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謂的脈輪(cakra),在古印度所使用的梵語中,意指“輪”。


    在講神智學時,非談到不可的,便是輪。據神智學人士所言,人類在靈性進化時,最重要的便是脈輪。


    脈輪到底是什麽呢?


    與其說是輪,不如說是沿著人類脊椎所綻放的花朵,這種感覺還較為貼切。


    它一共有七種。


    從上而下依序是位於頭頂的頭輪(sahasrara)、眉心輪(ajina)、喉輪(visnuddha)、心輪(anahata)、臍輪(manipura)、生殖輪(svadhisthana)、以及海底輪(mdhara)。


    雲齋所說的海底輪,在梵語中稱作mdhara,位於人體的底部,相當於會陰的部位。


    據說,隻要使靈量這種力量覺醒,借此使脈輪轉動、活化,便可促成靈性的成長。


    而所謂的靈量,則是存在於各種進化植物體內的宇宙力量,長被比喻作螺旋狀的蛇。


    靈量這條存在於體內的蛇,據說就沉睡在海底輪內。隻要讓這條蛇覺醒,便會沿著脊椎,順著氣道而上,依序繞過其他脈輪,促使靈性覺醒。


    這便是古印度的瑜伽基本概念。


    西藏佛教——喇嘛教,也加入了同樣的概念和技法。


    仙道中所說的導引、小周天、大周天等法門,也可說是大同小異。


    它們共同的根本法門,就是冥想和唿吸法。


    在仙道中,也有相當於脈輪的七個部位。從上而下分別是泥九、印堂、玉枕、腦中、夾脊、丹田、尾閭。


    將唿吸所引入體內的氣,往下方的尾閭推進,沿著連接剛才那七個部位的氣道,在體內循環一周。這便是俗稱的小周天之法。


    神智學和仙道都是有同樣的根源所衍生而出。


    有許多中國拳法的絕招便是將此項技術融入武術中,以作為其功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發勁。


    然而……


    “八位外法是吧……”


    猩猩低聲沉吟。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感覺他肥胖的身軀整個縮成一團。


    在投入仙道的修行者當中,有極少部分的人流傳著一項傳說,就是此“八位外法”。


    “到底是否真的有這八位外法?”雲齋問道。


    八位外法——位在第七個脈輪下方的另一個脈輪,也就是仙道中稱之為“鬼骨”的部位。這是遠古流傳至今的一個傳說。而轉動這第八個脈輪的方法,便是所謂的八位外法。


    當然了,關於其方法,並沒有相關的文獻記載。


    是采口述的方式流傳。


    傳說中的神仙老子,有個名叫赤須子的弟子,據說他花了四十年的光陰,終於打通了鬼骨的脈輪。過去也在神仙之列的赤須子,突然變身為野獸,吞噬了數百名村人,最後被老子親手鏟除。


    此外,在某個口耳相傳的故事中則是提到,連老子也無法收服赤須子,最後隻是將他封印收場。


    但是一個鬼骨,就擁有超越七個脈輪全部合起來的力量。


    “真是不可思議。”猩猩說道。


    雲齋和猩猩都已從長棍上躍下,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什麽意思。”


    “你並不是第一個問我八位外法的人。”


    “什麽?!”


    “我剛才不是說我去過台北一趟嗎?看來是剛好和你錯身而過了,不過,我在哪裏遇到了一名外國人。”


    “外國人?”


    “他說自己是德裔的美國人。對了,他的名字叫做佛列德裏希·柏克,是一名男子。他的先忙與眾不同,長得很奇怪。”


    “那名男子問你八位外法?”


    “沒錯。”


    “是專程來問你的嗎?”


    “好像不是。”


    “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在台北有一些符咒派和拳法的道場得去關照。我算是那裏的顧問、諮詢師之類的。平均每年都得到那裏露一次麵。”


    “哦,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約四年前吧。你不是也說了嘛,偶爾也該到都市裏逛逛。我沒讓他們知道我的住處,想去的時候,就會去看看他們。”


    “嗯。”


    “於是,我就遇見了那名男子。”


    “在哪裏?”


