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年的話激怒了穆英豪,他自己似乎沒有察覺,連喜豆都看到穆英豪抓著馬韁繩的手在發抖,不敢吱聲搭話,一直左顧右盼,很想現在就跳下馬來,一陣狂奔,奔迴先前小鎮中繼續當她的可憐乞丐,至少也比要撞到鬼怪來得好。</p>


    “朝年,別說了,沒看見師父已經生氣了嗎?”何柏穀追上去,拽著李朝年的衣角,壓低聲音讓他閉嘴,李朝年雖然閉嘴,但臉上卻是掛著不服氣的表情。</p>


    李朝年從驢背上跳下來,搖頭道:“既然有天意,那就是注定的,既然是注定的,為什麽還要去違抗?”</p>


    “因為天意有時候不一定就是正確的,老天爺要是不犯錯,人世間就沒有那麽多苦難了。”何柏穀低頭看著凹凸不平,滿是碎石的地麵,想著也許不久之後碎石的表麵都會灑滿人的鮮血。</p>


    “師兄,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神?”李朝年又問,這次把問題甩給了何柏穀。</p>


    何柏穀一愣,搖頭道:“我說不準,應該有神,如果沒有神,為何會有鬼怪之類的東西呢?”</p>


    “不,按照師父的邏輯,如果神定下的天意是能改變的,那麽神也是人,隻是被人誇張之後的人,要改變天意那就簡單了。”李朝年一臉的自信。</p>


    “簡單?”穆英豪迴頭來,停下腳步,看著自己這個大言不慚的二徒弟,“怎麽個簡單法?你倒是說來聽聽!”</p>


    何柏穀趕緊拽著李朝年,讓其閉嘴,認錯不要再與師父爭論下去,但李朝年根本不顧何柏穀手上的小動作,自顧自道:“如果神也是人,那就可以接近,接近之後取得神的信任,得到神的權力,再取而代之,不就可以改變神定下的天意嗎?”</p>


    “嗬……”穆英豪點頭,“這個辦法誰都能想到,但做到的極少,我現在就用先前你反駁我的話來反駁你,如果在神的天意之中早就算到了你會走這一招棋,那你接下來會怎麽做呢?”</p>


    李朝年語塞,一下愣住了,這個話題好像永遠都繞不出去,就和天意一樣,似乎就是個永遠都解不開的結,看似活結,實際上是個死結,打結的繩子又無比堅硬,神兵利器都割不開。</p>


    “朝年,你還小,很多事情還不明白,為師之所以要帶你們走這麽多地方,就是讓你們長些見識,不要步從前我和你們師叔的後塵,隻看事情的極端,而不去考慮世間的平衡。”穆英豪迴過頭來,長歎一口氣,“我們開棺人,本身就應該是行走在兩個極端之間的人,拚命在夾縫中求著生存,首先平衡自己,才能有資格去平衡世間,偏離了軌道,我們就萬劫不複。”</p>


    “我算是開棺人?”李朝年輕輕搖頭,“我不是。”</p>


    何柏穀不語,穆英豪也是沉默著,即便是他本人,也是在跟隨大哥穆英傑去紮曼雪山的時候,才知道所謂真正的開棺人是怎麽迴事。有些事情天知地知,師徒三人心知,隻是話沒有說破而已,真正有資格成為穆英豪徒弟的還是何柏穀,這個返生人的後代,而他又算什麽?當穆英豪毫不隱瞞地告訴兩個徒弟實情時,李朝年第一時間提出了這個問題,穆英豪隻是摸著他的腦袋道:“你將會是我最有出息的一個徒弟。”</p>


    最有出息?一個不可能有孟婆之手的異術者,永遠成為不了後殮師、開棺人,李朝年心知肚明,卻又不知師父心中到底作何打算,為什麽要收他為徒。</p>


    前往黃粱堡的路途還有些遙遠,如果隻是單人騎馬,三四個時辰就能趕到,但九蜀班的八輛馬車行得那是相當的緩慢,而且穆英豪也發現了苟鎮海似乎很喜歡在夜間行路,沿途放聲高歌,享受著黑暗山穀中那種詭異的寂靜,讓他這個自小成長在怪異環境中的開棺人都感覺很不舒服,倒是兩個徒弟精神還好,沿途交替著照顧昏昏欲睡的喜豆。</p>


    車隊行進了兩個時辰之後,周圍已是半點燈光都見不到,大山之中也感覺不到半點人的氣息,不過卻在走進盤山路的時候,聽到一陣陣嬰兒的啼哭聲。穆英豪快走幾步,抬手讓兩個徒弟停下,九蜀班的人同時也聽見了那淒慘的啼哭聲,紛紛離開馬車豎著耳朵仔細聽著,不明白這荒山野嶺為何會有嬰兒?</p>


