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懷終於不報任何期望了。


    在灰飛煙滅之前,她反而放鬆了許多,甚至還能朝丟下她獨自逃離的穹鏡露出一抹笑容。


    “王上可還記得那日拂滄海下的相遇?”


    她幽幽的聲音傳來,穹鏡抽空迴了一次頭,正對上她萬念俱灰的雙眼。


    穹鏡愣了一下,腳步慢了一息,縈懷看見,嘴角笑意更深了一點:“這就夠了。”


    這一瞬的失神已經足夠了。


    縈懷拚盡一身修為,怎麽說也曾是仙界上仙,當她豁出去以元神為代價拚死一搏的時候,穹鏡是真的沒辦法逃脫。


    他體內置入的東西可以令他在兇獸腳下喘息一時片刻,但不能讓隻剩下半身的他逃離縈懷的同歸於盡。


    “——你這毒婦!”


    被拉進灰飛煙滅的深淵時,穹鏡深惡痛絕地嘶吼著。


    縈懷看著被她拉入絕境的男人,這麽多年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快活。


    “我早該這麽做的。”


    她眼底滿是黑色的魔氣,她在這一刻成了墮仙,但一點都不後悔。


    “是你招惹了我,卻又一直在折磨我侮辱我。這些年我恨所有人,最恨的就是你。”


    “我早該和你一起死。”


    縈懷抓住穹鏡的手臂狠狠咬下去,滿嘴的血腥味,她笑得更暢快了。


    “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我的喜愛,你就這樣帶著我的錯誤和喜愛,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猩紅的天空中,神龍垂眸望著這一幕,眼底是近乎麻木的情緒。


    其實即便縈懷不這麽做,穹鏡也是逃不掉的,隻是需要她再費力驅使兇獸罷了。


    出了這麽一遭,倒也省去了她不少事。


    芙嫣漸漸化作半人形態,額頭是金色的龍角,身後是紅色的龍尾,眉心是龍族特有的豎紋,也接近於天神的狀態。


    她快支撐不住了。


    這到底是曆劫之軀,不是她完全的身體,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但還不夠。


    芙嫣咬破嘴唇堅持著,在意識開始模糊,快要控不住四大兇獸的視乎,終於收到了一條傳音。


    “女君,我找到了,那東西就在……”雲淨蕪的聲音非常沙啞虛弱,但還是努力地吐出了泯風的藏身之處,“在人界照夜宮地底……”


    竟然去了照夜宮。


    這出乎了芙嫣的預料,可很快雲淨蕪又說:“它跑了!它走了……它這是要去哪?”


    芙嫣聞言,知道這會兒想辦法將人界無辜百姓轉移再去對付泯風是來不及了。


    那就隻能用一種方法了。


    既然她可以暫時壓製四大兇獸,是不是說明……此刻的泯風其實也逃脫不掉她的召喚?


    她目前的狀態是不是比在扶陽鎮被傷到的泯風更強一點?


    想到這裏,芙嫣望向了謝殞所在的位置,他從頭至尾都站在一個地方,沒有變換過位置,不管周圍發生如何騷亂,邪祟之氣如何聚集,他都沒有挪動半步,像怕芙嫣要找他時尋不到一般。


    在她看過來的一瞬間,他就準確地望進了她的眼睛,根本不需要她多說,他就點了一下頭,肯定了她的猜想。


    芙嫣難以形容心中感受,謝殞一襲白衣站在無邊黑暗裏,猶如快要凋零的白曇,但他並未真的凋零,他的花瓣甚至仍舊嬌豔欲滴,可就是像隨時會墜落下來化為烏有。


    他周身黑色比方才更盛,應當是因為四大兇獸在這裏,世間最肮髒的源頭匯聚於此。


    他其實該立刻離開,但是沒有。


    如果他不能走,唯一的緩解方法就是趕快結束這一切。


    芙嫣閉了閉眼,將僅剩的力量匯聚在一起,騰於魔界高空,灑下漫天金雨,以獸類難以抗衡的氣勢召喚泯風前來。


    照夜宮外,雲淨蕪奄奄一息,隻留一口氣在。


    她得感謝自己隻是神魂下界,還留著身體在仙界,不至於真的死在這裏。


    她撐著最後一口氣想看泯風要逃到哪裏,再稟報給女君,然後就發現,泯風像得到了什麽召喚,即便千般不願,一直在抵抗,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朝著魔界的方向去了。


    “……它去了魔界。”雲淨蕪說完這一句,再也堅持不住,精疲力竭地倒下了。


    屬於雲瑤的皮囊消散,來自天界蝶仙的神魂離開,雲夢蒼來尋妹妹時已經什麽都找不到了。


    自打從昏迷中醒過來,他就一直在思索這麽多年來發生的一切。


    到了現在他已經什麽都清楚。


    伸手觸碰空中消散的金光,雲夢蒼喃喃道:“沒關係。你安心迴去,我會給雲瑤報仇的。”


    他並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他是已經這麽做過了,早在淩翾還沒離開伽藍殿的時候。


    淩翾並不知雲夢蒼做過什麽手腳,當他在魔界看到泯風出現的時候,就知道芙嫣處境更加危險了。


    她已經維持不住半人形態,完全化作了原形,處處昭示著她沒剩下多少力氣。


    將泯風召喚至此,芙嫣已到了極限,要如何才能徹底打敗對方?


