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禮拜的第一天,星期一。抬起頭,一片晴空萬裏的麵貌也配合著新的一周開始。


    鮮豔而清澈的藍色在頭頂上蔓延天際:形狀清晰而明確的白色雲朵緩緩飄過。耀眼的陽光已然昭示著夏天即將到來的氣息,卻不至於帶來皮膚上的灼熱痛感。


    此刻就連學生宿舍前的大道上種植的行道樹也張大了綠油油的枝葉,享受著豐沛的陽光;風吹過樹梢,枝葉輕輕擺動的模樣也讓人感受到這個季節洋溢的生命力。


    佛隆將書包夾在腋下,停下腳步把鞋穿好。


    他因為慌張出門,所以之前好像都把鞋子的後跟踩著嚐拖鞋穿。他甚至想就這麽穿著跑到學校,但因為差點摔跤所以改變主意。


    他拉好鞋跟,用腳在地上踩了兩、三次。


    接著他看了看四周,克緹卡兒蒂兩手空空而顯得無聊地站在身邊。


    她小小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帶著傭懶鬆弛的臉頰迴頭望向佛隆。陽光底下,那一頭鮮豔的紅發加上一雙仍帶著睡意而顯得溫潤的寶石眼眸,色澤美豔得令人讚歎。


    「時間很晚了喔?你上學不會遲到嗎?」


    她帶著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問了一句。聲音中完全聽不出帶有任何焦急或罪惡感的意識。


    「你以為是誰害的呀……」


    「呣?是我的錯嗎?」


    克緹卡兒蒂皺起眉頭……再怎麽沒自覺也該有個限度。


    「不就是你把廚房弄得一團糟嗎?我先告訴你,在廚房修好之前,我可是沒辦法做煎蛋三明治了喔。」


    佛隆不懷好意地加強語氣。


    「嗚,這很傷腦筋。」


    「對吧?很傷腦筋吧?所以拜托你不要再——」


    「那我下次隻要小心不把它弄壞就好了,嗯。」


    「喂,所以我說拜托你……」


    「佛隆,學校的鍾聲十五分鍾之前就已經響了喔。」


    「啊啊——對呀!」


    「來吧。」


    克緹卡兒蒂對著佛隆伸出手,手上戴著昨天佛隆買給她的手鏈。


    「快點走吧!」


    「我——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很痛啦~~~~」


    克緹卡兒蒂拉著佛隆的手,蠻橫地向前跑去。生著一副嬌小身軀,腿力卻異常出色。佛隆被她強拉著——應該說用拖著拖在身後,一邊哀號一邊趕緊跑步跟上。


    (不過太好了。)


    佛降邊跑邊想。


    昨天他們在跳蚤市場買了手鏈。那是條上麵隻鑲了一顆小小的黑曜石,做工和設計都很簡單的飾品。


    但克緹卡兒蒂非常開心地收下,接著便急忙把它戴到了左手臃上,而且時不時就用右手食指的指腹在手鏈上摸呀摸的,或者將它舉起來放在陽光底下,欣賞它反射出來的光彩……總之,這條手鏈一直讓她愛不釋手地放在手上把玩。那副心愛的模樣,就連買手鏈給她的佛隆看了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克緹卡兒蒂是個會將喜怒哀樂表露在外,情緒宛如火焰一般鮮明的精靈。也因此身邊的爭端從未間斷。


    然而,在她開心的時候,無論聲音、表情,或是種種行為表現也都會像個稚子般坦率,佛隆覺得這是她最惹人憐愛的部分。


    (……不過之後就是天大的悲劇了。)


    迴到宿舍之後,克緹卡兒蒂忽然說想下廚,好像是要答謝佛隆送她這條手鏈吧。


    她的心意讓佛隆非常開心,但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


    雖然克緹卡兒蒂至今也為佛隆做過簡單的宵夜,不過都是飯團或烤土司這些連小孩子都會做的簡單食物,所以其實她過去從未用刀或開夥做過菜。


    況且晚餐可不是做個煎蛋三明治就能隨便打發掉……佛隆為此感到非常不安。


    然而,這可是克緹卡兒蒂說要表達感謝之意而做出的提議,佛隆也不能糟蹋。因此他隻好麵帶笑容、勉強壓抑內心泉湧的不安,將廚房讓出來給她。


    結果——


    (克緹端出一塊純黑色的木炭,還有……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東西,而廚房則是一片殘破不堪的災後情景。而且遭到破壞的程度還不是普通淒慘……)


    地板、牆壁、天花板、抽風機,遺有碗架上……整個廚房各處都有料理過程中朝著四麵八方飛出來的食材汁液跟殘骸,連腳踩的地方都沒有。除此之外,看似用來混合食材的碗盆在流理台上疊得跟山一樣高;一個大鍋子裏裝著滿滿的不明液體放出惡臭,再過去則是已經完全燒成木炭的不知道什麽東西,冒著黑煙躺在平底鍋上。


    簡直是一幅地獄景象。


    說到克緹卡兒蒂,她的性格原本就粗魯而不拘小節;在一些基本功都不會的情況下隨隨便便下廚做菜,會出問題也是理所當然的。


    砂糖的量光用目測就隨便倒下去。


    結果太甜了,那就加水。而該加多少還是目測。


    這下子味道太淡了。


    那麽加湯平衡——當然還是用眼睛估算分量。


    這次味道又太濃。再加水——目測。


    接著——


    鍋子跟平底鍋就這樣放在爐火上一直燒,結果當然就煎著熬著,最後變成無法挽迴的味道。


    這樣的情況讓克緹卡兒蒂非常生氣,因而把這些成果丟掉之後再次挑戰,卻因為先前的失敗而卯起來把火力加大,想早點將晚餐弄出來。


    ……於是,鍋上的東西馬上就焦了。


    燒焦的扔掉,然後再挑戰。


    又燒焦,又挑戰……


    在這般失敗的迴圈之中,克緹卡兒蒂氣得想出更大膽——或者說亂來的辦法。


    ——都是因為多了一道用平底鍋、燉煮鍋加熱的手續,所以才這麽費功夫。不如直接用精靈的力量來加工烹煮最有效率,


    精靈能夠釋放出一種名為『精靈雷』的光芒。而據說精靈這種精神生命體就是匯聚大量精靈雷的集合體。而他們也利用這種能量轉化成各種物理現象。


    精靈雷雖名為『雷』,但其實並非『電能』,而能夠廣泛地轉化成諸如火焰、衝擊波、凍氣等等物理性的能量。當然也可以轉化成閃電。


    於是,克緹卡兒蒂想出了用精靈雷直接烹調食物的辦法。


    然而,這柱原本生性就粗魯的精靈,一旦做出要用精靈雷取代瓦斯爐的決定,情況就不可能轉往好的方向發展。


    畢竟平底鍋、燉煮鍋等等食材調理工具可是人類花了幾百年、幾千年的錯誤嚐試之後發展出來的成果。換句話說,這種調理工具其實就是要做好一頓料理必備的工具。一旦克緹卡兒蒂無視這點,就絕不可能如願以償,得到滿意的成果。


    於是——


    經曆了一而再、再而三……終至十幾、二十次失敗而抓狂的克緹卡兒蒂大叫了一聲:『嗚咿咿咿咿咿~~~~!』同時欲對插著一把菜刀的高麗菜放出一顆精靈雷做為加熱手段……還好佛隆用手將她架住,加以阻止。


    雖然聽到廚房一些東西毀滅性的哀號聲,但佛隆心想,難得克緹說要做飯,就暫且放任她以自己的意誌行事,假裝什麽都沒聽到……但眼看整個廚房就要被轟掉了,這下他說什麽也不能不管。


    不過雖然阻止了一場毀滅性的災害,廚房卻已經不再是可以煮飯的地方了。這景象讓佛隆看了一陣暈眩自然是不在話下。


    於是,佛隆將克緹卡兒蒂趕出廚房,熬夜進行掃除工作。


    結果他一夜沒睡,甚至連晚餐都沒吃。


    然而,一到早上,克緹卡兒蒂卻準時在同一時間跑來跟他說要吃煎蛋三明治。彷佛昨晚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佛


    隆安撫她,哄她,總算是讓她用塗了果醬的麵包當早餐蒙混過去了。


    於是,佛隆在經曆了整整二十小時沒吃東西之後的一頓早餐,吃完就是現在這個時間了——早上八點十五分。


    這時間比起平常整整晚了十五分鍾。平常他都是在十五分鍾前,剛好在上課前的預備鈴聲響起的同時穿過校門。但今天真的就是快要遲到,而且很可能真的就會趕不上上課鍾響前進到教室的時間了。


