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何幹。”他說,“你要睡便睡,不必管我。”


    荼靡不滿:“你占著我的床。”


    白凜隨即往旁邊挪開,露出半邊來。


    荼靡知道這死狗既然決意留下,便不會放過這床,隻得認命。


    她出去,在銀杏樹下的山澗邊上洗漱一番,走迴來,到內室裏換上寢衣。最後,她拉開被子,躺到裏麵。


    她閉起眼睛躺了一會,卻發現自己還精神得很,一點也睡不著。


    睜開眼,隻見白凜仍靠在床頭,不緊不慢地翻著書。


    燭光裏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下顎的線條漂亮而優雅。


    一個上神也這麽八卦,仿佛真言境裏看別人的私事還看得不夠多似的。荼靡腹誹。


    “有件事,我想問你。”過了一會,她開口道。


    “何事?”白凜問。


    “今日在翠月礁上,我師父說,當年我母親逃出天庭之時,是北鬥星君為她指的路?”荼靡道,“你可知道此事?”


    “不知。”白凜道,“不過我知道,在我出世之前,星君和紫英仙人一樣,都在青女的道宮之中侍奉,星君還曾是紫英仙人的上司。我出世之後,星君才離開了青女道宮,專司執掌我身邊之事。”


    荼靡愣了愣。


    沒想到,北鬥星君和她母親竟然還有這麽一番淵源。


    “星君素日裏對我母親評價如何?”她忙問,“他可覺得我母親是冤枉的?”


    白凜看她一眼,目光意味深長。


    “你可是覺得,也許星君站在你母親這邊,對她頗是同情,故而當年他會為她指路,是麽?”


    荼靡並不否認,道:“正是。”


    “若是我告訴你,他當年曾是下界追捕你母親的幹將之一,你又當如何?”


    荼靡訝然。


    “莫自作聰明。”白凜道,“星君一向忠於天庭,在他眼中,天庭所作所為皆出自正道,毫無謬誤。就算他曾幫過你母親,恐怕那也是他不明就裏所為。當下再去問他,他也隻會追悔莫及。”


    荼靡看著他,道:“如此說來,星君對你父親的看法也與天庭一致?”


    “正是。”白凜道。


    荼靡覺得這事頗有意思,又道:“你並不信任星君,是麽?”


    白凜沉默片刻,道:“我自是信任他。星君雖是奉天庭之命監視我,可無論出了什麽事,星君總是會站在我這一邊。但正是因為如此,我不能向他說實話,那隻會讓他為難。”


    荼靡無言以對。


    她雖然也在瞞著南海仙翁,但他們的關係,卻比白凜和北鬥星君的關係單純許多。至少,南海仙翁並不覺得她的母親是壞人,也並不是天庭派來監視她的。


    跟白凜比起來,她幸運了許多。至少從小到大,她在這仙山上一直過得無憂無慮,無論是師父還是師兄師姐們,每個人都會照顧她。


    “除了北鬥星君,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是誰?”荼靡問道。


    “沒有。”白凜道,“我宮中的仙官,沒有誰會長久做下去,過一陣子便會調離。能長久留下的,隻有星君。”


    荼靡想了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


    天庭並不全然信任白凜,不希望他有自己的黨羽,以免他像靖厄天尊一樣號令手下仙人反叛。這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身邊的人不斷撤換,將他架空。


    而北鬥星君之所以能長久留下,也能說明他其實十分受天庭信任。而如此一來,白凜就更不可能向他坦承心中的真實想法。


    “你日後要是覺得無人說話,可到這裏來。”過了一會,荼靡輕聲道,“我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你也別把我的秘密說出去。”


    白凜怔了怔,看向她。


    卻見她已經閉起眼睛,嘴裏喃喃的,仿佛夢囈:“不過你要睡自己的狗窩上,不許占我的床……”


    第一百三十章 經堂


    許是白日裏經曆了太多事,這一覺,荼靡睡得又累又香,一覺到了天明。


    她睜開眼之後,習慣地像往日一般,轉頭看向身旁。


    白凜一隻手勾著她的手臂,頭朝著這邊,睡臉平靜。


    他這兩日的情形比從前好了許多,晚上不會發熱發冷,連被子也不肯蓋。


    並且睡相極差。


    整個人手腳伸開,將床占去了大半。


    仿佛這是他的地盤一樣。


    荼靡看著,正當來氣,驀地想起了南海仙翁昨日臨走前說的話。


    ——“明日早課來見我。”


    睡意登時煙消雲散,荼靡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白凜被她吵醒,不滿地在床上轉了個身。好一會,他的眼睛眯開一條縫。


    荼靡換好衣服從竹簾後麵出來,將頭發胡亂地盤成一個髻,束在頭頂。


    “我去上早課。”她說,“你……”


