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轉眼珠子看唐起,盯著她跟自己領導湊到一個卡座裏,欲言又止了半響,最後叫了聲:“小唐總……”


    筆記本墊在長腿上,唐起一直盯著顯示屏閱覽ppt,內容是早兩天前就已經躺在他郵箱裏的對競品樓盤和對標公司的項目考察分析報告。


    唐起聞聲抬眼,似乎根本沒將這個插曲當迴事,對助理平靜道:“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轉而下巴朝身邊的女子一抬:“給這位女士也點杯咖啡。”


    助理一張臉騰地就紅了,犯了錯似的小聲應承,問完女子喝什麽,就去櫃台點咖啡。


    那女子轉頭看唐起,對方卻已經心無旁騖的投入工作了。


    等助理走出咖啡廳,項目負責人和法務部的已經等了半天,透過玻璃壁瞧完了事發全過程,正在那裏開玩笑。


    助理歎了口氣:“大意了。”


    咖啡廳下午沒什麽人,格外幽靜,那女子也根本無心工作,一小時暗暗覷了唐起好幾眼,終於忍不住搭訕:“你好。”


    唐起抬起眼皮,女子便問:“你是在附近上班麽?”


    唐起笑了一下:“不是。”


    她有心攀談,而且對方也有禮有度:“那你在哪裏工作?”


    “夜總會。”


    “啊?”


    幹他們這行,一天四十八小時都忙得周轉不過來,還有大大小小無數個會議,經常排到晚上開,俗稱‘夜總會’。


    女子剛要開口,唐起的電話響,他接起來:“明成哥……嗯……知道了……不用派車,沒個點兒,喝多了我懶得折騰,你就直接在萬豪開個套間,我晚上住那邊……行……你把包間號發……”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的目光透過玻璃牆淡淡一瞥,怔住了。


    那隻是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出現在人行道的對街,買走一杯奶茶,戳吸管的那隻白皙手腕上赫然一圈經文符號的刺青,像手鏈一樣,永遠刻在皮膚上。


    他騰地站起身,衝出去,卻隔著大道,車輛川流不息。


    唐起眼睜睜看著那抹背影轉過街角,消失無蹤。


    等綠燈之時衝過去,他繞著幢幢矗立的高樓奔走,卻什麽都沒有,就仿佛剛才自己眼花了一樣。


    唐起緩了好大一陣兒,才返迴咖啡廳,折起電腦趕去粵財jw萬豪,&行的行長剛剛到,一見麵就說場麵話:“小唐總,真是年輕有為啊。”


    唐起跟著奉承兩句,引人進包間落座。


    “唐總的攤子現在是越鋪越大啦。”


    唐總指的自然是唐庚。


    “您別說笑了。”唐起接過服務員遞來的消毒毛巾擦手,“五根手指頭都數得過來的幾個小盤,還全部落在城鄉結合部,拿出來都不夠看的。”


    &行行長是個很會聊天的,話接得相當漂亮:“我還不知道,這都是你們兄弟間精心研究的戰略布局。”


    話匣子一拉開,幾個人邊喝邊聊,圍繞著當下的宏觀經濟形勢,提及共有產權房的政策,最後帶入到項目開發情況,唐起就開始哭窮。


    一頓飯吃了近三個小時,紅酒白酒交雜著灌,早就上頭了,那行長也是暈乎乎的,跟他扯現在大環境不好,某某某多難熬,估計也是自身積累不夠,啟動的好幾個項目資金斷鏈,眼下正到處找錢。


    然後就開始感歎,感歎到十一點半才散,全都已經站不穩了,被各自帶來的人架出酒店。


    唐起歪在椅子上,醉得滿眼發花,領帶勒得脖子幾乎喘不上氣來,他一把拉開,鬆鬆掛在胸前,又費力的解開兩顆襯衣領扣,露出一片被酒精催紅的皮膚。


    江明成早就安排好了,吩咐唐起的助理過來鞍前馬後,把東倒西歪的唐起架進房間。


    倒上床,唐起茫然的看著助理好一會兒,才終於認出來似的,口齒含糊道:“司博啊,我難受。”


    聽這口氣怪可憐的,他幫唐起脫掉皮鞋,又轉身倒水,剛端過來,唐起就趴到了床沿邊幹嘔,司博眼疾手快,拎著垃圾桶讓他吐,然後手忙腳亂的伺候到半夜。


    司博的老家在四川自貢,學曆不高,隻讀了個大專,初入職場,是靠關係當上的助理,因為唐起碩博連讀的時候,他舅舅曾擔任過唐起的導師,兩個人私交相當不錯,所以司博背井離鄉來大城市找工作,機緣巧合下就到這裏辦了入職。


    記得第一天到崗的時候,三五個同事聚在茶水間閑聊,話題都在工作上,比如某區某村某宗地,限高18米,容積率1.0,毋庸置疑,未來妥妥的低密別墅或洋房產品,司博聽得雲裏霧裏,就在旁邊小聲插了句嘴,虛心求教:“容積率是什麽?”


