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容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的眼眶發了紅,“這一迴若她死了,那就真的……她就真的不會再迴來了。”


    “是你造了前因,才有了這後果。”


    明曇的神色冷冷清清的,“我早同你說過,她這一劫,你我不能插手,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就算你今日出手,你也救不了她。”


    有容收攏手指,指甲幾乎要嵌進手掌裏,她怔怔地看著那天誅雷電裏若隱若現,好似一抹破碎的影子。


    雙足猶如千斤重,再挪不開一步。


    而此刻的辛嬋幾乎快聽不到外界的聲音,雷電一道道落在她的身上,那種見骨的疼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娑羅星的力量在她胸口有減弱的趨勢,與此同時另外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正從她的心髒裏一縷縷地鑽出擴散。


    她周身仙靈之氣不再,竟開始慢慢地彌漫出一種黑紅的氣流。


    意識忽然變得不夠清晰,


    辛嬋恍惚間,好像看見了什麽黑漆漆的地方,那裏常年是黑暗的,卻總漂浮著一團又一團或幽紫或赤紅的火焰。


    張牙舞爪的縷縷黑氣凝作千軍萬馬,在那片幽冷潮濕的深淵裏伏跪。


    忽的,


    她看見另外一個自己走上好長好長的階梯,拖在地上的衣擺如墜流火,忽而深邃,忽而鮮妍。


    “姐姐,你後悔嗎?”


    當她陷在那般莫名的幻覺裏時,卻忽然又聽見了蓮若的聲音,輕輕的,好像就在她的耳畔:


    “你已經足夠赤誠,可這些宗門人卻並不值得你以心相交。”


    蓮若輕輕地喟歎:“姐姐,我做這麽多的事便是想讓你看清他們那副完好皮囊下的肮髒醜惡,”


    “你看,如今是不是隻有我,和你才是同路人?”


    她的聲音仍似個天真少女般,輕輕軟軟的,仿佛還帶著些惡劣的興奮:


    “他們想殺你,那今日就讓我們一起……殺了他們罷,好不好?”


    第50章 人間煉獄 [v]


    天誅雷劫還將辛嬋纏裹在其間,河灘之上的數千人都親眼看見那交織的雷電之中散出的如羽翅一般的黑紅氣流,金色的紋路隱隱地穿插在其間,好似烏墨裏最寫意的幾筆。


    眾人不明所以,程非蘊則率先察覺到腳下的異樣,她才低頭一看,便見地麵開裂,零碎的石子一顆顆墜下去,她吃了一驚,道了聲“小心”,便忙飛身躍至樹梢。


    地麵震顫,眾人身形一時有些不穩,隻見那裂開的道道縫隙裏有一縷又一縷的黑氣迅速竄出。


    扭曲的黑氣轉眼化為一道又一道的影子,他們個個身披玄黑的鬥篷,手中的彎刀在此般暗淡的天色裏泛著凜冽寒光。


    天邊風雲驟變,紫電入水,激蕩起巨大的波瀾,其聲震天。


    他們周身都好似燃燒著黑色的火焰,形狀時而如烏鴉,時而如蝙蝠,張牙舞爪,更夾雜詭異的嘶鳴。


    這忽來的狂風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秦昭烈用玉骨扇擋住臉,勉強看了一眼那天上無數懸空的黑色身影,他不由地握緊了扇骨,臉色大變。


    被鎖在長淵之下的魔修,竟不知何時已經出逃?


    轉眼之間,在場的所有宗門人都被這些忽然從地底鑽出的魔修包圍,他們一時間難免麵露驚慌之色,丹砂觀大弟子瑞玉見狀,便先去扶住善微,“師父,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魔修?”


    善微也是滿臉驚愕,心頭逐漸開始不安。


    葛秋嵩原本還在看那天誅雷劫陣眼裏的辛嬋,可這突發的情況弄得他眉心一跳,神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暗紅的流光在半空陡然乍現,絲絲縷縷相互纏繞勾連出一朵紅蓮的形狀,卻又刹那散開凝聚成一道纖瘦的身影。


    那是個身著暗紅衣裙的少女,赤著一雙腳懸在半空,風聲吹著她暗紅的衣袂,也吹開她鬢邊的淺發,露出來那一張過分蒼白的臉龐。


    烏黑的發鬢間別了一朵不知名的紅色花朵,她有一雙圓圓的眼睛,可那墨綠的眼瞳稍大,眼白太少,看起來陰沉沉的,帶著些詭秘的陰森氣。


    她腳踝上的鈴鐺響了幾下,那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一些修為低弱的宗門弟子耳朵裏瞬間流出血來。


    “她……”


    秦昭烈緊緊地盯著自己手裏的金色星盤,他忽而望向那半空中的少女,幾乎是滿眼的不敢置信,“她便是魔域的新魔尊?”