    “喂,是不是鬼嬰呀?”一名雙手插在袖筒內的馬夫四下看著。</p>


    “什麽是鬼嬰?”一個膽小的戲子問。</p>


    “鬼嬰你都不知道?”馬夫靠過去,低聲道,“聽說有些孕婦沒有產子前就死了,腹中胎兒還沒有見世便跟著母親去了,心有不甘,所以一到半夜就大聲啼哭,通常是想引那些剛懷孕的婦女前往,好重新投胎。”</p>


    “胡……胡說!”戲子挪著步子,三兩步跑迴馬車旁,隻探個頭出來剛要說話,苟鎮海便迴頭瞪著他,隨後又抬手指著那馬夫,馬夫知趣不說,抓著馬鞭迴到了馬車上,還低聲喃喃道,“我爺爺就是這麽說的。”</p>


    苟鎮海來到站在前方的穆英豪身邊,環視一圈周圍的大山,問:“穆先生,你怎麽看?”</p>


    “哭聲帶有生氣,怎麽會是什麽鬼嬰,也許是有婦人遇險了。”穆英豪四下看著,隨後發現前方盤山路下方有火把的光線,隨後道,“柏穀、朝年,你們去看看,多加小心,遇險就發信號,沒搞清楚對方來路前,不要動手。”</p>


    “明白!”何柏穀領著李朝年朝著下方有火把的地方快速跑去,他們剛向前方跑了一段,明明還忽隱忽現的火把猛然間熄滅了,熄滅的瞬間何柏穀立即閉上眼睛蹲下來後再睜開,盯著火把熄滅處,低聲道,“有兩個人,朝著山下走了。”</p>


    “看見了。”李朝年點頭,“追不追?”</p>


    李朝年剛說完,又聽到了那嬰兒的啼哭聲,這次的聲音更為淒慘,像是有人要下手加害那嬰兒一樣。兩人聽得心中一緊,發現那哭聲也是火把熄滅處,擔心真有人要加害那嬰兒,朝著聲源處一陣狂奔,奔到路旁發現那兩個熄滅火把的人連滾帶爬已經跑了很遠,所幸的是那嬰兒似乎被他們丟下了,因為哭聲並未隨著兩人離開遠去,而是從路旁的枯樹上麵傳來。</p>


    “朝年!你守著,我上去看看!”何柏穀雙手將衣服一緊,翻身爬上岩石,朝著那顆大枯樹上端爬去,李朝年緊跟其後,來到那顆枯樹下方之後,兩人發現枯樹下方是當地農民搭建的土地小廟,其中供奉的土地像隻是一尊人形石頭,所謂的廟也隻是用條石簡單堆砌而已,隻不過在土地小廟旁邊有一顆比何柏穀、李朝年身體加起來還粗的枯樹,嬰兒的哭聲就是從那枯樹上端傳來的。</p>


    何柏穀順著枯樹爬上去,李朝年則在下麵警戒著,擔心著那兩個人去而又返。何柏穀順著枯樹向上爬著,覓著那哭聲找去,終於發現哭聲來自頂端的大鳥巢之內,同時也聞到了陣陣血腥味,再將身子一聳,探頭看去,發現那不是普通的鳥巢,而是鷹巢,鷹巢內還有一隻花鷹正低頭狠狠啄著那嬰兒的繈褓,旁邊還有三隻小鷹昂著頭等著母鷹的喂食。</p>


    糟了!何柏穀抬手去驅趕那母鷹,那母鷹同時也發現了何柏穀,展翅就朝何柏穀臉上拍去,隨後騰起身子來用利爪直接抓了過去,何柏穀抬手擋住,雙腿死死夾住半邊樹幹,抬手要去抓那隻母鷹,可母鷹隻是拍打著翅膀在周圍飛翔,找著何柏穀的空擋。</p>


    “朝年!朝年!拿石頭給我把這隻鷹打下來!”何柏穀一麵護著臉,一麵伸手在鳥巢中去抓那嬰兒。</p>


    李朝年聽見鷹嘯時,已經知道不對,早就俯身抓了石頭在手中,但因為沒有光源,那隻老鷹又不斷在周圍亂飛,而自己萬一用石頭擊中了何柏穀那就糟了,所以遲遲不敢下手,直到聽到何柏穀焦急的喊叫聲,這才一咬牙將手中那顆石頭朝著母鷹狠狠投去。</p>


    母鷹的身體中了石頭,又是長嘯一聲,一頭栽進了鷹巢之內,但依然用翅膀護著自己的小鷹,用尖嘴狠狠去啄試圖抱走嬰兒的何柏穀。</p>


    何柏穀本不過十來歲而已,那嬰兒再小,他要躲避母鷹的攻擊又要伸手去救,也是無能為力,隻得用手比劃著,不讓母鷹再去啄那嬰兒,同時趁著母鷹不備,閃電般出手抓了一隻小鷹在手中,稍微用力促使那小鷹發出慘聲尖叫,隨後又鬆開,身子後移盯著那母鷹,又指著鷹巢中的嬰兒,告訴對方:如果你對嬰兒下手,我就捏死你的崽!</p>