    “陳如龍的道場。”


    “那是八極拳的如龍嗎?”


    “沒錯。”


    “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遇見他?”


    “是那名叫柏克的男子自己來的。說起來,應該算是來踢館的吧。但又有點不同。”


    “哦?”


    “他是個很不一樣的人。身上似乎散發著一股強烈的氣。雖然平時很少使用發勁,但咯龍還是從他的門上當中,找了一位姓張的中好手,表揚了兩次發勁。接著,那名外國人站了起來,叫那個姓張的對他使用發勁。接著,那名外國人站了起來,叫那個姓張的對他使用發勁。姓張的加以拒絕,但是熬不過他的堅持,於是便輕輕地對柏克的腰際使出了寸勁。但不知為何,柏克的身體一點事也沒有。第二次也一樣。於是,那個姓張的便全力使出了發勁。結果你猜怎樣?”


    “你趕快接著說吧。”


    “姓張的整個人飛了出去。”


    “哦?”


    “柏克歪著頭說,這種運氣法,和他有點不同。”


    “怎樣不同?”


    “如龍似乎也問了同樣的問題。於是柏克便說了:‘我可以使出來給你看嗎?’這個時候,剛才被震飛出去的那個姓張的門生站起來說道:‘你說你的氣跟我們不同,那你朝我身上試試看啊。’”


    “哦?”


    “就在柏克碰觸到她的身體的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就這樣飛了出去。而且是橫向的。”


    “橫向?”


    “這個叫柏克的男子,他所使出的,似乎是鬼勁。”


    “他會使用鬼勁是嗎?”


    “大概吧。”


    “大概?”


    “這是我後來聽他們說的。我就是剛好在那個時候走進如龍的道場。當時如龍正要起身。他好像打算要親自和那外國人過招。”


    “他們又動手嗎?”


    “沒有,我阻止了他們。”


    “呻。”雲齋發出一聲咒罵。


    “雲齋,這是受雇於人的痛苦之處。”


    “算了。重要的是,八位外法的事後來怎麽樣了?”


    “是那天晚上的事。那個叫柏克的男子跑到我的下榻的飯店來找我。”


    “嗯。”


    “他好像向如龍打聽過我的事。”


    “不會是對你這個滿臉皺紋,又愛臭屁的老爺爺感興趣吧。”


    “嗬嗬嗬。他是來向我討教的。他告訴我,其實他要找的並不是拳法家,而是‘仙道導師’。”


    “仙道導師嗎?”


    雲齋忍著不笑出聲。


    或許是信心的說話方式有點滑稽,也有可能是“仙道導師”這種不自然的說法帶點可笑,雲齋的笑容,讓人莫不著他的心思。


    或許兩者都有吧。


    “因為遇不到好的仙道導師,不得已,隻好到拳法家的地盤晃晃。”


    “就在這個時候……”


    “出現了我這位滿臉皺紋的老先生。”


    雲齋和猩猩同時將手上的酒送進口中。


    斑孟板著一張臉,在一旁看著這兩個人。他還在為猩猩沒能帶他上台北的事感到不服氣。


    “他向我問道,似乎有所謂的第八


    脈輪的一種說法,但是在仙道中是否也有些說呢?他還知道泥丸、印堂,乃至於到丹田、尾閭的這七個仙道的部位。”


    “你如何讓迴答他?”


    “其實告訴他也無妨,但我還是以一句‘不知道’含混帶過。不過,他還是死纏著我不放。他問我:‘要是真有這麽個東西,你認為是為在身體的何處?要使這個脈輪運行,得采用何種唿吸法呢?’我不但沒有迴答,還反過來問他:‘你為什麽問我這些問題,是不是你有什麽線索?’”


    “他怎麽迴答?”


    “他隻是笑而不語。那個男人可不好騙啊。”


    “是嗎?‘


    “雲齋,你認為有鬼骨這麽一個脈輪嗎?”


