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好像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謝靈殊彎起唇角,靜默無聲。


    正如他所料,午後便有人敲響了院門。


    待林豐打開門,便見是穿著青白衣袍的正清弟子,來人一踏進小院裏,便對辛嬋拱手道:“辛姑娘,我派掌門想請你茶樓一敘。”


    辛嬋下意識地迴頭去看靠在門框的謝靈殊。


    “小蟬,去罷。”謝靈殊笑著說。


    辛嬋迴頭,便對那人點了點頭,“好。”


    在護城河畔茶樓之上的雅室中,辛嬋再次見到了那位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老者。


    “辛姑娘,坐罷。”程硯亭一見她,便笑道。


    辛嬋頷首,然後便在桌前坐了下來。


    一旁有弟子立即上前添茶,送至辛嬋的眼前。


    程硯亭一眼便看見她側臉上的一道傷痕,如今已經結了痂,“昨日之事,是我們這些宗門人太過咄咄相逼了。”


    也許是見辛嬋並不說話,他便又道:“如今業已查清,這烈雲城先城主之死,乃是魔域之人所為,與姑娘無關。”


    辛嬋捧著茶盞,靜靜地聽他說罷,才道:“不知程掌門今日請我來,是為了什麽?”


    程硯亭一手撐在桌麵上,看著辛嬋時,仍是那般慈眉善目,“姑娘是娑羅星選中的主人,原本也是天資不凡,隻是姑娘應該也很清楚,這娑羅星與你融合的時間並不久,而想要得到娑羅星的人,並不在少數,他們在暗,你在明,如此虎視眈眈,你又該如何自保?”


    昨日的比試,讓程硯亭看清了這個看似柔弱,卻又很是堅韌的姑娘,她提著手中的那柄劍時,便是眉目凜冽,自有意氣。


    “姑娘大可以考慮去我正清派住上一段時日,如今姑娘融合未穩,我派中有一銀泉池,可助姑娘修行,”


    程硯亭笑著看她,“姑娘放心,我絕不強留姑娘做我正清弟子,以客禮相待,這天下之大,日後姑娘要去往何處,也都是你的自由。”


    辛嬋卻不解,“程掌門為什麽要幫我?”


    “這個嘛,原因有二,”程硯亭捋了捋胡須,“一則是因姑娘作為娑羅星的主人,如今更是備受關注,我這麽做,也是為了使九宗安穩下來,少些紛爭。”


    如今許多宗門都想與辛嬋交好,為此,他們之間也少不得弄出些爭端來。


    正清派作為宗門之首,有責任維護宗門安寧。


    “這二則……”


    程硯亭看向坐在對麵的辛嬋,“是因我看出姑娘赤誠,且是個有大勇的人。”


    忽然聽到這樣的誇讚,辛嬋一怔,隨後就有些無措,“程掌門,我……”


    “辛姑娘好好考慮,這烈雲城啊,有些冷得過分了,”


    他笑起來,“我這老頭子,畏寒得很,還是得趕緊迴去才是。”


    “對了,與你同行的那位公子,若他願意來我正清派做客,那便是再好不過。”末了,程硯亭又添一句。


    他並未忘記昨日那位紅衣公子所使用的召靈術。


    一般的仙門子弟,可學不會那樣強大的秘術。


    辛嬋走出茶樓,便見林豐早已等在樓下,這會兒正在吃糖葫蘆,他一見辛嬋走出來,就連忙迎上去,“辛姐姐,公子讓我來接你,咱們迴馥玉樓!”


    他還將另一隻手裏的糖葫蘆遞給了辛嬋,“辛姐姐,這給你吃。”


    “謝謝。”辛嬋接過來就咬了一口,然後又問,“青遙呢?”


    林豐跟著她一邊走,一邊答:“小卷毛被她師父抓迴去了。”


    “辛姐姐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後,就有好多宗門的人找上門來了,他們黑壓壓的在院子裏站了一片,都是來請你去他們宗門裏小住的。”


    林豐說著就開始搖頭晃腦,“好奇怪哦,明明他們之前一個個地還把姐姐你當做仇人似的,這會兒又像是要把你供起來……”


    他大約是覺得好笑,“他們這些人可真善變。”


    辛嬋咬著糖葫蘆,沒有說話。


    迴到馥玉樓之後,她便看見謝靈殊躺在樓上內室裏的軟榻上,正在看書。


    “迴來了?”隔著珠簾,謝靈殊望見了外頭的辛嬋,於是他便放下了手裏的那卷書。


    屋內燒著炭火,暖烘烘的,替辛嬋驅散了許多從外頭帶來的寒氣。


    “謝靈殊,”


    辛嬋掀了簾子走進去,站在他的麵前,“程掌門說,想讓我去正清派。”


    謝靈殊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懶懶地“嗯”了一聲,後腦枕著自己的一隻手臂,隻是問她,“那小蟬是怎麽想的?你想去嗎?”


