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應答,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對方聽沒聽見,他隻想聽個迴音,來辨別方向:“秦禾。”


    可是秦禾還在嗎?他出來這麽久,對方會不會因為沒等到他迴去,獨自走了?


    走了也該報警吧,龔倩月的屍體在這兒,警察肯定會過來。


    唐起又喊了幾聲,在大霧中,背脊骨陣陣發涼。


    他強令自己保持冷靜,步調卻邁得倉促,腳下一絆,又差點摔跤,手機電光打過去,唐起瞥一眼,怎麽有點像剛才絆了自己的板磚?


    唐起蹲迴去,這塊磚豎埋在土中,冒出大約手掌寬的一半頭,上麵有剛被唐起皮鞋磕過的痕跡,正反兩麵各一道。


    難道真是他剛踢的兩次?


    唐起起身導左,悶頭走了一陣,前路依舊似曠野,無邊遼闊。


    他開始煩躁,心焦,大喊一聲秦禾。


    話音剛落,就見正前方,燈光與視線交集之處,飄來一根青色的細煙,它與灰白渾濁的霧霾不同,像一股獨立的清流,緩慢穿引而來。


    唐起猛地想起上次在爛尾樓裏,牆腳點的一爐香。


    香煙細長,橫向綿延,像路引。


    唐起鬼使神差地順著煙線走,前頭有建築若隱若現,籠在大霧中。


    唐起心都快跳出來了,大步朝前邁,真切的看見一棟爛尾樓。


    青煙戛然而止。


    樓裏點一根蠟燭,孤零零站在水泥地上,周身流著燭淚,被風撲得影影綽綽。


    唐起望了一圈,四下無人,難道秦禾還在地下一層?


    目光轉投到燭火上,秦禾的話再度響起:“比如這支蠟燭,裏麵的燭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唐起心頭一凜,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他之前在地下室看到的影子,穿的是條裙子,而秦禾明明穿著牛仔褲。


    那道影子被燭光拉長,然後走出來,導左,左邊就是樓梯間,它是跟著自己走的。


    唐起頭皮一麻,目光落在地上,身子僵硬而緩慢的轉動,隻見水泥地上,兩道影子重疊在一起。


    唐起額頭上的冷汗瞬間淌了下來,這裏明明隻站著他一個人,為什麽光下會有兩道影子?


    另一道披著長發,緊緊貼住唐起的後背,他猛地扭頭轉身,條件反射般用手去推,想把背後的人推開,卻推了個空,事實上他背後什麽都沒有,可地上卻還是緊緊相貼著兩道影子。


    唐起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幾次慌亂轉身,掙紮,印在地上的那道長發黑影,依然緊緊黏在他影子的背上,密不可分,擺脫不得。


    唐起嚇得魂飛魄散,衝上前,猛力一腳,把蠟燭踩滅了。


    沒有光,自然照不出影子。


    然而照不出的,僅僅是他的影子。


    唐起分明看見,那地麵還印著一個黑影,比水泥的顏色深一個度,正以腳尖對著他皮鞋,相交織成一點。


    唐起連連後退,避如蛇蠍。


    那黑影便隨之移動,不疾不徐地靠攏。


    唐起拔腿就跑,往地下室衝,以為秦禾在那裏。


    然而並沒有,除了地上被白布遮蓋的遺體,秦禾不知所蹤。


    遺體頭頂的上方燃著根白色蠟燭,火光幽藍,不受風襲。


    四周牆上,地上,貼著間或撒著數十張黃符,被風一吹,沙沙作響,攜裹著卷開一堆紙頁,金色的,銀色的,帶到唐起腳下。


    一縷青煙,消無聲息地,再次纏上唐起的指腹,他毫無所覺。


    “那是金銀紙。”乃紙銅錢,燒給死人的,可疊金銀山百座,化幽冥帛萬張。


    耳邊忽然響起話音,似真似幻,仿佛來自另一個空間,是秦禾。


    唐起倏地抬起頭,四下張望:“秦禾。”


    那聲音又說:“你去燒兩張?”


    “秦禾,你在哪兒?”視線慌促間,再次瞥到地上,他的影子背後,依舊纏著個披頭散發的鬼影,被那簇藍光投在地上。


    唐起僵著脖頸,狠狠打了個冷顫,後背的襯衫被汗浸濕了,他覺得背上特別沉,就像真的背了一個人。


    秦禾的聲音遙遙遞入耳中,他們好似相隔很遠:“今天是龔倩月的頭七。”


    唐起一陣毛骨悚然。


    秦禾的聲音像在風裏,縹緲不定:“迴煞日。”


    什……什麽是迴煞日?


