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迴到仙界,他們都還需要修整,一整隊天兵還等著他,他得盡快趕迴去。


    舟不渡離開後,芙嫣迴了寢殿,站在雲霧交織之中,看著殿內擺著的珊瑚,它仍然在一進門就能看見的位置,看見它,就會想起父帝為何將珊瑚送給她。


    她在珊瑚前站了很久才離開,仙婢們還以為她會下令將珊瑚拿走,她眼底對這金貴之物沒半分喜色,但奇怪的是她沒有。


    芙嫣進了內殿,合衣躺到床上,閉著眼睛,滿身倦意。


    緊張了那麽多久,終於可以放鬆一下,隻覺渾身都在疼。


    按理說“死”之前的傷勢都該在迴歸仙界後恢複了的,可芙嫣就是還覺得疼。


    尤其是神魂,難受得很,應當是燃燒命魂對付泯風時留下的後遺症。


    想到這裏她睜開眼,一手枕在頸後,一手抬起,手指捏訣,金紅色神弓化出,它還在。


    還在啊。


    芙嫣盯著看了一會,收迴手望向一側,翻湧的輕紗之後是飄渺的雲霧,這裏是她熟悉的地方,曆劫一次迴來,竟有些陌生起來。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下移,落在腰間一塊玉佩之上,玉佩水浪的雕刻栩栩如生,她還記得謝殞將它拿給人界凡人換一些針線時毫無猶豫的模樣。


    這麽名貴的玉佩,他隨時攜帶滋養了千萬年,竟然就那麽隨隨便便拿去換繡線,他可真舍得。


    看見了玉佩,就很難不看見一起掛在腰間的香囊,這個香囊……芙嫣其實不明白為何還會在身上。


    她的曆劫身已經灰飛煙滅了,玉佩屬於謝殞,是神器,會跟著迴來理所應當,但香囊為什麽呢?


    是因為她自己想要,它才跟著迴來嗎。


    芙嫣不覺得。


    她心裏情緒莫名,臉色不太好看,低著頭認真檢查香囊,不管從哪裏看,好像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界之物。


    她不甘心,坐起身想以命火燃燒試試,她如今迴歸仙界,上神之軀的命火威力是過去的無數倍,這樣小小的香囊真被點燃的話,眨眼間就會化為灰燼。


    雖然覺得它可能不會有事,燒不壞,但萬一呢。


    一想到萬一,她就這麽都下不了手了。


    僅僅是這個下不了手,已經足夠芙嫣自厭。


    她隨手將香囊丟開,卻注意到香囊上可愛的小火苗閃動了一下。


    她眯起眼,立刻將香囊撿起,仔細檢查火苗的針腳,果然,繡線是普通的,布料也是普通的,但謝殞在每一針裏凝聚了他特有的淨化神力,這神力可保她神清氣平,不受邪祟侵擾,真遇到了致命的危險,也能替她抗住一些。


    之前她對付泯風的時候,它應該也發揮了效用。


    芙嫣深唿吸了一下,心情一點都沒有因為發現端倪而變好。


    明明已經發現了問題所在,可以說服自己它不是因她的執念而帶迴來的,可她還是……


    芙嫣拉起絲被將自己蒙住,什麽都不想想了。


    正在這時,仙婢在殿外輕聲道:“女君,無垢帝君到了。”


    謝殞。


    芙嫣倏地拉開絲被,眼前浮現出謝殞離開人界時的身影。


    她其實沒料到接住她的會是舟不渡。


    以謝殞一直以來的表現,她以為肯定是他。


    他當時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才不能這麽做。


    想到匯聚在他身體裏的黑色,芙嫣下了床,離開內殿去見他。


    其實挺奇怪,他們兩個之前不管哪一次,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正式地通報過後再見麵。


    至少在囚禁事件之後都沒有過。


    現在突然這樣,芙嫣還有點不適應。


    不過見到謝殞的時候,她就覺得,他應該還是適應的。


    他沒坐,隻站在殿門處,看樣子並不打算久待。


    見到芙嫣,他也沒提其他,微微點了一下頭直奔主題道:“我在洪荒裏發現了泯風魂核的痕跡。”


    芙嫣:“洪荒?那他豈不是很可能就藏在仙界。”


    洪荒裂隙靠近金烏,是仙界與金烏領地的必經之路,若在那裏找到過泯風的魂核痕跡,基本等於宣告它是將神魂藏在了仙界。


    芙嫣想到最後一刻引入體內的邪祟之氣,冷靜道:“父帝之前已經排查過一次仙界眾仙,被汙神之術感染的都已經處置過,剩下有嫌疑的還關著,他在魔界大戰時並未離開過。”


