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盤坐著,姿勢像極了陳老祖生前的模樣。


    待陳遠到了近前,怪物突然睜開雙眼。


    血色的瞳仁,懾人心魄。


    那張臉與陳老祖並無一點相似,可陳遠卻已然明白,那就是陳老祖無疑。


    因為它正在喚著陳遠的名字,那聲音雖然已經變調,語氣卻與從前一模一樣。


    “遠。”陳老祖看著他,道,“你來了。”


    陳遠膝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陳老祖麵前。


    “老祖……”他睜大眼睛,流著淚,聲音顫顫,“這究竟……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陳老祖卻發出一陣磔磔的聲音,似乎在笑。


    它轉頭,看向法壇的一側,道:“你們二人千方百計將他支走,可他到底還是迴來了,曆盡艱辛也要為家人報仇。這般純孝,可比你們強多了。”


    陳遠心中一驚,隨著陳老祖的目光看去。


    隻見兩隻怪物伏拜在地上,瑟瑟發抖。


    其中一隻身形較小,陳遠的目光落在它的前肢上,有一道淡淡的紅痕。


    陳遠定住,呆若木雞。


    “母……”他喃喃道,“母親,父親……”


    那兩隻怪物抬頭看過來。


    醜陋的臉上,眼睛細小如豆,泛著綠光。但在觸碰的一瞬,陳遠也明白了,他的父母就在眼前,確確實實已經變成了怪物的模樣。


    那矮小的怪物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身形動了動,似乎要向朝陳遠靠近。


    陳遠卻嚇得連連後退,縮到法壇下麵:“別過來!別過來!”


    獨孤逑看著這一切,神色平靜。


    “拜見老祖。”他在陳老祖麵前施一禮。


    陳老祖看著他,道:“掌門別來無恙。我這些子子孫孫出世不久,太過暴烈,方才傷了你許多弟子的性命,還望勿怪。”


    獨孤逑笑一聲,道:“他們能為老祖獻祭,乃無上之幸,死而無憾,貧道又怎會責怪老祖。”


    聽得這話,陳遠不可置信,望著獨孤逑那張往日看上去正氣敦厚的臉,隻覺判若兩人。


    老祖頷首:“難得掌門深明大義,這份厚禮,我收下了,來日再報。”說罷,他看向不遠處,道,“我那剩餘的弟子呢?”


    怪物們得令,隨即將那幾十個陳派弟子帶了過來。


    他們見得這等場麵,顯然也已經明白,這法壇上的怪物就是昔日的陳老祖變的。眾人兩股戰戰,紛紛拜倒在陳老祖麵前,大聲求饒。


    陳老祖笑起來,聲音如同磨刀一般,刮得耳朵難受。


    “爾等入門之時,便已經得我保證,但師從陳派,定可長生不老,與天同壽。如今我與眾門人都已得償所願,亦不會拋下爾等。”


    說罷,他又笑起來,聲音比方才還難聽。那笑聲越來越大,過不久,變作嘶嘯。而周圍的怪物們也跟著一道怪叫,魔音入耳,似乎能將五髒六腑就攪起來。


    那幾十陳派弟子突然眼睛圓瞪,紛紛倒在地上,一邊口吐鮮血,一邊痛苦掙紮,四肢扭曲。


    未幾,他們的身上著起火來,如同浸透了油的幹柴,火焰躥得老高,沒多久,便已經成了一具具的焦炭。


    而從焦炭之中,一隻隻新生的怪物破膛而出,身上裹著粘液,朝天嘶吼。


    想到先前在家宅中看到的那一具具屍骸的模樣,陳遠登時明白了一切。


    他隻覺眼前一黑,幾乎昏厥過去。


    第四十七章 救星


    可不等陳遠失去知覺,他就被一股力量提了起來,雙腳離地,懸在半空。


    “我那寶貝何在?”陳老祖問道。


    陳遠麵色蒼白,哆哆嗦嗦:“孫兒不知什麽寶貝……”


    “不知?”陳老祖不緊不慢,“若真是不知,你今日這突飛猛進的功力從何而來?”


    說罷,他手指輕抬,極樂經從陳遠懷中飛出來,落在了陳老祖手上。


    “與極樂經放在一處的,還有一個寶貝。”陳老祖道,“你藏在了何處?”


    想起那塊白色碎石,陳遠混沌的腦子裏登時生出一絲清明。


    他想到了那位萬靈咒召來的神仙。


    ——“……我會還你公道。”


    夢裏,神仙曾這麽對他說過。


    陳遠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麵,他後悔自己有眼無珠,將那白石輕易地給出去,以至於自己當下麵對這兇神惡煞的老祖討要,竟無從交代;另一方麵,他又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急切,希望神仙即刻現身,救他於水火。


    “我……”他結結巴巴,正不知該如何迴答,突然,一陣強風從背後掃來。


    陳遠仿佛一隻被斬斷線的風箏,一屁股落在了地上。


    “孽障。”隻聽一聲清喝從頭頂傳來,“你要的可是此物?”