    唐起的目光定格在地上,看著與他影子緊緊相貼的另一道影子,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頭七,迴煞,蠟燭裏的引魂符,三者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唐起唿吸困難,像被不幹淨的東西纏住了,渾身發毛,他想掙脫地上的黑影,一個勁兒退避,根本避無可避,終於忍不住從嗓子裏擠出一句:“龔倩月……”


    這女人生前就纏人得緊,死後卻依然揪著他不放?


    唐起的精神幾近崩潰:“秦禾你出來。”


    “唉。”秦禾語氣無奈,“我可能出不來,或者說,咱倆該誰出來還不一定呢。”


    唐起整個人退到了牆根,後腦勺壓著一張符:“什麽意思?你在哪裏?”


    “我在這棟爛尾樓裏啊,地下一層,龔倩月的遺體旁邊。”


    唐起心頭打怵:“別玩兒了行嗎,我也在這裏,我壓根兒就沒看見你。”


    “是啊。”比起唐起的驚惶,秦禾淡定得很,“你我應該在一條陰陽路上。”


    什麽陰陽路,唐起根本聽不懂:“你說話別這麽神神叨叨的行嗎?!”


    秦禾略一思忖,術業有專攻,唐起這種外行,確實很難理解她的專業術語。


    而且孩子嚇得不輕,甚至已經急眼了。


    秦禾說:“看你的手指。”


    唐起低頭,怔了怔,小指上居然纏著一縷煙,剛才不是斷了嗎?


    “神奇吧?我現在能搭上你,全靠它。”


    唐起抬手,注意力集中在小指上纏繞的煙線:“這……是什麽?”


    “煙。”


    廢話,他當然認得是煙。


    秦禾想了想,通俗點解說:“類似於電話線?”


    “……”唐起,“真神奇。”


    “我也覺得很神奇,”秦禾又開始鬼話連篇,“這爐香破天荒頭一遭,居然能搭上活人。”


    唐起被她搞得心慌,又捺不住好奇追問:“什麽叫頭一遭搭上活人?”


    “香火本身是用以祭神祭鬼祭死人的,從來沒說給活人燒柱香這迴事吧?”


    唐起心頭打了個突:“所以你這是給我燒了炷香嗎?”


    “那不能。”秦禾還不以至這麽缺德,“我是燒給祖師爺的。”


    唐起聽完,更慌了。


    可秦禾還沒說完:“燒給祖師爺的香火,怎麽讓你給吃了?”


    我吃個屁啊,我一大活人吃你的香火,還能不能繼續好好聊天了?


    唐起咬牙切齒:“它纏我手指上的!”


    秦禾沒理他這茬,而是問:“你什麽體質?哪年哪月的生辰?”


    唐起癱著臉:“你不會以為,我是你祖師爺吧?”


    秦禾似乎被他逗笑了,隱在唐起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地方,附和道:“你相信轉世嗎?”


    出奇的,唐起竟沒有立刻反駁否認,反而報了自己的生辰。


    秦禾便道:“年幹支為辛未,本命元神丙火,出生於申月,為一陰年陽月陽日陰時,你該是個精明能幹的人,而且事業有成,也不缺錢,這命格不錯。”


    這不明擺著嗎,誰看不出來?


    唐起道:“你還會測八字?”


    “略懂皮毛。”


    “所以你看出什麽了?我是不是你祖師爺的轉世?”


    秦禾頓了一下,很想說:我上哪兒知道去。


    她剛剛也就隨口一謅:“我隻是想看看你的八字有什麽特別之處,為什麽會跟我的香線搭上,而且入了陰陽路。但是八字並沒有什麽特別,你也不是純陰的命格。”


    也就是什麽根據都沒有。


    “那現在怎麽辦?”唐起無比擔心自己的處境,“我明明是一個人,可地上有兩道影子。”


    “你不是一個人啊。”秦禾輕描淡寫地闡明事實,“地上還躺著一個呢。”


    唐起硬著頭皮:“那道影子就貼著我的影子,長頭發,穿裙子,無論我走到哪兒都擺脫不掉。”


    秦禾可能生怕嚇不死他,說:“走煞了吧。”


    唐起唿吸一窒,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迴煞就是迴魂,走煞就是魂魄跟著走嗎?


    “你也別太擔心,走煞又不是走屍,”秦禾安慰他,“而且周圍被人貼了鎮屍符,問題不大。”


    問題太大了,唐起簡直要跪。


    末了秦禾又問:“你跟死者有無恩怨?”


    “我們是大學校友,”其他的唐起不想提,“恩怨談不上。”


    秦禾猜測:“估計是有所羈絆,所以你才會遭煞氣侵襲。”


    唐起難以接受這種羈絆,他現在一刻也待不下去,大步上樓梯,盡量不看且忽視地上的黑影,然後調出地圖,新機子他忘了離線下載,如今身陷這麽邪門兒的地方,自然是無法定位跟導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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