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總要有一個人出來說話的。


    不管是結束這一切還是如何,總要有一個人站出來的。


    他們之間從來都是芙嫣主動,到了這一刻好像也還得是她。


    她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


    她曾為之執迷的所有,似乎突然就變得無可緊要起來。


    一切都無趣極了。


    她站起身,披著謝殞的外袍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側頭看了他許久,冷淡道:“你不是個會被欲望驅使的人。”


    沉默被打破,謝殞像終於從什麽夢魘裏清醒過來,視線交匯,他蒼白破碎的模樣仿佛她再多說一句就會毀滅得很徹底。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君子式微,白水汙墨,可她沒有停下。


    “我曾經一度以為你是個沒有欲的人。”


    她聲音不大,但很有存在感。


    “因愛而生恨,因愛而生欲……”她又往前一步,他們的距離再次縮短,謝殞嘴唇動了動,還是什麽都沒說。


    芙嫣見此,毫無顧忌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謝殞,你並非對我有無意。”


    十重天雷聲四起,刺目的閃電點亮有些昏暗的寢殿,忽明忽暗的光讓謝殞看上去越發單薄瘦削。


    他極度克製,氣息淩亂,臉色難看至極,仿佛沒辦法接受現實。


    他這副樣子,芙嫣隻覺可笑:“你不說話也沒關係,這種時候說不說已經不重要了。我唯一想不通的是,既然你並非對我無意,又為何要和別人在一起。”


    她說得直白:“你絕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謝殞終於開了口,他音色壓抑而沙啞:“……你就當我是那樣的人。”


    “我當你是那樣的人,你就是了嗎?”芙嫣語氣裏充滿了厭惡,“若這天底下真能我以為什麽便是什麽,今日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她也不需要他迴應,徑自接下去:“你是在我表現出放棄之後推遲了和她的定婚禮,這些日子你不與外界聯係,也不見她來尋你,這很不正常。像你這樣的人若真愛上誰,哪怕被我設計,應當也會比如今做得更狠。你恐怕會玉石俱焚,絕不會像與我這樣舉棋不定心慈手軟。”


    她得出結論:“所以你根本不喜歡她。”


    她看著他,眼裏是讓謝殞無法逃避的尖銳。


    “你喜歡的是我。”


    “——謝殞,你喜歡我。”


    謝殞直接閉上了眼睛。


    芙嫣的情緒越發莫測起來。


    過往認知被顛覆,她想得越仔細,猜到得越多,心底裏壓抑的情緒就越洶湧。


    “你喜歡的是我,可你為什麽還要選擇她,拒絕我?”


    她瞬身到他麵前,仰頭看著他的臉。


    他想走,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在他羸弱的身體上留下青紫的痕跡。


    “我記得你同我說過,在你看來愛恨皆孽。你見過太多,討厭這些,覺得髒,不想讓這些充滿汙穢的東西入你心,不需要任何可能成為牽絆的東西。”


    芙嫣說到這裏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三千多年了,她今日得到了一個本該令她得償所願的“好消息”,他心裏是喜歡她的,不是無動於衷——可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甚至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失望情緒。


    從謝殞對陣眼出手開始,她似乎就已經不需要曾經夢寐以求的那個結果了。


    她掐著他的手腕說道:“你拒絕我隻是因為你從心底裏不願麵對你厭惡排斥的愛恨,你在逃避。你不想要牽絆,不想接受感情,不管是下凡曆劫還是雲淨蕪,應該都是你用來逃避和拒絕我的手段……我沒說錯吧。”


    如果是這樣,從最開始的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在十重天這些日子他的反複無常難以捉摸,也都有了解釋。


    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


    全都因他在抗拒已經隱約意識到的感情。


    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是芙嫣在說話,謝殞一直沉默著。


    他不是不想說,相反,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可他實在沒力氣再說什麽。


    體內邪氣翻騰,靈力暫失導致他以淨化神力煉化邪氣的循環停滯,進與出有了紕漏。


    天地間至強邪祟都是自然而然進入他的身體,再由他煉化消失。


    一旦這種循環出錯,舊日的累積加上新的堆積,眼下這一切又不斷摧毀著他的自我認知,他真的已經是強弩之末,岌岌可危。


    謝殞誕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開的時候。


    那時洪荒還在,未曾藏於裂隙內,洪荒內也不止有他,是發生了一場血腥的惡戰之後才隻剩下他一個。


    他不想做留下的那個,但不管他用什麽方法都死不了。


    所以他隻能活著,遵循天意庇護六界,等著既定死亡的到來。


    他從未想過會喜歡上什麽人。


    一個一心求死,說不定哪日便會算到死期的人,不該也不配塗上色彩,那隻會傷人傷己。


    可芙嫣所做的一切,所說的所有話,都讓他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她將他的心剖開,強迫他看清楚裏麵到底是誰。