    “什麽?”


    葛秋嵩聽到了他這話,一時也是震驚不已,“那女娃娃便是九幽魔尊?”


    或是那少女的模樣太過純良無害,若非是這般令人無法忽視的威亞,葛秋嵩還真不敢相信,那樣一個小女娃,便是九幽魔域的新主人。


    “這……”


    葉司蒼握著刀柄的手心裏有了些汗意,他咽了口唾沫,眉頭皺得很緊,“程掌門和另幾位宗主都不在,這女魔尊忽然現世,我們……該如何是好?”


    他們慌了神,全然沒了方才要對付辛嬋時的那份氣勢。


    蓮若彎起的眼睛裏猶帶嘲笑,


    她隻勾了勾手指,雲端的道道黑影便俯衝下去,同那些宗門人打鬥在一起。


    葛秋嵩才打散幾道黑影,便見他們又從另一處重聚靈體,再攜彎刀而來,他揮動火元杖,召出烈火灼燒著那幾道身影瞬間化為一撮青灰。


    蓮若懸在半空,饒有興致地看著底下的熱鬧,偶爾又將目光停在遠處那天誅雷劫的陣眼裏的那一道若隱若現的影子身上。


    她並沒有打散天誅的意思,反是在期待著什麽能夠一朝從那交織的雷電中破土而出。


    “重陽!天誅還差最後一股力量,你快去!快幫我取迴娑羅星,否則今日我們都要折損在這裏!”


    葛秋嵩才用火元杖擊碎一道黑影,便迴頭朝那玄衣青年大喊,可這一刹的迴頭,卻讓他發現那青年站在這熱鬧紛亂的人群裏,身形宛如青鬆一般端正,他按著長鞭,卻並沒有任何舉動。


    “晏重陽你在等什麽?!”葛秋嵩怒斥了一聲。


    晏重陽卻用一雙漆黑的眼睛冷靜地盯著他,身旁有道道黑影擦過他的衣袖,可卻並沒有傷他分毫。


    葛秋嵩瞳孔緊縮,心中大駭,猜測才浮起,他便來不及去細想,便又揮動火元杖擊碎黑影,飛身朝那天誅陣眼而去。


    他幾乎將自己丹田內積蓄的所有力量都付諸掌中,火元杖被烈火徹底包裹,釋放出的氣流直擊陣眼裏的那一道身影,似乎是存了心要將她的軀體撕碎。


    可氣流才入陣眼,卻陡然有劇烈耀眼的黑紅光芒從中散出,一刹間,風雲湧動猶如旋渦,天色近乎陷入永夜,而地麵震顫不已,千萬裏草木摧折,山石俱裂,江海如沸。


    妖冶的流火亂墜,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要狠狠地壓進眼前的河水裏,四海萬裏皆於此刻陷入這忽來的天災動蕩之中。


    天誅碎裂,雷霆墮入河水激蕩起層層水波,無比強大的氣流散開的瞬間幾乎震得在場所有人都心肺生疼,難以站立。


    那葛秋嵩更是被黑紅的流光擊中,一時肝膽俱裂,重重地從半空中摔下來,七竅不斷湧出殷紅的鮮血。


    而他血絲滿布的那雙眼死死地盯著眼前那麵無表情低睨他的玄衣青年,他的手幾乎再握不住火元杖,嘴唇不斷顫動,半晌才勉強吐露出破碎的字音:“為什麽……”


    可他還未曾聽到青年開口,卻見那半空中紅衣婆娑的少女伸手指引流光托起從天誅陣眼內脫身的辛嬋,再低首輕笑:“晏重陽,我把林豐交給你,可沒有準許這個老家夥那樣折磨他。”


    “臣知錯。”