    “我不知道。”


    “我以前也曾經用自己的方式試過。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試著將小周天的陽氣導入那裏,但最後沒能成功。”


    “不過,這並不表示沒有這樣一個地方。”


    “嗯。”


    “如果真有其事的話……”


    “如果真的有,可能就如人們口耳相傳的,就位在尾閭的下方。而他要是真的存在,就表示傳說所言不假。”


    “鬼骨是吧……”


    “不知道有無讓它運行的方法……”


    “不管怎樣,鬼骨絕非一般的脈輪。它不會讓人成仙,反而會使人墮落成惡鬼。”


    雲齋如此咕噥著,如同是吐出了喉嚨裏的一股悶氣。


    酒已經喝完。


    外頭的雷陣雨,也在不知不覺間停歇。


    猩猩驀然拍起頭,像是注意到了雨停的變化。


    熱氣散去,窗口吹淨了滿含翠綠氣息的冷風。


    “你提到了外法,由此我便已猜出你的來意。”


    猩猩站了起來。


    “你是來看那個東西的吧?”


    猩猩搖晃著地下巴鬆垂的皮肉,已有所指地望著雲齋。


    “沒錯,我就是專程為此而來。”


    雲齋站了起來。


    2


    猩猩渾圓的身體走在前頭,踩著腳下濕潤的草地。


    此處是一片森林的緩坡。左則為山穀。草叢中有一條細長的小徑。


    才走沒多遠,雲齋的運動鞋便以完全被沾濕。運動鞋隻要一再地沾濕,便會變得很容易吸水。


    包含於錄得岩楛梗花,隻要雙腳微微碰觸,水滴便會從紫色的花瓣上滾落。


    在這片暑氣全消的森林中,洋溢著透明、清新的生氣。


    被露水沾濕,反而讓人感覺心曠神怡。


    斑孟裸露的肩膀,杠著一隻皮質的袋子。


    雲齋從自己身後可感覺到斑孟散發著一股閃耀的熱氣。


    坡麵驟然變陡。


    猩猩停下腳步。


    雲齋也隨之駐足。


    森林斜坡的岩石表麵,有一處黑暗洞窟的入口。


    洞口的頂端覆蓋著一株山毛澤老樹,斑孟的光影落在地麵上。每當微風吹過,光影便會在草地上搖曳。


    在洞窟所貫通的岩石上,也長滿了青草,被雷震雨淋濕的這片濃綠,正因風兒婆裟。


    此洞窟的大小,足以讓兩名大人張開雙手通過。


    入口處設有粗大的鐵欄杆,阻擋了去路。


    雖說是粗大,但是其粗大的程度非比尋常。足以令觀者毛骨悚然。幾乎和關大象的欄杆一樣粗。


    這些粗大的鐵條,成縱向阻斷了洞窟的入口,再有比它略細的鐵條橫架在頭上。


    然而,很明顯的,這欄杆的用處並不是用來關大象。


    從縱向和橫向的鐵條之間所形成的空間大小來看,便可明白這點。


    裏頭所監禁的對象,比大象還小得多。


    是個體型比老虎和獅子還小,但力量卻比他們還強的兇猛野獸。


    這個鐵欄杆就是為這樣一頭野獸所打造。


    較細的橫向鐵條,有幾處已經略顯歪斜。


    從洞窟內傳出一陣生物所排泄的屎尿味。以及那個生物本身所散發的氣味。


    是人嗎?!