    母鷹立即明白了何柏穀的意思,雖然翅膀依然護著餘下的兩隻小鷹,但身子還是在鷹巢中挪動了下,將嬰兒的身體讓了出來。何柏穀低聲道:“這就對了,不要動,我帶走這孩子,就留下你的孩子,咱們說話算話。”</p>


    何柏穀試探性地去抓那嬰兒的時候,那母鷹卻突然探頭用尖嘴朝著何柏穀的雙眼啄去,李朝年腦袋一偏,捏住那小鷹的手再一用力,小鷹尖叫一聲,母鷹渾身一抖,趕緊縮迴腦袋,向旁邊拚命挪動,不再用身體去擋住那嬰兒。</p>


    何柏穀高舉著捏住小鷹的手,另外一隻手將那嬰兒給抱了起來,隨後將那小鷹慢慢地放迴鷹巢之中,然後雙腿鬆開,抱緊嬰兒一個後翻,穩穩落地,鬆了一口氣,可此時那母鷹不甘心何柏穀從自己口中奪食的行為,直接朝著何柏穀衝了下來,朝著他的雙目直衝而去。何柏穀擔心懷中的嬰兒,隻得雙手抱緊,埋頭護好,同時大聲叫著不知去了哪裏的李朝年。</p>


    “在這!”等那老鷹衝下來的瞬間,躲在枯樹一側的李朝年突然出現,抬手抓住那母鷹的咽喉,另外一隻手則死死拽住那母鷹的雙爪,任那母鷹如何掙紮就是不鬆開。</p>


    何柏穀見母鷹被擒,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離開,就聽到李朝年罵道“畜生”,隨後雙手一擰,直接將那母鷹脖子擰斷,再一用力直接扯成兩半,扔在地上。何柏穀眼見阻止不了,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輕歎一口氣,轉身抱著嬰兒朝著車隊方向走去。</p>


    何柏穀小心翼翼地向迴走著,走了一陣李朝年才追過來,還在用衣服擦拭著雙手的鷹血,何柏穀扭頭問:“你幹什麽去了?”</p>


    “母鷹死了,小鷹遲早也死,我幫它們解決痛苦,讓它們都下去相見,免得陰陽相隔。”李朝年冷冷道,又用大拇指擦去濺在臉上的鷹血,滿臉的冷漠。</p>


    “沒有必要趕盡殺絕吧?”何柏穀抱著嬰兒,自己的手部也因為母鷹的攻擊流著鮮血。</p>


    李朝年一把抓起何柏穀的手腕道:“師兄,你看著自己的傷口想想吧,鷹這種畜生,很記仇的,如果你現在不除,它會一直跟著咱們,等有機會了便會下手啄瞎你的雙眼!”</p>


    “我沒有傷害它的崽,它為了護崽不會離巢的。”何柏穀還在堅持自己的善論。</p>


    “師兄,那就是我多事了。”李朝年搖頭道,此時穆英豪出現在兩人跟前,看著何柏穀懷中抱著的嬰兒,問,“真的是嬰兒?”</p>


    “是,好像被老鷹啄傷了。”何柏穀小心翼翼將懷中嬰兒交給穆英豪,李朝年直接掠過兩人身邊,翻身上驢,坐在那冷冷注視著自己的師父和師兄,一旁的喜豆察覺出了李朝年沉重又不滿的唿吸,也不敢問,隻得死死抓著馬韁繩。</p>


    穆英豪抱住那嬰兒,小心翼翼揭開繈褓,同時苟鎮海也舉著火把走了過來,火把靠近,穆英豪、苟鎮海和何柏穀看清楚那嬰兒的麵容之後,都愣住了,那是一張什麽樣的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像鼻子,五官全都扭曲到了一起,像是一團被胡亂和好,表麵還滿是血汙的爛泥。</p>


    “這是……”苟鎮海欲言又止,雖然他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麽鬼嬰,但那模樣實在太恐怖了。</p>


    “這是個畸形兒。”穆英豪抱著那嬰兒,用手輕輕探著,“還好隻是皮膚表麵被啄,沒有什麽大礙,柏穀,去拿些止血藥來。”</p>


    何柏穀應聲走開,苟鎮海忙低聲問:“穆先生,這個嬰兒……”</p>


    “我們姑且先帶走,怎麽說都是一條命,不能棄之不管。”穆英豪肯定道。</p>


    “不,先生誤會了,我並不是說要拋下這個孩子,隻是想為什麽那些人要丟下這個孩子呢。”苟鎮海搖頭歎道。</p>


    穆英豪歎道:“還能有什麽原因?隻因天生一副‘神容’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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