    一時間,茶水間噤若寒蟬,全部人扭頭看向他,一張張麵孔驚愕之後,就像看見個白癡,眼神分明在質問:“這玩意兒是從哪裏混進來的?”


    司博當場就慌了,整個人驚慌失措,扣緊了手裏的馬克杯。


    驀地被人從身後把住肩膀,是剛巧經過的唐起,把他往茶水間外麵帶,然後告訴他:“容積率就是錢。”像在開玩笑,幫他解了圍,唐起偏著鋒利的側臉,衝茶水間的幾個同事挑了挑眉,帶著明顯的暗示意味,然後笑著捏了捏司博的肩膀,“是項目用地範圍內總建築麵積與項目總用地麵積的比值,它決定我能在這塊地麵上建多大的建築麵積,公司花了大價錢拿地,肯定要把容積率做足。還有建築限高,自己去查。”


    然後他就去查了。


    唐起很照顧他,也願意帶他,但是吧,他依然謹小慎微的害怕領導。


    司博收拾完,唐起已經睡著了,整個人陷在被窩裏,安安靜靜的,他酒品很好,不鬧人,也不瞎折騰。


    司博把江明成吩咐他帶過來的西裝給唐起掛進衣櫃裏,又倒了杯水擱在床頭,才打開門離開。


    唐起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醒來卻什麽都不記得了,印象最深的隻有一節細膩的手腕,纏了一圈梵文刺青。


    他下床走進浴室,洗澡的時候床頭櫃的手機一直響,他裹著浴巾出來,把鬧鈴掐掉,麻利的套上西服,直奔集團。


    剛坐進辦公室,投拓部的陳嘉熙就送來一杯蜂蜜水,暖胃解酒。


    哪怕宿醉,唐起也不憔悴,收拾得體體麵麵,精精神神,隨時保持住最佳狀態,笑道:“連司博的活兒都搶著幹了?公司招你到這個崗位,可不是用來伺候我的。”


    “司博被江哥叫去啦。”陳嘉熙性格開朗,跟部門同事的關係都親近,投拓部就需要這樣圓滑的人,“就是他托我給您衝杯蜂蜜水。”


    唐起端起來喝一口,太甜了,他習慣了什麽都不加的黑咖啡:“嗯,你出去忙吧。”


    今天一天的會,連午休時間都犧牲了,大家擠在公司食堂的一張大圓桌子上吃飯,司博給唐起的辦公室送去一份,下來挨著陳嘉熙和小李坐。


    他擱下餐盤兒,聽見各位在聊大老板的爆脾氣,好幾迴連江哥都被罵得狗血淋頭。


    再扯到小唐總,司博就說:“小唐總的脾氣還挺好的。”


    小李搭腔:“你是才沒來幾天,還沒見識過。”


    設計管理部的馬上接茬:“上次咱們讓設計院做的一個強排方案,是個新來的實習生接的,小唐總看了眼指標,當場就發了頓脾氣,”他挺直背脊,拿筷子指點司博,鸚鵡學舌,“設計院這些人的數學都是語文老師教的嗎,好意思說自己是學規劃的?這種計算能力還敢跑來做強排!然後你們投拓部王總監的臉青了兩天!”


    司博剛入職場,不明就裏:“為什麽?”


    “含沙射影你都聽不懂啊?情商低可不行噠!”但仍舊解釋了句,“那個項目的規劃測算是交給王總監負責把控的,結果可能漏查了,直接轉到了小唐總手裏,挨了一記軟刀子。”


    “對對對。”投拓部的小朋友簡直不能再讚同了,“小唐總是軟刀子,而且殺人不見血,紮過來可比大老板的屠龍寶刀疼多了。”


    小李樂得:“倚天劍了解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各大門派,下午兩點半,圍攻光明頂!”


    又是一陣嘻嘻哈哈,陳嘉熙差點噴飯,趕幫捂住嘴。


    一幫人邊聊邊笑,然後把各個高層領導輪番拉出來鞭撻了一遍,就著槽點下飯,吃得津津有味兒。


    每天工作強壓大,每個人的發條都繃得死緊,也就在這種時候苦中作樂。


    各自吃完飯,把餐盤兒歸到一處,一人拿個發酵酸奶邊吸邊迴去。


    司博洗完手迴到工位上,這時小唐總拉開辦公室的門問他:“看見我u盤了嗎?”