    無法分辨這氣味是來自人類還是野獸。


    一股氣的波動,幽暗而又沉重地從洞窟內緩緩飄出。


    這個為粗大的鐵條所封閉的洞窟中,存在著某個生物。其若有似無的唿吸,在不斷的反複下,流瀉出這股氣。


    雲齋額首示意。


    他還記得這種感覺。


    他曾經親身體會過於此即為類似的一種氣。


    那並不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那個時候。


    雲齋迴憶著。


    今年五月的某個深夜,有一頭潛伏在雲齋屋外的野獸,也發出與此相同的氣。


    當然兩者有其差異。


    但是他們都有同種生物所特有的一種氣的臭味,這是無法掩飾的。


    久鬼的肉體雷吞噬,徹底變身為幻獸,從他絕望的內心深淵所發出的氣,正是這樣的感覺。


    當時,門外還有一陣黑暗的意念向雲齋傳來。


    盡管擁有堅強的意誌,但是這名年僅十幾歲的少年所發出的意念之中,滿是深沉的苦惱。那是一種泣血般的意念。


    ——久鬼啊。


    雲齋在心裏喃喃自語著。


    他感到悵然。久鬼是多麽盼求他伸出援手,但他卻未能出手相救,這令雲齋深感悔恨!


    為什麽我當時就沒發現呢!


    曾經一度,久鬼就在自己伸手可及之處。


    是久鬼哪超越常人的克製力,壓抑著他的苦惱,不讓它顯露在外。


    然而,未能看出這一點,雲齋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不過,久鬼變身幻獸的時間,未免也太快了。


    背後或許有某個力量或是意念在驅使著這一切。


    雲齋腦中浮現出由魅的身影。


    還有大鳳。


    九十九和深雪的臉龐也出現在他的腦中。


    至少的拯救大鳳。


    雲齋認為自己有這個義務。


    離開小田原後,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也許自己花了太多時間。雲齋心裏這麽想著。


    他屏氣凝神,注意著洞窟裏的動靜。


    隱約可以看出裏頭的模樣。


    有個向世人的形體,抱膝蹲踞在洞窟深處。


    長長地黑發和胡須,掩蓋了他的臉龐。


    “巫炎。”猩猩向他喚道。


    對方沒有迴答。


    此人蹲踞在洞窟內,一動也不動。


    “巫炎?”


    “是裏頭這個人的名字。我替他取的。沒有個名字,總是不太方便。”


    猩猩如此說道,向他後方的斑孟使了個眼色。


    斑孟走向前,將肩膀上的袋子取下。


    “我不太想這麽做,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就睜大眼睛看吧,雲齋。你遠道而來,就隻有這麽一次哦。”


    猩猩轉為陰鬱的神色。


    相反的,斑孟的眼神則是釋放出烈火般的熱氣。


    斑孟從皮帶中取出的,是生的鹿肉。


    斑孟拿著它走到鐵欄杆前,將它放在草地上。


    那是從鐵欄杆內伸手可及的距離。


    緊接著……


    蹲坐在洞窟內的那個人——巫炎,它所釋放出的氣開始產生了變化。


    原本反複的和緩唿吸,逐漸變得急促。


    現在,速度越來越快。


    透過鐵欄杆隱約可以看見的那道人影,開始動了起來。


    不,並不是巫炎的影子有所行動。而是巫炎的形體產生了變化。


    從灰暗的洞窟深


    處,傳來他急促的唿吸聲。


    可以感受出巫炎的氣,就像是燒的火紅的炭火,朝著鐵欄杆外的生肉直達而來。


    “噶——”


    一陣可怕的怪聲揚起。


    “噶、嘎嘎、噶——”


    是巫炎在發出叫聲。


    嘎、嘎、嘎、嘎嗚、嘎嗚、嘎嘎嗚、嘎嘎嗚——


    那像是緊咬著牙齒,在喉嚨內摩擦骨頭所發出的聲音。也如同是想借由喉嚨的蠕動,將卡在喉嚨裏的內髒給吐出來一般。


    “噶!”