    晏重陽垂首,他頸間的一抹魔紋若隱若現。


    葛秋嵩瞪大眼睛,嘴邊不斷有鮮血湧出,他根本沒有辦法再多說一個字。


    而蓮若不再笑,


    她低睨著那狼狽的老家夥,手指間的細絲飛出,頓時鮮血迸濺,葛秋嵩整個人竟被那細絲般的光色生生撕成了碎片。


    與此同時,一道道黑影持著彎刀迅疾地砍殺著那些宗門的弟子,一時血霧彌漫不散,宛如人間煉獄一般。


    而遠遠地站在崖上的有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被流光托在半空,陷入昏迷的辛嬋。


    她周身黑紅的氣流與冰藍的顏色交織纏繞著,像是在激烈地爭鬥著,又好像是在相互試探著要尋一個融合的餘地。


    她忘了去看那滿地鮮血瘡痍,也忘了要說服身邊的佛子去救那些宗門人。


    她隻是失神地望著半空中的辛嬋,忽然輕輕地說:


    “晏如,她……好像真的迴來了。”


    第51章 前塵似夢 [v]


    天寒地凍,霜白一色。


    馬蹄踩入厚厚的積雪裏,帶起一簌又一簌的聲響,滿臉髒灰的小姑娘驚惶地抓住馬鬃,與此同時箭矢劃破空氣,嗖的一聲刺進了她身後那人的後背。


    她察覺到他的唿吸一窒,她忙仰頭望他,卻正撞進他那雙漆黑的眼睛,他鬢邊的亂發被風吹得晃來晃去,她看見他蓄滿淺青色胡茬的下巴抖了一下,嘴邊竟有殷紅的血液流淌出來。


    馬蹄踩碎冰湖上最薄的一層冰,馱著兩人的馬嘶鳴一聲,側翻倒地,男人半個身體都陷進了冰麵破開的湖水裏。


    小姑娘滿身冰霜碎屑,臉上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擦傷,她雙手緊緊地抓著男人的手腕,咬著牙用盡全力要將他拉出來。


    可她太瘦弱了,力氣也不夠,無論她怎麽用力,都沒有辦法將男人從水裏拉出來。


    紛雜的馬蹄聲自遠方傳來,男人迴眸一望,那冰雪荒原的盡頭,已有密密麻麻的人馬朝他們的方向趕來。


    他忽然歎了口氣,一團熱霧散開,又無影無蹤。


    “辛嬋,”


    他的目光再度停留在眼前這個小小的姑娘臉上,身後血水蜿蜒流淌,早將湖水也染出淺淺的紅色,他是那樣平靜又沉重地說,“不要白費力氣了。”


    “爹……”


    小姑娘怔怔地望他,眼圈兒慢慢地發紅,可手卻仍然緊緊地抓著他。


    “辛嬋,國君負我,我卻不能負業國,身為業國的將軍,我絕不能去做敵國的奴。”他幾乎是費了些力氣,才摸到小姑娘凍得發紅的臉頰,便是平日裏再嚴肅冷漠的他,此刻也不免因為麵前的女兒而紅了眼眶,“你是我的女兒,你也不能。”


    小姑娘呆呆地看他。


    這冰雪覆蓋的荒原一望無際,她該是這樣蒼白的天色裏最不起眼的一粒微塵,她緊緊地抓著父親的手腕,愣愣地去看他身後越來越近的人。


    長刀在冰層上勾出刺啦的聲音,那些穿著厚厚皮毛的胡人怪叫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但她看得到他們臉上的嘲笑與輕蔑,也看得到他們臉上身上未幹的血跡。


    那都是業國人的血。


    他們如同張牙舞爪的妖怪,好像隨時都能生啖她的血肉。


    她的手指忽然卸了些力道,男人察覺到了,他的喉結動了動,眼眶裏染了些水霧,他指節屈起,青筋顯露,幾乎用盡了全力,將原本在冰麵上的小姑娘生生地拽進了他的懷裏。


    追來的胡人兵馬在岸上看著那對父女重重地墜入冰冷的湖水裏,直至湖水徹底淹沒他們的前一刻,男人仍緊緊地將那小姑娘抱在懷裏。


    其時天有異象,紫光與雷電交織而成的流火從天邊墜落而下,徹底擊碎那湖麵所有的冰層,巨大的氣流蕩開來,震得岸上人仰馬翻。


    被湖水淹沒口鼻的將軍沒了聲息,他鬆開了懷裏的女兒,好像失去了所有的重量般,身體不斷上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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