    因此……


    「佛隆學長~·你怎麽現在才來呀?人家看你遲遲沒有出現,很擔心呢~~」


    一如往常那般熟悉的聲音傳來,但語氣也顯得有些焦急。


    聲音的主人站在前方對著佛隆揮手。


    這是個將一頭長發分成左右兩側綁成雙馬尾的金發少女。兩側的馬尾在她揮手的同時也像是小動物的尾巴一般跳呀跳的,非常可愛。


    她有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一對渾圓的眼眸,宛如夏日的豔陽一般挾帶著閃亮亮的鮮豔光彩。


    尤吉莉·貝爾莎妮朵,她是佛隆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學妹。而且是家族中的直屬學妹,


    她在入學以前就在校園裏麵跟佛隆有過一麵之緣。並且打從那次鬧得整間學校雞飛狗跳的騷動之後,她便把佛隆當成令人尊敬的學長。對佛隆的傾慕之情更是任何事情都無法動搖。


    除了這名金發少女,貝爾莎妮朵之外——


    「…………」


    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跟她活潑的性格有如對比一般恬靜的銀發女孩。女孩對著佛隆輕輕地點了頭。


    此時,如果觀察能力細微的人就會發現,這名銀發少女有著和貝爾莎妮朵非常相似的容貌。盡管金銀發色不同,但五官卻好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看來非常可愛。


    她給人的感覺卻帶著點羞怯、文靜的感受,和貝爾莎妮朵完全相反——如果說貝爾莎妮朵是太陽,那她大概就像月亮;相較於貝爾莎妮朵活潑開朗的印象,這女孩就好像白雪一樣夢幻。雖然容貌相似,但內在表現卻截然不同。


    ——尤吉莉·普利妮希卡,她是貝爾莎妮朵的雙胞胎妹妹,同樣也是佛隆的直屬學妹。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這對姊妹雖然個性迥異,情感上卻非常親密;兩人如影隨形,不論在哪裏,若是隻看到其中一人都會讓人感覺到不自然。


    然而……


    (其實她們……不完全是真正的姊妹吧?)


    佛隆知道這對姊妹的關係並非外在可以觀察到的那樣。


    普利妮希卡並非人類——或者說,她隻有一半是人類。


    小時候的她在『歎息的異邦人』事變中遭受重傷,幾乎就要丟掉性命。而當時由於醫生人數跟繃帶、藥品,甚至床位嚴重不足的情況下,能夠救活她的手段實在不多。而普利妮希卡身為神曲樂士的父親,為了拯救自己的女兒,於是讓其契約精靈多莉斯萊,與普利妮希卡融合,才讓她撿迴一條命。


    因此,普利妮希卡有著精靈與人類融合的靈魂。但這其實是一種禁忌的手段。


    一方麵,讓人類與精靈融合的成功率極低,一個不小心就會使得欲融合的精靈跟人同時死亡。而且,就算成功融合而免於兩者同時喪命的結果,亦很可能造成融合體的自我意識損毀,弄得最後變成既非原來的人,也非原來的精靈。


    此外,那群自稱『歎息異邦人』的恐怖分子們,亦采取彎橫而粗糙的手段以融合同化的方式創造出『精靈奇兵』投入該事變的末期戰場。這些慘無人道,由孤兒與下級精靈融合而成的士兵使得戰事陷入泥沼,更使得這種禁忌的融合手段深刻地烙印在人們的記憶之中。


    所幸,運用在普利妮希卡身上的融合術成功了。這使得在『歎息的異邦人』事變之中,因激戰而消耗殆盡的多莉斯萊也得以藉著與普利妮希卡融合的方式延續生命。


    因此,即便就結果而言,這個禁忌的融合術拯救了一個女孩和一柱精靈。但這種精靈與人類的融合術仍舊被視為一種禁忌,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於是,普利妮希卡必須隱藏自己身上存在著精靈特征的事,以尤吉莉,普和妮希卡的人類少女身分,形影不離地依偎在雙胞胎姊姊身邊,


    然而,身為同時具有人類與精靈兩種特質的生命型態,要完全適應其中一種生活方式想必都不是那麽容易,更何況要完美地假裝成人類了。而且,她還必須隱瞞自己最親近的人,這更是一種旁人難以想像的痛苦。


    但普利妮希卡卻一直以這種方式和貝爾莎妮朵一起生活過來了。


    之後,當貝爾莎妮朵知道這個真相時,她一度陷入憂鬱。但現在這對姊妹已經跨越了這個障礙,變得比以前更加要好。


    而對佛隆這個知道整件事情的旁觀者來說,能看到尤吉莉姊妹恢複往日情誼是非常高興的事。


    ——就算她們已不再是真正擁有向樣血緣的姊妹,就算普利妮希卡不再是人類,也非精靈;她們不為財富,不為虛榮,不為體麵,不為神曲……隻因為心係彼此而攜手相伴。佛隆就近看到了這對姊妹如此強烈的羈絆,讓他覺得非常幸運。


    因此,當佛隆看到她們,臉上總是不由得泛起一抹微笑。


    ……然而,克緹卡兒蒂不然。


    「再不趕快就要遲到了啦!」


    這柱紅發精靈丟出了這麽一句話,同時帶著兇狠的眼神瞪著摟著佛隆手臂的貝爾莎妮朵。


    「臭小妞,你很礙事耶!」


    所謂針鋒相對就是這麽迴事。


    而一般人一旦聽到有人對自己用如此尖銳的方式說話,不是生氣就是退卻,然而——


    「克緹卡兒蒂,早啊~~」


    貝爾莎妮朵卻絲毫不以為意,仍就擺出爽朗的態度對克緹卡兒蒂打了招唿。


    看來她不僅不討厭克緹卡兒蒂,也不會覺得她礙事,甚至仍表現得像是對待親密的朋友一般。


    但她這樣的態度似乎更讓克緹卡兒蒂覺得不快……


    「老娘才不要你的問候!快把你的手放開!」


    「咦咦~~打招唿很重要耶——對吧,佛隆學長?」


    貝爾莎妮朵轉頭對著佛隆問了一句。同時,那一頭綁著兩條緞帶的金色雙馬尾也隨之拂過了佛隆的臉頰。


    佛隆覺得很癢。


    然而,貝爾莎妮朵摟著他的右手,克緹卡兒蒂摟著他的左乎,讓他既不能躲,也沒手可用。


    他沒辦法,隻好麵帶微笑地對著尤吉莉姊妹點點頭。


    「對呀,打招唿是很重要的事——早安,貝爾莎妮朵、普利妮希卡。」


    「早!」


    「……早安。」


    貝爾莎妮朵發出活潑的聲音應了一聲,接著,普利妮希卡也帶著有些有些困惑的語氣迴了話——附帶一提,由於她天生的性格使她此時的表現比起姊姊普利妮希卡來得稍顯拘謹。想必她是對於被年紀相仿的男性直唿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怯吧。


    在這方麵姊妹兩之間的表現依舊形同對比。


    「你的身體還好嗎?」


    佛隆對著普利妮希卡問了一聲。


    「啊、是……很好。」


    普利妮希卡聽了麵露羞赧的表情點點頭。


    原本做為人類女孩的普利妮希卡身體就比雙胞胎姊姊來得弱。而在與精靈融合取迴一條性命之後,身上一些孱弱的部分得以改善,但由於做為半精靈的存在,使她在各方麵都在人類與精靈之間擺蕩,也因此形成了另一種不安定的要素。


    總之,雖然這樣的不安定情況不會對生命造成威脅,但比起姊姊貝爾莎妮朵,她總是比較容易因為一些小事而使得身體無法承受。


    像是日前的陰鬱情緒——起因於她身為半精靈的事情被貝爾莎妮朵和佛隆發現——也會讓她看起來整個人難受得就像重感冒一樣。


    不過至少今天就佛隆看來,不論氣色或是唿吸都沒有特別的異狀。


    ——雖然由一個外行人來判斷並不可靠,不過既然本人也說很好,那應該沒什麽需要擔心的才對。


    「太好了。」


    「嗯,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普利妮希卡猛力地彎下腰低頭行禮。


    此時……


    在佛隆跟普和妮希卡持續這般對話的同時——


    「老娘叫你放手你是沒聽到喔!」


    「有什麽關係嘛!學長有兩隻手呀!」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是……是……那個……總之你快點放手啦!」