    巫炎站了起來。


    就在起身的同時,他原本還保有人類形體的肉體,開始扭曲變形。


    肩膀像長了肉瘤似的隆起。


    手腳的關節扭擰、變窄,彎曲成奇妙的角度。


    現在總算可以用肉眼看清楚巫炎了,他全身赤裸,不蔽一物。


    他的腹部的肌肉膨脹迸裂,分裂卷縮,就這樣在眼前化成青黑色的鱗片。


    背部就像折成兩半似的往前彎曲。從背部的肌肉下,伸出凹凸不平的背脊。


    宛如飼養在體內的蟲卵孵化,化為幼蟲,不約而同地在皮膚下鑽動。皮膚膨脹鼓起,緊接著皮開肉綻,鮮血汩汩而出。


    他的臀部間有一條駭人的黑蛇。


    這條黑蛇猛然一個卷曲,這才發現他是根充滿不祥之氣的肉棒,原來他長著一條尾巴。


    砰地一聲,他以前大的力量撞向鐵欄杆。


    粗大的鐵條,頓時往外則嚴重彎曲。


    碰地一聲,他又再次展開撞擊。


    往前突出的下巴,垂著一條長長的粉紅色舌頭,不住地搖晃。嘴唇兩端裂開,露出唇外的森森白牙,染著濕滑的鮮紅。


    從唇邊溢出的鮮血,化為鮮血的血滴,順著胡須滑落。


    外凸的黃色眼球,緊緊盯著那塊生肉。


    他的雙眸露出壓抑的苦惱神情。


    突然間,他的眼睛上吊,翻出了白眼。


    以變身為獸人的巫炎將上身往後仰,直直地對著天花板敞開喉嚨,縱聲大叫。


    “嗚嗚——嘎嗚——嘎嗚——噶!噶!”


    他吐出火球般的長嘯,劇烈地甩著頭。


    一股腥臭的唿氣,朝著雲齋撲麵而來。


    有個可怕的東西,從接近地麵的欄杆處爬了出來。


    是一隻野獸的手,令人看了發毛。


    這隻手像是爬蟲類和猴子的組合體,經過了任意的變性。從指頭到手肘,全部為鱗片所包覆。手肘以上則是長滿了獸毛。


    他身上的獸毛活像個生物,迅速地伸長、蠕動,進而豎起。


    就在他的手掌快要抓住那塊生肉之際,猩猩蹲了下來,將生肉往後扯。


    那隻已伸長至極限的手臂,猶如是在做垂死前的痛苦掙紮一般,不斷地扭曲,以刨爪猛抓著地麵。


    “你看著……”猩猩說到。


    此時,發生了一件極其駭人的事。


    哪知毛茸茸的手掌,突然伸長了十幾公分。不隻是手臂,連指頭也跟著變長。


    雲齋吞了一口唾沫。


    由於口幹舌燥,所以連唾沫的吞咽都有所困難。


    猩猩的臉部表情扭曲,恍如正接受著嚴刑拷打。


    那隻伸長的手掌抓住了生肉。


    猩猩用腳踩住了那塊肉。


    巫炎的手握住那塊生肉的半邊,肉的另一半則是踩在猩猩的腳下。


    雲齋本以為巫炎會整潔將那塊肉給撕裂。


    當他猜錯了。


    當巫炎得知無法挪動那塊生肉時,他握著生肉的那隻手,就這樣眼睜睜地在草地上轉化為可怕的樣貌。


    “唔!”


    我這生肉的手掌,直接轉變成野獸的下顎。


    手指長出了牙齒,緊咬著那塊生肉。


    “這是……”


    “看到了吧,雲齋。”


    手掌所變化而成的下顎,備有牙齒和舌頭。因為沒有眼、耳、鼻,更突顯出它畸形和恐怖。


    完全不同於雲齋過去所知的任何一種生物。


    它充滿了不祥之氣,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地球上的進化所產生的生物。


    他身上的獸毛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它已經在啃食那塊生肉。


    不知不覺地,那隻手臂已變成了像蛇一般的形體。從它表麵的形狀變化,可以看出他所吞噎的肉塊,正在手臂的內部緩緩移動著。


    真是一場噩夢。


    “久鬼喂肉給自己的右手吃。”


    西本曾經對九十九說過這番話,如今再次浮現在雲齋的腦中。


    難道就是這個?


    雲齋緊咬著嘴唇。


    這就是幻獸嗎?