    她想說你不許亂跑,但忽然想到了北鬥星君。


    他來了,盯著白凜的事大約就不必她來費心了。


    “我屋子你的東西,你不許亂動。”荼靡改口道,說罷,匆匆離開。


    門沒來得及關嚴實,被風吹開一條縫。


    白凜望著外麵金光燦燦的樹葉,麵無表情地在床上伸個懶腰。


    *


    今日,荼靡破天荒地在上早課前就到了經堂,讓一眾師兄師姐大為意外。


    “你今日是怎麽了?課間小憩還未到,怎就起了?”一位師兄揶揄道。


    “就是,你不是想見元光神君麽,怎麽昨日整日也不見你?”


    “荼靡,”碧菡往她身後張望,“小白呢?今日怎不帶過來?”


    荼靡隻得編著各種理由敷衍,正應付著,輕鴻過來,讓荼靡到後室去,說師父有召。


    心頭提起,荼靡不敢怠慢,忙跟著輕鴻去了後室。


    經堂的後室,其實是一座閣樓,佇立在絕壁之上,可休憩可觀景。


    南海仙翁正坐在榻上品茶,神清氣定。


    荼靡上前見了禮,訕訕道:“師父。”


    南海仙翁看了看她,道:“神君還在你那小屋裏?”


    “正是。”


    “昨夜他睡得如何?”


    “睡得甚好。”荼靡忙道,“前幾日夜裏,他都睡得很是不安分,近兩日來方才好些,那朔替之期應該快要過去了。”


    南海仙翁聽著,饒有興味:“神君說你能幫他治病,你究竟是如何治的?”


    荼靡不敢隱瞞,老老實實地將這些日子如何照顧白凜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當然,她從不自找麻煩。沈戢的那片白玉芰花瓣,她堅稱自己是真的拿來煮了湯藥,喂白凜吃了。


    “我什麽也沒有做,真是神君自己找上門來的。”說完之後,荼靡唯恐師父誤會,連忙道,“也是他非要跟我睡在一張床上,他不拉著我的手睡覺,便要犯病。師父不曾見他犯病的樣子,嚇死人了,好像一個摁不住就要毀天滅地一般。”


    南海仙翁道:“如此說來,神君隻要挨著你,便可壓製神力,免受痛苦?”


    “正是。”


    “神君可說了是何原因?”


    荼靡道:“他也說不出所以然,隻說半仙天生乃是上好的藥引,也許是我身上自有治病的本領,正合他所需。”


    南海仙翁對此似乎也不明所以,撫著長髯,若有所思。


    這時,輕鴻過來,稟報道:“師父,北鬥星君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荼靡的心又提起。


    南海仙翁頷首,道:“請星君在經堂上等候,我稍後便到。”


    輕鴻應下。


    南海仙翁的目光再度看向荼靡,無奈地歎口氣,道:“你母親當年將你送來此處,雖不曾留下隻言片語,但她的心意,我亦是知曉。她必是不願你為身世所擾,想讓我護著你,讓你在這仙山上安安穩穩過一輩子。這些年來,我亦遵從她的願望,教你些仙術防身護體,讓你似凡人孩童一般長大。可到底是天意難料,如今你遇得白凜神君,隻怕亦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荼靡忙道:“師父,白凜神君說了,他不會將我的事告知天庭。北鬥星君雖然也知道,但他一直侍奉著白凜神君,想來也會站在白凜神君這邊,不會稟報天庭……”


    “他敢。”南海仙翁忽而冷哼一聲。


    說罷,他喝一口茶,緩緩道:“神君之事,當下隻有你我和星君知曉,他既然要留在山上,亦不必聲張,一切由他去。有我在,天塌不下來。”


    得了這話,荼靡心中一陣感動,連聲應下。


    “師父最好了。”她笑盈盈地討好。


    “去吧。”南海仙翁揮揮手。


    *


    昨日的壽菊宴上,元光神君和白凜神君一道駕臨,讓仙山弟子們振奮不已。縱然是大多數人都無緣見得神君真容,也沒能得到元光的賜福,但能夠與神君同處一山之中,已是無上榮幸。


    早課前,弟子們交頭接耳,談論起昨日之事,個個喜氣洋洋。


    而鍾磬敲響之後,他們驚奇地發現,今日來講經的,竟然不止師父南海仙翁,還有北鬥星君。


    二人的身影出現在經堂之上時,除了荼靡,每個人都露出驚詫之色。


    北鬥星君的大名,無人不曉。


    他和南海仙翁一樣是天庭上仙,德高望重,一直在白凜神君的身邊輔弼,昨日也曾到壽菊宴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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