    「怎麽這樣!這也太霸道了吧!一個人獨占學長是不對的!」


    ……如此這般,克緹卡兒蒂和貝爾莎妮朵之間的佛隆爭奪攻防戰正如火如茶地持續著。


    克緹卡兒蒂非常不喜歡貝爾莎妮朵摟著佛隆的手,而貝爾莎妮朵則是完全不明白為什麽克緹卡兒蒂會這麽生氣。


    天真無邪的貝爾莎妮朵雖然想待在佛隆身邊,也想緊緊黏著佛隆,但似乎沒有想要獨占佛隆的意思。因此,在這點方麵她跟克緹卡兒蒂總是無法相容。


    所以這兩人的爭執也就一再毫無顧忌地圍繞著佛隆上演。


    (……欸,雖然平常也都是這樣啦……)


    然而,今天的時間卻比平常來得緊迫。


    雖然她們是摟著佛隆一邊走一邊爭吵,但移動的速度當然是快不起來。


    (該怎麽辦呢……)


    就在佛隆正懊惱的時候,克緹卡兒蒂和貝爾莎妮朵的爭執情況更趨激烈——


    「我說你呀!稍微客氣一點好嗎!」


    「為什麽客氣這句話會在這時候冒出來啦!大家都想跟佛隆學長在一起呀!」


    「你不一樣——有你在特別麻煩啦!」


    「什麽特別麻煩啦!」


    「對,就是特別麻煩!特別麻煩啦——超級麻煩!天大的麻煩!無敵麻煩!」


    「為什麽我特別麻煩!你說說原因呀!」


    「你……你吵死了!」


    「吵死了是怎樣!光說吵死了不能當理由啦!」


    「……我說……」


    這時候,佛隆終於忍不住提起勇氣開口,但此時這兩名隔著佛隆相互瞪眼的女孩早就已經吵得渾然忘我,根本沒有留意到佛隆的聲音。


    「其他的不說——你是怎樣!人家又沒跟你約!你卻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路上埋伏等候!這很煩耶!」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唉呀!羅嗦!總之——今後不準你靠近佛隆,不準你跟佛隆說話!」


    「這太不講道理了啦!」


    「我說……你們兩個……」


    ——無聊。


    ——說白了,這麽吵一點意義也沒有。


    雖說爭吵時的辭匯不盡相同,但爭執的原因則是每天一樣;不論吵上多少次,永遠吵不出個結果。因此,佛隆覺得她們吵得實在沒有任何價值……但那兩個女生卻似乎完全不這麽想。


    也因為這個緣故,佛隆每天早上都得夾在兩個少女中間,每天聽著左右飛來的爭執跟咒罵。


    而且,一旦吵得激烈,兩人掐緊佛隆的手臂猛力往後拉的時候,真的非常疼痛。


    ——別的不說,她們這麽爭吵引來的目光也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之前還有行經的路人覺得有趣,因而好事地站在一旁關注著。但最近倒是每個人都帶著苦笑,表現出一臉『又來了』的表情各自離開。


    這對大家來說,已經是每天上學時都會出現的自然現象了。


    不過說實話,這還是很丟臉的一件事。


    雖然除了爭執中的兩個女孩之外,另外兩個當事人多少也習慣了,但總是不可能完全不當一迴事。像普利妮希卡就總是跟佛隆他們拉開了三步的距離,一臉羞愧地低著頭跟在後麵移動。


    (糟糕,這下子真的要遲到了啦!)


    佛隆下定決心地出聲喊了身旁兩個女孩的名字:


    「克緹!貝爾莎妮朵!」


    也許是放得比平常來得大些的音量奏效,爭吵的兩人同時噤口而抬頭望向佛隆。


    「再不快點我們就要遲到了,所以我想你們差不多可以不要再吵……」


    就在這時候——


    ——第一堂課的鍾聲響起。


    「……看來今天也要遲到了……」


    普利妮希卡吐露出一副已然放棄了的語氣說。


    ●


    結果,他們終究沒能趕在第一堂課的鍾聲前進校門。


    等在校門口的教務職員狠狠地罵了他們一頓,之後才放他們各自往自己的教室去。


    由於克緹卡兒蒂跟貝爾莎妮朵是造成他們遲到的原因,所以佛隆也沒話好說,但總是被牽扯著一起遲到而被罵的普利妮希卡就很可憐……


    不過話說迴來,他們大概平均每三天就會遲到一次;說遲到,其實也隻是晚個一分鍾到三分鍾左右,所以罵人的教務職員跟佛隆這邊也都產生了厭倦,倒是有種——唉呀,又來了——的親切感取而代之出現。


    ……但遲到就是遲到,這絕不是值得稱讚的事。而且頻率太高,也會影響到學校成績。


    「要是我能夠更能幹一點的話……」


    在校門口被罵完了之後,此時佛隆正準備往專精實習課程的教窒移動。


    在這棟校舍與古典外觀迥異,鋪著油毯而充滿近代感的室內走廊上,佛隆——啪噠、啪噠地踩著室內鞋快步前進。


    接著,走廊上出現『第六實習教室』的門牌。


    這是他上午的專精實習課要上課的教室。


    佛隆小心翼翼在盡量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打開隔音門。


    他仔細聽,門縫裏傳來有些沉悶的聲音——說得確切一點,是帶著鼻音講話而共鳴較重的聲音。這是負責今天上午課的講師,大輝·修方。


    大輝老師其實是個對於規矩不是要求得這麽嚴格的人。然而,他對不做功課而偷懶蹺課的人卻非常嚴厲。


    他的口頭禪是——「沒有心要做的人就迴自己老家去」。


    換句話說,隻要是有熱誠的學生,他多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是看輕神曲樂士這個行業,或是把學生這種身分想得太輕鬆的人,他會狠狠地徹底修理對方一頓。


    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非常能幹的神曲樂士,上課的方式也非常容易理解,因此佛隆非常尊敬這位老師。


    就這點而言,上他的課遲到,其實佛隆心裏是很不願意。


    「……嗚……」


    佛隆心想,至少不要再給大輝老師負麵印象,因此調整了一下領帶,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再把頭發整理一下,然後把門開到勉強能擠進去的程度,先把克緹卡兒蒂推進門內,自己再悄悄鑽進教室。


    現在似乎也才剛開始上課,黑板上什麽也沒寫。大輝老師正在點名。


    佛隆盡可能壓低了音量地鑽進教室後門,因此幾乎沒有學生發現——他安心地唿了一口氣,接著小心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尋找空著的座位。


    此時——


    「…………」


    一名男子迴頭看了佛隆一眼,然後伸手指向自己身邊。


    仔細一看,他旁邊就有兩個空位——但這似乎不是沒人要坐,而是他特地幫佛隆跟克緹卡兒蒂留下


    來的位子,而現在他正伸手去把放在位子上的包包跟鉛筆盒收迴來。


    佛隆於是帶著克緹卡兒蒂感念著這名男子的幫助,同時滑坐進這兩個位子。


    「肩負著重責大任上學,真是辛苦你啦!」


    「哈哈哈……」


    聽到對方這麽說,佛隆隻能幹笑迴應。


    這名男子名叫佐伯·藍伯特,是佛隆最要好的同級生。


    他有著一雙澡邃而銳利的藍色眼眸,一頭偏長的亞麻色頭發;雖然五官纖細而唯美,帶有一種中性的氣質,但也許是因為那對眼神的關係,讓他身上完全沒有這張容貌可能帶給旁人的纖弱印象——甚至還有一種宛如刀刃一般犀利的睿智氣質。


    事實上,他的腦袋也非常好。


    而且,由於他出身經商人家,內在個性更是有著外表看不出來的大膽,和擅於掌握行事要領的精明幹練。


    而做為一名神曲樂士,藍伯特也有非凡的才華;雖然沒有得到精靈契約,但他的神曲可是能夠不問種類和個體間差異,吸引大量下級精靈前來聆聽。因此,就算沒有特別演奏神曲,他的身邊也時常可以看見勃來和吉姆提爾這等常見的下級精靈,因為喜歡他而沒事跑到他的身邊閑晃。


    總之,他是非常優秀的學生。跟佛隆——生性懦弱,不擅拒絕,又不懂得掌握要領;雖然得到了一柱上級精靈做為契約精靈,卻總是被這柱契約精靈耍得團團轉的典型——幾乎可以說是對比般的存在。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藍伯特似乎非常喜歡佛隆,總是常常主動找他一起行動。


    對此,能夠親近才華洋溢的藍伯特,可以從他身上學習到很多東西,佛隆當然樂於接受——說起來,不擅與人交際的佛隆,真要說有什麽摯友的話,大概也就是藍伯特了。


    「欸,你今天又跟那個金發的小女生在上學途中吵架了嗎?」


    「你閉嘴,少羅嗦!」


    克緹卡兒蒂顯得一臉不高興地隔著佛隆,對著坐在另一頭的藍伯特應了一聲。


    「唉……如果隻是這樣就好了。」佛隆說。


    「該不會是加上小不點下廚,結果弄得一團糟害的吧?」


    「嗯?為什麽你會知道?」


    聽到佛隆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歪著頭問,藍伯特閉起一隻眼睛,伸出右手食指擺在佛隆麵前晃了兩下。


