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晨月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其實他怎麽迴答不重要,天帝的旨意他必須遵守。


    “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保女君曆劫順利,盡快歸來。”


    天帝閉著眼認真叮囑,霜晨月行禮應下,待高台上的身影消失,他才轉身離開。


    -


    人界,照夜宮外,一道黑色的身影隱匿在黑霧裏。


    他外貌看上去不及弱冠,十八.九的樣子,一身黑色窄袖錦衣,墨色的發由紅色發帶紮成高馬尾,兩額垂落的發絲隨風飄動。


    他本想直接進去,前往照夜宮開啟的秘境,天族少帝的曆劫身應該就在那裏麵。


    但舉目望去,整個照夜宮籠罩在純潔神聖的金白色護陣之下,那感覺太熟悉了,熟悉到了他惡心的程度。


    那種天生與邪魔兩個極端的淨化神力讓穹鏡自骨子裏反感。


    就是這股神力的主人,哪怕下界曆劫,哪怕他已經派出了座下兩名大護法前來,也依然慘敗收場,無可戰勝。


    無垢帝君,謝殞。


    穹鏡輕嘖了一聲,他還真的下了界,果然如那位所說……所以少帝到底對他做了什麽?他如今追下來又是要做什麽?


    他天生邪魔,是真的理解不了這位的想法。


    算了,他也懶得管那麽多,本想親自會會天族少帝,但無垢帝君如此庇護對方,他就隻能先采取別的手段看看情況。


    經五百年前一役,魔界看似收走了在人界作亂的所有魔族,其實隻是隱匿了起來。


    此刻在秘境之中恰好就有能為他所用之人。


    穹鏡施展血繼法術,秘境中立刻有人迴應了他。


    “來演一場好戲罷。”


    他彎唇一笑,少年音興奮極了。


    秘境中,芙嫣前塵皆忘,並不知有多少人關注著她。


    她已經離開了那間詭異的屋室,循著之前聽到聲音的方向尋找。


    哪怕她蒙著半張臉,露出的眉眼上看不出有什麽情緒,卻也能讓人從她極快的腳步聲感受到她的迫切。


    謝殞一直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她。


    人界的修士實在太渺小了,哪怕隻是他當初的曆劫之身,隻要不想被人發現,就可以不被任何人發現。


    此刻他跟著芙嫣,也不知到底是希望她有所察覺,還是希望她什麽都發現不了。


    他其實猜到了她在找誰,但當她真的找到對方,眼中迸發出動人的光芒時,他還是如鯁在喉,難以冷靜。


    他看見芙嫣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跑了過去。


    那是一處開滿了曇花的偏殿,曇花繽紛的光點亮了周圍,一身雪色僧袍的不渡正半蹲著為另一人注入金色的靈力療傷。


    芙嫣出現得悄無聲息,但不渡修為高於她,很快就發現了。


    他並沒誤傷她,作為佛修,他對惡念和善念感知敏銳,他知道來的不是壞人。


    他放下手轉過身來,在看見幽幽光芒下站著的身影時,有一瞬怔忪。


    那是一雙陌生裏又帶著幾分熟悉的眼睛。


    芙嫣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一身紅衣,額冠輕紗掩麵,眉心垂著珍珠額飾,一雙剔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眼底像燃了火,隨著她越來越近,周圍的溫度都仿佛炙熱起來。


    “佛子。”


    她開口,聲線有些隱晦的低啞,伴著她走路響起的銀鈴聲,很好聽。


    不渡垂眸,看見了鈴聲的源頭——她織金的紅裙上有很多銀飾,腰間綁著銀環帶,腕上戴著一隻古樸的銀鐲,鐲子上墜著銀鈴鐺和燒藍的長命鎖,這是十二門裏天心門人慣有的裝扮。


    隻是那隻燒藍的長命鎖有些熟悉,不渡想到什麽,精致的眉眼裏露出一絲溫慈。


    “佛子,為何看著卻我不說話?”


    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麵前,不渡半蹲著,她彎下腰來和他平視,兩人靠得極盡,唿吸糾纏在一起,不渡意識到這不合適,立刻起身讓到一邊。


    不知是不是芙嫣的錯覺,他在看清她後,神色變得比之前更柔和好接近一些,站在一側溫聲說:“是天心門的道友嗎?”


    芙嫣沒有否認也沒承認,她不願對他說謊,哪怕他曾騙了她,明明已經做了她的家人卻又將她送走。


    “這位道友中了毒。”他望著角落裏昏迷的女修,“你能救她嗎?”


