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說說,滿足我的好奇心,就這麽簡單。”芙嫣指著矮幾,“迴去,坐下。”


    她語氣艱澀起來:“還想徹底擺脫我的話,就迴去坐下,跟我說說。”


    謝殞不是會對誰妥協的人。


    大多時候他都是寬容地應允別人的請求。


    現在也是一樣。


    他看著芙嫣,看見她眼圈發紅,聽著她艱難的發言,好像每個字都是在她自己心上割一刀子一樣。


    他閉了閉眼,別開頭道:“沒什麽好說的,你何必非要知道。”


    “對你來說沒什麽好說的,對我不一樣。”芙嫣音調都變了,但還是強撐著,“就算是為了徹底甩開我,也難為帝君說一說吧。”


    謝殞實在不想再聽她這樣的語氣,終是坐了迴去。


    芙嫣背對著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啊,說到徹底甩開她,倒是同意了。


    他多想拋開她啊。


    她對他來說,像不像甩都甩不掉的髒東西?


    芙嫣迴到他對麵坐下,雙目定在他身上,安靜地等待。


    謝殞沉默了一會,用簡練的語言描述了一下曆劫時的情形。


    在人界曆劫是沒有在仙界記憶的,那時他根本不記得芙嫣是誰。


    他生為孤兒,拜入照夜宮,尊照夜宮宮主為師,三年築基,七年金丹,十年便元嬰,一百歲時已經是化神修為,半步飛升。


    在作為人界修士的幾百年中,他大多都獨自閉關修煉,偶有幾次下山,結識了幾名道友,其中便有妖修雲淨蕪。


    魔帝穹鏡不敢招惹仙界,卻敢騷擾人界,他座下四大護法在人界作惡多端,引來人魔惡戰,他沒有身為帝君時的記憶和通天修為,哪怕是人修裏的天之驕子,對上魔帝護法也很難占到便宜,經曆了好一番磨難,最終殺了穹鏡兩名護法,以身殉道。


    迴歸仙界後,穹鏡還曾送來珍寶以示歉意,他自責禦下不嚴,多謝帝君以曆劫之軀幫忙解決了兩門不聽話的手下,萬幸沒有擾亂帝君的曆劫,否則萬死難辭其咎。


    這裏麵有幾分真幾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而雲淨蕪在這裏麵扮演的角色,不過是可以將後背托付給彼此的好友罷了。


    謝殞這個人哪怕曆劫,性格也沒什麽太大變化,是個克製自律,清正溫雅的君子。


    在仙界他是無上帝君,深居簡出,沒有朋友不奇怪,在人界換了個身份,忘記了過去,倒是能交上兩三好友了。


    隻可惜這些好友裏,隻有雲淨蕪成功得道飛升,其他的還在人界繼續修煉。


    芙嫣聽完,隻覺得很可笑。


    “就這樣?”


    她想到謝殞寥寥數語裏雲淨蕪做過的事——替他受過一些傷,救過他幾個同門,和他並肩戰鬥過幾次,這些的前提是,她每次都從謝殞這裏得到了好處,否則她也不會是那些好友裏唯一飛升的一個。


    芙嫣看著謝殞,鳳眼微紅,極度困惑地問:“就隻是這樣有來有還的相處罷了,甚至隻占據你曆劫幾百年裏很少的一部分時間……就能讓你愛上她,想要娶她為妻了?”


    她很難不想到自己:“我為你做過的事難道不比她……算了。”


    她突然沒了興致,斬斷了話題。


    再這樣說下去,倒像是他不喜歡她,純粹隻是因為這個人是她罷了。


    他不喜的是她本身,無關乎別的什麽事。


    那隻會讓她更難堪。


    她端起酒杯:“這樣就夠了,說了這些就夠了。以後若有機會,我也得去曆劫感受一下。”


    她握著酒杯,盯著他音色微啞道:“若不親自感受一下,我大概永遠無法想象它為何擁有那麽強大的力量。”


    捏緊酒杯,芙嫣一字一頓:“喝吧。”


    “言盡於此,喝了這杯酒,就算做完了你我的了結。”


    她牽起嘴角笑了一下,笑意耐人尋味。


    謝殞沒看她。甚至可能沒怎麽聽她說了什麽。


    天幕宮的氣氛實在太差,他隻有想立刻離開,讓她也離開,就如她說的,以後盡量別再見麵。


    言盡於此這四字很合他心意,甚好。


    他不曾猶豫地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的時候,他看見了芙嫣嫣紅唇瓣勾勒的盈盈笑意。


