師兄見外,便笑納師兄這份美意,改日將褚晗日那廝送來,我看在他與師兄師徒一場的份上,叫他對著因果鏡向我額外再發一道因果誓也就罷了。”


    ——讓褚晗日對著蘇鶴川發因果誓!


    但凡是魔門修士,拜入宗門,都要先朝宗門發一道因果誓,再朝引領入門的師尊發一道因果誓,成為因果束縛下的兩重奴隸,等到元嬰凝成,自然就能解開束縛,反過來接納整個宗門的因果誓,成為驅使者和受益者。


    但對於魔門修士來說,這因果誓又豈是這麽容易解開的?元嬰以前的漫長歲月,被因果誓重重束縛的日子,又豈是那麽容易熬的?


    現在蘇鶴川說,讓褚晗日再對著他發一道因果誓,這簡直比殺了後者還痛苦。


    然而這個條件聽起來,好似當真十分優渥,既沒有折辱褚晗日,也沒有不給權舟麵子,一滴血也不必流,和和氣氣把衝突給化解了。


    到時,權舟甩開了一個大鍋,不會被淮山真君惦記;淮山真君為弟子找迴了場子,敲打了權舟,不至於讓後者膨脹到敢挑戰自己的地位;蘇鶴川成功收獲了一個金丹誓約者,多了一分巨大的戰鬥力。


    可謂說是喜大普奔了。


    ——除了被拿出來背黑鍋、被隔空敲打,還莫名其妙多了一道因果誓的褚晗日。


    但他的感受是誰也不會去考慮的。


    “隨師弟的心意辦。”權舟隨意揮了揮手,把這事甩開了。


    蘇鶴川凝視著權舟,後者一臉坦然自若,好似事情已經解決了一般,一點也沒考慮過褚晗日被拿出來背黑鍋、下因果誓,究竟是多慘一個徒弟。


    這就是他最熟悉、最適應的滄流界。


    “權舟說,你和那個極樂天宮氣運極佳的小姑娘是認識的?”無論是權舟,還是蘇鶴川,這兩個和褚晗日有過直接接觸的人,都對這件事沒有太大的感覺,見慣了一切的淮山真君,便更是完全拋去腦後了。


    淮山真君出麵,隻是為了敲打一下權舟,免得後者不知分寸,敢把手伸到自己這裏來,敲打完了,自然要去管別的更重要的事了。


    蘇鶴川早已有了準備,他垂下頭,恭敬道,“師尊,


    確有其事,弟子與那極樂天宮的虞黛楚早便相識,即使我魔門修士多是相互警惕,我與這虞黛楚之間,也還能算是有些默契與信任。”


    其實最初的時候,蘇鶴川對於外人如何看待他與虞黛楚的關係這件事,並沒有認真思考過——這世上天才修士數不勝數,虞黛楚縱是出眾一點,又能有什麽大不了?自然是無需和人解釋的。


    然而,一係列發展巨變,卻將這一切全給改了模樣。


    虞黛楚忽然變成了他們血海的“聖女”,極樂天宮的“神女”,什麽玄乎的魔道氣運之子,蘇鶴川再是處變不驚,也給驚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淮山真君現在問起,他就得謹慎斟酌迴話了。


    “哦?看來我們這位聖女,確實有些了不得的地方。”淮山真君望著他,神色不變,眼神卻顯得有些意味深長——他親手把當時還是凡人的蘇鶴川撿迴無垠血海,對這個弟子的了解,隻能說是無比深刻,他太清楚蘇鶴川的性子了。


    這就不是一個會交付信任的人。


    蘇鶴川刻意沉默了片刻,“雖說虞黛楚自稱是玄黃殿門下,但隻看最後將其救走的卻是青丘殿主,便知道這其中定還有隱情,弟子深以為她的來曆值得推敲。”