    「嗬嗬嗬,這是很簡單的推理呀,佛隆——你看小不點的手貼滿了ok繃不是嗎?這種小傷這麽多,而且又都是在手指上;以她的性格,肯定是進行什麽精密工作,結果搞砸了吧……大概不是裁縫就是料理之類的——而現在是早上,所以應該就是早餐了。」


    藍伯特表現得一副彷佛召集了所有關係人,正在提出其論點的名偵探一般。


    話說,精靈與包含人類在內的所有生物都是一種一致性的存在。不過他們之中某些個體會模擬人類的外型,創造出類似於人體結構的物質化肉身,而其結果——雖然個體間存在著一些差異,但這種典型的精靈在生活型態上(舉凡吃飯、唿吸、睡眠等等)就會與人類相同。


    因此,身為精靈的克緹卡兒蒂手上貼了ok繃並非沒有意義的行為——與其說是止血,不如說是為了隱藏不小心割傷手指留下的痕跡。不周就醫療效果來說,終究也隻是安慰性大於實質意義就是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就是這麽迴事。」


    佛隆聳聳肩說——聽到他這麽迴話,克緹卡兒蒂鼓起了臉頰,在桌子底下伸出腳踹了一下他的小腿徑骨。


    「——————!」


    這個外表看似嬌弱少女的上級精靈,其實擁有人類遠遠比不上的強大力量。佛隆被踢,即便看來隻是輕輕碰一下,但實際上對佛隆來說,就好像小腿徑骨重重地撞在岩石上頭一樣,超級疼痛。


    他猛然趴倒在桌子上強忍著小腿的疼痛。


    「……我才沒有弄得一團糟呢……不過就是煮出來的菜顏色比較不好看而已!」


    ——隻是『顏色比較不好看』不會發出異臭好嗎……佛隆話吐到嘴邊,卻看到克緹卡兒蒂一對鮮紅色的眼睛瞪他,隻好再把它吞迴到肚子裏去。


    「我說你呀——全部丟掉是什麽意思!至少吃個一兩口嘛!不然很浪費耶?反正吃進肚子裏去都一樣不是嗎?」


    克緹卡兒蒂將手盤在胸前又補上了一句。


    ……看來她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


    「唉呀呀……」


    藍伯特冷冷地笑了一聲。


    「佛隆,你也真是夠過分的了,人家小不點可是多麽希望你能嚐個一口而拚命為你做的呢!」


    「才——才不是呢!」


    克緹卡兒蒂紅著一張臉猛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而這一對精靈主仆,一個抱著小腿露出疼痛難耐的模樣,一個在課堂上站起了來,馬上就吸引了教室裏所有人的目光。


    「塔塔拉……」


    站在黑板前講課的大輝老師咳了一聲——他有著一對寬大的肩膀,一副五官也顯得非常兇惡,從講台上瞪人的模樣非常駭人。


    「你遲到就算了,現在還打擾大家上課?你會不會太大膽了一點?」


    「對……對不起。」


    佛隆隻能按著小腿道歉。


    「所謂精靈契約乍看之下是單方麵有利於神曲樂士的,但其實不是這麽迴事。至少在現在這個社會,契約樂士必須對自己的精靈所有的行為負責——如果辦不到,那就不該換約。」


    「……是。」


    ……確實是這麽迴事沒錯。


    「上課態度——扣一分,你沒有異議吧。」


    「……是。」


    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老師對學生上課態度這一項分數的評量也會忠實反應在該學生的學業成績上。


    當然,做為一名神曲樂士最重要的還是演奏神曲的能力。


    然而,能夠使喚精靈之力這種強大力量的神曲樂士,若是人格方麵有問題也會為社會帶來不良影響。為此,神曲學院在學生的上課態度還有平常生活態度方麵都會加以評分,並列入國家考試的成績結果之中。


    但這個對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學生看似不利的條件,卻也可以讓他們省去參加神曲樂士國家資格第一階段考試的步驟,因此未必全是壞處(第一階段的考試內容其實就是一般常識還有基本的人格測驗)。


    「要是你再有一次這樣的行為,我就把你趕出去了。」


    大輝老師吐出一聲充滿殺氣的低沉嗓音說完,接著又把頭轉向黑板。


    雖然被罵的人是佛隆,但在大輝老師這番話之後,現在班上已經沒有人敢在台下竊竊私語了。整間教室此時就有如猛然被澆了一盆水一般忽然沉寂下來,大家都把聚集在佛隆跟克緹卡兒蒂身上的目光移迴到了黑板上,隻剩下抄寫筆記時的聲音淡淡地迴蕩在教室之中。


    大輝老師負責的授課內容非常單純——是『戰鬥技術』。


    雖然這種情況絕不算多,但做為一名神曲樂士,總是有必須支援精靈作戰的場麵。


    精靈強大而柔軟的『力量』在戰鬥中能夠帶來非常大的效果。而很遺憾地,這世上也是有神曲樂士利用這樣的力量犯罪的——諸如傷害、強盜、竊盜、損毀公共(他人)器物……以及殺人。


    而且更進一步說,甚至將精靈投入戰爭的神曲樂士其實也不在少數。


    ——當然,精靈未必對於神曲樂士言聽計從。他們擁有自由意誌,可以選擇是否服從於神曲樂士。然而,並非所有精靈都熟悉人類社會的法律跟道德,更不是所有精靈都願意遵守這些規範。


    因此,就結果而言,從事犯罪行為的神曲樂士跟精靈


    始終是無法抹滅的存在。


    而若是要與之抗衡,就非得要有神曲樂士跟精靈的搭配才行。


    為此,政府在警察機構之中擴增了各地方精靈警官的人員配置,也增設了許多專門處理精靈相關犯罪案件的精靈課。


    然而,即便如此,這方麵的資源跟警力仍舊屬於相對匱乏的情況。製度跟法規目前是落後於整個社會現象的。


    「——大家聽好,」


    大輝老師手拿著粉筆,喀喀喀地在黑板上寫著授課要點。


    「當我們碰到神曲樂士跟精靈搭檔的對手時,最需要注意的一點就是——哪一方取得了戰場上的主導權。」


    這也許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大輝老師稀奇地重複了一次上次上課中提到過的內容。


    他大概是打算藉由反覆講述同一個主題,藉此強迫學生記住;雖然說話的語氣和用字遺詞有些粗魯,但比起其他講師拚命趕課,這種上課方式其實更容易讓學生產生好感。特別是對於那些不太懂得掌握重點,吸收較慢,麵對考試非常辛苦的學生都會在這種上課方式下受惠。


    「有些神曲樂士在戰鬥中會受到氣氛感染而忍不住自己親自上陣,但這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先不說諸如勃來、吉姆提爾這等思考方式單純,無法進行戰術性行動的下級精靈;在與大部分的中級精靈跟上級精靈——特別是跟弗馬奴比克型態的精靈搭配的時候,絕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神曲樂士必須謹守支援作戰的定位才能導出最好的結果。」


    這時候,大輝忽然瞄了佛隆和克緹卡兒蒂的方向——看了克緹卡兒蒂一眼。


    所謂中級以上的弗馬奴比克精靈,在這所托爾巴斯神曲學院之中,學生們最為熟悉的,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非克緹卡兒蒂莫屬了——雖然學校裏還有其他常駐如蜜婕德莉特等等經常出現在學生麵前的人形精靈,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這柱紅發精靈。


    「當然,這不是絕對的。實際上也會受到神曲樂士和精靈的性格不同而左右;就算是拉馬歐枝族的弗馬奴比克精靈也有個性上不適合作戰的個體。最重要的是,我們做為神曲樂士,不能隻憑著自己一意孤行的執念而演奏神曲,也不能擅自以為我們在麵對精靈的時候,掌握一切事物的主導權。」