    她的笑嫵媚柔情,魅惑迷人。


    若說她從前的火焰一直小心珍視著不曾燃燒到他,隻是遠遠暖著,那現在就是謝殞第一次敏銳感覺到,她炙熱的火苗在觸及他,灼得他幾乎燙傷。


    謝殞:“你……”


    “一杯不夠,帝君再喝一杯罷。”


    芙嫣傾身而來,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扳住他的下巴,迫他抬下巴後,再執起自己杯中一滴未少的酒,粗魯地灌進他嘴裏。


    --------------------


    作者有話要說:


    屑殞:不忍心看她這副傷心的模樣,轉開頭。


    女鵝:他那麽厭惡我,多看我一眼都難以忍受:(


    溝通是愛的橋梁~


    但錯誤的溝通是愛的臭水溝啊!


    第13章


    謝殞的身材瘦削,白衣翩躚寬大,更顯他纖細文弱。


    但芙嫣還記得洪荒裂隙裏她感受到的線條。


    他其實一點都不文弱。


    手扣在他腰上,感受著衣料下起伏的線條,這個念頭更深刻了些。


    玫瑰色的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滑落,沒入雪白的衣襟裏,他喉結滑動著,唿吸淩亂,一掌拂開了她。


    芙嫣沒有強求,丟開白玉酒壺,坐在一旁靜靜欣賞他狼狽的樣子。


    他正輕輕咳著,廣袖拭去唇邊的酒液,斑駁的玫瑰色染上了他的衣袖。


    看著這樣的他,她仿佛看見了美玉蒙塵,白梅染血,明珠盡碎,星宿墜落。


    “滿意了嗎。”


    他的語氣清冷克製,夾雜著咳嗽帶來的沙啞。


    芙嫣沒說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謝殞擰眉去看她,她朝他一笑,說起別的事:“我跟母神要了鳳凰花。”


    鳳凰花是什麽謝殞當然一清二楚,他立刻道:“你要做什麽。”


    芙嫣莫名道:“怕我對你未來的妻子下手嗎?”


    謝殞想迴答,她卻不需要他的迴答,徑自道:“放心,沒打算用在她身上。”


    她自嘲的語氣令他眉間印下深深刻痕。


    芙嫣看著他,傾身過去,抬手輕撫過他眉心,銀色的神印點綴在他臉上,為他白梅冷玉的溫雅明淨氣質添了濃濃的禁欲之色。


    他竟沒第一時間閃開,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概是身體不舒服了吧。


    他本就在開啟天地鏡的時候受了反噬,之後又去震懾混沌,哪怕在洪荒裂隙裏似乎是療過傷了,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芙嫣自己收迴手,淡淡地說:“我跟母神說要自己用。”


    謝殞:“不行。”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鳳凰花很危險,天神之軀尚不能安然無恙,你不能用。”


    她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安靜了一會說:“可我若是不用,肯定管不住自己。我管不住自己,就會出現在你的定婚之禮上,你不怕我毀了你和那小仙的婚事嗎?”


    謝殞猛地鬆開了手。


    他站了起來,往遠處走了幾步,背對著她說:“那也不必用鳳凰花。”


    “那怎麽辦?”她問,“帝君有什麽好主意嗎?”


    謝殞凝著天幕宮滾滾飄動的黑雲:“我知道一種方法,可以洗去你關於我的記憶。”


    芙嫣直接笑出了聲:“你想讓我忘了你?也不是不行,但,還有什麽別的方法嗎?”


    “……由我設下結界,讓你那幾日不能離開寢殿。”


    “沒用的。”芙嫣的聲音忽然離得很近,就在他身後,他正要轉身,就被人從後麵抱住了,“如果我清醒地知道你要和別人成親了,即便是你設的結界也攔不住我。”


    謝殞想要掙開她,卻在聽到她下一句話時怔住了。


    “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會闖出來去見你,問你最後一次,是不是真的要她不要我。”


    “……”他手指顫了一下,連他自己都沒發覺。


    芙嫣聲音越發低了,臉頰貼著他的脊背,壓抑地問:“所以,你是不是真的,要她,不要我?”


    謝殞此生從談不上“要”過什麽。


    現在也不覺得能“要”什麽。


    這份感情……它不是真的。


    他掩去眼底真色,轉過身垂眸看她,已經準備好的拒絕沒能說出來。


    芙嫣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兩人視線對上,他在她眼裏看到了無限認真,還有幾乎淹沒他的絕望。


    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岌岌可危奄奄一息,隻看他是去是留。


    謝殞屏住唿吸,用力扯開芙嫣抓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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