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過了一會才說,“自然。書有什麽問題?”


    他雖然給了肯定的迴答,芙嫣卻知道此刻不管什麽人問這個問題,他都會給這個迴答。


    他是佛修,心懷天下,滿目慈悲,在他看來有罪之人都可以渡化,更別說芙嫣了。


    她是他曾經救過的孩子,他怎麽可能不關心她呢?


    芙嫣心情不太好。


    她不斷想起他的好,也不斷想起他頭也不迴的背影。


    她討厭他的好——如果那不是單獨給她的,就幹脆不要有。


    她討厭他的誤解,他的遠離,如果那是不能改變的,一開始就別救她。


    不渡若知道她偏執的想法,肯定會後悔一開始救了她吧?


    不,他其實不會的,他這個人其實很好懂,你隻要想著菩薩是什麽模樣,他就是什麽模樣。


    “書確實有問題。”芙嫣迴眸道,“我念給佛子聽。”


    她的麵紗早已掉落,紅紗黑發下是一張聖潔裏帶著綺麗的臉龐。


    她的唇很紅,肌膚瑩白,眉間額飾遮住了那顆與生俱來的紅玉。


    不渡看著她眉心的位置,忽然就想起她少時點著他眉心的朱砂說:“佛子有,我也有,我們注定是家人。”


    不渡確實救過很多人,在芙嫣之前之後都在不停救人,功德無量。


    可芙嫣是第一個說他們是“家人”的孩子。


    他確實給了每個孩子信物,但那些模樣一致的長命鎖裏,芙嫣那塊燒藍的是唯一不同的。


    但他什麽都沒說,這些沒必要特別解釋,也許當時他想過解釋,但很快就放棄了。


    眾生平等,尤其是在佛的眼睛裏。


    她特殊,又不特殊。


    “好。”他似乎想了許多,但也隻是電光火石間,很快就應了她。


    芙嫣捏著手裏的書翻了幾頁,目光炙熱地看了他一會,才紅唇輕啟念起了裏麵的內容。


    “那小奴兒雙腳嫩極,不堪一握,秦老爺捏著她的腳,隻覺手貼著的肌膚細膩柔滑,恍若白生生的嫩豆腐……”


    不渡霎時紅了臉,他當即說:“別念了。”


    他知道是什麽書了。


    芙嫣卻不聽,還在念著:“小奴兒哭著求饒,嬌喊著‘老爺不要’……”


    “停下。”不渡一時情急,幾步上前捂住了芙嫣的唇,總算是阻止了她繼續念下去。


    “……這當是哪個進秘境的修士留下的,還是留在這裏吧,別念了。”


    不渡眨著眼,語速極快地說話,神思因方才的內容而混亂。


    芙嫣沒吭聲,她的唇被他捂著,他掌心是淡淡的檀香味,她安靜地想了想,在他掌心裏動了動唇瓣,像是要說話般。


    不渡猛地意識到不對,倏然收手,錯愕地與她對視。


    她方才……


    潮濕,柔軟,溫熱,不止是她的唇瓣。


    芙嫣緩緩收迴視線,低頭看著手裏的書,極慢地舔了舔唇瓣。


    不渡一張菩提麵硬生生燒成了無邊火。


    謝殞並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又或者說,他其實知道,但他寧願不知道。


    他暫時離開了秘境,在照夜宮的護山大陣外找到了魔氣的來源。


    對方似乎還在意猶未盡,還想再找個替身進去,謝殞出現得突然,但他並非完全沒有料到,所有全身隱藏在黑氣之中,並未被他發現真麵目。


    可發現不發現又如何?一樣是暴露了魔界的企圖罷了。


    “無垢帝君。”


    分不出男女的聲音在黑氣中蠱惑著。


    “高高在上的無垢帝君竟然也有違背天規的時候,我還以為隻有我們魔族會做這種事呢……真有趣啊帝君,您來人界做什麽呢?保護少帝曆劫嗎?可我怎麽聽說,少帝是因冒犯您才受了神罰,要這個時候下凡曆劫的呢?”


    謝殞眉目不動,冰白的手結印凝起一道水色的神弓,黑氣中頓時逃到很遠的地方,隻將聲音送過來。


    “帝君是想幹涉少帝曆劫嗎?天帝都不會做的事,無垢帝君竟然會做嗎?您和少帝在十重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真是太好奇了,我一定會搞清楚的~你總不可能時時刻刻防備著,就算你可以,少帝就願意被你這樣‘關照’嗎?”


    “她可是前塵皆忘啊,你的幹涉或許會傷害到她不說,她若是想起來一些事,你覺得她會怎麽對你?”