    這沉默便好似在訴說他心情的複雜無比。


    倘若一個人的內心沒有摻雜著情愫與掙紮,說話時,自然也不必有這樣的沉默與猶豫。更何況,蘇鶴川本就不是一個輕易會為旁人沉默遲疑的人。


    而當這樣一個人沉默了,那便說明這個讓他沉默的人,對他來說,一定與眾不同。


    淮山真君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量著蘇鶴川的神情。他的神色始終沒有什麽變化,聽了蘇鶴川的話,也好似看不出信與不信,隻是不置可否,忽然朝著蘇鶴川笑道,“原來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倒是奇了,我還以為,我這兩個弟子,都不是會遇上這種事的人呢。”


    “師尊誤會了。”淮山真君要把話說這麽直白,無論這是真是假,是在演戲還是真的確有其事,蘇鶴川總歸得澄清一下,“情/欲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以我無垠血海無上道法觀之,便如紅粉骷髏,弟子望著那虞黛楚,運轉起骷髏神目,入目盡是


    白骨,又怎會沉溺其中?”


    這世上有能激起人情/欲的道法,自然也有能對應克製的心法,極樂天宮中有些並不專修惑人手段的修士,也會隨手學一兩門品階不高的惑人法術,算是極樂天宮的特色課程。而這些較為低階的惑人法術,隻要應對得法,還是很容易克製的。


    他越是解釋,便好似越是自己不願意承認和麵對事實。


    “傻小子,這又能是什麽大/麻煩了?不過是對極樂天宮的修士動心了罷了——我們是魔修,又不是唧唧歪歪的道修,搞什麽太上忘情。我輩魔門修士,秉原生欲望而行,倘若心生情念,便幹脆麵對就是。”淮山真君忽地大笑道,“既然你喜歡這個大氣運的小丫頭,咱們去極樂天宮搶了迴來就是。”


    這時,淮山真君的樣子,簡直像是蘇鶴川最親近、最關切的長輩似的,他想要什麽,都能給他搞迴來。


    然而他知道不是。


    “師尊,這十分太過興師動眾?”蘇鶴川麵上並無喜憂,反倒露出些淡淡的窘迫之色,極恰當地衝破了他身上那股抹不去的疏離與寡淡,好似當真是個春心萌動的少年——雖然作為一個魔修,春心萌動屬於驚悚版故事。


    “這怎麽會興師動眾?”淮山真君心情還不錯,朝他和藹地笑道,“你是我的弟子,那虞黛楚也是我無垠血海的聖女,一直留在極樂天宮做客有算是怎麽迴事?自然是要全宗門為你戮力,把人給搶迴來。”


    “我同你說,你實在不必將情/欲當成是什麽攔路猛虎、洪水猛獸。”淮山真君甚至難得裝起了師徒和諧、父慈子孝,朝蘇鶴川認真傳遞經驗,和藹可親,一點也看不出是殺人不眨眼,弟子死了無數代的冷酷大魔修,“對於我們魔修來說,一切欲望都可以是我們路上的枷鎖,也可以是我們路上的順風車。”


    “你怕自己耽於情愛,失卻了修行,反而被那氣運驚人的小女修所利用,最終死得不明不白,這是有道理的——那畢竟也是極樂天宮教出來的小狐狸,精明得很。不過,她畢竟還稚嫩,好對付著呢。”


    “當年厄朱在滄流界混得風生水起,多的是修士被他攪亂心思,滿滄流界地綴著他跑——你還真道是厄朱的


    本事到了極致,能讓那麽多人對他死心塌地?”


    這其中自然是有人當真被迷惑得完全失卻了神智,然而其中好歹大多數都是金丹修士,這點定力也還是能保持的,之所以對厄朱念念不忘、明明競爭激烈卻始終不放棄,就是為了追逐這一點欲望。


    “對於我們魔修來說,這一身修為便著落在欲望上。創造欲望、滿足欲望,這本身也是一種提升修為的途徑。”


    “你的欲望越大、滿足欲望的難度越高,真正成功滿足欲望之後,所能得到的修為提升和收獲,便越大!”


    ***


    極樂天宮中,虞黛楚和厄朱並排,緩步慢行於廊腰縵迴間,閑閑談上兩筆,好似當真有這遊山玩水的雅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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