    雲齋、猩猩以及斑孟,這三人的前額滿是涔涔汗珠。


    3


    “原來如此。”


    猩猩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已經聽完雲齋說明他來此的用意。


    “我之前曾經聽亂藏說過你這裏有一個奇異的獸人。所以我就想起了那件事。順便想向你請教,這是否與八位外法有關。”


    “八位外法是吧……”


    “你認為有這個東西嗎?”


    雲齋又談起了先前的話題。


    微風舞弄著雲齋零亂的白發。


    三人坐在洞窟前方的草地上,麵對麵交談著。


    適才在體內應該是貯存了不少酒精,但現在已完全酒醒。


    “嗯。”


    猩猩做了一個不置可否的迴答。


    “巫炎的這個摸樣,是八位外法所造成的結果嗎?”雲齋問道。


    “也許在一個我們所不知道的地方,正流傳著著向外法。”


    “發生在久鬼身上的變化,和我剛才所見,有可能是一樣的。”


    “不過,那個叫久鬼的少年,應該是不知道八位外法才對。更不可能是在修行是偶然轉動了鬼骨。否則在這一千年來,早就有人無意轉動了鬼骨。雖然也不無可能,但是連那個叫大鳳的少年也同時發生這樣的事,表示我們可以將偶然發生的這種猜測摒除在外。”


    “或許他們兩人身上所流的血脈,天生就具有轉動這八位脈輪的素質。”


    “如果幻獸和八位脈輪的鬼骨是相通的,這就很有可能。”


    “真是神秘難測啊。”


    “也許在我們所無法預料之外,將會發生某樣大事。”


    兩人之間的交談,並無法立刻得到答案。


    他們兩人現在所討論的,還隻是在推測的範圍內。


    “十年前,當我第一次看到巫炎時,我就想到了八位外法。如今聽了你這番話,讓我更確信外法的存在。”


    “你跟巫炎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來龍去脈呢?”雲齋如此問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我從雪山移居到此時,布農族人來到我這裏,請我幫他們收服妖怪。”


    “哦?”


    “有幾名布農族人被那隻要怪所吞噬,同時也有許多人受傷。慘遭吞噬的,有女人也有孩子。我本以為他們所說的妖怪,可能隻是受傷的雲豹或是黑熊,但他們卻隻說不是,而且堅稱是鬼怪所為。當時我也是疑信參半,但當我初次見到巫炎時,我便明白他們所言不假。如你剛才所見,那是個不折不扣的妖怪,連我也對付不了。我得知巫炎有時候會恢複成人的模樣,所以在他恢複為人形時,才好不容易抓住了他。亂藏也助了我一臂之力。不,與其說是抓住了他,不如說是他自己束手就擒。它以人類的姿態來到我的住處,自己走進那個柵欄中。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說話、能否聽得懂人話。給他東西就吃,就算沒


    給,他也連坑也不吭一聲。還幾天過去,他都是一隻靜靜地抱膝坐在洞窟裏。後來我想起了之前所遺忘的外法一事,起初的兩、三年,我都想從他身上打聽和外法有關的事,但也始終不發一語。到最後,我也就放棄了。因為我知道,他打算在這個洞窟裏終老一生。”


    猩猩語畢,看著雲齋。


    “十年了是吧……”


    “沒錯,十年了。”


    在這個狹小的洞窟裏度過了十年。


    那是相當漫長的歲月。


    而且還是巫炎自願走進這座洞窟。


    “這十年來,他從未想離開這座洞窟一步。”


    猩猩說這句話的時候,將目光移向了洞窟。


    “在處於人類形體的時候。”


    隨即又加上這麽一句。


    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斑孟,此時突地開口說道:“猩猩……”


    他沉聲說道,語氣如同沉重的巨石一般。


    他的目光直直地往洞窟投射而去。


    “總有一天,你得讓我親手殺了巫炎。”


    他的聲音中帶有毫不掩飾的憎恨。


    “不行。”猩猩迴答道。


    “為什麽?”