    他柔和清澈的聲線裏帶著一種難以忽視的親切。


    芙嫣闔了闔眼,去看他說的那個人,真是冤家路窄,是浮雪,之前大言不慚地說著她是“百年築基的廢物”的人。


    芙嫣望著她,冷漠道:“我不要救她。”


    不渡訝異地望著她,不知是為她的坦誠還是為她竟然真的可以救她。


    “為何不救她?”


    他輕聲問著,也沒勉強,又自己蹲下不要錢地拿自己的金佛靈力替對方維係性命。


    芙嫣沉默著,好久不說話,不渡也沒再開口,隻認真做自己的事。


    他總是這樣,從來不勉強任何人,嚴於待己,寬以待人。


    她心底生出一股煩躁,秘境裏危機四伏,她還遇見過那樣厲害的幻境,佛子這樣往外送靈力,哪怕是金佛階的修為也不夠用。


    他會很危險。


    那個人也不配他這樣相救。


    好煩。


    芙嫣上前,有些生氣地拉開他的手臂,他好像一點都不意外,淺笑著站到一旁,看著芙嫣從乾坤戒裏取出一枚丹藥給那女修服下。


    “我討厭她。”她厭惡地說。


    不渡注視著她,溫聲道:“不喜歡就不要救,無妨的。”


    芙嫣看向他:“可你要救她。”


    不渡一怔,隨即笑開來,笑容慈悲而包容。


    芙嫣凝著他的笑,緊抿唇瓣,很輕地問了句:“你還記得我嗎?”


    佛子的視線落在她腕間銀鐲上,芙嫣意識到什麽,低頭看見了銀鐲上的長命鎖。


    那一年的扶陽鎮如人間煉獄。


    她從母親的屍體下爬出來,萬念俱灰的時候,他救了她,帶她迴伽藍殿,精心嗬護了一年,教她念佛,教她向善,在決定送她走的前一夜,給了她這個燒藍的長命鎖。


    他那時一點痕跡都沒露,芙嫣根本不知這是道別禮物,如果知道,她一定不會要。


    就在收到禮物的第二天,他親手將她交給了座下佛修,讓他們將她送去了玉辰殿。


    她還記得自己拽著他的僧袍不肯放,他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時的絕望。


    他記得她。


    她長大了,但還是戴著他給的長命鎖來見他,就像是在特地幫他作弊一樣,生怕他認不出她。


    芙嫣眼底有些酸澀,飛快地轉開了視線,這一轉開,就看見了在場的第四個人。


    原本這裏隻有三個人的。


    浮雪,不渡和她。


    但不知何時有了第四個人,又或者說他一直都在,隻是現在才讓她看見。


    他應該看到了全部,清潭似的眼睛望著她,眼神讓她很不喜歡。


    她真的不喜歡他那個眼神。


    好像受了很重的傷,隻要她再對不渡笑一下,他就會如泡影般碎裂得徹底。


    芙嫣覺得他本身就是泡影,就是幻境裏迷惑人心、能看清人心本欲的邪念。


    否則他為何能幻化成那種一眼便讓她欲念纏身的模樣?還大言不慚地說可以給她所有她想要的?


    肯定是因為本為邪魔,可以了解她心底欲望,才幻化得那麽真實直接。


    她不會輸的。


    哪怕他能看清她的欲念,可她的情感絕不會被外物左右。


    所以她就像沒看見他一樣,轉迴頭朝前一步,拉近了與不渡的距離。


    不渡微微一怔,但對她還是非常寬容,很快就笑了,仍然是那個包容而慈悲的笑。


    芙嫣不喜歡他這樣笑,她希望他對她笑得特別一點,和對別人時不一樣。


    她對他的笑也有一點心理陰影。


    “能不要對我笑嗎?”她問。


    不渡不解地問:“為何?”


    “因為上一次你這樣對我笑過之後就不要我了。”


    就讓人將她送走了。


    不渡眉目一凝,笑容僵住,緩緩消失。


    “芙嫣。”他還記得她,還知道她的名字。


    “是因為這個所以才想起我的嗎?”她抬起手腕,皓白的腕子上,銀色的長命鎖經過百年已經有些陳舊。


    她覺得肯定是因為她給他作了弊,可不渡卻搖了搖頭。


    “你的眼睛我不會認錯,但你這副裝扮顯然有別的意圖,所以我不知該不該認你。”


    ……


    芙嫣瞳孔震了震,輕紗遮掩的唇微微揚起,酸澀又滿足地笑了一下。


    她笑了,眉眼也跟著彎了彎,不渡看出來跟著也笑了笑。


    隻是他沒有如她那樣直勾勾地看著他笑,而是垂下眼睛,內斂而克製地笑。


    這一幕落在謝殞眼中,也讓他比任何時刻都明白,芙嫣第一次見他和雲淨蕪在十重天相對而立時是怎樣的心情。


    正因為明白這些,才無法任由心意地現身打擾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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