    這說的是霜晨月,他確實由始至終都沒離開過仙界,這麽多年來作為仙界的司法上神,也從未做過任何逾矩之事,可以說是仙界最遵紀守法的人,也是眾仙頗為忌諱的存在。


    哪怕芙嫣,在過去也從未覺得霜晨月會是什麽對仙界走出不利之事的人。


    謝殞並未對此發表什麽看法,他隻說:“泯風的魂核之力異於常人,不可小覷,動手之前,知道這個消息的事越少越好,以免打草驚蛇,令他再逃。”


    芙嫣點頭:“我知道。”


    謝殞言盡於此,說完便轉身離開,芙嫣看著他毫不遲疑的背影,竟一時以為時光倒流,迴到了最初的時候。


    那時她總是看著他這樣的背影,一次又一次。


    “無垢帝君。”


    芙嫣突然開口,謝殞離開的腳步頓住。


    隻差一息,他就要消失了。


    站在原地等待了一會不見她再開口,謝殞轉過身來,發現芙嫣不知何時已經離得很近。


    她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你還在想著如何迴溯時光嗎?”


    謝殞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他薄唇緊抿,麵對她時,眼神裏始終懇切又謹慎的感情。


    “沒有。”他慢卻肯定地迴答,“沒有了。”


    這個答案出乎預料,可芙嫣又不覺得謝殞是會撒謊的人。


    他可能隻會沉默不語,以此表達自己的意思,但他說沒有。


    她覺得很不對勁。


    他很不對勁。


    “是嗎。”芙嫣漫不經心道,“那就最好,畢竟這種事傷筋動骨,也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任何意義。


    謝殞比過去每一次都更認可這句話。


    他認真點頭:“你說得對。”


    他都要死了,還有什麽意義呢。


    成與敗都變得無可緊要起來。


    芙嫣壓下心底怪異的感覺,看著謝殞離開。


    她若有所思地想著,方才觀察他,身上的黑氣已經不似之前那麽濃烈,想來是迴洪荒裏療傷過,也是因此才發現了泯風魂核的痕跡。


    他周身氣息都在變得純淨渾厚,應該很快就會恢複如初。


    大約是她想多了吧。


    算了,隨便吧,反正他無論如何也死不了,活的時光不知比她長多少,她實在沒必要去為他的事分神,就如他們之前說的那樣,沒有意義。


    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當下最緊要的是乘勝追擊,找到泯風魂核隱藏之地,斬草除根。


    所以會是誰呢。


    芙嫣想了好幾日,在天帝找到她,問起她對未來婚事的看法時,突然有了主意。


    首先排除肯定不是的兩個答案——舟不渡和楚翾絕對不是。


    那麽……體內特別的邪祟之氣帶著徹骨的寒意,芙嫣想到仍被關在法神宮裏的霜晨月,有了主意。


    “父帝說得對,經過這麽多事,我確實該考慮成親的事,現今定下婚事,等徹底平息了一切,將四大兇獸歸天族所用或者銷毀,就可以完婚了。”


    天帝:“你能這樣想很好。等你完婚後,為父便可退下這個位置,好好與你母神過幾天輕鬆日子。”


    父帝會想這麽早退位令芙嫣有些意外,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天帝就緊跟著問:“所以你心裏的人選是誰?”


    神諭宮外,謝殞來見天帝,打算安排“後事”。


    他不想窺視他們父女的對話,但離得這麽近,他在洪荒療傷過後實力恢複八成,結界對他基本無效,他想聽不見都難。


    所以他就聽見芙嫣認認真真迴答:“霜晨月不錯。”


    “是他?”天帝的語氣有些錯愕,“怎麽會是他?”


    芙嫣沒有解釋。


    她隻是突然想到,與天族少帝定下婚後之前,都要前往三生石融合神魂,看是否合契。


    若不被三生石承認,也不可能成就這對姻緣。


    除卻神魂,三生石上還得滴下血液……


    血液。


    神魂。


    有這兩點,就足夠她判斷是否和她留下的那抹氣息來自同源了。


    如果不是,就以三生石不承認為由,再試下一個人。


    這樣正當的事情肯定不會打草驚蛇。


    芙嫣覺得這個主意絕好。


    但下一瞬,她心髒跳動加快了一些。


    因為天帝望向神諭宮門口,朗聲道:“帝君既然到了就進來吧,想來朕與芙兒的話你方才也聽見了,不知帝君覺得司法上神如何?”


    “……”謝殞在這裏。


    他何時來的她沒有察覺。


    芙嫣望向天帝,天帝臉上的表情不太好形容,反正她不太想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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