    “因為,讓他就這樣在洞窟裏終其一生,是最好的辦法。”


    “我已經變強了。我要親手擊碎他的腦袋。”


    他擺在膝蓋上的那雙異常粗壯的手臂,鼓起了岩石般健壯的肌肉,正微微地顫抖著。


    “不行。”


    猩猩口氣嚴厲地加以製止。


    看來,他們兩人之間曾經多次提及此事。


    斑孟閉口不語。


    “斑孟的父母親,就是被巫炎說吞噬,連骨頭也不剩。”


    猩猩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4


    夜幕低垂。


    窗外長一片深沉的黑暗。


    雲齋和猩猩再度迴到小屋中,隔著餐桌迎麵而坐。


    屋內沒有電燈。


    頭頂的油燈點燃的火焰,是裏頭唯一的燈光。


    入夜之後,山裏的空氣極其冷冽。


    成群的昆蟲乘著夜氣,從窗口飛進屋內。雖然以焚燒艾草來驅蟲,但似乎沒有多大的功勞。


    兩人又開始喝起酒來。


    現在所喝的酒,比白天的溫醇許多。


    猩猩答應雲齋,關於巫炎的過去,他會盡全力調查,並將結果告知雲齋。


    “雲齋……”


    猩猩一麵喝著碗裏的酒,一麵說道。


    “看來,亂藏的弟弟三藏,也被卷入一場棘手的風波當中了。”


    “嗯。”


    “八位外法如果真有其事,你早晚非得到中國大陸一趟,才可解開這個謎。”


    “中國大陸是吧……”


    雲齋眯著眼睛,一臉無限懷念的神情。


    “你打算深入探究問題了嗎?”


    “已經深入其中了,有個可愛的女孩也被卷了進來,九十九和大鳳也是如此,我不能讓那個女孩麵臨不行的遭遇。”


    “不過,要避免那個叫深雪的女孩遭受不幸,最好的方法,也許就是不要深入去探究。”


    “我知道。不過,人的命運無法掌握。我甚至想靠占星來指點迷津呢。”


    突然間,雲齋的目光停留在斑孟身上。


    他幽暗的眼眸深處,閃耀著野獸似的光芒。


    “嗨,斑孟。”雲齋開口道。


    “你要是一直擺出這種眼神,可就枉費你那俊俏的臉龐了。日後,等這件事告一段落,你就到日本來找我玩吧。至少到國外看一看,有個經驗也不錯。”


    斑孟剛強的眼神,頓時軟化了許多。


    “真的可以嗎?”斑孟以日語問道。


    “你會講日語嗎?”


    “會。”斑孟迴答道。


    雖然有個腔調,但卻是標準的日語。


    “是我教他的。我原本就打算日後讓他去你那裏。”


    此語甫畢,猩猩的圓臉驀然地收起了笑容。


    “對了那個男人……”


    “什麽事?”


    “就是我白天跟你提到的那個名叫柏克的外國人。”


    “……”


    “提到了日語,我才想了起來,他說接下來要到日本去。他是在前往日本的途中,順道來台灣調查第八脈輪的事。”


    當猩猩講到這裏的時候,刹那間,從幽暗的深處,傳來了野獸高安的嚎叫聲。


    嗚……嚕……


    嚕……嗚……


    之前久鬼在變身為幻獸時,雲齋也曾聽過這個聲音。


    嗚……


    嗚……


    猶如森林裏的精靈朝著天際長嘯一般,這聲咆哮,讓人體內的靈魂也為之激蕩。


    聲音悲痛至極,帶有無法言喻淒美和清澄。


    順著風勢,聲音通過透明的幽暗,一路傳了過來。


    巫炎正在洞窟裏唿號。


    雲齋、猩猩以及斑孟三人,一同走出屋外。


    高大的樹幹上,漆黑的樹梢沙沙作響。


    周遭的樹木仿佛是在在唿應這聲唿號,也一起跟著嘩嘩作響。


    嗚……


    不久,轉為錐心蝕骨般痛苦的聲音。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呢。”猩猩喃喃自語道。


    嗚……


    啊……


    雲齋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感動。


    他全身的寒毛為之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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