    體內積壓的邪祟蔓延,謝殞頭疼欲裂,理智斷裂,幾乎有些走火入魔。


    他蒼白的臉上覆上了病態的胭紅,極慢極慢地說:“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他望向芙嫣,嘴角有些血色:“女君身份尊貴,大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唯獨一個我,是以才執迷至今。”


    謝殞沒再逃避她,直接地看著她的眼睛:“如今你已經得到了我,所以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嗎。


    倒也沒說錯,確實沒什麽重要的了。


    之前是謝殞沉默,現在換做芙嫣。


    “事到如今,你該滿意才是。”謝殞強撐著說,“不必非要什麽都弄個清楚。就這樣罷,解開陣法,你迴去療傷。”


    ……又是讓她走。


    芙嫣心底那種無趣感此刻濃烈到了極致。


    “你真可憐。”她突然說。


    謝殞垂眸一震。


    “沒膽量麵對自己的心,甚至連別人說出來都沒膽子聽,謝殞,你真可憐。”


    他聽了這話竟然揚起嘴角,斯文儒雅地笑了笑。


    “是你在心裏美化了我。”他認真道,“我從不像你以為的那樣完美無缺,你現在看清很好。”


    “確實很好。”芙嫣認可,“這樣的你也不值得我再費什麽心。”


    她臉上是毫不遮掩的冷淡,曾經的愛慕和執迷蕩然無存,好像真的膩了他,想對他做的已經做完,他隱藏的本我也全都暴露,她揭開了所有謎團,他再無什麽價值。


    謝殞握緊了拳,指甲陷進肉裏,掌心鮮血淋漓。


    “那你便,不要再費心了。”


    他用盡全力說完這一句,之後再也沒控製住,總是蒼白的臉紅得病態,薄唇開合吐了一大口血,血都濺到了芙嫣臉上。


    芙嫣愣住了,迴過神來他已經倒在血泊裏,不單單是唇角,眼角和耳朵也開始流血。


    “謝殞?”她凝眉蹲下來,卻沒有任何替他查看傷勢的舉動,當真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謝殞看在眼裏,額頭縈繞黑氣,銀色神印仿佛也被汙染,竟就這麽昏了過去。


    芙嫣是可以不管的。


    反正不管怎樣他都不會死。


    他若這樣就能死早就死了。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三千多年的朝夕相處,她可能是六界與他最親近的人,她看得出他一直在等那一日。


    芙嫣蹲在一旁凝視他許久。


    他昏迷時沒了醒著的溫文如玉,閉合的眼,修長的眉,看起來清冷淩厲,像深冬萬裏冰封的海。


    她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但怎麽想都覺得應該與她脫不了幹係。


    她仰頭看著殿外黑沉沉的天地之色,十重天以前總是平平靜靜,她自誕生就看著那樣的平靜穩定,雲卷雲舒,現如今這樣時刻陰雲密布,真是礙眼。


    是她把這裏變成了這樣。


    這樣想想,也沒那麽礙眼了。


    差不多了。


    就在這等他醒來,等他恢複,一次性解決所有。


    她與他,到了該了斷的時候。


    -


    謝殞醒來時,人躺在寢殿的床榻上。


    他身上衣著整齊,散著的長發也梳理得一絲不苟。


    視線盯著帷幔的頂端,有一瞬間他以為之前與芙嫣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他坐起身,體內靈力已經迴來了大部分,之前邪氣攻心留下的傷也好了七成。


    他運轉靈力幾周天,臉上有了幾分血色。


    轉眸望著寢殿內,這裏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的氣息,連香爐裏那股甜絲絲的氣息都消失了。


    他掀開絲被下了榻,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腳步有多匆忙,幾個瞬身已經尋遍十重天。


    停下的時候他看見了芙嫣。


    她沒走,陣法還開著,她就在天河邊盤膝坐著,懷裏抱著一隻……白澤幼獸。


    白澤,上古瑞獸,成年後實力可與四大兇獸比擬,但六界已早無白澤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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