    ……說到『那些不太懂得掌握重點,吸收較慢的學生』,佛隆就屬於這種典型。此時他——


    「……克緹……」


    他壓抑著音量,呢喃般地喚了一聲自己的契約精靈。


    「怎樣?」


    克緹卡兒蒂蹙起眉頭,帶著一貫『不服氣』的表情迴頭。


    看來她對大輝老師剛剛訓斥佛隆的事情感到非常不以為然,而且從那一刻起,她就始終帶著不悅的表情皺眉瞪著講台上的大輝老師。


    「你要老娘我揍他媽?那我這就——」


    「不對——不是啦!」


    克緹卡兒蒂說完正要起身,看得佛隆趕緊慌張地按著她的肩胯將她製止。


    「我說佛隆,信賞必罰是人倫常理,但剛才根本就不是你惹出問題,結果他卻胡亂開口罵你,這太沒有道理了——」


    「不是——我說,就跟你說不是這個了……」


    佛隆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嗯,的確,如果進一步劃分剛剛『打擾大家上課』的問題責任,佛隆確實沒有真的做了什麽,純粹隻是藍伯特去招惹克緹卡兒蒂,然後克緹卡兒蒂不知變通地大叫了一聲迴應罷了。如果真的要追究責任,理當落在上課中大叫,直接引發問題的克緹卡兒蒂身上。


    然而,這是在克緹卡兒蒂是人類的情況才能這麽做。


    ——但她是精靈,還是佛隆的契約精靈,


    一如前述,精靈基本上都是基於自己的意誌而判斷行動的。但契約精靈不同於其他沒有交換精靈契約的自由精靈,他們必須完全服從於其契約樂士。這就像人類社會中的雇傭關係一樣。


    然而,也因為這個緣故,契約樂士便必須為其契約精靈負完全責任。


    ——沒錯,就好像一間公司的社長必須為其部屬的行為負責一樣。


    而基於這樣的原則,這次在上課中引發騷動的雖是克緹卡兒蒂,但會被大輝老師責罵的人就變成了佛隆。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不可以在上課中引發騷動的嗎?」


    「可是,那是因為藍伯特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呀……」


    「是藍伯特不好沒錯……可是你不可以受他挑撥呀。」


    「呣……」


    「了解了嗎?」


    「說到底……你根本不用來學校上課吧?」


    克緹卡兒蒂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詁。


    ……看來,克緹卡兒蒂認為,佛隆既然已經跟她交換了精靈契約,那麽佛隆繼續到托爾巴斯神曲學院上課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的確,如果單以能否藉由神曲吸引精靈來界定神曲樂士這種身分,那麽佛隆已經足以被分類為這種具有異能的人士了。而事實上,就連二階段專精實習課程的學生之中都沒有其他人擁有契約精靈,而且還是對於神曲的喜好非常挑剔的上級精靈——這點就算翻開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創校以來的曆史,亦沒有前例可循。若是再看到活躍於神曲樂士業界的現任講師陣容之中,擁有契約精靈的人士同樣也是少數。而其中擁有上級精靈的講師就更是少數中的少數了。


    其實,大輝老師也沒有交換精靈契約的契約精靈——就這點而言,佛隆也許真的擁有出類拔萃的才能吧。


    因此,從克緹卡兒蒂的角度來看,佛隆根本不需要唯唯諾諾地聽從那些比自己低等的角色行事。這讓她看得心裏其癢難耐。


    其實,人類社會結構之中,不論能力大小,長幼有序的關係就精靈的價值觀而言原本就難以理解。一方麵因為他們的生命周期沒有明確的界限,另一方麵他們也有精靈羽翼做為強弱實力的絕對依據,因此沒辦法產生『尊敬年長者』的概念。


    而以人類角度來說,活得越久,累積的智慧跟經驗也越多,但對精靈來說,他們畿乎都擁有永恆的生命,唯獨『經驗與智慧累積的方式不同』,使得他們也無法產生『活得越久越偉大』的想法。


    因此——


    「當然需要呀。」


    佛隆苦笑著說:


    「因為我……還不成熟嘛。我得多學習一些技術,讓我的能力安定下來。」


    ——對,這確實是佛隆身上最大的問題。


    他的能力非常不穩定。這種情況嚴重的時候,甚至就連佛隆抱著想演奏神曲的心情演奏音樂,聽在克緹卡兒蒂耳中都不覺得那是神曲。


    其實,說起來一般音樂跟神曲之間在形式上沒有明確的區別。真正要說的話,聽在精靈耳中『能否吸引他們』就是唯一的判斷標準。


    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定義『能夠演奏出神曲的人就是神曲樂士』,那麽佛隆就不是『任何時候』都都配得上這種身分——他演奏神曲的能力的就是如此不安定。而這麽一來,他無法做為一名職業的神曲樂士。


    「我得把我演奏神曲的能力穩定下來,讓我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奏出能夠取悅你的神曲。」


    「這……這樣啊……嗯,這個……也是啦。」


    克緹卡兒蒂嘟起嘴別過頭去。那張臉充滿了血色,異常紅潤。


    ——如果是觀察力敏銳的人這時候一定可以察覺到她的心情感受,然而……佛隆在這方麵非常遲鈍。


    「——佛隆、佛隆!」


    一旁的藍伯特忽然開口喚了他兩聲。


    「咦?什麽事?」


    「看前麵!看前麵!」


    「咦……?」


    聽到藍伯特這麽說,佛隆眨著眼睛一愣一愣地把頭轉迴到前方——看到大輝老師麵帶詭異微笑地站在那裏。


    他不是在講台上。而是已經從講台上下來,來到佛隆麵前——佛隆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跟克緹卡兒蒂之間的對話上,完全沒有察覺。


    「——塔塔拉·佛隆?」


    這位神曲樂士講師帶著一副包裹著惡意的笑容看著他。


    ……這位老師平時都是一臉嚴肅的表情,卻在這時候忽然擺出笑容,佛隆判斷應該是馬上道歉比較好——唉,雖然大概也沒什麽用就是了。


    「對——對不起!」


    「你是沒有妨礙我上課啦……是沒有妨礙沒錯。」


    「啊……沒有啦,那個……」


    「不過我其實也很希望你至少能夠用常識判斷,什麽場合可以私底下開口說話喔?」


    「……是!我、我知道了……」


    佛隆說完低頭賠禮的同時,大輝也狠狠一拳打在他的頭頂上。


    「……好痛!」


    「我是很不忍心一堂課就在上課態度上扣你兩分啦——總之,這次這一拳就當作懲罰,姑且饒過你。」


    「謝……謝謝老師……」


    佛隆說。


    其實這已經是大輝老師法外開恩了。不然就算佛隆在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被大輝老師默默扣分,他也無話可說。


    不過話說迴來,今天的他先是被克緹卡兒蒂踢了小腿脛,接著又在腦門上挨了大輝老師一拳,實在是倒黴透頂了。


    而且……


    「——你這家夥!」


    現在克緹卡兒蒂一聲咒罵,又想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這世上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可以揍佛隆!」


    克緹卡兒蒂彷佛在主張著其理所當然的權利一般大叫,同時——吭啷一聲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又補上一句:


    「——你以為你是誰呀!」


    「我是講師!」


    「住手啦!小不點!這樣真的不妥啦!」


    正當這柱紅發精靈出拳卯上大輝老師的時候,藍伯特伸手從腋下繞過肩膀將她整個人架住,拚命地製止她這麽做。在課堂上大聲說話已經要扣分了,要是契約精靈出拳揍了講師,那可就不是扣個一、兩分可以了事的了。


    「放開我!藍伯特!放開我!老娘我要幫佛隆報仇——」


    「不要報仇!不用報仇啦!你有這種想法就夠了啦!」


    佛隆終於也插進來跟著藍伯特一起試著壓製克緹卡兒蒂。


    「唉呀!我要讓這個蹩腳的神曲樂士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嗚嗡!」


    「對、對不起!對不起!」


    佛隆用手搗住克緹卡兒蒂的嘴,對著大輝老師拚命道歉。


    「那個、她、她……其實她沒有惡意啦,那個……」


    「別說是惡意了,我看她殺氣都冒出來了,這不是我多心吧?」


    「對——對呀!老師您多心了啦!真的是您多心了啦!」


    「嗚咕——!」


    克緹卡兒蒂被佛隆跟藍伯特搗著嘴,仍試著想出聲大叫。


    大輝老師瞪著他們看了一會兒,接著——


    「算了,就跟各位看到的一樣——」


    他環顧著周圍的學生們說:


    「如果不能事先跟精靈取得共識,並且讓他們了解特定狀況下做出各種判斷的優先順序,就會變成引發爭執的原因。而這種情況若是發生在戰鬥中就足以致命。你們要好好記住。」


    也許真的該好好稱讚大輝老師執教的經驗豐富,馬上就拿克緹卡兒蒂出言不遜的表現當作指導學生的教材,讓在場擔心事態發展的學生們緊張的心情頓時緩和下來,嗤嗤地發出笑聲。


    ……然而,「嗚咕——!」


    麵對此時仍拚命地想要大叫的克緹卡兒蒂,佛隆隻能繼續搗著她的嘴,滿臉通紅地顯得一臉羞愧。


    ●


    「好——我們接下來要開始進入實習階段。」


    大輝站在教室一端特別空出來的位置,帶著帶有濃濃鼻音的低沉嗓音說:


    「一如之前提示的,這次要進行的是支援精靈作戰的訓練。請大家讓精靈施放精靈雷,目標是這個——嗯,就有點像是射擊訓練吧。」


    他一邊說,一邊將手中一個直徑五十公分的靶放到牆邊。


    這個靶上畫了好幾重的同心圓,就跟射擊練習時使用的標靶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這個靶所使用的素材——一種叫做精靈鋼的合金。這種材質一如其名,是藉由精靈之手精鏈而成的;除了又輕又堅硬之外,還擁村能夠傳導精靈雷的性質。一旦精靈雷打在這種精靈鋼上,便會由被擊中的表麵平均向內部各處擴散,並且擁有一定程度的吸收力。


    ——當然,一旦精靈雷在擊出之後先轉換成衝擊波或高熱再擊中這種精靈鋼,其特有的精靈雷傳導性質就無法發揮,但無庸置疑的,這種精靈鋼仍舊是非常堅硬的。


    「雖然精靈雷是非常強大的能量,但非常容易潰散,不容易進行精密控製。而因為施放出來的瞬間接觸到空氣能量就會開始潰散衰減,所以射程不長。」


    這點包含佛隆在內的學生們也非常清楚——一般人稱之為『奇跡』的精靈之力其實並非無所不能;盡管用途廣泛,但一般來說高度泛用性的功能相對產生的缺點就是精密度低。


    比方說純粹以攻擊效能來論,在多數情況槍枝的射程與精密度都比精靈雷更為有利;其他諸如專為各方麵特定用途而生的機具及技能,也都會比精靈雷更有效率。


    然而——


    「為了彌補這個缺點,許多衍生的技術也應運而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隸屬於警察機構的精靈會使用的精靈彈。這是將精靈雷利用槍枝結構以集束壓縮的一種應用方式,」


    大輝老師將一把置在講桌上的槍枝模型舉起來秀給台下的學生們看。


    「——不過其實,神曲樂士經由演奏支援用的神曲也可以讓精靈使出具有同樣效果的精靈雷;雖然集束壓縮的效率沒有精靈彈那麽高,但提高精靈雷的使用效率也可以減少精靈的能量消耗。而神曲樂士與措配的精靈同時從多角度確認目標位置的同時,也可以進行精密度更高的射擊工作。」


    他把模型槍再放迴到桌上,接著抓起置在牆邊的精靈鋼說:


    「這次的實習目的是要各位以神曲支援精靈,在適切的力道之下準確地以精靈雷擊中靶心——了解嗎?不是隻要強化精靈的力量就好喔?另外,這個靶很貴的,所以你們可別讓召喚出來的精靈用力過猛而把它打壞呀。畢竟就算是精靈鋼也有其耐受限製,一樣也是會壞的喔。」


    說完,大輝老師背起了放在教室角落的單人樂團……


    ——單人樂團,這是神曲樂士的專屬工具。它不隻可以以獨奏的方式進行演奏,更能藉由產生複合旋律的功能進行合奏,而使個人音樂表現的幅度大幅提升。音樂表現的幅度越廣,神曲樂士對精靈的影響力也就越大。一般來說,同樣一首神曲,若是伴奏越複雜,合奏的分部越細膩,其對精靈所產生的作用也越強。


    然而,當多人一起合奏的時候,神曲中承載的意識和情感就難以統一。因此,若非合奏者彼此相互理解,得以共有同樣的意誌和情厭,否則雙方的音樂就會成為彼此演奏中的雜音,成為成就神曲的阻礙。


    換言之,神曲由單人演奏比較容易呈現。


    但是,若是要一名神曲樂士同時演奏多樣樂器卻又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因此——盡可能讓一切都自動化,且能在演奏現場調整主旋律及音量,並選擇欲呈現的音色及效果,以同時確


    保音樂的表現幅度及神曲的純粹性——單人樂團就是在這樣的訴求之下誕生的產物。


    單人樂團一共分成四個部分,分別為持有的神曲樂士擅長的主奏樂器、顯示演奏資訊的裝置、自動演奏裝置,以及對於各種效果和音量進行微調的控製介麵等等。


    這種單人樂團過去都是以定點架設的形式為主,但由於神曲樂士必須在各種環境及場合中演奏,因此在尋求可攜性的訴求之下衍生出了可將各種裝置摺疊收納成一個箱子的形式,取代了舊有的定點架設型的單人樂團成為主流。


    「——大家都可以召喚出精靈吧?」


    大輝老師將單人樂團展開,捧起了主奏樂器——他所使用的是以吉他做為主奏樂器的款式——做好準備,然後看了四周的學生問了一句。


    其實不用問,因為升上二階段專精實習課程的學生都有曾經召喚出精靈的經驗。畢竟若是沒有,他們根本升不上二階段專精實習課程,隻能摸著鼻子離開托爾巴斯神曲學院。


    「我會依序唱名,然後請被點到名字的人上來召喚精靈進行射擊。」


    他說完也先開始奏出了神曲——一曲平淡的,但卻能讓人心靈沉澱的旋律;比起歌曲,大概比較像是背景音樂,是那種不知不覺在人心裏留下印象,讓人記住的神曲。


    接著——


    「……唿。」


    一道藍色的閃光從教室的牆壁外側鑽進了室內,一柱精靈同時現身——這是一頭外型宛如大型犬類一般的獸型精靈。其身形優雅,外型雖為犬類,卻擁有一身任何犬類動物身上都不曾看見的藍白色毛皮。


    這是塞洛枝族的精靈,名為沃爾菲斯。


    沃爾菲斯·屋特·賽豐,它是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常駐精靈。


    有別於一般精靈契約,沃爾菲斯是類似於人類社會中的雇用契約形式下受顧於托爾巴斯神曲學院,負責各種雜物及警備工作。


    它那一匹狼的外表雖然看起來嚇人,但卻非常講究義理規矩,是個個性極為溫和的精靈。也因為這個緣故使它很受學生歡迎,隻要是休息時間,周圍總會擠滿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學生。


    雖然不知道它自己是怎麽想的,不過對這裏的學生們來說,它就好像實際具有醫療作用的狗醫生(注3)一般。


    ——這個姑且不提……


    「為了避免一些突發性的意外,拜托你保護學生們的安全。」


    在大輝老師的請托之下,沃爾菲斯點點頭然後應了一聲:


    「啊唿。」


    這堂課的實習目的是要大家要求精靈抑製力量,在教室內進行極短距離的射擊練習,因此射偏的機率不高,但不能說完全不會有人射偏而傷到學生。大輝老師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召喚沃爾菲斯的。


    於是它也在背上張開了四片藍色的精靈羽翼待在一旁待命。


    「好了——突目、火黑。」


    大輝老師開口點了學生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第一批學生上來教室前麵,背上了單人樂團,將其展開。而沒有被叫到的學生們則聚集在後麵等待。


    注3 therapy dog,為一種動物療法,讓病患在治療過程中與動物接觸,藉此增進醫療效果。


    佛隆跟藍伯特都沒有排入第一批射擊練習,因此他們兩人加上克緹卡兒蒂都待在教室角落等待。


    「……話說,你有看到今天早上的新聞嗎?又出現了。那個專炸政府機構的恐怖攻擊。他們幹得這麽誇張真的很讓人感到害怕呢。」


    此時,藍伯特對著佛隆開了口。


    之前佛隆才被大輝老師警告過,不要在課堂上講話,但也許被罵的人不是藍伯特,此時的他似乎一點都不以為意。


    不過現在是實習課的實技演練,跟講課的時候不一樣,大輝老師也不太在意學生們私底下的談話就是了。


    關於這點,也許是因為他也了解,學生們在別人實習的時候隻是待在一旁觀看難免會覺得無聊,所以才會忍不住跟其他同學開口說話吧。


    佛隆苦笑著歎了一口氣,然後轉頭麵向藍伯特。


    「……聽說這起恐怖攻擊事件似乎還有神曲樂士涉入呢。」


    「一定有。不然的話這些恐怖攻擊事件早就解決了。」


    到頭來,精靈還是人類所擁有的,最強的『戰力』。


    雖說精靈被人們稱為『人類的好鄰居』,但上級精靈所施放出的強大精靈雷,其威力比起戰車炮更強;他們所張開的防禦網也比十公分厚的鋼板更為堅固,足以阻擋槍枝、炮彈的攻擊。