    淩翾手握本命劍,他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實力低微,太過渺小。


    但沒關係,他還有最後一招。


    將本命劍收起,淩翾周身燃起火焰,如芙嫣之前一樣。


    他騰空而起,感知到體內氣息不對,稍微判斷一下便發現是妖毒。


    他竟不知何時中了妖毒。


    淩翾蹙眉迴憶了一下,應該是在伽藍殿的時候。


    ……無所謂了。


    反正他已經沒打算活了。


    如果芙嫣和他一定要有一個人去死的話,那肯定是他。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期待著有一天被芙嫣殺死,或者為她而死了。


    現在時機終於來了。


    泯風被召喚至此,藍色的靈體凝聚成可怖的形態,芙嫣很難具體形容這是什麽模樣,總之非常醜陋就對了。


    它一出現,之前還聽命的四大兇獸都開始鬆動,即便沒有立刻反抗芙嫣,也沒有聽話地去襲擊泯風。


    芙嫣已經沒多少力氣,此刻想要親自對付泯風很難,泯風抓住這個間隙,匯聚了全部的力量要給她致命一擊,卻在這時眼前忽然飄過一隻火鳳凰。


    芙嫣瞪大了眼睛,她當然知道那是誰。


    那是楚翾。


    她眼睜睜看著楚翾飛蛾撲火般撞進了泯風的靈體內,化作一團致命的火焰,將它從裏朝外點燃。


    “就是現在。”


    這是楚翾……又或者是淩翾消失之前留給她的最後四個字。


    沒有道別沒有任何其他,隻一句“就是現在”。


    芙嫣抓住機會,在空中化出金紅色神弓,將命魂之火凝聚在一起化作一道火焰箭矢,直直射.入泯風藍色的靈體之內。


    頃刻間,不但裏麵,它外麵也開始燃燒。


    它真是討厭火啊,從最開始就討厭,這麽多年了還是沒有變過。


    除了火,水也討厭得很,曾經它敗於水,現在又快要敗於火,它怎麽可能安然接受?


    它與芙嫣搶奪著兇獸的控製權,芙嫣要保持專注與它對抗就顧不上別的,泯風便借機放下一段段血肉靈體,幻化做小獸去啃食她。


    可那些多如螞蟻的小獸根本無法靠近芙嫣,謝殞即便將所有的力量都借給了芙嫣,也不代表他就會這樣看著她受傷卻什麽都不做。


    他用不了水神弓,便隨意從地上撿了一柄劍,通體漆黑的劍被他握在手裏,竟也意外得契合,有種說不出來的、平靜得無懈可擊之感。


    泯風對謝殞有種本能的恐懼。


    哪怕它不承認,但輸給過他的慘烈曾經,曾於洪荒之內被他屠戮殆盡的記憶依然清晰。他下意識收斂攻勢閃躲,謝殞就在這時飛身而來,和芙嫣射出的第三箭一齊襲向他。


    箭矢刺入泯風的靈體內,謝殞的劍刃也刺進了它的天靈處,泯風嘶吼一聲,整個天靈都在震顫,謝殞握著劍柄,一點點劃開它的天靈,麵色始終平靜,一點波動都沒有。


    明明在做非常可怕的事,他身上卻有一種讓人安穩的從容。


    他換做雙手握住劍柄,目光直入泯風天靈,頭也不迴道:“挖出它的魂核毀掉。”


    若要泯風或者兇獸死亡,隻能徹底毀滅它們的魂核,否則它們早晚可以複活。


    當年泯風就是因魂核未毀而最終逃脫。


    芙嫣飛身而至,沉聲道:“它的天靈是空的。”


    果然如此。


    現在也和當年一樣。


    它還是擅長老一套。


    但謝殞不會容忍自己再因此放它逃脫。


    他將血脈中維持生命的洪荒之水凝聚起來,清晰地感知到生機在流逝。


    這是這麽久以來,他第一次有了快要死亡的感覺。


    那麽清晰那麽真實。


    謝殞都愣了一下。


    他要死了嗎。


    所以他這麽多年無法死去,就是在等這一刻嗎。


    等著泯風消失死亡的一刻。


    如此他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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