    最後的話音落下,黑氣已經消散不見,這僅存的短暫時刻,也足夠謝殞猜測到他的身份。


    至少是魔帝座下護法的修為,又或者說,可能是魔帝親至。


    若真是如此,他更不能離開芙嫣。


    他必須一直和她在一起。


    但那魔的每句話他也都聽見了。


    他的幹涉或許會傷害到她,讓她曆劫失敗。


    她若是知道一切,又會怎麽想他。


    謝殞懸於空中,罡風吹得他衣袂錚錚作響,不多時,天上落下一道燦目的流星,謝殞抬眸望去,眉心銀色神印端肅清冷。


    流星墜到他麵前後停下,緩緩化作一道白色身影,是司法上神霜晨月。


    “奉天帝之命,請帝君迴仙界。”霜晨月手握法器天之書,書上仙法浩蕩,是規則之力。


    若是別的天族神仙,此刻早已伏法,但謝殞超脫法則之外,他之所以遵守所謂的天規,隻是因為他願意遵守。


    換言之,他才是規則本身,他不願意遵守的時候,天規又如何?一堆無用的文字罷了。


    “還請帝君不要為難臣下。”霜晨月慢慢道,“您總不希望陛下親自來吧。”


    謝殞唇瓣過於紅,襯得膚色越發蒼白。


    他沒話和對方說,轉身要走,霜晨月不得不動手,可他怎麽可能是謝殞的對手,謝殞頭也不迴,隻稍稍側目便輕而易舉地躲開了司法上神的全力一擊。


    霜晨月沒放棄,天之書飛快翻頁,白色的光不斷襲向謝殞。


    謝殞像是耐心告罄,右手一抬,金色的光擋迴了霜晨月所有的攻擊,光芒散去後,他人已消失不見。


    霜晨月蹙眉望向被謝殞結界保護的照夜宮,他倒是可以進去再做打算,可闖入結界免不得要掀起很大的動靜,若是波及到曆劫的上神和少帝就不好了。


    不過……


    霜晨月合上天之書,嘴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秘境內,謝殞落地,胸口氣血翻湧,擰眉吐出一口血。


    血仍然是金紅色,卻也不止是耀目的金紅色。


    他攤開掌心,看著從指縫落下的血,那裏麵夾雜著不易察覺的絲絲黑色。


    他可淨化萬物,可萬物也在褻瀆他。


    謝殞很清楚他現在該立刻迴洪荒內煉化體內汙穢,可是。


    他神識裏看見芙嫣與不渡在一起,看見他的手捂著她的唇,看到他麵色緋紅,她輕舔唇瓣。


    他受不了。


    真的受不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為何芙嫣寧可挖了心頭血,修為倒退,也要在他去和雲淨蕪虛假的定婚禮之前將他囚禁在十重天了。


    真心愛慕過,又怎麽可能做得到拱手相讓。


    他也做不到。


    幾乎下一瞬,他便來到芙嫣身邊,將本來和不渡在一起的她帶走。


    他的手蒙著她的眼睛,帶她遠遠離開對方。


    “凝冰君?”


    芙嫣一下子就猜中了是他。


    謝殞看著手下那熟悉的鼻子和唇瓣,聲音很低:“如何知道是我。”


    “你身上的味道。”芙嫣平靜地說,“曇花香,很淡,很好聞,也很好辨認。”


    “照夜宮弟子十個裏有九個身上有曇花香。”


    芙嫣脫口道:“你不一樣。”


    謝殞捂著她眉眼的力道一鬆。


    她拉開他的手直白地望向他,就那麽一直看著,看他的人,看他染血的唇瓣,還有他身體的線條,視線直接得要命。


    “你不一樣。”芙嫣說,“不知道為什麽,但我就是本能地可以區分出來。”


    謝殞曾經麵對她的遊刃有餘、固若金湯全都崩塌,他近乎頹喪地垂下了手。


    “你流血了?”芙嫣突然靠近,盯著他的嘴角,“你會流血,說明你真的不是殘魂。”她思忖,“看來五百年前凝冰君並未死於那場人魔大戰。”眼睛一抬,“可君上既然還活著,為何要讓所有人都以為你已經隕落了?”


    ……他怎麽可能還活著,他的曆劫身的的確確已經死了,可他沒辦法告知真相。


    他不擅長撒謊,便幹脆不說話,芙嫣等了一會不想再等。


    “君上答應給我傳承,說這份傳承和我想得不太一樣,應該就是不一樣在你還活著吧?”她問,“不管有什麽不一樣,我都想知道——君上既已答應,又打算何時將‘傳承’給我?”


    雖然她還不明白他為何選擇自己,為何這危險重重的秘境連照夜宮宮內弟子都不放過,獨獨引導她來到他麵前,但這不妨礙她急切地想變得強大。


    謝殞:“我已經給你了。”


    芙嫣一愣:“什麽時候?”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冰冷的溫度激了她一下。


    她顫抖著低頭,看見他輕輕撩開她的衣袖,紅紗襯得他手指越發白得沒有血色。


    他的手指漂亮極了,勻稱修長,指腹一點點攀上她手臂內側金白色的曇花……那是他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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