    而且,精靈跟戰車還有戰鬥機不同,他們的活動不會如此引人注目——尤其是擁有人類外型的弗馬奴比克精靈,隻要他們收起精靈羽翼,要混入人群之中不被發現簡直是輕而易舉。而且他們還可以藉由解除物質化的方式掩人耳目。雖然這種肉眼無法辨識的隱身方式可以藉由各種探測工具,以及多方偵測等等方法鎖定他們的位置,但卻不怎麽實用。


    『形同戰車的破壞力』加上『比起手槍更高的隱密性』——結合了這兩項優勢之下,最能達到驚人戰果就是都市遊擊戰了。


    「雖然政府不是完全沒有行動……我想隸屬於軍隊跟警察機構的神曲樂士也都已經加入因應小組了。」藍伯特說。


    「不過還是解決不了呢……」


    「基本上,能對付遊擊戰的方法就是大量的人員跟物資了嘛。不過神曲樂士的人數其實不多……而且大部分的神曲樂士也都不善於作戰呀。」


    雖然要成為神曲樂士都一定會接受基礎的作戰訓練,但一般民間的神曲樂士跟以這種作戰目的做為職業的軍警體係神曲樂士在經驗跟熟悉程度方麵都有相當大的差距。而且,由於民間的神曲樂士收入遠比軍警體係的神曲樂士來得高,這也是造成軍警體係的神曲樂士人數受到限製的另一項主因。


    「……不過就算我們再怎麽擔心也無濟於事呀。」


    「嗯,說是這麽說沒錯啦。」


    藍伯特聾聳肩應了一聲。


    雖說用樣都擁有演奏神曲的能力,但藍伯特跟佛隆都還是未出社會的學生。而且目前的恐怖攻擊事件仍不構成國家規模的威脅,不可能動員神曲樂士加入戰線。


    「不過,似乎不隻梅尼斯帝國如此,就連其他國家也都有類似的恐怖攻擊事件發生呢。像是我老爸人在國外,也已經有很多地方受到限製,不能去了。」藍伯特說。


    他的父親是經商的,在許多國家都有設立大規模的分公司。因此,根據公司在這些國家的生意規模大小,自然也必須經常到這些國家出差。而這次的恐怖攻擊,多數受到影響的都是交通機構。不但使得出入境受到阻礙,各式貨物進出海關時所進行的檢查也比平時更嚴格好幾倍。


    「說真的,同樣的恐怖攻擊事件遍布整個世界,實在讓人覺得不太妙。」佛隆說。


    「是啊,不過發生在其他國家的恐怖攻擊事件應該不是同一群人所為吧。」


    「咦?這是說——這些世界性的恐怖攻擊其實隻是不同的一群人基於不同理由而進行的,隻是偶然湊在一起發生而已嗎?」


    「嗯嗯,表麵上看起來是如此。不過全都湊在一起發生,說偶然也實在是太巧了……真的,怎麽看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嗯~~……」


    這麽說來,這一連串發生在國內外的恐怖攻擊事件同時湊在一起確實不太自然。


    不過話說迴來,對佛隆來說還是沒有太切身的感受——像是壓力或危機意識之類的。當然,恐怖主義絕對不是好事,而佛隆也很為那些受害的人難過,隻是這一切實在跟他的日常生活距離太遠


    ,沒辦法有什麽太具體的實際體認。


    說到底,佛隆也隻有在電視廣播之類的新聞節目聽到這些消息而已。而他為了每天的生活已經是分身乏術,根本沒有餘裕去思考這些事。


    「下一位——塔塔拉。」


    「啊!有!」


    佛隆結束跟藍伯特之間的對話,走到教室前方。


    然而——


    「克緹?」


    克緹卡兒蒂沒有跟著他出來。


    他迴過頭,看到克緹卡兒蒂的模樣,四肢癱軟地差點跌坐在地上。


    「……克緹。」


    他的這柱契約精靈坐在教室角落的一對桌椅上,趴著桌子睡著了。


    同學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揚起嘴角露出苦笑。


    ——唉,克緹卡兒蒂雖然穿著學生製服,但終究也是精靈,不是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學生。因此,就算她毫不掩飾地在課堂上睡覺,大輝老師也不會罵她。


    然而,在佛隆已經要開始實習的時候她卻沒有跟著一起出來,這對佛隆來說可就是大問題了。


    「你要要召喚其他精靈嗎?」


    大輝老師看了也忍不住麵露苦笑地開口詢問。


    然而——


    「沒有,我要跟她搭檔。」


    佛隆帶著讓周圍同學們傻眼的反應說完,伸手搖了搖睡得香甜而發出鼾息聲的克緹卡兒蒂。


    「不好意思,克緹,你可以醒一醒嗎?」


    做為契約樂士,佛隆的姿態實在很卑微。


    ——當然,交換契約的神曲樂士跟精靈之間若能維持對等的關係是比較理想的。但實際情形就好像人類社會的雇傭關係一樣,由於神曲樂士的立場比較偏向雇主,因此立場上多半會偏向使役精靈的一方。


    就這個層麵而言,佛隆也很清楚,他跟克緹卡兒蒂之間的關係其實和一般交換了精靈契約的神曲樂士與精靈不太一樣。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實在不習慣單方麵下達命令的關係。而且,其實他也會想,麵對生性如此高傲的克緹卡兒蒂,大概也不會接受他擺出這樣的態度吧。


    「克緹、克緹~~~~」


    他一邊喚著克緹卡兒蒂的名字,一邊避免用過強的力道搖動著她的肩膀。


    而這柱紅發精靈似乎也對佛隆這般溫柔的叫起床方式覺得有些不滿,癟起了那一對看來稚嫩的櫻花色嘴唇,蹙起了眉頭帶著低沉的嗓音應了一聲。


    佛隆在同學們和大輝老師無奈的眼神中感覺到羞愧而紅起了一張臉,卻也隻能耐著性子繼續試著搖醒他的契約精靈。


    「克緹~~~~起來了啦,克緹~~~~」


    這柱紅發精靈一頭宛如寶石般閃亮的頭發輕輕地順著纖細的肩膀垂了下來。


    在佛隆稍微加強了語氣第三次試著喚醒她的動作中,克緹卡兒蒂總算是張開了那一對鮮紅色的眼睛,抬頭看著他。


    「……佛……隆?」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上身,看來一臉恍恍惚惚還沒醒的樣子。


    說實話,佛隆在跟克緹卡兒蒂同住之前,從不知道精靈也有睡迷糊的一麵。或者說,這柱紅發精靈其實在言行舉止方麵莫名其妙地比起其他精靈更像個人類。


    「該我們上場了啦,克緹。拜托你幫個忙吧。」


    「…………」


    克緹卡兒蒂聽了顯得一臉無趣,彷佛完全不打算幫忙地想再趴迴到桌子上。但佛隆抓起了她的肩膀,將臉湊到她的耳邊對著她說:


    「克緹,我會演奏你喜歡的曲子給你聽啦,拜托,清醒一下好嗎?」


    「呣~~……」


    克緹卡兒蒂心不甘情不願地揉了揉眼睛,然後直起了腰。佛隆看著她那一雙水潤的眼睛映出自己的模樣,隻能麵露苦笑。


    ——真的,他們一點都不像交換了精靈契約的神曲樂士跟精靈。反而更像是一對年紀有點差距的兄妹;哥哥生性懦弱,總被任性至極的妹妹耍得團團轉。


    「快點,塔塔拉,今天要進行實技演練的可不隻是你一個人而已。」


    大輝老師出聲催促。


    佛隆帶著有些焦急的心緒展開了單人樂團,然後跟克緹卡兒蒂一同站在教窒地板上畫好的一條線後麵。


    眼前是射擊練習的標靶:左右兩旁分別站著班上同學跟科任講師,還有……一頭張開了精靈羽翼待命的沃爾菲斯。


    「克緹,你可以嗎?要用精靈雷擊中那個靶心喔?」


    「我知道了。」


    這柱紅發精靈似乎已經醒了,麵對佛隆詢問,清楚地點了頭予以迴應。


    「這很簡單嘛——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精靈鋼,老娘我隨便都可以把它炸得粉碎……」


    「——不行粉碎!不是要把它炸得粉碎啦……要壓抑力量,隻要擊中靶心就好。」


    「晦……好啦,我知道了。」


    克緹卡兒蒂似乎頗為不滿,但還是點頭應了聲。


    (……真的沒問題吧?)