    眾怪物聞言,抬頭望去。


    隻見月色下,一個老道立在半空之中,手持一柄拂塵,廣袖飄揚,衣帶當風,頗有道貌岸然的氣勢。


    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上拈著的東西。


    一片白色碎塊,泛著瑩潤無暇的光。


    陳老祖一眼就認出了那正是方才潛入地穴中的人,即刻從蓮座上站起。


    座下幾隻怪物已經充當了急先鋒,一躍而起,直取沈戢。


    但還沒碰到他的衣角,已經撞到了他的法障上,重重彈開,摔倒在地上。


    另一隻怪物大怒,朝他吐出一道墨水般的毒液。


    那毒液落在沈戢周圍的法障上,冒出青煙,卻仍無法燒蝕分毫。


    沈戢對陳老祖冷笑道:“孽障。你以為修習那極樂經,就能真的得了長生不老。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不過是個見不得光地怪物罷了。”


    話音未落,怪物們已是群情激憤,紛紛用起來,用身體搭作梯子,登時堆疊得似山一般,夠向沈戢。


    無奈它們都不會飛,沈戢隻輕輕一躍,便挪到了別處,未幾,卻直取陳老祖而來。


    拂塵掠過,如鞭子一般,將蓮座石台辟作兩半。


    陳老祖躍開,張開大口嘶嘯。


    隻聽那聲音似藏著萬千利刃,竟在空中變作氣浪,幾乎將沈戢撞開。而後,它身形暴長,比先前巨大十倍,張開血盆大口,吐出火焰來。


    這火亦並非是尋常,而是帶著炎毒的熾火,所過之處,就算不曾擊中任何東西,也會彌散出毒煙。


    幾隻小怪躲閃不及,竟也葬身火中。


    沈戢知道這怪物在陳老祖體內蟄伏數百年,吸取陳老祖道行,已經不是魁鬥開創出來的第一代蛹魔了。何況這蛹魔手下還有無數子子孫孫,自己要全然對付,隻怕不易。


    更要緊的,是這些蛹魔一旦離開此地,四散各處,這局勢就再也收拾不了。


    他閃出百丈之外,不與陳老祖纏鬥,卻朝身後大喊一聲:“到你了!”


    說罷,他將手中的司南碎塊擲出。


    老祖眼疾手快,騰空躍起,便要將那碎塊吞下。


    不料,一道光閃過,隻聽仙鶴長唳,那碎塊已經落在了一個藥童打扮的少年手上。


    少年立在仙鶴背上,看著陳老祖,冷笑:“想要麽?追到就給你。”


    說罷,他乘著鶴,便鑽入裂開的地縫豁口裏去。


    陳老祖大吼一聲,隨即帶領著一眾怪物湧入地縫。


    變故一場接一場,陳遠癱坐在地上,本以為神仙是來救自己的,卻眼睜睜看著它消失不見,正大驚失色。突然,麵前被一個人擋住。


    抬頭,是獨孤逑。


    他看著陳遠,歎道:“你學術不精,就算今日突飛猛進,體內蛹魔也仍不得不成型。老祖對你十分失望,此番,他若能取迴那寶貝還好,若不能取迴,你的性命便堪憂了。”


    陳遠瞪著獨孤逑,恨恨道:“你什麽都知道。你這喪盡天良的惡棍,連門下的弟子也不放過!”


    獨孤逑不以為意地一笑,目光卻變得憐憫:“你當真是蠢貨,我做了這許多事,你隻看到了那幾個弟子。殊不知我要做的,可比殺人多多了。”


    陳遠聽得這話不妙,正想將自己腰間防身的短刀掏出來,卻發現手腳竟動彈不得了。


    鮫人的歌聲似乎又在腦海中迴蕩,陳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竟然已經不受自己控製。


    它將短刀取出來,扔在了地上。


    “你這刀不夠利,用我的。”獨孤逑說罷,將一柄劍交給了陳遠,“老祖的魔丹,我有大用,我帶你下去,你替我將它取來,嗯?”


    *


    風獵獵迎麵而來,帶著火河的陣陣熱氣,愈發烘烤炙人。


    荼靡駕著白鶴,似流星一般,直直下墜。


    那火河越來越近,身後的怪物們也愈發得到了炎毒和司南碎塊的滋養,跑得更快。


    荼靡已經能感受到那攀爬岩壁的聲音越發近了。


    不過,她的目的並非火河,而是河邊上的一塊石壁。


    她使出破山之法,掐訣念咒,使勁渾身氣力,大喝一聲:“破!”


    那石壁應聲裂開。


    如沈戢所言,後麵竟是一條暗河。


    那暗河的水奔湧而出,與火河交匯,登時白氣蒸騰,充斥了整個地洞。


    但荼靡知道,這些蛹魔既然以炎毒為食,這點招數擋不住它們。


    果然,不多時,那些怪物已經穿過炎熱的蒸汽,繼續朝荼靡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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