    辛嬋其實也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好。


    如今許多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無論她走到哪裏,都逃脫不了這些人的目光注視。


    她索性在他的軟榻邊坐下來,就隻坐在地毯上,手裏的那串糖葫蘆還沒有被她吃完,她咬了一口,悶悶地說,“我不知道,”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該去哪兒。”她的聲音裏藏著迷茫。


    謝靈殊看著她的背影,縮在他的榻旁,看起來就那麽小小的一團,他的那雙眼睛裏光影越發溫柔,“正清門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仙宗,那位程掌門也是聲名赫赫,小蟬去他那兒住著,倒也是不錯的。”


    “如今你的修為雖已比過許多人,但到底還是欠缺了一些,正清派的功法精純,也能助你好好提升內力,你在那兒住著,也好過在外頭一個人漂泊,至少不會有那麽多別有用心之人打擾到你。”


    謝靈殊忽然直起身來,俯身靠過去時,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小蟬可要好好修煉,如此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辛嬋早在他靠過來,下巴抵在她肩上的時候就已經渾身僵硬了,何況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也噴灑在她的耳側。


    她的臉頰莫名有些發燙,連忙往旁邊側了一下身體,躲開他。


    “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一緊張起來,說話也都說不清楚了。


    “我怎麽了?”謝靈殊一手搭在軟榻的扶手上,含笑看她。


    她鼓著臉頰,“不要這麽……”


    謝靈殊挑眉,“什麽?”


    “不要這麽隨便接近我,”辛嬋的臉已經泛紅,她的眼睫眨啊眨,像是有點生氣,又有些窘迫,“男女有別。”


    辛嬋原有更過分的話想脫口而出,因為她仍記得他在禹州那一年裏去過明巷裏那座臨月樓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他總是在那裏看舞聽曲,時常喝得爛醉,還是辛嬋去將他扶迴來的。


    他早已是明巷裏出了名的風流公子,因著他那副驚豔動人的皮囊,有關於他的多少“風流韻事”都被人傳得有板有眼。


    即便辛嬋清楚,他至多也不過是在那兒喝酒聽琴,看那些舞姬跳舞,到也沒有外頭傳得那麽過分多情。


    但他很多時候也的確浪蕩輕佻,連說話也總是不好好說,專來逗她,戲耍她。


    隻有在看她麵紅耳赤的樣子,他方肯罷休,然後笑出聲來。


    但此刻,當她看著他那雙明淨漂亮的眼睛時,她又都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心有一瞬混亂,她也不同他說話了,轉身就跑。


    謝靈殊看著晃動的珠簾後她跑遠的身影,彎起眼睛,笑得開懷。


    可是笑著笑著,他卻又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


    腥甜湧上喉頭,胸口的伏靈印仿佛還要比這房內燃著的炭火還要灼人,他寬袖一揮,炭火盡滅,然後他整個人躺倒在軟榻上,喘息了半晌。


    烏濃的發鋪散在圓枕上,他指腹擦去唇角溢出的鮮血,那雙眼睛裏神情飄忽,稍顯空洞蒼涼。


    聽到她下樓去喚林豐的聲音,他閉上眼睛,認真地想要聽清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該是如此留戀她的聲音。


    “謝靈殊!”他忽然又聽見她在喚他。


    伴隨著她踩著木製樓梯往上跑的腳步聲。


    他忽然睜開雙眼,目光再一次落在那珠簾後。


    “我忘記跟你說了,程掌門讓我問你願不願意去正清派做客?”她站在珠簾後頭問他。


    她不願意走進去,倒也方便了謝靈殊不必再費神在她麵前隱藏些什麽。


    “小蟬覺得呢?”


    他開口時,嗓音仍舊維持著平穩清淡,還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


    辛嬋抿了一下嘴唇,小聲說,“我怎麽知道……”


    她垂著眼睛,並不知道此刻晃蕩的珠簾內,那躺在軟榻上的人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屋內沒了炭火,便迅速被寒冷的空氣包裹。


    可他卻依賴著這樣的冷,才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機。


    彼時,


    辛嬋忽然聽見他清冽稍低的嗓音傳來:“小蟬在哪兒,我自然……便去哪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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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初入正清 [v]


    “公子,您為何要讓辛姑娘去正清山,您難道就不怕,掌門他看出些什麽嗎?”


    船艙內立著一人,原是之前便受程硯亭之命等在禹州的少陵長老,他此刻正望著那坐在桌前,手中正握了一卷書的年輕公子。


    他穿著如雪般瑩潤的錦緞裁成的衣袍,一半的烏黑長發由玉冠束起,剩下的都披散在他的身後與肩頭,鬢前兩縷龍須發也散落下來,他的那雙眼睛仿佛從來都在盯著手裏的那本書。


    “有娑羅星在,他一時也看不出什麽。”他的嗓音慵懶,輕緩動人。


    “再者,小蟬也的確需要借你們正清派的銀泉池一用。”


    他垂著眼簾,唇畔含笑,“她想看看這天下第一仙宗,那便讓她看,這是她的意願,我不能阻止。”


    說著這樣的話,他的語氣裏好像還帶著幾分縱容。


    “……公子,”


    少陵那張早已被歲月刻下不少褶痕的麵龐上流露出幾分無奈,“您啊,向來不知道為自己打算。”


    “我該為自己打算什麽?”謝靈殊大約是覺得這話聽來好笑,他揚起眉眼,“我來此,從來都隻是為了一件事,一個人。”


    “這便是我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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