    盡管佛隆心裏仍留有些許不安,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讓他跟克緹卡兒蒂多做叮嚀了——他迴過頭望向大輝老師,「我們……準備好了。」


    「好——那開始吧。」


    在大輝老師一聲令下,佛隆也開始彈奏神曲。


    他沉澱了心緒,讓指尖在鍵盤上舞動。


    ——當啷……


    音樂從鋼琴圓潤的音色揭開序幕。


    一段獨奏之後,自動演奏裝置的伴奏也跟著加入到樂曲之中。樸素的音符綿延糾纏,逐漸交織出佛隆腦中譜出的神曲……


    這首神曲緩慢而紮實,在多重的音符之中寄托了他的一切。


    演奏吧,其為我等之盟約也……


    ——其為盟約。


    ——其為悅樂。


    ——其為威力。


    因此汝用魂之形演奏吧!


    這是所有神曲樂士都曾讀過的一段碑文。同時,據說這段碑文就是揭開人類與精靈之間關係序幕的文字。


    佛隆將這段文字放在心裏演奏紳曲——宛如絲線般層層交纏,重疊,好比紡紗一般在樂曲中建構出他的靈魂形製……


    「呣。」


    克緹卡兒蒂嘴角揚起了微笑,同時舉起右手。


    ——瞬間,在場的同學忍不住發出了讚歎。


    這柱紅發精靈的背上張開了鮮紅色的光芒——無比鮮豔的紅色光芒……如血,如生命,卻沒有絲毫暗沉凝濁,質地清澈透明的紅色。


    光芒彼此糾纏而向外彎曲延伸,描繪出宛如圖騰一般的形狀……


    ——精靈羽翼。


    但同樣是精靈羽翼,克緹卡兒蒂身上的卻跟沃爾菲斯明顯不同;不隻是顏色上的差異,克緹卡兒蒂的精靈羽翼呈現出來的圖樣明顯比起沃爾菲斯更來得複雜,而且……她身上的是六片翼。


    這是上級精霞的特征。


    換句話說,克緹卡兒蒂身上擁有比起沃爾菲斯更為強悍的力量。


    這柱精靈平時不管怎麽看都像個任性的人類女孩,但一旦她秀出了身上的六片翼,任誰都會發現她其實竟是如此與眾不同的存在。


    (……太好了。)


    佛隆一邊演奏,一邊安下心來。


    由於他曾遭遇過無法如願演奏出神曲,因而讓克緹卡兒蒂大發脾氣的經驗,所以演奏前總會顯得非常緊張。就算是現在他已經知道怎麽樣做不對,或怎麽樣表現克緹卡兒蒂才會感到滿意,但演奏之前仍會覺得有些擔心。


    不過這次似乎是沒問題了。因為克緹卡兒蒂張開了漂亮的精靈羽翼,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接下來隻要克緹乖乖聽話……)


    所謂


    神曲樂士可是不是召喚出精靈,並奏出使之滿意的神曲就可以了事的。接下來才是重點……


    「——曖,」


    克緹卡兒蒂掌中放出紅光——這道紅光沒有擴散,而是緩緩收束成漩渦狀,終至接近拇指大小的光球……


    「無聊的工作——」


    她先是嘟噥了一聲,然後轉動手掌瞄準目標,接著——


    ——啪咻!


    一聲割破空氣的異樣聲響之中,克緹卡兒蒂射出的精靈雷……


    「——嗚汪!」


    紅色的光球割出一道大大偏離了目標的弧線,衝撞上沃爾菲斯瞬間張開的防壁上,在這柱獸型精靈的麵前呈半球麵擴散消滅。


    「嘬?這怎麽可能?」


    在佛隆的神曲包圍之下,克緹卡兒蒂微微皺了皺眉頭。


    「我可是有好好瞄準目標的呀!」


    她的表情忽然轉趨兇惡,同時在掌中召喚出了三顆精靈雷光球——第二發。


    紅色的軌跡再次劃破空中,但仍舊大大地偏離了目標飛向天花板——還是衝撞在沃爾菲斯張開的防壁上,擴散消滅。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她帶著不服氣的喉音做出第三次射擊——


    不幸的,這次還是連標靶都沒有擦到,而是在地板附近被沃爾菲斯的防壁擋了下來。


    「……不可能!」


    這柱紅發精靈半意氣用事地做出了第四次射擊。


    ……但這次的射擊還是擦過了牆壁,在正要飛出去的時候被擋了下來。


    「鳴咈……咈……咈嗚……」


    「……不應該這樣……」


    沃爾菲斯吐出了安慰般的聲音,但克緹卡兒蒂卻充耳不聞,這次甚至舉起左手輔助,在右手掌中召喚出十幾顆光球……


    「等一下——克緹!不行啦!」


    佛隆終於忍不住大叫而停止演奏的動作,但下一個瞬間——克緹卡兒蒂手中已經像是霰彈一樣將光球放出……


    「嗚哇哇哇哇哇!」


    佛隆口中揚起了哀號。


    ——同時,在場的學生們……


    這些幾乎是亂槍打鳥的精靈雷光球被沃爾菲斯在瞬間張開的防壁擋下了幾顆——但有些力量過強而沒辦法攔下來,像是皮球一般在教室內彈過來飛過去……


    這情況似乎連沃爾菲斯也無力應對,使得壓縮成球狀的精靈雷不斷地朝著教室裏的學生飛去。


    「………………真是夠了。」


    大輝老師一聲呢喃之中,四周再次張開了幾張防壁,將這些漏網之魚的精靈雷全部擋了下來。


    ——這些防壁不是沃爾菲斯張開的。


    仔細一看,教室各處出現了好幾隻勃來等下級精靈。他們各自張開防壁擋下了克緹卡兒蒂的精靈雷。


    這是大輝老師瞬間奏出的神曲招來了鄰近處的下級精靈,同時還以神曲強化了他們的能耐才做出的成果。是隻有現場經驗豐富的職業神曲樂士才有可能做出的快速反應。


    「好了,到此為止了——佛隆,還有克緹卡兒蒂。」


    大輝老師出聲製止。


    「唿……」


    佛隆這才放心地唿了一口氣。看來簡直就像是脫了一層皮似的。


    同時,克緹卡兒蒂背上的六片精靈羽翼也消失了。


    「真奇怪,不可能呀……」


    克緹卡兒蒂口中念念有詞,還是顯得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


    然而……


    「好了,你們可以迴去了。」


    大輝揮了揮手,這模樣彷佛在驅趕什麽麻煩的東西似的。


    克緹卡兒蒂彷佛因此而感到屈辱,一雙鮮紅色的眼睛帶著侮恨的情緒緊緊盯著台前的這位講師。


    「克緹……」


    佛隆輕輕拍了拍這柱紅發精靈的肩膀,示意要她一起退到教室後麵去。


    然而,克緹卡兒蒂卻隻是站在原地,迴頭看向佛隆。


    「為什麽會這樣?」


    克緹卡兒蒂一雙胡桃般大的紅色眼眸真切地映出了佛隆的臉龐。


    其中流露的情緒與其說是憤怒,更像是快要哭出來的委屈。


    然而——


    「這個……」


    佛隆被問得一愣一愣的。他也不知道原因。


    之前他和克緹卡兒蒂一起跟巴格斯交手的時候,克緹卡兒蒂的精靈雷攻擊精準得嚇人。因此,今天這個情況應該不是克緹卡兒蒂的技術問題。


    ——那麽,是佛隆的神曲不好嗎?


    然而,佛隆不覺得自己的神曲有什麽問題。甚至他還覺得就技術性方麵來說,他對今天的表現懷有相當的自信——他確實在神曲中灌注了希望克緹卡兒蒂精確地控製其精靈雷的意念。


    事實上,從克緹卡兒蒂的表現來看,她似乎也對於這首神曲非常滿意。


    ……那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佛隆搖搖頭沒有迴話。


    他再一次示意要克緹卡兒蒂跟他一起迴到教室後麵。這次克緹卡兒蒂乖乖地跟著他一起邁開了腳步。


    「——塔塔拉。」


    就在這對精靈主仆踩著失落的步伐正往教室後方移動的時候,大輝忽然開了口:


    「你呀……其實對你的契約精靈沒有信心對吧?」


    「咦…………?」


    佛隆忍不住駐足。而克緹卡兒蒂也帶著疑惑的表情來迴交望著她的契約樂士跟台前的講師。


    「……不是這樣……」


    ——沒有這迴事……應該沒有。


    然而……


    「那就是你沒有理解我課堂上教的東西了。雖然成功是偶然的產物,但失敗絕對不是偶然之下的結果。一定有其原因。你要好好想想,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是。」


    「下一位——曲木。」


    那一句話彷佛就是結論,大輝接著又唱了另一個同學的名字。


    佛隆失落地垂著頭,接著看了看身旁的克緹卡兒蒂。


    那張五官看來稚嫩的白皙臉龐一瞬間露出了責備的眼神,接著便別過頭去,被一頭鮮紅色長發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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