    司博搖搖頭:“沒有啊,什麽u盤?”


    唐起沒解釋:“給萬豪的前台去個電話,問……”話到一半,忽地想起來,電腦包一直擱在車裏,根本沒帶入過酒店,他轉身,將車鑰匙遞給司博,讓他去車裏看看,結果司博差點把座椅拆了都沒有找到。


    唐起看了眼時間,差幾分鍾兩點半,暫時顧不上了,起身往外走:“先開會吧。”


    然後兩場會議安排下來,開到晚上九點多,唐起讓司博給附近他經常光顧的那家日料打電話,拚了兩個包間,請參會的同事們吃夜飯,但他自己沒去,隻在下電梯時交代司博:“我明天不過來,有什麽事情電話聯係。”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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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唐起一大早驅車出門,導航定位到天壽陵園,從家裏出發將近六十公裏,避開高峰期他開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比他母親到得早。


    整座陵園依山就勢,乾高巽低,園內四季常綠,鬱鬱蔥蔥,六百餘畝占地麵積,造了兩百多畝綠化地,山清水秀的,像個公園一樣。當年老爺子看中其風水,這裏又背靠與明十三陵一脈相承的天壽山脈,重巒疊嶂,前望京華平川,左依生長千年“青檀古樹”的檀峪村,右鄰唐朝始建的千年古刹“敕賜和平寺”,且又有皇家陵寢之氣派,便在這裏購了塊兒家族墓地,讓唐家的子子孫孫以後都在此入土為安,老爺子想一家人整整齊齊在一處,死也該團團圓圓的死在一處。


    唐起抱了束白菊進方舟園,擱在他爸的墓碑前。


    唐母穿一身黑絲綢連衣長裙,包住纖細的小腿,蹬一雙尖頭裸靴,搭西裝外套,戴網格禮帽黑手套,氣質極好。她跟唐起並肩,身形細瘦,年輕得不太像母子,但麵容相似,都一樣的標致。


    “你哥不來?”


    唐起道:“在外地出差。”


    唐母便沒再多言,靜靜待了一陣,唐母準備走:“下午集團還有個會。”


    “嗯。”唐起點頭,“迴吧。”


    “有空你倆迴家一趟,媽給你們做頓飯。”


    唐起笑了一下,跟她慢慢往外走:“您比我們還忙,就別操勞了。”


    “對不起啊,兒子。”她天天忙事業,到處飛,有幾年甚至搬到了公司,鮮少迴家,從來都沒顧得上家庭,等一轉眼,才突然發現,兩個兒子都大了,還這麽成器,她覺得欣慰之餘,又覺得愧對。


    唐起從來都沒讓她操過心,從出生到現在,一直跟著他哥,兩兄弟感情深得她像個外人。


    “好好兒的說什麽呢。”唐起安撫她,“等哥迴來吧,我提前跟您約時間。”


    每次見麵,都拉不了幾句家常,話題又會拐到項目上,公事公辦講問題。


    從好幾個項目來看,唐母不止一次為唐起的思維感到心驚,他非常具有大局觀,是個精明能幹的操盤手,輔助他哥開疆拓土,每一個決策看似運籌帷幄,穩中求勝,卻又在劍走偏鋒,透著股賭徒般的膽氣,再配上唐庚那個不擇手段的脾性,倆兄弟簡直就是對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


    唐母從不曾發覺,她這個從小到大都沒有過叛逆期的二兒子,在商場上利得像柄抽出鞘的刀,還沒見血,就已經透出殺氣了。


    母子倆邊走邊聊,到園區大門外,停著輛改裝後的黑色靈車,應是剛送完逝者的骨灰下葬,正掉頭要走。


    唐起不經意瞥過去,就見半開的車窗上搭著一隻細胳膊,袖子挽在肘臂上,露出腕頸一圈梵文刺青。那隻手伸出來,撥了撥掛在後視鏡上的黑色綢布。


    “媽,我看見個熟人,先走了。”


    唐起匆匆扔下一句,還沒等唐母開口,他已經衝到自己車裏,迅速跟上那輛靈車。


    靈車行駛緩慢,起步沒多遠,停在岔路口處等紅燈。


    唐起的levante並列靠過去,降下車窗,看見那隻胳膊的主人坐在副駕駛上,扭著頭正跟靈車司機說話。


    從唐起的視角,隻能看見一個後腦勺,蓄著散在脖頸的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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